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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红色的太阳

1986-08-20梁粱

中国青年 1986年5期
关键词:厂长职工企业

梁粱

夏朝嘉1949年生成都精印包装厂厂长

(九年前,他作为临时工曾被一家工厂辞退。原因是,该厂领导“不愿看见他那双眼睛”。现在,他本人正领导着一家工厂。

这家工厂本来是只有两间工棚、四十余人、六千元资产的街道生产组。他用了五年时间,使之发展成具有八个车间、四百余人、两百多万元资产的小型联合企业,增长利润一百五十倍。从第六年开始,他着手在远郊县建立分厂。他计划以成都为中心,在全省范围内,使分厂数量达到二十个。

在由中国青年杂志社、中国企业管理协会等单位举办的评选全国优秀青年厂长活动中,他被列为全国十名优秀青年企业家之一。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一串既难数清、更难记住的头衔。

他对头衔并不看重。他的目标是:当一个能有多大就有多大的社会主义企业家。)

我这个人很喜欢交朋友,我总希望人与人之间能结成一种更为亲近的关系。在我的厂子里,如果我的手下人不仅把我看作他们的厂长,而进一步当成他们的兄弟、子侄,我就很高兴。反过来也是一样,他们不仅是我厂子里的职工,同时还是我的兄弟姐妹、叔叔婶婶。我努力建立这样一种关系,倒不全是出于工厂利益的需要,我觉得人与人之间本该如此。

其实我这个人挺凶的。“凶”是四川话,就是厉害,不好惹。这不是我自己下的结论,是公论。(笑)可我跟大伙儿相处得很好。为什么呢?关键是有与人为善的动机。脾气归脾气,心肠归心肠,大家彼此都理解。

我活了这三十多年,考虑得更多的,不是从事什么职业而是如何作人这个问题。人是个大范畴,人的职业是个小范畴,小范畴要纳入大范畴去通盘考虑。一个人不管干什么,如果他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职业上,这个人必定是个有很大缺陷的人。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不考虑好如何作人这个问题,他也就很难在自己那个职业上有多大造就。

有人说过,每个人的一生经历都是一本书。我同意。你活着,这本书就一页一页往下翻;你死了,这本书就结束。有的书很精采,有的书就没啥看头。人也是一样。你这么看一眼,大家都在活着;你再琢磨一下,有的人就不大象个人样了,他没有人应该有的那个味道。所以我总想,人活着就得象个人。你不管干什么职业,在哪个位置,都得努力说人该说的语言,干人该干的事情。这样你死的时候心里也踏实些。这是个起码要求,也是个很高的要求。高也没有办法,谁让你是个人呢?所有动物里,上天对人的要求是最苛刻的。

年轻人进到我这个厂里来,我就跟他们说:“我要求你们的首先不是干好活儿,完成生产任务。我要求你们从一开始就努力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在我的厂里,我把吹牛拍马、损人利己、奸懒滑馋和玩忽职守当作企业中的大忌。我用人首先看重的是他的基本素质。比如我厂里有个女工,17岁进厂,人很聪明,可干活儿总比别人慢。一慢她就哭,一边哭还一边干,别人劝她歇歇,她怎么也不听,非要追上别人不可。一天快下班了,我去车间转转,就正好看见了这个场面。我很感动。我想,作为一个操作工,她现在的确很差,但作为一个人,这个女娃很有苗头!我当下决定让她当了厂子的会计。现在她21岁,已经是厂主管会计了。企业要发展,得有一批基本素质好、懂得应该如何作人的人。这是企业的本钱。如果一个企业上上下下形成一种努力作人的风气,这个企业的前途就不可限量。

我认为人的基本素质应该包括三个方面:进取心,羞耻心,善良之心。这三点具体表现在一个人身上可以有所偏重,但缺一不可。我办了这样一件事,就是给所有在我们这里工作过的老婆婆们办了退休。给老婆婆们开了大会,办了手续,然后坐上汽车,戴上红花,敲锣打鼓地送回家。那天的场面很感人,很多老婆婆泣不成声,我们的年轻职工也很激动。这就是一种使人成之为人的感觉。现在我们自愿供养着二百多名退休老人,每年开支13万元。钱是花了,但厂里职工一提到这件事,就感到脸上很光彩。作为一个人,我和大家一样高兴;作为一个厂长,我很需要我们职工有这种感觉。我再给你讲件事。我厂里有个工人,不正经干活,旷工,被扣了工资,该过年了也没拿到奖金。我把他找到办公室,把我的奖金分出一半,三四十块钱吧,交给他。他不要,还满不在乎。我恼火了。我对他讲:“这钱不是给你的,你不配!我这钱是给你老婆孩子的。你拿去办些年货,再给你女儿买件礼物,让她们好好过个年!你告诉你老婆,说这东西是你一个兄弟的心意;告诉你女儿,说这礼物是一个叔叔送给她的。然后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当人家丈夫,当人家爸爸,你过年给人家拿不回钱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他收下钱,哭了。他比我岁数大,好歹是个汉子。汉子哭,让人难受,我也落了泪。后来他干得不错,是厂里的先进生产者。他也知羞。人要是知羞,好多事都好办。

