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同志的初期革命活动(四)
1953-08-17李锐
李锐
一、组织湖南青年赴法勤工俭学,第一次到北京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法帝国主义曾在中国招募了十几万人去作战争勤务(注一)这时在法国留学的吴玉章同志和蔡元培等人,创办了一个留法勤工俭学会,以“勤于作工,俭以求学”为目的,并组织华法教育会主持这事。他们回国后,便在北京、上海等地宣传勤工俭学的主张,号召青年到法国用“半工半读”的方法求学。
十月革命的影响当时正开始传播到中国来,“劳工神圣”之说巳为进步知识界所倡导。李大钊同志所写的《庶民的胜利》一文中,就曾这样大声疾呼说:“须知今后的世界,变成劳工的世界。我们应该用此潮流为使一切人人变成工人的机会,不该用此潮流为使一切人人变成强盗的机会。凡是不作工吃饭的人,都是强盗。”“我们要想在世界上当一个庶民,应该在世界上当一个工人。诸位呀,快快作工呵!”当时不可能直接到苏俄留学,东欧德、奥、捷各国无度阶级又正在举行革命,因此,到靠近革命高潮地区的法国去,这种又作了工、又可求得学问的勤工俭学办法,对一般有志青年自然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新民学会的会员和湖南第一师范、长郡联合中学(即现在的长沙市立第一中学)等学校的进步青年,都极愿到外面求得发展;贫苦知识分子对于勤工俭学的办法更是欢迎。毛泽东同志召集在长沙的新民学会的会员反覆商量,他提议由蔡和森同志先到北京,了解各方情况和取得联络后,再决定大家的去向。
蔡和森同志于一九一八年六月下旬离长沙去北京。他到北京后,给毛泽东同志接连写了几封信,告以各方接洽惰况。这时,赴法勤工俭学尚在创议阶段,经济上还没有着落。蔡和森同志主张“多人打水始有饱鱼吃”——造成一种形势,将众多的青年推动起来,热烈响应这个运动,逼迫倡导者不能不负促成之责。但此事需要有人在国内主持,蔡和森同志认为只有大家敬佩而信服的毛泽东同志最为适宜,因之极力敦促毛泽东同志速来北京。他在信中并转告杨昌济先生的意见:希望毛泽东同志一边就读北京大学,一边在外兼事。
毛泽东同志这时最关心的事,是如何打好新民学会的基础。他将这种意见写告蔡和森同志:“会员必须充足物色罗致,不得任其自然发展”;根据新民学会会员多担任小举教员的情况,他认为应办好几个小学,从根本上作育人材,以为将来进行革命活动的基础;由于会友四散各方,尤不应放弃长沙这个能建立根基的地方。关于就读北京大学,毛泽东同志回信说,目前最紧迫的是必须作“大规模的自由研究”,会友应有计划地或去俄国。或去法国、或留北京,以研究当前世界最进步的思想学说,了解各国实情,加以选择、采纳,为中国所用。
由于渴望到北京接触新的思潮和革命人物,毛泽东同志终于决心往北京一行。
临行之前,毛泽东同志在第一师范、联合中学等校作了号召,这次去北京参加勤工俭学的共有二十多人。同时,毛泽东同志对留在湖南的新民学会会员的今后工作,作了周密的安排。
一九一八年九月间,毛泽东同志和罗取瓒、陈绍休。熊光楚等二十人动身去北京。一路贸票、管行李、住旅馆,以及卫生等车,却有分工。那年黄河流水,仲断了铁路,火车被阻在河南。大家都没了主意。毛泽东同志便找本地人祥细打听,知道黄河的水来把快,去很快,水退了就可以走。他就利用候车时间,同大家到附近农村考查农民的生活情况。
毛泽东同志抵北京后,这时湖南青年先后已到了四五十人,哪一个省也没有
来得这么多。这使得主持勤工俭学的人大为惊讶,都觉得湖南青年到底有革命精神。由于华法教育会准备工作没有做好,还不能马上就到法国去,大家不免有些怨言。毛泽东同志要大家耐心等待,反覆说明作一件事必须作好准备工作的重要。后来大家都参加了华法教育会主持的留法预备班学习。
北京不易租到房子,生活费用较高,预备班分设在三处。一处在保定、附设于育德中学,一处在北京,附设于北京大学,这两处是高级班;初级班设在蠡县。预备班的功课专重法文,次为制图(这是为准备进工厂而设的)、数学等科。学习期限一年,一年后即去法国。在蠡县的都住在布里村,那里还有一个铁工厂,附带作实习之用。
毛泽东同志和蔡和森同志等少数人留在北京,办理各种手绩,帮助经费困难的人筹款(那时有一个侨工局可以贷款)。华法教育会要湖南来的学生提出一个赴法勤工俭学的计划。大家推毛泽东同志执笔,写出了一个计划。计划的大体内容是说明勤工俭学的意义,继续号召湖南青年参加,以及怎样在国内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如学初步法文等),以减少到国外的困难;此外还提出如何先派一人到法国去预作布置。华法教育会完全同意了这个计划,特别认为先派人去作准备的意见甚好,于是决定先派一人出国。为了帮助先去的人筹划旅费,安顿他的家庭以及准备行李等,毛泽东同志各方奔走,尽力最多。
