谭嗣同的《狱中题壁》诗
1998-06-09江东阳
江东阳
有的诗,读者可能并不十分理解,但却非常喜爱它。谭嗣同的《狱中题壁》就是这样。
望门投止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本诗写于一百年前,是诗人的绝命诗。它虽只是一首七言绝句,但意象阔大,磅礴有力,洋溢着一种至大至刚的浩然正气。谭嗣同的人格美和诗歌的悲壮美,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谭嗣同是戊戌维新运动时期的激进派。年轻时漫游南北,养成了慷慨任侠的性格。甲午战争中国惨败后,在民族危机日益深重的情况下,爱国热情更加激昂,改革中国的愿望也愈加迫切。他在所著《仁学》一书中,激烈地批判封建专制制度和封建伦理,号召“冲决网罗”。1898年在湖南参预创办南学会,推行新政。同年秋入京,任军机处章京,参预变法活动。西太后发动政变时,谭嗣同拒绝出走避难,曾表示:“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9月25日被捕入狱,写下了上述诗篇。28日,从容就义。
“望门投止思张俭。”张俭,东汉人,任山阳东部督邮,因弹劾为非作歹、残害百姓的宦官侯览,受到社会敬重。后被迫逃亡,看到哪里有人家就去投宿,人们冒着破家灭族的危险接待他。本句写对流亡在外的康有为、梁启超的思念,期望他们像当年的张俭一样受到人们的接待和保护。
“忍死须臾待杜根。”杜根,东汉人。安帝初年任郎中。当时邓太后临朝执政,重用外戚。杜根上书太后,要求归政皇帝。太后大怒,命人把他装进袋子,在殿上扑杀。执法者因钦仰他的为人,命施刑者不用重力;杜根当时死去,但随后苏醒。邓太后命人检查,杜根装死三天,隐身逃亡,在外当酒保。邓太后死,安帝亲政,邓氏人或诛或逐,杜根复出为侍御史。本句写对同时被捕的维新党人的期待,希望他们中有人能像杜根一样,虽受酷刑而仍能忍死生存,在倍历困厄后终得胜利。西太后发动政变时,与谭嗣同先后被捕的尚有杨锐、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等人。
以上两句用典。由于中国古典诗歌高度精炼,要求在最小的篇幅里包含最丰富的内容,诗人不得不借助于历史上的人物和故事,来表述当时的事件和感情。这样,就可以引起熟悉有关历史的读者的丰富联想,从而增加诗歌的思想内涵,扩大其表现力量。以本诗前两句为例,它写的是东汉后期的两个著名历史人物,表述的却是19世纪末年中国维新党人的斗争和处境。其中既有对战友命运的系念,也有对战友坚持斗争的期待。
“我自横刀向天笑。”这是全诗写得最明朗的一句;也是艺术精华之所在。如果没有这一句,全诗将黯然失色。
诗人被囚在狱中,但豪情不减,他把自己想象为横刀跃马的威武斗士。“天”是尊严的、神圣的,主宰一切的,但诗人却以一“笑”相对。这一“笑”,典型地表达了谭嗣同藐视威权、藐视艰难、藐视命运、藐视生死的英雄主义精神。一个顶天立地的高大形象,站立起来了。
“去留肝胆两昆仑。”这是全诗最难解的一句,也是解说最纷纭的一句。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提出:“两昆仑”,一指康有为,一指侠客大刀王五。梁称:谭嗣同少年时曾向王五学剑,光绪被软禁后,王五曾准备到中南海瀛台夺门营救。但是,此说有一个重大的缺陷,即康有为与王五不能构成“去”与“留”的对照;而且,康、王不是一个社会层次的人物,谭嗣同也不会将二人并列。
敝意以为:去,指出亡国外的康有为、梁启超;留,指留京被捕的维新党人。西太后发动政变时,谭嗣同决意留京,作中国为变法流血的第一人。他力劝梁启超出走时曾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肝胆两昆仑”,意谓不论出走或留京的维新党人,都肝胆磊落,如昆仑般高大、巍峨。言外之意是,在他们身上,寄托着中国的希望。
此解似可贯通全诗,不知读者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