我这个厂这几年发展是很快的。一年一个样,一月一个样。资产和利润,借用一句旁人的评价,是“旋风般地增长”。但我却把职工的奖金一直压在一个中等水平。我认为我们目前更应该提倡的,是一种全民族的创业精神。富可以是一个目标,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很自然,但只要有可能,我们就应该尽力防止个人的暴富。在我的企业里,我极力给职工灌输一个意识,就是请大家和我一起为我们国家创造出一个社会主义大型企业。如果我们今天发八百,明天发两千,发倒是有钱发,分光吃尽嘛,但后果如何?企业发展能力降低,大伙儿净想着自己捞,心散了,离垮台就不远了。那我夏朝嘉岂不把大伙儿害了?现在我们工人的月收入是100到120元,科长、主任是120到180元,我这个厂长是150到200元。有差别,但不大。整体略高于社会上的平均收入。而且眼看着企业飞速发展,大家都有一种情感上的满足。我这样做的目的,说到底,还是请大家和我一起作堂堂正正的人,过一种人的生活,得到一些人的感觉。我这几年常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我们提供了极好的作人机会,我们要抓住机会,正儿八经干些事情,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我当然不能让我的职工当苦行僧。凡国营企业职工买得起的东西,我的职工都买得起;国营职工享受得到的福利,我的职工也享受得到。我还专门安排一笔福利金,用于以下几件事:贴补伙食团开支,让职工吃好午餐;职工生病、生孩子、结婚、过生日,厂方一律备礼相送;职工独生子女从上托儿所到上高中,入托费、学杂费厂方全包。我还想,五年之内,为本企业每个职工买一套住房。这都是钱,但花的方式不同,效果也不一样。这种花法,比把钱给他个人强多了。它既解决职工后顾之忧,还能够增进企业内部的凝聚力,同时还能避免人对钱的过大兴趣。

我这个企业现在挺有吸引力的。好多人都想来,有国营单位的,有大学生。我大开门户,而且来去自由。当初可不行,一般人都不愿来。都不愿来的时候,我要人倒很挑剔。我只要那些没有靠山,没有退路,家境不好的平民百姓的孩子。那些有门路的、生活优裕的,特别是“八旗子弟”,我一个不要。我怕他们干几天就走人。我要的是别无出路又受得了苦的死心塌地分子。后来证明,我这种考虑是对的,这些人都没有扔下我,好多人都成了骨干。现在我当然不必这样拘泥了。别说“八旗子弟”,天王老子的娃儿我都敢要。(笑)谁要走,我也决不限制。我只问三句话:你考虑好没有?有没有合适去处?不后悔吧?只要三句话答上来,我马上通知办手续,一刻也不耽误。人各有志,我跟他握握手,祝他前途顺利。我这里只留志同道合的。有人走了又想回来。回来仍然欢迎,但手续稍麻烦些,要写申请报告,讲清回来的原因。讲得清就回来,讲不清我们就得“考虑考虑,研究研究”了。(笑)

我个人当然是不走的。我们的目标是自己创建一个大企业,大伙儿扑下心跟我干,我走了怎么交待?再说我也不想走。我对这个企业,对我的同事已经有了一种很深的感情,我们一起从风风雨雨里过来的,其中的酸甜苦辣,我们自己最清楚。去年我被评上优秀青年企业家,和省里另外几名厂长去北京开了几天会。回来的时候,飞机到成都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省、市、区一些领导在机场等候迎接。我们刚走出机舱,我就看见大门那边黑压压冲过来一大群人。他们拿着鲜花,又喊又跳,把领导们全挤到一边,抬起我就往外跑。这些就是我的职工,他们来了一百多,来的目的就是把我抢回厂,要和我这个厂长一起吃这顿晚饭。厂长的荣誉就是企业的荣誉,企业的荣誉就是大家的荣誉,他们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得什么都不顾,以至我一下飞机连一个首长的手都没有握到。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呢?你说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厂长,除此之外还能要求什么呢?

好,最后报报我的简历:

我出生于旧官僚家庭。父亲早死。继父是个忠厚老实的医生,但他和母亲长年没有固定工作,以至我们姐弟三个经常拖欠学费。我七岁就到一个帆布箱作坊帮工。十六岁初中毕业后,远走甘孜州,参加公路工程队,成为我家五口人中第一个挣正式工资的人。“文革”十年,全国不干活或不正经干活,我也在公路队躲清闲。闲得无聊就读书,书读了不少,但缺乏系统。七五年回到成都,先后干过盖房子、修汽车等各种零活儿。七六年结婚,妻子和我母亲一样,都是既柔弱又刚强的贤妻良母。七七年进入街道生产组,与四十几位老婆婆一起,手握大裁纸刀,进行原始手工劳作,并由此萌发了当一名企业家的梦想。

八五年二月,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刘萍1948年生五十年代北京市少年宫红领巾合唱团团员

你昨天来就好了。昨天晚上我们这儿有个聚会,老同学热闹热闹。大伙儿喝了点儿酒就开始唱歌,一首接一首,全是小时候唱的。我看大伙儿都有点儿醉了。(丈夫插话:不是喝酒喝醉的,是唱歌唱醉的。)跟喝酒也有关系。(丈夫:就是不喝酒,光唱那些歌也一样醉!)好,我同意我丈夫的话。(笑)

