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性格演员
1988-08-23习亚起
友人电影演员的最高标准是做一名自如的性格演员,晓庆,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并为此而努力的?
刘晓庆所谓性格演员就是角色和角色不一样,不重复自己。我在8年前就已经在追求这种性格化了。1979年,我在一年里同时拍了三部影片,《小花》《瞧这一家子》《婚礼》,扮演了三个不同性格的角色。那一年是我从本色表演向性格演员前进的最重要的一步。继而拍的《北国红豆》和《垂帘听政》也不同,在《原野》和《潜网》里我塑造的形象又不相同,《无情的情人》《芙蓉镇》《大清炮队》,还有我现在开拍的新片《春桃》,是我扮演的第20个银幕形象了,这20个银幕形象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友人你认为现在我国观众比较熟悉的演员中,谁达到了性格演员的标准了?
刘晓庆其中当然有我一个了。
友人还有别人呢?
刘晓庆别人不好评论。
友人谢晋导演在《大众电影》上有一个讲话,说你“还是个本色演员”。在拍《芙蓉镇》时,“从本色向性格化迈出了一步”。有些人对这句话表示疑感。你能说说你的看法吗?
刘晓庆我认为谢晋这个说法是极不准确的,是错误的。芙蓉镇》是我的第18个角色,在这之前,我在性格化方面的探索已经被观众所认可。当然在《芙蓉镇》中我的演技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在1979年我同时拍摄了《婚礼》《小花》《瞧这一家子》,那一年我就奠定了向性格化表演进军的基础。其中在《小花》和《瞧这一家子》中所演的两个迥然不同的角色都得了奖。在1979年我已经从本色向性格化跨出了一大步,并且得到了观众的承认。这三个角色有两个是温柔善良的中国女性,同胡玉音的基本素质相同。胡玉音比起我演的西太后和《原野》的金子来,与我本人要接近得多。胡玉音是湖南的,我是四川人,又下过农村,对那种小镇生活很熟悉,况且胡玉音毕竟是现代的,从我们的父辈、兄长那里都可以了解和感受到那个时代。从内心讲,胡玉音对我来说,好多是本色,而拍《垂帘听政》和《原野》,绝大部分倒是在创造和发挥想象。
我曾经开玩笑说,我可以开一个电影展,把我拍过的电影穿插起来放。上午放《小花》《瞧这一家子》,下午放《垂帘听政》《北国红豆》,然后再放《原野》《芙蓉镇》,再放《无情的情人》和《大清炮队》,再放《红楼梦》和《春桃》,这些角色之间的反差之大,会使观众及我自己感到很有意思。
观众是喜欢创新的,是喜新厌旧的。如果说我到《芙蓉镇》才开始从本色向性格化迈步的话,我想观众早就抛弃我了。
友人谢晋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以前演了不少属于热烈奔放的角色,象“金子”“慈禧太后”等等,而胡玉音的性格则是突出了中国女性的温柔,角色差别比较大?
刘晓庆差别大的角色我以前演过很多,《婚礼》里的盛敏比胡玉音还温柔,《小花》里的何翠姑温不温柔?还有《春歌》《潜网》《心灵深处》等等。在《芙蓉镇》之前,我就已经温柔过了。(笑)可以说8年以来我已经在性格演员的道路上跨了很长的一段,现在仍旧继续跨。《芙蓉镇》就是在继续跨。
友人现在你演的王熙凤又属于哪一类角色呢?
刘晓庆王熙凤有各种各样的面,温柔起来比谁都温柔,乖巧起来比谁都乖巧,电视剧里的王熙凤就有些脸谱化了。其实王熙凤在贾母、王夫人面前是十分玲珑剔透的、很逗人爱的,“脸上一团火,背后一把刀”嘛!不能背后一把刀、脸上也一把刀。(笑)
友人你拍的新片《春桃》呢?
刘晓庆春桃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形象。她是个捡破烂儿的,是一个处在最底层的、非常平凡的人。这样的角色我没有演过。我向来是以演漂亮的、有魅力的形象著称。红楼梦》和《春桃》这两部戏同时交叉起来拍,对我来说,特别富有挑战性。她们之间差距是那么大,今天拍这个,明天拍那个,我有时候带着王熙凤的妆去看《春桃》的样片,感到十分开心。不过,没有一部影片,是个人的功劳可以达到的。一个好影片是集体的创作,我之所以成功,也是有大家的帮助,当然其中也有导演的帮助。反过来,我们大家也帮助导演。
友人你能谈谈你刚刚拍完的《大清炮队》吗?
