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童趣
1998-03-19人煜
人 煜
人老了,生活压力小了,脑中空隙多了,很容易回忆往事,这不,我又回忆起童年生活来了。
我的家乡在苏北阜宁,离海不远,过去海水常倒灌,许多田地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盐碱,吃盐是不用买的,刮一些碱粉回来熬一下即成盐了。我们常年吃的都是咸水,稀饭煮出来都是红的。每逢下雨,家家都用大缸接水,精心保存,必待来客方可用“天落水”泡茶。由于盐碱地太薄,老百姓大都生活很苦。这样一个荒瘠的地方,我的童年却是充满情趣的。春天来了,我们小姐妹最大的乐趣是“拔茅针”。茅针是茅草的芯,微甜,过了清明就逐渐变成狗尾巴草了。清明前我们一下学便三三两两到郊外去拔,拔了当场就吃,美不可言。市面上也有成小把卖的,但总不如我们的新鲜,有一次,我看河边有一大片茅草,便冒险去拔,不料一脚滑松,掉下河去,幸亏小姐妹呼救,才没有出事。回家自然挨了母亲一顿训,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因有诗云:“芳草春来先结实,中抽嫩笋味微甜。女儿不爱浓汤蜜,愿撷清香角角尖。”
第二个乐趣便是挑荠菜,辛弃疾有词云:“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荠菜确是报春的使者。每年一开春,我们小姐妹便拎着篮子奔向田间,边挑边摘,每次总会挎回一篮子,母亲便煮荠菜粥给我们吃,放点豆油和盐,一会儿便香气四溢,如今我也常吃荠菜,但不知怎的,无论如何也没有过去那样香了。又有诗云:“东风阵阵拂轻衫,二月采春兴正酣。新绿指边随意取,香盈一室味犹甘。”
夏天虽然蚊蝇肆虐,痱子满身,但却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第一大乐趣便是捞鱼摸虾,下学后,裤脚一卷,跳下小沟,用竹帘两头一拦,拼命戽水,不久便现出了活蹦活跳的鱼虾,回去免不得要美餐一顿。有时还同叔叔哥哥们夜晚到田间放鳝笼,第二天一大早又去跟他们收笼,每次都能收到不少黄鳝。第二大乐趣是乘凉。一到夕阳落山,家家便在稻场上摆下了小桌、凉床和薰蚊子的青稞,晚上照例不吃干的,大都是大麦糁子和米煮的粥,菜是炒豌豆和小毛蟹,几碗粥灌罢,洗过了澡,小扇一摇便赶场了,哪里热闹便往哪里赶。只见场上处处青烟袅袅,歌声阵阵,有的唱京剧,有的唱淮剧,有的谈天说地,古往今来,人间悲欢,奇闻轶事,无所不包,听得我们忘了拍蚊子。有时母亲也强捉我睡在她身旁,听她说鬼狐故事,背她教的《木兰辞》和唐诗,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首:“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每夜直到凉透了方才进帐。因有诗云:“满场人语满场烟,蒲扇摇摇夜不眠。清唱乡音人不厌,小儿爱听野狐禅。”
第三大乐趣是坐风车。我们家乡风车有两种,一种叫“洋风车”,就是电影《柳堡的故事》里的那种;一种是八角风车,我们坐的便是八角风车。只要一放学,我们小姐妹便相约到一里路外的河边去坐风车,一人一面,坐在木杠上,听着车水的呼呼响声,看着天上的白云,沐浴着凉风,乐不可支。但也有乐极生悲的时候,有次突然起了大风,我们下不来了,急得家人大呼小叫,转得我们晕头转向,没办法,只有紧抱住车杠不放,一直待到风势小了才下来。有诗为证:“将军八角摆威风,溅玉飘珠日转篷。放学蜂拥争座位,西山日薄兴犹浓。”
第四大乐趣便是捉蜻蜓和知了,蜻蜓用大扫帚拍,蹑手蹑脚,一拍一个,捉来一大把放入帐中,小妹害怕,常向我提抗议。捉知了是用面筋粘,粘来捏它的肚子,一捏就叫,觉得它比音乐还好听。
秋天乐趣较少,主要是捉蟹剥蟹;晚间跟着捕蟹的人放“烟薰缆”,即用草绳盘成的圈子,晚间去用火薰,螃蟹喜烟火,一见便来,一捉一准。我们家乡在射阳河大闸未拦以前,蟹极多,极便宜,成了我们那里的土特产,我家每年要买不少,每到晚间,点上了罩子灯,一家人围坐桌旁剥蟹肉,我们孩子则边剥边吃,每年都要剥一大罐蟹肉,用猪油煸了,可以吃到第二年的麦季,既可以做蟹黄粉,也可以做蟹黄包子。有诗为证:“水乡处处有无肠,人到金秋分外忙。笑语灯前忙剔剥,新春宴席蟹羹黄。”
冬季的苏北很冷,记得那时的厚冰要到第二年三月左右才能化,大人每天手不离小火炉,但小孩不怕冷,天天到秧田去滑冰,把小板凳倒过来,爬在上面,滑个不亦乐乎,另外还在河上办“小家家”,偷来小锅灶做饭,尽管做得半生不熟,但吃得很香。亦有诗云:“数九之时不觉寒,河田一片似银盘。溜冰何用专门训,小凳翻爬也尽欢。”
六十多年过去了,想起儿时种种,恍如昨日,乡间情趣,非城里人可以想象,那是用钱买不到的,今天我把它写出来也无非是想要人们特别是孩子们,多接近大自然而已。
责任编辑: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