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寻他千百度
1993-08-27伊然
伊然
总想让过去的日子重来一次。让所有的遗憾成为春季里的落花,虽凋逝了可来年又可以桃李满枝。那时我便可以用五彩的笔把深夜的梦描绘得一片温馨。
安是我在美校学生会熟识的第一个中学时的校友。他小我两届,整天张口闭口喊我“姐姐”。他眉清目秀,活泼至极,吹、拉、弹、唱、打球、照相,无所不能。一个文体部一年让他折腾得热火朝天。我以为他会永远“精神焕发”,可那年冬天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休学了,直到寒假春节时大家团拜,学生会的一伙儿人才一窝蜂地登车到了他家。
他的父母双双戴着眼镜,文文静静的,见我们来了客气地让我们进屋。一阵寒暄后便提起安,“正睡着呢。”他父亲说,再看他母亲却在用手帕擦拭眼睛。顿时,一种莫名的潜在的不幸竟被我们料中了,安得了淋巴癌!一时我们都语塞了,想起那朝气蓬勃的安,想起那些快乐相处的日子,我们竟不愿承认这是事实。
而事实又无情地让我们惊呆了。那躺在床上瘦瘦的安只有一双大眼睛还像昔日一样闪闪的,手和我们一一握过了(我至今掌心似乎还能感到他那一息尚存的余温)。他仍是快活的:“听说济南的冬天很美,初中时听完语文课我就向往那个地方……过了年儿,我妈带我去那儿看大夫,说不定暑假前就能赶回来。那时要是办夏令营你们可别忘了我……”大家随着他说笑,我的心却在为他流泪,不知是劝导他,还是安慰他。那个下午我们和安说了好多话。看得出同学们个个都在掏尽心中的趣事,力图让安快活。
终于要告别了。他一一拉住每个人的手说再见,我走在最后,他拉住了我的手说:“姐姐,你一定不反感我永远这样称呼你吧?”我使劲点点头。“其实,我什么都明白……我好想大家。”我望着他那诚挚的目光,深信不疑。“马上就要开学了,回来,再见你们是不容易了……”“我会给你写信的。”“不,我写不了回信了,我的手……”我不由朝他的手望去,这就是那曾在球场上用力扣球的手吗?这就是那随意弹拨琴弦的手吗?如今几经手术、化疗,竟这般孱弱无力而且有些枯黄了。我不由拉起他的手,一股无名的痛心涌上心头,泪水就要止不住了,他这时就势扬起手掌伸到我面前:“姐姐,亲亲我吧……”我惊醒了,一股莫名的羞涩如朝霞之红晕全部涌上了脸。做女孩的我那时还未曾亲近过任何一个异性,那最初的“亲亲”在我心中是神圣的。瞬间,我本能地退缩了。窗外正好传来同伴的呼唤声,我慌忙应一声不知怎样甩开他的手跑了出去……
我不知怎样登车回家的,也不知怎样度过那些彷徨与痛心的日子的。没人知道我那瞬间的无主与盲目,没人知道我内心千百次的悔念与祷告。我知道他对我的信赖,我一直俨然地在做他的姐姐。可是在他最病困的日子里我没能给他勇气,甚至没能表明自己发自心底的最诚挚的慰藉与祝愿……
他走了。走在初春的日子里,这些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我后悔,我愧疚没能再去见他一面。多少次在冬日静静的雪后,在春日淅淅沥沥的雨中,我都不能自已,依窗寻找安的音容笑貌,总想让过去的日子重来一次。多少次在梦中我又寻到了他的背影,与他告别在那陌生的车站,眼看他伸手向我告别,我追上去想拉住他的手与他说话,可车瞬即就开走了,又一次带走了安,朦胧中我依稀徘徊在车站,仍在苦苦地寻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