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后13年:1987-2000
1987-08-24
青年朋友们,新年的钟声一响,你是否意识到本世纪仅剩下最后13年了?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13年该是多么短暂的一瞬。在这13年间,我们中华民族的子孙将以怎样的风姿和业绩,告慰于先人,昭示于世界?你有着什么样的展望和期待,又将如何脚踏实地付之于理智的努力?新年前夕,我们请10位青年学者从各自的角度,谈了自己的心里话,与朋友们共勉。我们欣然把它作为新年礼物奉献给大家。——编者
改革的最大困难来自我们自己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王小强
如果仅从研究角度看问题,我认为改革面临的困难,决非仅仅是所谓“左”的影响或某些人“思想不解放”造成的。最大的困难来自我们自己认识水平的局限。无论是理论研究、战略研究,还是应用研究,都远远不能满足改革实践的需要。
改革,是要摸索出一条适合国情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十二届三中全会提出了“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的总框架,但具体的运行机制或模式,目前并不完全清楚,有大量不同层次的研究工作急需开展。我们认为这取决于调查研究本身能否超越传统水平,应用现代科学方法,闯出一条既有实证性又有系统性的综合研究路子。这不仅需要智慧,而且得付出汗水,才能成功。
面对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由“破”而“立”,由引进市场机制到建设有计划、有组织地管理市场机制运行的新阶段,一系列的问题需要理性回答。如怎样以高度组织化的管理为前提,在更深层次上进一步开放劳动力市场、资金市场,甚至土地资源市场;怎样看待消费膨胀、投资饥渴等等。这些匈牙利二十年、南斯拉夫四十年探索都没有得到最后解决的问题,我们能否解决得更好些呢?这不能不使我们经常感受到压力,感受到个人在整个社会、整个世界面前的渺小。我将和所有的探索者一起,沿着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路子走下去。
既需要“物化”,也需要“人化”
中国科技大学温元凯
到本世纪末还剩13年了,我们必须清醒地意识到,现代化不仅仅是“物化”,同时还需要“人化”,也就是要实现全民族的观念现代化。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形成了中国人一整套的思维定式,也构成了层次丰富、体系严密、结构稳定的封建的与小生产的观念系统,它使中国社会处于强大的惰性之中,也成为阻碍当今改革的巨大顽石。尽管“城头变幻大王旗”,但底层还是一潭死水。假如我们不同封建的与小生产的传统观念背水一战,13年后,进入21世纪的中国就仍然是一个陈旧而落后的中国。
在“人化”问题上,我们还要纠正这样一种偏颇:有人认为中国向外部世界的学习只应该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而西方的理论,西方的观念完全是精神污染。其实,先进的技术与先进的理论、先进的观念是很难分开的。在物质现代化上,我们应该引进西方的技术,在观念现代化上,我们也应该引进西方有益的思想。
我寄希望于我整整一代的青年朋友,现代化需要“物化”“人化”一起上,现代化需要象征着新生产力、新生产关系的一代新人的出现。
对重建伦理文化的期待
中国政法大学王润生
根据眼前的愿望去规划自己的将来是很不可靠的事情,因为谁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愿望会不会变;根据个人的愿望去规划社会的未来是件更不可靠的事情,因为谁能保证别人的想法同你一样,更何况社会价值取向和道德标准本来就是民主化最强的东西。
因此,面对着充满各种各样可能性的今后13年,我只能说我的期待:
