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保险的“保险”

沙丘

在城乡逐步开办各类保险，使人们在生活中得到更多的可靠感，这本来是一件好事。然而，在黑龙江M市，一个由政府职能部门开办的保险，却引起老百姓的疑惑和不安。

1993年3月某县人大五次会议上，10名代表联名签署首项议案提交大会：

1992年我们全镇农村人口参加了民政救灾保险。6月28日特大暴雨加冰雹袭击全镇，大部分土地灾情十分严重，减产幅度相当大。镇政府当即组织察看灾情，上报受灾面积及损失，但至今未得理赔。农民对此意见很大。因受此影响，农村有些工作难以进行。要求政府会同有关部门尽快解决……

在举国一片“减轻农民负担”、“消灭白条子”的呼声中，该县人民代表的议案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

“光收钱，不理赔，

这是哪家保险？”

这里的民政部门开展农村救灾保险是强制性的，M市提出“五不”：凡不向民政投保的，1、贷款不优先，2、不供柴油，3、不优先供种子，4、不供化肥，5、救灾款不给。保费由乡、村代收，从统筹款中扣除，或以贷款交保费。

农民以及一些基层干部对民政保险的理赔能力持怀疑态度，对此议论纷纷。

M市郊区某乡秘书说：我请民政局长喝酒时问他：人家国家保险公司，大兴安岭火灾赔了那么多，你们民政行吗？他无话可说。以前我们在人保公司投保，大雨下塌了厂房，去气象台搞来气象数据，送去，马上就有人来测量、核算，一下给了1万元。真痛快！并不认识他们，留吃饭也不吃。如今民政想出这一招，办事却不规范，像开玩笑。我对人们说，要保，就去人保公司……

该区副区长说：群众的确有反映：理赔不及时，标准不规范。这反映出民政保险指导思想有问题，出发点不应该以盈利为目的。

某县人大常委副主任对记者说：民政不按规定办事，兑现的少，即使兑现也不及时。1991年夏天大小灾保险赔款，至今未兑现完。民政过去搞救济，现在变成办保险，他靠行政干预，县政府左右为难。你下农村走一遭，就全整明白了……

农民和基层干部对上边硬摊派下来的“保险”虽不情愿，但红头文件下来，谁又顶得住呢？记者跑遍M市农村，听到许多农民的怨言。

一个个体司机花7万元买了一辆汽车，向民政投了保。跑锦州时出事故，车几乎报废。打电话回来，民政既不勘查现场，又不让在原地修车，让把车拖回来，光运费花了5000多元。车主往民政跑了几十趟，8个月之后才赔，只给了3000元。

某村遭一场风灾，64户房屋受损，户均损失100元，只赔1900元。附近村子在人保保了鸡舍，风只刮掉了一些瓦，却得到6000多元赔付。村长说：民政糊弄人！

一位村长说：民政硬逼着农民投保，但牲口死了，房子塌了，又不管。某农民1990年保了耕牛，一场暴雨之后，牛陷入泥塘致死。老农跑20多里路去找了十多次；我也跑了四五次，无效。我劝他说：拉倒吧！还有一户塌房，民政倒是来了，却质问房主为啥将房子盖在沟边。俺们说为了吃水、喂鸡方便。北京地方倒是好，可能去那儿盖房吗？若说房盖的不是地方，当时收钱时怎么不说？真是岂有此理！民政代办员理赔时还要“回扣”，当时叫“上炮儿”。上就上吧，不然一点儿也得不到。还要请吃喝，安排打牌，都得依他。得罪不起呀！

为何理赔难？

1987年——1991年之际，中国人民保险公司：

对浙江7号强台风理赔3.3亿元；对湖南洞庭湖大秋汛理赔3亿元；对广西柳州洪水理赔5.5亿元；对海南大面积虫灾理赔2.7亿元；对大兴安岭火灾理赔1.25亿元……

而民政保险公司却对一般意外事故都难以应付。原因何在？

不久前，某市召开减轻农民不合理负担会议。人保公司经理在会上主动提出“带头减轻‘负担”。当市长得知该公司从事烤烟保险，因理赔额大，一年亏损210万元时，惊愕不已，不知人保公司为农村负担着如此大的义务，当即表示烤烟保险“不干不行，少保一亩也不行！”