刘晓庆《无情的情人》因故不能公演以后,我们就想再拍一个,拍一个比《无情的情人》更好的。大清炮队》是一个爱国主义的题材,很振奋,很向上。它不同于《甲午海战》《林则徐》的是它没有表现上层统治集团的人物,而是表现了一群默默无闻、为了50个铜板而计较的老百姓怎样为抗击洋鬼子入侵而全部壮烈捐躯。
友人你认为这部影片怎么样?
刘晓庆我很喜欢。比我原来想的效果要好得多。我想观众看了也一定会很激动。现在片子拍完了,我在看样片时,仍然为这一群战斗至死的老百姓深深感动,止不住地流泪。他们代表了中华民族的脊梁。
友人你能就《大清炮队》和其他几部片子谈谈你是怎样塑造人物的吗?
刘晓庆我马上要进摄影棚拍《红楼梦》,只能简单说一说。你看《大清炮队》里的冯玉舒,就是我,一开始是不是很丑?对啦,我就要化妆师把我化丑点、化黑点、五官挪位都不怕。穷老百姓上哪儿洗澡去?更何况是女扮男装。但是不能把我化老了,我是姑娘呀,化老了人物就不对了。后来,玉舒眼看着随她一起充军的老乡被英法联军烧死、打死,悲愤填膺,她向千总杨成孝承认自己是女儿身,甘愿嫁给炮队里任何一个兵士,为咱们中国人生儿子!这时,我才让化妆师把我化得清秀美丽。这时的玉舒,一定要洗干净,一定更好看,与前面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样才能突出人物的性格。《原野》里的金子,对她婆婆、丈夫,多么泼辣!对追求爱情,多么泼辣!动作多么大。可是有一个动作,我却设计得很细微、很轻柔,就是吹蜡烛。平常咱们吹蜡烛,用嘴一吹就得了。不,金子吹蜡烛,就要用手把蜡烛轻轻地一拢,怀抱着,徐徐地将蜡烛吹灭,就象轻轻地送走火苗一样。她敬神哪,哪儿能对着神像“噗”地一口呢?这样,人物的时代感就来了。垂帘听政》里,“我”十几岁就坐轿子进宫了。那拉氏可不是那个时代里一般的女子,眼皮也不敢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不了多大世面。她呀,又天真又好奇又胆儿大。你看她进宫那个希奇劲:“你见过皇上吗?我昨天做梦梦见了个皇上……”别人进宫,谁敢吐大气儿,别说议论皇上了。她看见老石匠刻龙时,马上就发现龙在上凤在下,而且不加思索地就说:“要是我呀,我就把凤搁在上头龙搁在下头……”我就要演出她这个不加思索的,下意识的劲儿!既符合她的年龄又显示出她潜在的内心的东西。后来,对八大臣那段戏,整个角色的气势我得拿出来,一直到垂帘听政,人物的分量就出来了。你说,作为一个现代的人,从慈禧年轻时到夺权听政都能准确地把握与表现出来,并且得到广大观众的赞赏和认可,一个本色演员能达到这一点吗?《瞧这一家子》里,我就十几句台词,却得了个当年最佳女配角奖。甭看我就那么点台词,可我特别放得开,让角色形象特别鲜明。这里有没有我泼辣一面的东西呢?有。但我本人没那么泼辣。我是在自己的基础上进行夸大式表演。叽叽喳喳,嘻嘻哈哈,一个人来了就象一个排进来似的。我就抓住了生活中大家对这类人的印象,把人物设计得鲜明精彩。
还是说《大清炮队》吧。现在拍完了,可是拍摄当中,我总是对自己的表演不满意。对我来讲,演好一个人物是应该的。演一般了不行,必须达到精彩才是个好演员。剧组里的同行有时候学我回到驻地时的情景:耷拉着脑袋进来了、“完了,拍得又不理想,没达到我想象中的水平。拍了半天没什么戏!”是的,凡是我不满意的一定要补拍、重拍。绝对不能对付。补一个戏是很麻烦的,摄影得搬上全套人马,灯光得全套人马,景得重新布。但是,也得重来!骑马,平时我害怕,摄影机一响,我就豁出去了。大清炮队》的结尾,我骑了好长时间马呢!
友人在你塑造的20个人物形象里,你最满意哪一个?
刘晓庆下一个。下一个将是我最满意的。我将继续向性格演员的高峰前进!
(习亚起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