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党性·个性
1956-08-16陈伯达
陈伯达同志的这篇文章,是在1943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的。我们征求了作者的同意,并经作者作了个别文字上的修改,重新在本刊发表。
——编者
人性是社会的、历史的东西。人性问题,本来是中国哲学史上所时常争辩的问题。例如:孟轲的所谓“人之性善”(他认为性善是先天的、不学而能的),告子的所谓“人性无分善与不善”(他认为人性好像流水一样,“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和这样的外界接触,可以造就为这样的“善”,和那样的外界接触,又可以造就为那样的“不善”),荀卿的所谓“人之性恶”(他认为善是后天的、积学而后能的),扬雄的所谓“人之性也善恶混”(他认为人性有善有恶,是先天混在一起的),王充和韩愈的把人性分别为上中下三等(他们也把性善性恶看成先天的东西,但王充认为人性中的“恶”经过改造也可以变“善”,而韩愈则认为人性品类的上下善恶是不可变移的)。这些争辩,有的完全属于唯心论的观点,如孟轲;有的带有某种原始唯物论成份的观点,如告子;有的在其一点上也带有原始唯物论的成份,如苟卿(就他认为学而后能这方面来说);至于在各个折衷派之间,或则归根到底属于纯粹的唯心论,如扬雄和韩愈;或则在一定方面也带有原始唯物论的成份,如王充。虽则有这些的分别,但这些争辩大体上却是形而上学式的争辩,而其中较接近于真理的,则是告子。
每一个社会阶级都站在自己的角落来看人性的差别。比如:地主把农民贡献地租当成人性的善,而农民却把地主垄断土地当成人性的恶。资产阶级把私有财产当成人性的善,而工人阶级却把资本家垄断生产工具当成人性的恶。又比如:革命的初期资产阶级把自由、平等、博爱(反映资产阶级在经济上自由兢争、在政治上民主的要求)当成人性的善,而封建贵族却把这些当成人性的恶。弱小民族和无产阶级把民族自由解放当成人性的善,而帝国主义者却把它当成人性的恶。剥削阶级和各种反动派把共产主义当成人性的恶,而无产阶级和一切进步派却把它当成人性的善。又比如:墨子把兼爱当成人性的善,而孟子却把它当成人性的恶。杨子把为我当成人性的善,而墨子却把它当成人性的恶。所以:人性是具体的东西,抽象的人性在历史上是没有的。
有革命的人性论,也有反动的人性论。当某一种人性论提出来是在反对反动势力和反动思想的时候,那末,这种人性论就可以是革命的,比如:革命的小资产阶级,革命的资产阶级,他们在其反对封建的压迫而提出的人性观,就时常有一种进步的作用。反之,反动的阶级拿他们的人性观来衡量进步的、革命的阶级的时候,那末,它就会是反动的,以至于是反革命的。不过如此:革命的小资产阶级或革命的资产阶级,他们的人性观之所以能是进步的,仅仅在于它是反对封建的东西,但是如果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代表们拿他们的人性观反转来衡量更进步的、更革命的阶级——无产阶级——的时候,那末,它就一定是不正确的,因此,也是反动的。
在我们这里,不久以前,有关于所谓“人性”的争辩。这里要分别来看待。其中,有的是因为小资产阶级主观主义的狭隘观点,还没有根本改变,时常以自己的旧观点来衡量一切。他们所说的人性只是代表一种小资产阶级的狭隘人性观。但这类的人在主观上可能是善意的,而其一旦获得无产阶级意识的时候,就会推翻自已的旧观点。另有少数分子却是些坏蛋、托派以及其他反共的特务,这类完全没有人性(或者说,只有吃人的“人性”)的家伙,却在共产党面前大谈其所谓“人性”来,这是很滑稽的事情,这完全是拿他们的所谓“人性”来作反革命的晃子,是反革命的一些鬼把戏。可是,这些坏蛋弄错了,他们没有提防到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照妖镜,又没有察觉到革命群众的鉴别力。
关于人性问题,只有在无产阶级字宙观——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的基础上,才得到了最后的、完满的解决。只有从社会发展的观点,来看人性的善恶,才能把人性问题、以及人性的善恶问题,说得明明白白。任何种人性并不是先天带来的东西,而是某一种社会生产关系的产物。所以,在阶级社会中,人性的问题就是阶级性的问题。人性与阶级性的一致。各种人性和人性观的矛盾,反映各种阶级性和阶级观的矛盾。
人性是历史的,人性的善和恶也是历史的。从历史看来,只有那种与当时人民在一起,倾向和努力于历史前进的,那就是当时的“善”;反之,那就是当时的“恶”。所以,无产阶级的人性,就是有史以来最善良、最优美的人性,因为,无产阶级是有史以来代表历史最前进的最革命的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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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我们说到党性。
