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话“话本”
1980-07-15吴德铎
吴德铎
由于封建统治阶级的焚禁,长期以来,我国出名的“话本”,“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和“二拍”(《初刻、二刻拍案惊奇》)的主要内容,一直赖它们的选本《今古奇观》在流传。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所说:“三言二拍,印本今颇难觏,可借此窥见其大略也。”指的正是这情况。
《今古奇观》所面对的读者,主要是劳动人民和小市民,因而这书在我国流传之广,读者之多,以及影响之深远,在古代短篇小说中可与它相颉颃的,似乎不多。
《今古奇观》之所以如此长期受欢迎,还因为“三言二拍”原书,在我国多已不传,幸亏日本保存了下来,我们今天才可以获睹明代刊本的本来面貌,也正因为这点,所以“三言二拍”得以在国内大量印行,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才实现。
当然,“三言二拍”所收,未必都是好作品。
《今古奇观》共选录了四十篇(卷)。其中八篇采自《喻世明言》(即《古今小说一刻》)、十篇采自《警世通言》、十一篇采自《醒世恒言》,采自《拍案惊奇初刻》及《二刻》的共十一篇。
最近,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一部《古代白话小说选》(上下册),这是个在许多方面都大大超过了明末抱瓮老人辑的《今古奇观》的新选本。
《古代白话小说选》共收五十篇(上下册各二十五篇),采撷的范围出自“三言二拍”之外,《石点头》、《西湖二集》等书中的内容,也酌予采择。因而无论在数量、质量以及来源上,几百年前的《今古奇观》都不可与今天的《古代白话小说选》同日而语。自然,这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基于取舍标准不同,《今古奇观》与《古代白话小说选》所收篇目,不尽相同。不过,前者中的精粹,后者均已入选。例如民间广泛流传的《苏小妹三难新郎》,两书均予收录(《今古奇观》卷十七;《古代白话小说选》下册第五篇)。
这篇源出《醒世恒言》的有关“苏小妹”的故事,尽管数百年来,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但,玩味之下,不过在构思上有较为独特的巧妙,毕竟是文字游戏的成分居多,这种古今中外都有的回文、组字之类的趣事、趣语,未必有很高的文学价值。至于历史真实,那就更不用提了。何况夸张和虚构,在文学领域中本来就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苏小妹三难新郎》的上半截是说王安石因听说苏小妹是才女,曾替他儿子王
“《倦游录》:王荆公子
“生前嫁妇”与“死后休妻”当然是咄咄怪事;对主其事的人说来,还是两杯难以下咽的苦酒,这种从人情上说实在令人难堪的局面,王安石都承受了下来,此“拗相公”之所以不愧为“拗相公”也。
以宰辅之尊,因同情儿媳妇的遭遇,当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便把她嫁给别人,在封建礼教占绝对统治地位的中国古代社会中,只有不管他人说短长的王安石才做得出、办得到。可惜的是具有这种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钢铁意志的“拗相公”,在我国历史上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历代卿相中,伴食画诺的,始终是大多数。
如果把世所罕见的“生前嫁妇”与“死后休妻”看作是对王安石的顽强、刚毅的赞叹,那末,这两回事不仅没有什么奇怪,并且极其形象化地突出了王安石的关心民间疾苦、平等待人和不搞特殊化。这样的“今古奇观”是值得表彰、发扬的。
《苏小妹三难新郎》的下半截是说她与秦观(少游)所缔结的美满姻缘。这是再也典型不过的民间故事中的“拉郎配”。不过,秦观大名的如此为人所熟知(也许真的是家喻户晓),有可能得力于这一纸上姻缘。这位诗人咏“七夕”的《鹊桥仙》中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虽是千古绝唱,但对此击节三叹的,也许只限于并不太多的骚人墨客,在人数上远不及几乎被“苏小妹”难住的“新郎”的同情者。
秦观当然讨过老婆,夫妻也很恩爱。不过事实上的秦夫人不是“苏小妹”那一类型的才女,而是善于料理家务和从事蚕业生产的贤主妇。流传下来的秦观的著作《淮海集》中有篇《蚕书》,便是他因为“妇善蚕,从妇论蚕”而作的。《蚕书》篇幅不大,共分十项,完全够得上“简明扼要”的评价。他还特地指出他所记皆得自兖人(兖州在山东),所以“今予所书,有与吴中蚕家不同者”。可见秦观《蚕书》所记是他实地调查研究的成果。他的这书是我国养蚕学的最早专著之一。
《宋史·艺文志》误将《蚕书》记为“秦处度”(秦观之子)的著作。这点,近人余嘉锡先生的《四库提要辨证》已辨证非是。因为南宋时的陈振孙和王应麟所见到的《淮海集》中都已有《蚕书》,有了这样的确证,说明它当然是秦少游本人的著作无疑。
“三言”的编者冯梦龙是王安石新政的坚决反对者。“三言”还有一篇是专门奚落王安石的《拗相公饮恨半山堂》(见《警世通言》及《古代白话小说选》上册第十二篇)。这是“墨憨斋主”(冯梦龙笔名)借别人杯酒,浇自己块垒。王士祯《香祖笔记》曾指出,这篇“乃因卢多逊滴岭南事而稍附益之”。这位渔洋山人是冯梦龙的“同志”,认为“《警世通言》有《拗相公》一篇,述王安石罢相归金陵事,极快人意”;他们为了感情上“极快”一下,历史的真实全然不顾了,哪怕是极确凿的张冠李戴,只要安上了“王安石”三个字,便可以“极快人意”一番,“三言”中有这种整篇的《拗相公》,前面所说“三难新郎”中的王安石向苏洵求亲一节,便更不在话下了。这样来撮合王、苏二家,相信苏氏父子、兄弟,定然不会同意,如果他们泉下有知的话。
《初刻拍案惊奇》中的《转运汉巧遇洞庭红》(《今古奇观》卷九、《古代白话小说选》下册第十篇),对一心想发洋财的人说来,有强大的吸引力和号召力。在失望中挣扎着的人们,哪个不希望有朝也能够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可是在人剥削人的社会里,这种希望的结局必然总是失望。愈是失望,愈要追求这种精神上的自我陶醉与满足,这是解放前群众中讲传、讲评话时,每讲到这个故事时,讲者固然眉飞色舞,听者也几乎无不为之动容的主要原因。
《初刻》的编者凌
上文已指出《拗相公饮恨半山堂》是张冠李戴,至于《转运汉巧遇洞庭红》则是现成材料的改写。
清末潘祖荫得到过一本季沧苇旧藏的明人笔记《泾林续记》,作者周玄
不过,有些研究比较文学史的人认为,《泾林续记》中的“苏和”的故事,与出名的《一千零一夜》中的水手辛伯达奇遇记颇为神似,又由于电白在明末是重要的通商口岸(我国甘薯的来历,有一说便是经由电白传来国内的),当时,那里还特地开辟过专供外侨居住的区域。很可能周玄
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柑桔原产我国。苏和、文若虚将名贵的“洞庭红”(柑桔的一品种名)运往外国,备受欢迎,从科学史的角度看来是无可置疑的事实。我国有“柑桔之国”之称,世所公认,循名责实,“转运汉”贩运柑桔而获利,完全是正常的贸易活动,丝毫不足为奇。至于龟壳中的“夜光珠”云云,当然是虚构的,如一定要追究个水落石出,那只有如当年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