我期望我们能彻底屏弃“以善伤真”的传统,将一切价值理想置于“工具理性”、实证分析的检视台上重新反省:我期望全社会能认清“重公平,轻效率与自由”的价值取向之危害,把“偏重效率,兼顾自由与公平”作为最深层的价值砝码;我期望我们能重新审视社会本位主义的弊端,进一步尊重个人合法的权利和自由:我期望改变“枪打出头鸟”的社会舆论氛围,让我们的社会永远只为那些勇于进取的强者准备丰厚的馈赠:我期望扬弃“以众人是非为是非,以权威是非为是非”的习俗道德选择方式,推崇以个人理性精神为基础的开放型道德选择方式;我期待我们走出“亲疏有别、远近有别”的道德相对主义怪圈,张扬以自由、平等、博爱为内容的人道主义精神。
不能让21世纪的人们责备我们
复旦大学王沪宁
人类或许能够确有把握地述说过去亿万年的变故,而对于明天世界上将要发生的事却难以断然定论。但是,未来,无论是即刻的未来还是遥远的未来,都是令人迷幻的。在各类引人入胜的挑战中,政治生活的民主化是中华民族走向21世纪的重要台阶。
民主政治是个多彩的系统,至少包括四个方面:政治理论的民主化、政治体制的民主化、政治文化的民主化和主体精神的民主化。在诸种民主中,主体精神的民主化是最重要的。最牢固、最稳定、最有力的民主应该奠基于人们的心灵。站在21世纪门前的人们,将首先是今天的年轻人。中国青年公民民主意识的增强,无疑会促使我们整个社会民主氛围的形成。
经济改革会给政治发展创造条件,同时也会引起人们思想的革故鼎新。也许迈不出一大步,但可以迈出关键性的一小步。历史需要新的政治结构,但这不能依靠廉价的想象力。人类的想象力已非常发达,如有人提出亿万年前恐龙的消失与一颗叫涅莫西斯的星的爆炸有关,但这只是后测历史。虽然我们不能选择想象来确定未来的实际进程,但我们可以想象怎样不让21世纪的人们责备我们。
黄金时代是创造出来的
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朱嘉明
自英国发生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经历了深刻的变革,经济科学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应当说,要找出詹姆斯·瓦特,或者伊萨克·牛顿,或者亚当·斯密谁更伟大,是非常困难的。因为在各自的领域中,他们都是巨人。而他们所代表的领域都是重要的。
象自然科学、工程技术领域一样,在近现代经济科学领域中,主要贡献也是来自西方国家的学者。诺贝尔经济学奖几乎全部为西方经济学家所夺取。我们应当承认,这里有一种差距,一种经济学发展所依赖的经济条件、社会环境、教育体系的差距。
这种情况是可以改变的。现在,海内外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都预感到,经济科学很可能在2000年前后,在中国有一个大发展。这是因为,中国正在经历着一场持久的、艰苦的经济改革。这种改革发生在一个10亿人口的大国,发生在一个发展中的社会主义国家,必然为经济科学的蓬勃发展提供令人激动的环境与机会。经济科学在这里的任何突破与发展,一定会有国际意义,也会丰富人类经济学的宝库。时代是创造出来的,中国经济学的黄金时代,也是可以创造出来的。中国的年轻一代经济学家有着光荣的使命。
努力开拓适应21世纪文明演进的新环境
武汉大学李晓明
在奔向新世纪的急行军中,中华民族最沉重的历史包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文化心态和强烈的文化本位意识,所以,近代以来中国对外开放基本上是一种表层的、平面的而缺乏纵深、非主体的开放。民族文化深层结构中各种“不可变易”的“本”,不仅严重限制了中国人文明选择中的视野,使中国一次次痛失起飞的契机,而且窒息了为民族跃迁不惜奋力拼搏的代价意识,使天朝上国终于沦为第三世界。
中国式的现代化决不是以中国为文明圆心,以东方传统为本位的输血、补液式的开放。它真正的历史涵义是,以中国现实社会承受改革的负荷力(包括经济、政治、价值意识与文化心理等方面)和实践的可行性为基点,有步骤地吸收和融合现代文明的一切精精萃;确立历史进步的代价意识,以社会发展的效益为基本尺度重估一切价值,更新民族文化的基因和结构,以跃迁的方式迅速提高民族文化势能,从而适应21世纪文明演进的新环境!
