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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红色的太阳

1987-08-24梁粱

中国青年 1987年1期
关键词:防空洞阿拉衣裳

梁粱

卢成斌1954年生上海市裁缝个体户

(时至今日,“上海裁缝”已如雨后春笋,遍布全国。即便在一些人烟并不稠密的边远小镇上,你也常常可以看到标以“上海”两个大字的裁缝招牌—尽管此裁缝也许只是来自江浙农村,尽管此裁缝本人也许连上海都不曾去过。

卢成斌家住上海闹市,他的裁缝摊设在上海五原路口。上海的裁缝摊市不下几十家,以五原路市场最为壮观:四十几个裁缝摊档一字排开,人头攒动,刀剪咔嚓,煞是好看。卢成斌的摊档号码是001。

摊子上不好谈话,在一个闷热的夜晚,我找到他家。)

讲件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候还不兴自家做衣裳呢,碰碰就是奇装异服。我一个同学,大中华橡胶厂老板的儿子,穿一条香港捎过来的裤子,有点喇叭。他穿到学堂里。“脱掉!”那时候还有工宣队,工宣队把他叫过来,“你老子过去是骑在阿拉头上的老板,你在学堂里还是这种腔调?脱掉!”他脱掉了,穿棉毛裤上课,屁股后面还破了一块,(笑)真罪过。

作裁缝看起来没啥,实际上最吃力了。一天站下来,吃力得不得了。今天是侬来采访,平日没这么好的精神。回到家一句话不想讲,老酒吃好,困觉。

当初学裁缝纯粹为了好玩。我什么都学过:木工,泥瓦工,做沙发。小的时候我就好动,什么都敢动。新买的闹钟拆开来,装不上了,吓得直想哭。小学毕业,农场去了三年,回来就是大备战,到处挖防空洞。我就分配去挖防空洞,一天到晚泥里水里。那时候想,以后干什么也比挖防空洞好,现在觉得,作裁缝不比挖防空洞舒服。

(灯突灭。他摸出手电筒出门。片刻复明,他回屋。)

保险丝爆了,用电太多。一幢房子十多家人,只有一个10安培的公用电表。阿拉一家就用5安培。1970年造的房子,当时根本想不到这几年会用上电冰箱、空调器。

裁缝摊我摆了6年了。1981年,刚开始有个体,大家都没数,碰碰就是“投机倒把”。我学了政策了,我不怕。再说裁缝凭手艺吃饭,出不了大问题的。我是五原路第一个裁缝,后来才慢慢多起来。五原路这地段,上海话叫“上只角”,高级住宅区,有领事馆、高干、高知、华侨,还有资字号的,穿衣裳老考究的。

裁衣裳跟你们写文章一样,有思路的。思路对了,不管侬要做的多怪,多花,只要侬讲得爽气,当中不要打格楞,我一口气裁下去,剪刀都不会停的。一条裤子三五分钟,上衣十来分钟也就够了。最怕那种人,一剪刀下去,那边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了,要变花头,改主意了。不要多,一天里碰上两个,那一天里思路就乱了,晦气。我老迷信的,真的。 (灯又灭。他嘟囔着出门。片刻复明,又回屋。)

现在裁缝不比老早。过去是外头流行一种样式,大家都来做,照着裁好了。现在兴时装,没人穿的才是时装,等大家都穿了,就成流行装了。服装一流行就该被淘汰了。好多人穿流行装不好看,很怪。别人穿好看,怎么我穿就不好看啦?很简单,时装是别人根据自己的特点设计的,等到流行了,就没啥特点了,不管合适不合适,赶时髦,穿,当然就不好看了。

倒是帮外国人做衣裳便当些。我这里外国人来的也不少,领事馆的,留学生。他们穿衣裳讲究一个造型,另外针脚好点,其他不计较的。有时候外国人也犯生搬硬套的毛病。上趟一个英国人来做裤子,一大块料子,硬要做成拼的。中国人拼一块是为了省料子,他不晓得,当作是正宗的中国做法。一块整料子,要是给中国人做成拼的,他要找侬赔钞票的。跟英国人讲不清,只好中间剪开,拼了一块。(笑)

我做衣裳有固定的“搭子”。我只管动剪刀,所有针线活全交我的“搭子”去做。阿拉彼此负责,讲好交活期,就是不睡觉也要做出来的。一般是一个礼拜,比国营店快多了,质量还要有保证。我做衣裳还有一个规矩,家里不收活。侬看我家里一个布头也没有的。侬要做衣裳,一律到摊上去找我。我回家要休息,剪刀都不往回带的。大家都知道我这个规矩,我姐姐做衣裳也要到摊上。到摊上还要排队,上趟我姐姐排了两个钟头!如今这年月开后门天经地义,我最恨开后门。“从我做起”好啦,我不开后门!侬越不开后门,来找侬做衣裳的越多。(笑)排排队也老高兴的。

我凭手艺吃饭,没啥好怕的。税,规规矩矩交足,不拖不欠;活,认认真真做好,保证质量。没人找岔子的。我这样的人,自己说没钞票,人家不相信的。索性想开些,先用起来,享受起来。现在做生意的人,买这个机器的(他指空调器),买这个机器的(他指录相机),少。我不管,国家好卖,我就好买。去年老婆30岁,过生日,我给了她一拢(1000元),让她用去。我对她讲:用光!阿拉花钞票是给国家货币回笼,还不要利息。(笑)也有不好用的时候,上趟我买了套“先锋”音响,搬进屋一放,声音小不出效果,声音大才好听。好听是好听了,可整个房间都是回音,人就象钻在一个大音箱里!在音箱里活了三天,受不了啦,只好卖掉。

讲起来,钞票也有了,东西也有了,应该满意了吧?其实不是。我这个人过去是没啥想法的,去农场就去农场,挖防空洞就挖防空洞,别人活,我也活。现在不行了,碰碰就生出些想法来,困觉也困不踏实。好几家服装厂来找过我,要我帮他们做,月工资开到“一拢”。我不干,还是自由自在好。可是总这样自己干一个摊子,想想也没啥意思。这些天我一直在研究政策,上面的政策。我正在形成一个想法:自己开一爿厂,叫上海什么什么时装厂吧。我当厂长,但是我主要抓服装设计。厂能开多大开多大,上海时装领导全国,我这个厂领导上海时装。我看这个想法有实现的可能。也许等待时间会长一些,但是有可能的。这是大想法,还有小想法的:买一幢房子,买一辆汽车。汽车牌子就要那种“上海桑塔那”。差些也行,那种进口的四座家庭轿车,9000元,花钞票少些。

不怕不怕,这都是想法,敢讲的。讲想法不上税的。(笑)我老婆呵?我老婆是工人,老拎得清的,对我是绝对支持。厂里同事跟她开玩笑:你老公摊头每天围一圈女的,又年轻又时髦,你不怕呵?侬晓得她讲啥?“有啥好怕的?那是他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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