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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瑞说到周作人》读后

1982-07-15

读书 1982年2期
关键词:新文学周作人文学史

姚 洛

浩成同志的《从海瑞说到周作人》(《新华文摘》第九期,转载自《南风》第十二期),文末例举周作人为被“贬之入地”的人物——

“周作人,至今仍然是‘黑人黑户,似乎已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他在‘五四时期为民主和进步而斗争的业绩,他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几乎都被一笔抹杀,再也不能提起了。”

我以为,这么说与事实不符。

一九七九年五月第一版的《辞海·文学分册》中、“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作品”栏内,载有“周作人”这一条目,内容如下:

“〔周作人〕(1885—1968)现代散文家。原名遐寿,又名启明。浙江绍兴人。青年时代学日本。五四运动时任北大等校教授,并从事新文学写作。作小品散文,力主平和冲淡,恬静闲适。后来思想日趋消极。三十年代和林语堂一起鼓吹‘闲适幽默小品。抗战时期曾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督办。著有《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瓜豆集》及《中国新文学的源流》等。解放后,译有《日本狂言选》等,著有《知堂随感录》等。”

这一介绍,除周作人卒年有误,应为“一九六七”年外(见《新文学史料》一九八○年第二期二八○页),其余均属实。据此,周作人并未被“贬之入地”(条目中的轻微贬语只有“后来思想日趋消极”一句),成为“黑人黑户”(既名入《辞海》,而又称之为“现代散文家”,就不得谓之“黑”),或“似乎已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建国后,周作人以曾经附逆之身,能在《人民日报》副刊发表文章,能有著译不断出版,且不止两三本,有的著作又可送到香港去出,近如今年《大地》(《人民日报》出版社)第四期上还发表了郁达夫在二十——三十年代给他的四封信,这些,怕都不是“被打入地狱”的人所能享受的吧?由于他当过汉奸,在国民党政府统治时,即已被送进监狱。解放后念他过去作过贡献,待遇已不同了,并未把他一生全部打入“地狱”,这是十分清楚的。

据我接触从五十年代到现今的一些中国现代文学史著作的印象,也不是对周作人“一笔抹杀”或“不能提起”。它们在写到“文学研究会”、“语丝社”、“诗体解放”或翻译、介绍外国进步文学作品时,总要提到他,而对他四十年代的作品则概不提起。如有一本北京大学等九院校协作编写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出版于一九七九年八月,作教材之用,其中有一章专门列出“朱自清、冰心、周作人的创作”一节,对周作人“五四”以后所写杂感、随笔、散文做了分析,认为他“有一部分文章里”,“抨击了某些社会不良现象,批判了封建思想和封建文化,介绍了外国的资产阶级进步思想和文学,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他如一些重要资料介绍,象《新文学史料》(一九七九年第三期)之介绍“文学研究会”,原原本本,多处有周作人的名字在。

周作人“在‘五四时期为民主和进步而斗争的业绩”以及“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该当如何评价,这是专家们研究的题目,篇把短文很难说得清楚(即如论一下他从三十年代以来直到晚年对鲁迅思想、作品的谬评,两三千字就不行)。由于周作人的历史情况,现代文学史著作中,对他的事迹叙述简略,特别是对他的作品(包括早期的好作品)分析不够(也有不提他的),这自然使读者不能满足。这是事实。但根本说不上对他“不能提起”,把他“一笔抹杀”了。

至于周作人附逆以后的文字,毋须在这里加以讨论。他这一时期的那几本集子,倒“并非全不足观”,似乎也并没有如罗振玉搞的甲骨文那样算做有重要学术价值的东西;手头上有呢,翻翻也好,不必厌弃。那里面历史的、文学的、伦理学的、抄纂自正史、笔记中的故事、个人回忆、以至谈“蚊虫药”、“炒栗子”等等,用于聊天以助谈兴,或者,做个查找资料的线索、了解其人思想的材料,都无不可;我想,不但对这些书里许多知识性的内容,不要“因人废言”,即使错误的如“共存共荣”之类,也不必“废”,因为那是反映了周作人笔墨的历史真实,废也废不了。倒是我们在使用它派什么用场时,得稍为想得妥贴些才好。

我很同意此文提出的要“客观地、全面地对一个人做出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评价”,如实地反映人物的本来面目,是品评人物的一个重要的唯物主义的原则。比方,章太炎、刘半农和周作人,同样在历史上起过作用,其业绩,其作用的范围,并不完全相同,而他们同样的不是“完人”,周作人之不“完”,与“不过白圭之玷,并非晚节不终”的章太炎和“很打了几次大仗”(均鲁迅语)的刘半农的不“完”相比,更不可一概而论,需要各各做具体分析。多年来,“左”的空气很影响了我们评人论事中实事求是的作风(包括对一些作家的绍介和评价在内),看来,要纠正它,决不是一年半载可了之事,要使这项工作收到良好效果,也还是必须采取“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态度,偏颇之论,言之过当,把已经明白的事实搞得模糊起来,难免会引起读者的误解。

作为一个读者,顺便说点由此引伸出来的题外的想法:周作人,在文学、思想方面,历史上终究是有过一定影响的人物,需要研究他,如能在什么著作中,给他稍多篇幅,考其一生,历史地解剖其作品、思想的变迁——曾有过的积极作用的方面,好的作品,不因其下过水而避讳介绍、评论,消极的方面,也给予适当的批判,这并非不必要的。这样,不仅可以使我们了解到他个人思想发展的历程、在社会文化思想发展中的作用,同时,也可以从他与同时代人物(比如鲁迅)的比较中(和其他历史人物一样,周作人并不是孤立的一个),看到一些人物的升沉变迁及其规律、以及现代各种文化思潮发展的情况及其经验教训,从而得到有社会意义的、科学的、因而才是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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