捕捉新潮头
河南省外经委黄江南
当今的经济科学处于危机与希望之中。价值是传统经济学的基石。是单一的价值和一致的价值规律,为五光十色的产品和千形万态的经济活动提供了统一的分析基础。价值和价值规律的前提是以交换为本质的经济活动,离开交换,它们便不复存在。因而,在商品交换未充分发展的经济形态中,经济不可能成为科学。
到目前,一方面几百年经济科学的探讨,对于交换活动的研究已日臻完善;一方面人类面临的一系列重大经济问题,如人口、资源、环境等远远超越了交换的范畴。于是,经济学陷入了在以交换活动为对象的研究领域内很难有重大突破,又在现实经济问题面前束手无策的危机之中。科学的危机往往是新生的前兆。近来经济学在一些领域的进展,已经开始勇敢地跨出交换活动的传统领地,如发展经济学、对社会主义短缺问题的探讨等等。或许可以说,经济科学的突破将朝着非交换活动研究的方向进展。
我国新一代的青年经济科学工作者,一开始就越出了传统的框框,以改革和发展为目的,多因素、多角度地进行研究,捕捉到了经济科学的新潮头。可以预期,今后13年里,将会从中涌现出一批推陈出新、领先世界的经济学家。
不失时机地播下真理的种子
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 金观涛
我认为,当代学术思潮有两大特性,一是它的综合性,二是它的历史性。
首先,当代学术研究的重大问题都是社会发展迫切要求解决的一些综合性很强的问题,如经济发展,文化传统等问题。要回答这些问题,任何一个单独的学科都不能胜任,必须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结合起来,共同加以研究和探讨。因而,人们对横断学科的兴趣日益增加,整个学术界呈现出一种日益向综合化发展的趋势。
其次,应该看到,当代学术研究所关心的问题,都曾在历史上以某种形式出现过,如文化传统的比较研究、科学的社会功能等。这类问题都是中国现代化过程中必然要遇到的。五四运动之后,理论界曾发生过一场科玄大论战,争论的主要问题就是应该怎样对待西方文化的输入,科学对社会的影响等。今天,在三中全会以后,我国又一次面临走向现代化的问题,因此说,这些问题的再次提出,表明了中国现代化过程的艰难,表明理论界对历史的深刻反省,它反映了理论界对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的意识,当然,今天的问题无论从表现形式还是问题的深度和广度都不同于以前了。
我们在迎向新世纪的时候,也许应该从历史的更迭和进步中获取这样一条经验:旧学说的体系从来不是在自己的陈腐中倒塌,而是在新学说大厦的对比中淘汰。思想的垦荒者如果只去清除愚昧的野草,而忘记了不失时机地播下真理的种子,那么空地上又会重新长满思想的荆棘。
出路不在法律本身
中国人民大学梁治平
13年后,中国法的命运如何,这个问题不能凭人们的愿望和设想来测定。法律是一种社会现象,更是一种文化现象,它有自己的发展规律。中国人从本世纪初,开始引入西方法律制度,就不是因为大家都喜欢的缘故。而是因为历史的发展,迫使人们不得不如此。同样的原因,今天要想恢复古代传统法制,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问题并没有因此解决。西方的法律制度,原是西方文明的一个部分,它的性格,与西方的政制、文化是大体一致的。把它搬用到中国,虽然表面上相近,地位、作用、影响却可能大不相同。因为它们的社会、文化背景完全不同。这种不同,可以追溯到现在人们常常谈到的中、西文化的差异上。这些差异是深刻的,因此也是极难改变的。这正是中国当代法面临的巨大矛盾。明白了这一点,就知道出路不仅在法律本身,而更在法律之外的社会与文化的改造。这将涉及政治、经济、伦理、民族心态等许多方面。显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瞻望前景,我不敢抱盲目乐观的态度。我只是希望,中国法学界能有一个比较明显的进步。它落后太远了。
抓住最根本的一环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胡平
在迈向21世纪的最后13年中,加强社会主义民主自由思想的研究与传播是我们的一项基本任务。巴斯卡说:真理往往是要被拒绝之后才能得到。但是,错误与灾难从来不会自动地转化为正确与成功,除非我们及时地予以深刻的反省和总结。建设高度的社会主义民主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紧紧抓住其中最根本的一环。在实现历史的转折中,思想的作用即便不是最巨大的,无疑也是最关键的。它正象分水岭上的一块石头,能够决定河流的未来走向。
为了奠定社会主义民主自由的可靠基石,我们必须具有非凡的勇气、见识和耐心。我不敢肯定我是否具备从事这一伟大事业所必需的足够的才能,但我敢于肯定我确实具有从事这一伟大事业所必需的深沉的热情和成熟的信念。我相信,正象青年马克思所说的那样,“人们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才能使自己也达到完美”,“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