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能有底
1995-08-22向建伟
向建伟
关于“我为什么心里没底”的讨论(续)
就生活的有底没底,我也询问了许多人。尽管说法各异,但归纳起来却都是没底。如村里老人教诲我:“孩子,人活一辈子,前后黑洞洞,哪有底儿?走到哪说哪吧!”城里老师说:“大事由天定,小事由人定,诸如我辈草木之人,于世道奈何?”有“难得糊涂”的,有“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我呢?虽出生在非常年代,却没赶上戴袖章、穿军装、喊口号、上山下乡、南北大串连的革命队伍。至于50年代人帮人的“大同”之风,60年代“人整人”的小人之行,也只是从书上和过来人口中得到的历史常识。自记事起就觉得阳光普照,“全国形势一派大好”,于是暗自下决心做个“好孩子”。不偷不抢不打架不骂人,给串门老大爷端水,给怀抱孩子的大嫂让座位,活脱脱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幸运儿。上学后,那《小学生守则》《中学生守则》一口气能背三遍,而且还崇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发愤苦学,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借光、废寝忘食、吃馍沾墨,凡是古人所用的“优秀”方法,我几乎都学了。甚至被老师打了屁股还私下为老师辩解:老师是恨铁不成钢呢。直到高考前,还对“关系论”者嗤之以鼻,坚决相信“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可高考后,却发现许多分数低于自己的同学上了大中专,这才明白“关系”与生活的辩证关系;才忽然相信“七大姑在教育局”“八小姨在检察院”的内涵。于是十几年的信仰,一夜之间轰然倒下,眼前一片垃圾,一派污秽,留下的只有受骗的感觉。但一个人不能一直躺在那里养伤,必须起来谋生。伟大的理想、美好的憧憬原来只是谋生的希望。付出比“关系者”几倍的力量后,终于还争得了立锥之地,但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要为祖国、为人民贡献终生”了。只有几句歪诗告慰自己:清醒中我看见糊涂/白日里我误入黑洞/天地间鸦雀无声/只有疲惫的灵魂在挪动。
现代这文明的社会里,我不但没有把握能有底,反而我倒觉得我的心是一个无底枯井,只有累卵之危。你看这国际大气候,社会主义的老祖宗苏联成了独联体,俄罗斯的大炮打得车臣奄奄一息;东、西德拆掉了可恨的柏林墙,破镜重圆,同胞团聚,可核物质却在那里大搞“地下活动”;秘鲁和厄瓜多尔打得鼻育脸肿;巴以在“上帝”休养的地方一个劲地捣乱;美国打个喷嚏世界就感冒;人们一盲干,地球便出汗。你说身居这样的世界,心里怎敢有底?再看看我的亲爱的祖国吧,物价穿了高跟鞋满街溜达;穿警服的歹徒调戏国法;妙龄的少女把青春与钱作了交易;新华书店一个接一个倒闭,只有小书摊、录像厅沿街一字摆开,你挤我,我挤你。市场上漫天要价还什么都是假的,假布假皮假油假面假药假酒假公司,只要有真什么就一定有假什么,有假什么却不一定有真什么,整个一个真假难辨的世界。真是的,像我这样的“幸运儿”又如何能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