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筹海图编》的版本和作者

1983-07-15汪向荣

读书 1983年9期
关键词:刻本刻板

汪向荣

有明一代,可以说是和倭患相始终的,嘉靖之后所刊行的论海防著作,泰半均以防倭寇为对象。这些论海防的书籍中,《筹海图编》是最值得注意的一部。本书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千顷堂书目》、《明史·艺文志》上都著录为明胡宗宪撰。一般最常见到的明刻本《筹海图编》,殆均为天启刻本,此本亦署:“明少保新安胡宗宪辑议”。胡宗宪曾总督江浙等地抗倭军务,编纂这样一本以防倭为中心的海防图籍,似乎是理所当然,但其实,它的真正的编纂人却不是他,而是在胡幕中的贡生郑若曾。

要辨明《筹海图编》的编纂者,有必要先了解一下本书的版本情况。就我所知,《筹海图编》在明代凡三刻,即嘉靖、隆庆和天启三版,但万历间曾用嘉靖初刻板重印过一次,至天启版重印次数更多。此书在康熙年间,又重刻刊印了一次。因为有这康熙版,使我们在今天能弄清不少事情。

嘉靖初刻本的署名,并没有胡宗宪字样,在所有序跋,包括在发行时因胡宗宪出事而撤去的胡宗宪序中,也都说《筹海图编》是郑若曾之作,根本与胡无涉。这说明在胡宗宪本人,并没有攘夺他人成果的企图。二十年代末期,日本后藤肃堂在《东洋文化》42—44号上发表题为《关于倭寇史料<筹海图编>》一文,缪凤林在《国学图书馆年刊》(第二年份)上,也发表一篇文章,都曾辨正该书原编纂者是郑若曾。晚近屈万里在其所著《普林斯敦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一九七四,台北艺文印书馆)中著录此书时认为:“若此乃郑氏佐胡宗宪幕时,胡氏为刻梓以传者,初无据为己有之意。迨天启重刻时,胡氏裔孙乃改题为宗宪所著;而尽去嘉靖间他家序跋,仅留茅坤一序。于是后人遂不知此书实郑若曾所作。如无嘉靖原刻,殆莫能发其覆矣。”梁容若《谈书集》中,也有类似意见。他们两位所以这样提,即对改署时间置于天启,则胡氏裔孙必为重刻天启版之宗宪曾孙胡维极这二点是还可商榷的。当然,两位并没有见到国内所藏及日本静嘉堂文库所藏的胡灯印本,这样提不足为怪。至于日本田中健夫、大友信一两位对嘉靖初刻本和胡灯印本间之关系,则大有商讨余地。

北京图书馆另藏有一用嘉靖初刻板另刷的印本,也就是日本静嘉堂文库收藏,而在田中健夫、大友信一和石原道博文中,亦目为嘉靖本的一种版本。

这印本除了极少数张叶和嘉靖初刻本的不同以外,其余无论字体,行、字数乃至象鼻中书吏姓名等完全相同。但最明显的,却是每卷第二行署名那一行,却和前见的嘉靖本完全不同,虽然仍占一行,但文字已改为:“明少保新安胡宗宪辑议孙举人胡灯重校山郑若曾编次。”就是说,开始把胡宗宪列入到《筹海图编》编纂者之列了,不过还保留着郑若曾的名字,尽管已降到最下面,且由“辑”而改成“编次”了。这一行有明显的剜改后易刻痕迹可见,无疑是后来改的板。除此以外,在文字中间,也有不少处有增删改刻的情况。大友信一曾列举七处,比较嘉靖初刻本和此版本后发见的相异处,其实还不止此。这种印本所作的改动,大概不过这样几种情况:一、嘉靖初刻本中,剜去的胡宗宪名字,一一加以复原刊出;二、改动后的语句,完全是褒扬胡宗宪功绩的,更强调平倭之功属于胡宗宪;三、凡初刻本中有“若曾按”、“曾按”处,大部分均被剜改成“予按”。这种改动和署名的更易是出于同一目的,而其所以没有象天启本那样大改,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还要利用嘉靖初刻的原板。这种窜改的责任,就是署名中担任重校的胡宗宪孙子胡灯。为什么要作这样的改动,甚至欺世盗名,我想是和胡宗宪的起复有关。