资产阶级的思想家,或是某些反动的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家,时常不愿意提到党性,或者干脆地抹杀党他的存在。可是,我们知道:每一个阶级当其存在的时候,都会形成自己阶级的各种形式的代表集团,这种以各种形式出现的代表集团,代表它这个阶级的全面利益,全面思想,来和其他的阶级对立。这种代表集团把它这个阶级的利益,这个阶级的思想——也就是说,这个阶级的阶级性——集中化起来,而又变为行动。党性和阶级性是一致的东西,同时党性又是阶级性集中的东西。党性是集中的阶级性。一个阶级中有不同的阶层:有的阶层是和它的整个阶级在利益上完全一致的,有的阶层则可能不完全一致,而代表这个阶级的全面利益、全面思想的党性,也就有可能和某一定阶层的部分利益、部分思想发生一定的这个矛盾的克服,乃是:部分的利益要服从全体的利益,而全体的利益又要适当地照顾部分的利益。
既然党性的存在,是由于社会阶极的存在,那末,如果某一种阶级在历史上不存在了,那末,作为这个阶级代表的党性也就会逐濒消失下去。所以,党性也是历史的东西、社会的东西。
无产阶级的先进代表——无产阶级的政党公开承认自己的党性,不像其他阶级和其他政党的代表人物故意在人们面前,掩盖自己的党性。其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无产阶级所代表的利益是整个人类解放的利益,是和人类绝大多数利益相一致的利益;至于其他阶级却时常只是代表一定限量的狭小利益,纵使他们可能在某一定历史时期内,某一定历史条件下所奋斗的利益,是进步的,是和大多数人相一致(比如在反封建的斗争中,或是在民族的斗争中),可是,一方面,在这种斗争中,他们的政策,他们的行动,还是受着一定的阶级限制,另一方面,又会把他们自已在这一个时期所进行斗争的最低限度,当成一切历史的永远的最高限度——就是说,历史的发展不要超越他们这个阶级利益的限度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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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阶极性和党性的存在,并不是否认个性的存在。有两种偏见:一种偏见认为:只有个性,而没有阶级性和党性。这种偏见属于主观唯心论。又有一种偏见认为:只有阶极性和党性,而完全没有个性,这种偏见属于机械唯物论。
任何人的个性,在阶级社会中,都是有一定阶级性的个性,因为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属于一定的阶级,都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一定的历史条件中过生活。阶级性与个性的一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各种社会当中,都有各种的复杂情况,复杂现象,人们有各种不同的工作,各种不同的生活,各种不同的斗争,而每一个人所处的大大小小的具体环境,所接触的一切具体生活角落,都会有各种不同的特点,这样就会影响到各种社会中每个人的个性:有的能力偏在这方面,有的能力偏在那方面;有的趣味偏在这方面,有的趣味偏在那方面;而各人的性格则有的勇敢,有的怯弱;有的阴险,有的正直;有的大方,有的狭小;有的谦虚,有的傲慢……等等。总之:社会生活的多样性,社会斗争的多样性,决定了人们个性的多样性。
社会历史更加发展,生活和斗争就更加复杂起来。一个社会比一个社会更复杂,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更复杂,因此,在一个新的社会或新的时代过生活的人们,其个性也就会更加复杂化起来,个性就会有更多样性的发展。比如:资产阶级社会因为社会分工的发展和商品的自由买卖,就要求人们个性比封建社会有更多样性的发展,而社会主义社会因为阶级限制的消灭、开辟着人类集体生产力的无限丰富天地,而个性就有最大的自由、灵巧和合理的发展前途,人们各种特殊的聪明才能,就可得到无限制的发展条件。在融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中,集体的幸福生活和个性的自由、灵巧、合理的发展,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资产阶级的偏见认为:只有在资产阶级社会中,才有个性的自由发展,其实,资本统治所造成的大量
贫困,却正是大众们个性自由发展的桎梏。小资产阶级的偏见认为:只有小资产阶级的散漫习气,才有个性的自由发展,其实,小生产的规模,却正是把个性的发展限制在狭小的眼界之内。