(她数出那些歌的名字——《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的田野》《花儿朵朵向太阳》《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歌唱二小放牛郎》……)

歌儿真多。说实话,我都有点儿可怜现在的孩子,他们没有歌!你看,这是我儿子,今年该七岁了。那天我问他:小崧,你最喜欢唱什么歌?他想了半天,答不上来。你说他们真没有歌吧,也不是。我上下班老经过一个幼儿园,前几年那里头唱的是“叫一声二奶奶,听我表一表……”后来又改成《霍元甲》,再后来是《万水千山总是情》,还有“少林,少林”什么的。(笑)我不能以偏概全,不敢说所有幼儿园都唱这个。但你细想想,现在真的没有一批,甚至没有一首值着这些孩子们铭记终生的歌曲。现在当然也有好歌,但那是大人唱的。比如《十五的月亮》,词曲都好,可孩子们没有那种复杂的体验,唱不了。昨天晚上我还想这个问题。我想,论各方面条件,小崧他们比我们优越多了,可至少有一点我们比他们幸福:我们这一代人,有着我们自己的歌。我们就是活到七老八十,活到走不动道,拄着拐棍儿颤巍巍地聚到一起,我们也会哑着嗓子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也会热泪盈眶,就象又回到小时候的时光。真的,这是我们这代人得天独厚的幸运。

其实那时候我们挺穷的。我父亲是个小干部,每月挣七十八块钱,母亲没工作,养活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吃饭,穿衣,我们上学交学费。你想,肯定挺紧的。我们所有的衣服和鞋都是母亲做,从来不买。父亲想听收音机,只能买了零件自己一边学一边装。你说从物质生活来讲,那个年代有什么可怀念的?可它就是让人忘不了。尤其是我们这些当年的孩子,比大人们更忘不了。这就因为我们有歌。

那么细想起来,这些歌对我们的成长,对我们人格的形成起过什么作用呢?我想大概是:热情,理想,诚实,善良……还有爱,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美好的东西。当然,这是整个教育的综合结果,但那些歌是一种标志,一种象征。象征着那个年代里让人留恋、让人回味的东西。

我在合唱团呆了三年,从58年到81年。那时候我家住东四六条,离少年宫不远。我们每星期日下午活动。从东四六条到景山后街,六站地吧,乘车5分钱,走路半小时,

我都是走着去。那时候好象坐车也是一种奢侈,就是走,走不到的地方才坐车。出去演出当然是有车了。演出主要是逢年过节,人大会堂,中山公园音乐堂还有五色土旁边那个台子,都是我们常去演出的地方。有时候还去电台录音。后来我听说,当年合唱团的好多成员,都成了文艺单位的骨干。当然更多的人是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比如我就是大学的英语教师。我觉得这些人后来干了什么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那里已经培养起一种信念:世界是我们的,未来是我们的。一个人具备了这种信念,就等于在他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催人奋发进取的种子。然后,风也罢,雨也罢,挫折倒霉也罢,他都能不屈不挠,永远向前。“向着理想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真的,如果后人想要了解我们这代人,就不能不先了解一下我们唱过的歌。要让我说,这些歌词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写照。我们这一辈子的调子,早就被这些歌奠定了,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这基调已无法改变。

我这样说也许因为我自己受那个年代影响太深。我到现在穿衣服还不会赶时髦,到现在看见用完水不关龙头、坐车遇见老人和抱小孩的不让座还受不了,到现在还把雷锋奉为道德修养的典范。我曾经装了一脑袋英雄:刘文学、欧阳海、卓娅和舒拉,保尔·柯察金……你看我家里挺井井有条的是吧?这是跟杨靖宇学的。《杨靖宇的故事》有一个情节:他住在窝棚里,文件放哪儿,挎包放哪儿,手枪放哪儿,全有固定位置,遇到情况,摸着黑儿就整点好了。我当时想,我也得这样。所以多少年了,我干什么都讲究个条理。当时少年宫有个钟老师,是我们合唱团的辅导员。他多才多艺,可他把精力全放在培养孩子们身上。我对钟老师印象非常深。前几天我跟我丈夫讲,如果我能活到退休,我一定开一个幼儿英语教学班。我现在在大学里教大孩子,以后要教教小孩子。我丈夫说,我敢担保你能活到那时候,你有这么个好主意,你将益寿延年!(笑)

我和我丈夫在教育孩子问题上非常一致。我们说了,我们要按照五十年代模式来塑造我们的儿子。也有人问过我:以后的世界将远比以前复杂纷纭,五十年代模式适应得了吗?对此我毫不担心。我们所谓的五十年代模式,指的只是这样一种素质:诚实,善良富于热情。而这种素质对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将是必不可少的。我们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当我们有了孙子(孙女也行)的时候,给他(或她)买一架钢琴。儿子只好委屈一下了,因为这笔钱够我们攒一阵子的呢。

你认为我们想得挺远。是的,不过这想法也挺有条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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