胡宗宪是嘉靖四十四年(一五六五)十月瘐死狱中的,但到隆庆六年(一五七二)就被平反了。他的子孙,主要是其孙子举人胡灯为了其本身利益,必须恢复其祖的名誉,减弱其因党附严嵩而被逮入狱,并瘐死狱中的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宣扬其祖在抗倭御寇中的功绩。当然,胡宗宪在保卫东南江山,抗倭御寇上是有一定功绩的;《筹海图编》就是在他指使下编纂增补,并资助镌刻的。而这部论海防的著作,因其内容丰富,所以颇见重于当时,这样胡灯就重印了这部书,以作为颂扬其祖德政的工具。为了加强和扩大其影响,他不择手段地窜易了原编纂者的姓名,剜改了某些文字以抬高其祖地位,改善人们心目中的印象。他利用了嘉靖初刻本的原板,只作了若干的改动。因此说这版虽用的是嘉靖原版,但是万历印本而非嘉靖印本。也不是因嘉靖初刻本中有所错误,在发行后立即收回,并刊印这一版的;更不会比嘉靖初刻本早。田中、大友和石原的主张是没有把胡宗宪的际遇和本书相连系,虽然他们也知道胡的起复和赐谥录功时间。

那么为什么既欺世盗名,窜名成胡宗宪辑议之后,还留下一个“山郑若曾编次”的痕迹呢。很简单,估计胡灯印本的刊印时间是在万历十年前后,那时距离嘉靖初刻本的时间,不过是二十年左右,不算很长;而离隆庆本的刊印,仅仅十年。这两种版本上的署名,完全是郑若曾而非胡宗宪,要想完全抹杀郑若曾是不可能的;因此用胡宗宪辑议,而由郑若曾编次这样移花接木的方式,来达到其目的。胡灯这种想法,其下一代的胡维极是充分理解的,所以在重刻天启本时,郑若曾的名字完全被删削,不留丝毫痕迹。但窜改易名的责任,应该由胡灯来负,不能归诸胡维极的。

对这种盗名窜改的举动,郑若曾的五世孙郑起泓在重刻《筹海图编》时,就清楚地指了出来,康熙版的小引和跋中,都曾谈到。其所指,很清楚是将郑若曾置于编次的胡灯印本,而不是后来的天启本(当然天启本也是窜改了的),不过因为这两种版本流传不广,所以有屈、梁诸氏在改署问题上的失误。缪凤林虽没有见过天启以外刊本,但对窜易更名问题上的看法,说“疑宗宪之冒名,或在天启之前。”是对的。无论胡灯之窜改,胡维极之尽删郑名和除茅序外所有嘉、隆各版的序跋,其用意,似只在重彰其祖先之功绩;不一定象梁容若所说,不满郑氏节本(指《筹海重编》)和妒视若曾二子之列名。假使仅仅是这个目的,那么就用不到改易文中词句。

隆庆本吴鹏序和康熙本郑起泓的序跋中,都称嘉靖初刻的木板,存在杭州督署库中;吴鹏序中,更称因“顾刻久漫漶,难于考质。”致不能不重刻,但从现在见到胡灯重印本的情况看,似并不如此;因除少数不清楚外,绝大多数都良好,不仅本文清晰如旧本,即象鼻上的书吏名字等亦无模糊情况。因此怀疑当嘉靖四十一年镌刻时,不是有两副刻板,一副收存在新安胡宗宪家中,就是根本没有存放在督署库之事。否则胡灯是无法利用这初刻原版以重印,并窜改易名的。我们知道胡宗宪被捕后,其家并未被抄(天启本唐凝庵文)。当然,在胡宗宪平反后,其孙要到督署借用刻板重印,也不是不可能,但要窜改增删,恐非易事。

《筹海图编》在明代是三刻,但在四个不同朝代都有印本。到清初,康熙三十一年(一六九二)又重刻印了一次,这次是由郑若曾五世孙起泓负责的。这版本是所有《筹海图编》刊本中最完整的一种,但也有缺点。康熙版《筹海图编》收录了除天启本的思伸序外,所有的序跋,连嘉靖初刻本发行时撤去的胡宗宪序也收入。对万历、天启两次印本中被窜删的文字,也分别根据嘉靖原本,作了订正,尽可能地恢复了嘉靖初刻本的本来面目。可是也因其增添过度和把郑若曾原来简化了的章节,用若曾其他有关文字掺入,而使失去了真象,反难以理解了的。

总的说来,到目前为止,关于《筹海图编》的版本和作者问题大体可作如上判断。万历本如果不是指胡灯在万历初年,剜改嘉靖原刻板而重印的那种,就有待于日后发见再探讨了。

猜你喜欢

刻本刻板
十宣放血疗法在自闭症刻板行为治疗的临床观察
从敦煌写本看现存《普曜经》的翻译及流传
古人做书为什么不加页码
中性自由
《坡仙集》版本述略
过了,就是错了
《大戴礼记》版本新论
《齐东野语》版本述略
甜美VS帅气 装扮冬日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