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自己
1989-01-01马季荣
马季荣
这个季节悄悄来临了,这个年龄也悄悄来临了。
你一步出校门,便被卷入浩浩荡荡的劳动大军。你提着牛皮公文包,沉浮在人海里,谁也不会去注意洋溢在你脸上的青春朝气。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你仍提着一个皮包,湮没在人海里,也没有谁会注意你那紧抿的双唇,凝重得没有一丝缝隙。而你知道,你在衰老,谨慎得乃至于不下雨每天也要在包里放好伞。你虽然常常自问:我怎么啦?但你要改变现状,却是回天无术,哪怕是把午餐时间延长3分钟,也不能如愿。
晚上你的同学旧友到你这儿来闲扯,他们说起竹下登将成为日本总理;说起巴金到四川重访故里;说起街上流行杏黄鞋,你听了大惊失色。这一切照惯例是由你向他们发布的,而你闭目塞听,现在如梦初醒。最不可思议的是,你竟然反感他们在你面前随意点燃香烟,似乎忘了你自己曾往窗外扔过一个烟屁股,把底楼同学晾着的背心烫了个眼睛。你和他们话不投机,只能回忆过去,以此消遣。你痛苦万分,万分痛苦,却又奈何不得。
朋友们说你离生活越来越远了。扯淡!你知道这恰恰是离生活越来越近的缘故。你上班挤车时,绝不能去神驰未来,你用尽身上最后一枚分币时,也不会去憧憬理想。你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把眼前的日子过得脚踏实地。一天买菜、吃早饭、上班、吃午饭、下班、吃晚饭、倒头大睡,什么都得紧张运动,是的,睡了也不能闭眼。时间如此紧凑,就象一发子弹顶着一发子弹,每天都得扫射一通。然而,枪膛会发烫,你也会疲惫。累了,真的累了,累得你不苟言笑,累得你紧皱的眉头不再松开。
于是你恨自己,一种可怕的规律在悄悄形成,你成了生活的奴隶,除了留恋过去,你便一无所有,毕业晚餐上的那碗牛肉汤要回味到老死。
这个季节什么都值得留恋,这个年龄什么都值得留恋。
你走在梧桐叶打着漩涡的街上,秋天的风似乎要卷尽你所有的思想,你象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垂着脑袋,用手捂了一下冷得够戗的鼻子,踽踽独行,殊不知陪衬你的梧桐树是如此的荒凉,荒凉得象一只孤零的手,站在你的背后再来看你,竟是如此可怜。
大凡人到中年,是从30岁的大门步入的,而你正在一步近于一步。你期望美丽的爱情,却又顽于理智,把自己封锁起来,结果你的自卑成了别人眼中的清高。你理该喜怒哀乐,毫无顾忌,而你又习惯于容忍,以求太平,结果深埋了你少年的血气傲骨。
你见了任何人都只有一句话——我算完了。
然而,你可知道,你的生命还在延续,而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就在于能创造生活。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千万青年,他们同样与你一样早出晚归,步履匆匆,但是他们又确确实实把日子过得蓬蓬勃勃而又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们睁大眼睛,身边便是少男少女的时装舞台;他们竖起耳朵,就想捕捉费翔的歌声;他们张开双臂,奔向情人的召唤;他们一投足就有漂亮的狐步。没有人拿着枪逼着他们去拥抱生活,因为他们创造了生活,生活也拥抱了他们。而你自以为吃透了生活的三昧,实质上你却是在敷衍生活,生活不再亲吻你,你的日子索然无味。
你错就错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错就错在瞻前顾后,谨小慎微;你错就错在总结生活而非渴望生活。
跨过秋天,你会走向冬天;告别青年,就如太阳西移。在你青春的最后5年里,生活还是呼唤着一个璀璨的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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