像上面所说的,党性是阶级性集中的东西。我们这里要说的,是无产阶级政党——共产党。共产党员的党性,一般说来,第一、立场是战斗无产阶级的,第二、思想是科学共产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第三、行动是和党完全一致的。而党性这些方面的集中点,应该是:“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样,才能使党成为坚强的、统一的、集中的党,才能使党成为能够领导战斗的有组织的机体。我们许多党员来自旧社会各种复杂的阶级和阶层,所以,在个性上,就会带有不少和无产阶级的整个战斗利益相违反的东西,必须把这些东西去掉,而且必须使各种部分的、狭小的利益,来服从无产阶级的整个战斗利益,不然,就不成其为共产主义的战斗员(不成其为共产党员)。当党为着革命的需要,为着共产主义的需要,而需要他去做某一定工作的时候,每一个党员所要顾及的,不是个性,而是党性。这是一方面,无条件的方面。另方面,党要适当考虑每个党员工作能力的特点及其志向(即考虑党员一定的个性),使每个党员都可以站在自己的岗位,合乎无产阶级的利益——无产阶级政党的利益,来发挥自己能力的特点,发挥自己在工作上的兴趣。
共产党员的党性是党的一切优美个性的统一。作为一个共产党员的个性,只能以党性为基础,虽则在单个共产党员与单个共产党员之间,他们的个性是会有差别的。对于我们共产党员,如果离开党性来孤立地谈所谓个性,就会丧失自己共产主义的德性。同时,个性在革命斗争中,在生活斗争中,是能够改变的,有人借口“个性不合”,而拒绝党的工作分配,这是完全不对的。我们反对所谓个性不变的反动观点。一个好的共产党员,必需要在革命的磨炼中,废弃自己与党性不合的、反动的旧个性,创造与党性相合的、革命的新个性。
一个共产党员的个性,必须与党性一致,必须在党性基础上。才能发挥自己的多才多能。我们看见许多共产党员的多才多能。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秘密。这种多才多能的党员,大抵属于党性坚强的党员:当他们受党的指令,不讲价钱,而走到一定的工作岗位上的时候(今天党根据需要,而要他做这样工作,明天党也可以根据需要,而变更他去做另一样工作),纵使他们平日对于那项工作有如何的不习惯,不熟练,可是因为他们把全身心贡献给党,给共产主义,就都能够在任何工作角落,生出力量,愚蠢变成聪明,困难变居容易,危险变成坦途,所以也就能把任何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出类拔萃。反之,有一种党性薄弱的人,对党分配的工作总斤斤计较不休,并且时常拿出“个性”作为抵抗党的盾牌,这种人就不会多才多能,也不会对任何工作有特别出色,因为他没有把全身心贡献给党,给共产主义,所以也就不能在任何工作角落生出力量,而聪明也可以变成愚蠢,容易也可以变成困难,坦途也可以变成危险。
共产党是特别的党,它的力量,就在于:它的主义,它的斗争,是贯串着全民族全人类的普遍利益,能掌握历史发展的规律;就在于:它和广大的群众相联系。因此,一个党员有坚强的党性,就是自己能力的无限源泉。其他阶级的政党当然有它的党性,但因为它代表的利益是狭隘的,不能掌握历史的规律,是脱离群众的。因此,其党员的才能也就有限。
共产党员的个人进取只能与全党的进取结合起来。有党的前途,才能有党员个人的前途;有党的进取,才能有党员个人的进取。
党性容许一定的个性(不违反共产主义利益的个性),却绝不是容许党内有个人主义的存在。历史上有进步的个人主义,有反动的个人主义。比如:有一种个人主义是去反对封建专制或法西斯的,这就是进步的。但是,如果在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中,要用个人主义来违反无产阶级的(同时又是整个人类命运的)全体战斗利益,这却是反动的。而且,如果在我们个别党员当中,对党有这种个人主义的思想及行动,不及时加以克服,而让其发展下去,则反动的东西,还可以变成反革命的东西,如像陈独秀,张国焘,这样的例子是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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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时常爱说“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来形容个性的放纵。“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这是不错的,但鱼跃不能越出海岸之外,而鸟飞也不能越出一定的天空界线。自然界有它的规律,社会界也有它的规律。这里让我再度引述马克思的话:“人类的本质,决不是各别的个人所特有的抽象。人类本质在其真实性上,乃是社会关系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