农村保险本是一项蚀本买卖，但对于人保公司来说，“弃之不该”，是以它体现保险的政策性。人保公司可以以城市来的保费补贴农村之用。而民政却不知其中艰难，拾起这个包袱，可是一则准备金不足，二则无其他险种收入调剂补充，三则费用开支大（各种费用高达总得费额的20％，而人保只占5％），四则多有挪用资金的现象，五则人力不足，造成不能及时圆满地勘查理赔。

“官司”打到法庭上

一个农民说：那年，他的汽车拉煤过铁路道口，司机发现有火车开来，急忙倒车，只顾向后看，没料到火车已经开过来，将汽车撞翻。

车主去找区民政保险公司经理兼民政局副局长要求理赔，问：“肇事了，怎么办？”“与火车撞架，不管！”“去看看吧！”“我没时间，不去！你拉回来，修巴修巴！”车主去现场要拉回被撞坏的汽车，铁路不允，要追查责任，还要罚款。车主无奈，回来再找民政局长，争执又发生了，局长还是那句话：我不管！

车主对记者说，后来，他动了“心眼”，悄悄塞给那位局长500元钱，才算得到3000元赔款，但远远抵不上损失。官司打到法院。农民请了律师，经过调查，发现民政属无照经营，不具法人资格。这个农民在法庭上一项一项摆他遭的损失，他对记者说：如果对方再不认帐，他就抖出那500元钱的事！民政理亏，通过法庭调解，终于理赔1万元。

人民银行如是说

国家规定，凡保险机构的设立必须经过中国人民银行审批并接受其监督。

某县人民银行金融管理干部抱怨说，难以对该县民政保险公司实施监督，“人家上边有‘条条，县里又支持它。”

1989年M市人民银行曾按国务院文件，清理保险市场，发现一些县的民政保险存在诸多问题，勒令停办了几家。但由于上边的官司未打清楚，结果实际上均未停办，很多问题至今未得以解决，仍发生挪用保险费的现象。

一次，市人民银行需要看一看市民政保险公司的帐目，几次打电话联系，对方总以“找不到人”为理由搪塞。于是银行便冻结其帐户。民政保险公司的负责人慌了起来，急忙与银行套近乎。不久，消息传来：该公司私自将20多万元保险费投放企业，结果收不回，只好向法院起诉。法院经查，得知其投放资金未经银行批准，不予受理。民政无奈，只好到银行求情，银行当然不予理睬。

某县人民银行调查了该县民政保险的情况，发现以下问题：1、违反了国务院有关管理条例，属未经批准无证开业；2、其业务条款完全是人保公司的条款，但赔付中采取低保额办法，无法承受大灾赔付；3、采取行政手段，强制农户参加，还有用预购粮定金、救灾款垫交保险费现象，不但不能发挥两项资金的作用，而且加重了农民的负担；4、财务制度不完善，有一定漏洞，给挪用保险费造成可乘之机；5、不掌握原则，搞人情赔款；6、变相扩大险种和保险范围；7、挪用保险基金，以387219元保险费投资建立民政社会福利工厂。

依据调查结果和上级要求，人民银行通知其停业。

骑虎难下的民政保险

民政保险公司对自己的“形象”心里特明白：“百姓说俺们是‘黑机构，保费难收！”他们要求银行为其发执照，但银行认为其不具备正规保险的条件，一直不予正式审批。

民政自知困难重重，大牲畜保险，因为赔付率太高，放弃不干了。一位经理抱怨说：民政的传统业务那么多，干不过来，还干什么保险？但是上级压任务，不干不行。资本不足，人员不够，能力与“人保”相差甚远，机构不独立，名不正言不顺。他自暴自弃地对银行说：“你们狠狠地清查吧，撤了俺们才好！”

民政保险步入骑虎难下的境地。埋怨上级，哀叹自己，此滋味是不好向外人陈述的。基层民政干部也是富有责任感的，他们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即使再难也得硬着头皮干。一旦打退堂鼓，上级责怪，断了一个市的救灾款，怎对得起父老乡亲？应当理解他们。责任不在于他们，而在于保险体制的不健全。

改革应当打破独家办保险的局面而开展竞争，但竞争应当是在“法”的前提下的规范行为，同政策、同费率，靠信誉和优质服务。

竞争不应当“条条分割”、“划地为牢”和部门利益竞争，应当政事分开，形成有管理、有监督、齐经办的统一协调机制。

改革应当引入市场机制。而当前政府职能部门的行政干预却使保险事业陷入“怪圈”。

我们呼吁：是彻底结束保险业大混战局面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