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杂文结尾欣赏
1983-01-01贾明生
贾明生
有人曾说:“写文章难在两头:一是开头,一是尾头。”这话是有道理的。古今中外凡有成就的文学家,都是在这“两头”上下工夫的。其中,鲁迅要算是最有造诣的了。别的不说,单从他的杂文的结尾看,其手法之多变,其技艺之超群,都称得上是“古今一人”。
鲁迅杂文的结尾,没有固定不变的程式,每篇杂文的结尾有每篇杂文的特色,而这些特色都是由杂文本身的内在联系所形成的。但是,如果就其性质上划分,却基本上可归纳为以下几类:
(一)以警句结尾。如《捣鬼心传》的结尾:
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
这是鲁迅在对反动派的所谓“治国妙法”进行无情揭露之后所作的科学结论。
《战士和苍蝇》的结尾:
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去吧,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作者在这里通过精深的哲理,给予革命先烈极高的赞扬,给予企图诋毁先烈功绩的无耻文人无情的嘲笑。以警句结尾,大有“画龙点睛”之妙。
(二)以抒情结尾。如《记念刘和珍君》的结尾:
鸣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刘和珍君!
无声的咽哽,要比放声嚎啕更显凄悲,而人痛苦到极点的时候,就会变得沉默起来。
这里的“说不出话”,正是这样的沉默。文前讲了“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结尾则讲“说不出话”,熔铸着多么沉重而又复杂的感情呵!这个结尾不仅加重了作品的感情气氛,而且“此时无声胜有声”。正是在这里人们产生了感情上的共鸣,获得了斗争的勇气与力量。
再看《为了忘却的纪念》的结尾:
不是年青的为老的写纪念,而在这三十年中,却使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这是怎样的世界呢。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
这个结尾与上述文章的结尾一样,也是用“不说”照应文前的“想写”的。字里行间浸透着不可抑制的悲愤。有所差别的是,这个结尾,更进一步表达了作者对“长夜”的憎恶和踏着烈士血迹前进的决心。
所谓以抒情结尾的杂文,一般都富有浓烈的感情彩色。文章随着作者感情的起伏而推进,当到结尾时,又掀起感情的潮水,这就使得文章的思想内涵更加增强,同时还往往因为作者感情的高度凝聚,而迸发出一股势不可遏的力量,动人心魄,促人进发。
(三)以问句结尾。如《华德焚书异同论》的结尾:
这真是一个大讽刺。刺的是谁,不问也罢,但可见讽刺也还不是“梦呓”,质之黄脸干儿们,不知以为何如?
这篇杂文,是以论述秦始皇与德国法西斯焚书的异同展开的,对于反动派的特务统治,并没有直接的评论。用了问句作结束,就将反动派与法西斯联系起来了。以问句结尾的杂文,一般都是在写作过程中铺陈较阔,议旨较欠鲜明,待到尾部提一问句,就有着提挈全文、集中议旨和加重对所述道理的分量的作用,使读者不得不去认真思索,进而受到更大的教益。
(四)在结尾处破题明义。这样结尾的杂文,在行文过程中,多用含蕴深隐之笔,或者多用借题发挥的手法。如《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的结尾:
或者要疑我上文所言,会激起新旧,或什么两派之争,使恶感更深,或相持更烈罢。但我敢断言,反改革者对于改革者的毒害,向来就并未放松过,手段的厉害也已经无以复加了。只有改革者却还在睡梦里,总是吃亏,因而中国也总是没有改革,自此以后,是应该改换些态度和方法的。
这样的结尾,并非简单的归结,而是主题的升华。
(五)以幽默风趣的笔调结尾。如《公理之所在》用了这样一句俏皮话:
还有一问,是:“公理”几块钱一斤?
《文学和出汗》的结尾:
在中国,从道士听说道,从批评家听谈文,都令人毛孔痉孪,汗不敢出。然而这也许倒是中国的永久不变的人性罢。
这样的结尾,涉笔成趣,意味缠绵,令人深思。
(摘自《夜谈》198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