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的故事(小说)
1987-08-24刘小利
一条小河,从北向南流去,将村子隔成两部分—河东、河西。
一座石拱桥,连接东西,将小河隔开的两部分又连成一体。河东、河西变为桥东、桥西。
小河不息而平静地流着,石桥兀自立着,象石桥两边平静的、从不曾改变的、流逝的日子。
没有故事。
桥东。
桥头河堤上有几棵垂柳树,枝条软得象姑娘们的长发垂下来,在柳荫下乘凉的人们的头上舞弄着。
桥石上,柳荫里,桥东的老少男女喜欢在那里乘凉、拉闲嗑。摇着破蒲扇(上面是一块块用破布补的补丁),象要扇尽噪热的蝉声。人们来去往还,人少了不显得冷寂,人多了不显得热闹,这是因为他在点缀着桥头的风景。
人少时,只有他一人,坐在柳荫里。有时,茫然地望着桥西处,眼直直的,呆呆的。望着望着,他会突然地笑起来,但并不笑出声。笑过,仍茫然地望着。这样的时候,即使桥上有闹翻天似的事情,他也不会回头看一眼。有时,他自己唱着:“妈妈又在寄来包裹,送来寒衣御严冬,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他只唱这一首歌,唱时,眼睛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痴呆。唱完,又自语:“好听吗?该你唱了,你给我唱一个!”然后专注地听着,过一会儿高兴地拍手:“你唱得真好!真好!”
人多时,是黄昏。收工的人们围坐在桥石上、柳荫里,闲扯着柴米油盐的大事。谈论着猪肉从一块一角三涨到一一块五,谈论着哪庄、哪村交猪的价钱是一块,谈论着哪村哪庄最近被冰雹砸了,玉米叶子成了蝇甩子。
但往往,谈论一会儿后便转向他。也常常是人群中的老头开始,那老头总披着一件家织的青布汗衫,汗衫已经洗得发白。老头笑眯眯地转向他:“徐全,唱一个!”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们。
孩子们有了大人的一句话,原先不敢耍弄他的害怕大人的心理全失,嚷嚷地热闹起来,“唱,快唱!”更有调皮、胆大的看一眼大人,将他扯到当中。他茫然地没有丝毫力气地被比自己小得多的孩子拉扯着。“快唱一个,不唱明天不让你在这儿呆了!”孩子们又嚷着。
他看着老少男女,又摇着头。
“快唱妈妈那个!”老头又道。
“快唱!不唱,叫你妈明儿个把你锁起来!”
“别,别锁我!别锁我!”
“快唱!”他望着老头:“故乡啊,故乡,是吧!分别已有五年整,是吧!我的姑娘你可安宁!是吧!故乡啊故乡,是吧!”“再唱一个,唱《外婆的澎湖湾》。”一个大孩子又道。
他用手提着裤子,又开始“是吧”“是吧”地唱着。“别让他唱了,问他爹叫啥。”一个大人又给孩子提示。
“徐全,你爹叫啥?”
“我爹叫王八。”他痴痴地笑起来。
“你妈叫啥?”
“我妈叫蚂扁儿。”
“你跟我叫啥?”一青年人问。
“姥爷。”“快,跟她叫姥姥。”那青年指着一个奶孩子的媳妇。
“姥姥!”他对着媳妇叫。那媳妇抓起石子向那青年摔去。又对他道:“你跟我叫太姥。”
“太姥。”
旁边的大人孩子们笑起来。他茫然地看着这些人。忽然惊恐地跑去。孩子故意在后边跺脚,喊叫。
往往,这时已经昏黑。
往往,这时桥西头更静。
日子,象小河,就这样流着。
一日黄昏。从桥西走过两个小伙子。一个穿着橘黄的足球衫,石磨蓝牛仔裤,一个穿全是兜的短裤,格衬衫。
两人站在桥东头。“三爷,在这儿呆着呢。”短裤对穿青布衫的老头说。
“嗯,啥时候回来的?”
“回来几天了。”
“放假了?”
“放假了。大叔、太爷在这儿呆着呢。”
这时,他唱完“故乡啊故乡”。“短裤”走上前,“唱一个《小秘密》。”短裤笑着。
他茫然地看着“短裤”,说道:“老伙计!”
“你跟他叫啥?叫姥爷!”一个孩子嚷。
“短裤”也道:“叫姥爷。”
“姥爷。”
“跟他叫啥?”又指向“牛仔裤”。
没等他叫出来,老头走过来将说话的孩子一巴掌拨拉很远,差点没摔个跟头。孩子眼里含泪,望着老头。
“短裤”和“牛仔裤”也望着突然动手的老头。
他看着周围的人,痴痴地笑着。
“到一边儿去。”老头对“短裤”和“牛仔裤”道。
“三爷!”
“一边儿去,不兴你们桥西的人逗他。”
“你们不也逗吗?”
“我们逗,就是不让你们桥西的人逗。今儿个不是你们俩,看我不打他耳刮子。”
“我们桥西怎么惹你了?”“牛仔裤”反问道。
“惹我?要是惹我,我不宰了他。你们桥西的男的、女的、大人、小人没一个好种。”
“你怎么骂人?”“牛仔裤”道。
“你怎么这么说话?”“短裤”道。
“这么说话?不是你们桥西的妖精,他会疯?”旁边的大人也都嚷道:“滚一边儿去,不兴你们逗他。”
两个人回到桥西。
桥西静。
日子,象小河,又平静地流着。
他仍在桥东头茫然地坐着、望着、唱着。黄昏,大人孩子仍围着他耍弄着。“唱一个,唱原先唱的那个妈妈那个。”是那个披青布汗衫的老头的声音。
又是老头的笑声。很响。
“你妈叫啥?”
“蚂扁儿。”
老头的笑声,很响。超过他人。
桥西更静。小河不息而平静地流着,石桥兀自立着。没有故事。
作者简介刘小利,男,1965年出生于农村,现为河北大学中文系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