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年间,全国去法国勤工俭学的青年不下一二千人。以湖南和四川两省青年最为踊跃,湖南去了好几百人。湖南境内特别是长沙,在教育界和青年学生中,赴法勤工俭学成为一种很热烈的运动,并组织有华法教育会湖南分会;报纸上对此也加以鼓吹。在周南女校读书的蔡畅同志。向警予同志等并成立女子留法勤工俭学会,发动各校女学生参加这个运动。最引起社会震动的,便是在湖南教育界工作了二一十年的已经四十三岁的著名教育家徐特立,和年已五十多岁的蔡母(蔡和森、蔡畅同志的母亲),也到法国去“半工半读”,当“老学生”。
一九二一年底,到法国勤工俭学的周恩来、王若飞等同志,组织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其前身为工学互助社)。从湖南去的蔡和森、李富春、李维汉、李立三、蔡畅、向警予、张昆弟、罗学瓒等同志,都是青年团的积极发起者和组织者。他们和华法教育会及勤工俭学学生中的国家主义、无政府主张的分子,进行了尖锐的斗争;在留法学生和华侨工人中展开了马克思主义的宣传。他们同时领导勤工俭学学生为争取求学和经济权利,向把持里昂中法大学的吴稚晖和华法教育会中的国民党官僚们作斗争。一丸二一年秋,蔡和森、张昆弟、罗学瓒等同志,被法国政府以宣传共产主义的罪名躯逐回国。
毛泽东同志不打算到法国去,他有自己单独的学习和工作的计划。他觉得他应留在中国。毛泽东同志在第一师范求学时,曾著意研究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这时就更明确认识到:任何革命,若要成功,革命知识分子必须和人民群众密切联系起来。关于这点,毛泽东同志自己回忆道:“我陪伴着一些湖南学生来到北京。可是,虽然我帮助了这种运动的组织,而且还有新民学会的补助,但我不愿意到欧洲去。我觉得关于我自己的国家,我知道的并不够,而我可以更有益地在中国花费我的时间。”(注二)
毛泽东同志和罗学瓒、熊光楚、陈绍休等八个新民学会的会员,当时住在北京景山东三眼井吉安东夹道七号。这是一所很普通的北京三合院民房,八个人挤住在北屋靠东的一间小房中。他们的物质生活是很苦的,可是他们学习新的东西、读书求教都非常方便,参加各种思想和学术活动的机会很多,也可以自由到北京大学听讲。他们的老师和朋友杨昌济先生,仍时时给他们以关怀和帮助。他们的生活过得极为充实,极有意义。
罗学瓒同志在寄回的家信中,这样介绍同居的朋友:他们“皆敦品力学之人,侄素所钦佩者,朝夕与处,时有受益”。其中对毛泽东同志特别作了这样的介绍:“毛润之,此次在长沙招致同志来此,组织预备班,出力甚多,才智学业均同学所佩服。”信中还谈到他们这一段生活:
“……至于学业,除习各科功课外,惟喜翻阅杂志、报章及最近之新学说,其余暂置高阁。……又京师设有学术讲演会,关于文学、哲学及各种科学,可往研究,并敦请名人担任演讲,我亦时往听讲。”
毛泽东同志回忆这一段生活时,这样说道:
“我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是十分穷苦的。可是另一方面,这座古代都城的美,对于我可以算是一种补偿。我住在一个叫做三眼井的地方,在一间小屋子里住下八个人。晚上我们八个人都紧紧地挤在一个炕上,连气都透不过来。当我要翻身的时候,我常常必须警告睡在我两旁的人们。”(注三)
虽然一个月的生活只需要五六块钱,但是毛泽东同志也无法筹到这笔款子,他必须寻找一个维生的职业。于是杨昌济先生介绍毛泽东同志给北京大学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在图书馆作助理员,毛泽东同志的工作室紧靠着李大钊同志的办公房间(北京大梁红楼一楼的东南角,现均辟为纪念室),“房子中间是长方的会议桌和许多凳子,他自己坐在窗下的一张三屉桌前工作。当年的马克思主义小组就常常在这间屋里,围着那张会议桌开会。”(注四)一九一九年春,湖南青年参加勤工俭学的已达一百多人,都很能吃苦,很用功,思想又大都前进,在北京有很好的名誉。李大钊同志很敬佩毛泽东同志,认为他是湖南青年的领袖。
在“五四”的前夜,北京大学是革命思想和各种新思潮的会聚之所;共产大义的知识分子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在这里讲学和作各种宣传活动,“新青年”是他们所共同倡导的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刊
物。毛泽东同志充分地利用了北京大学的环境,以满足自己的求知渴望,广泛地吸收各种新的思想学说。
毛泽东同志还在长沙时,就与在北京大学念书的邓中夏同志(中国工人运动杰出的领导者,一九三三年在上海牺牲)经常通信,研究革命问题。这时他们的关系更加密切起来。
北京大学学生中的学术团体特别发达,如哲学会、雄辩会、体育会、数理研究会、图书报社、新闻研究会、“新思潮”杂志社等,不下十六、七种。毛泽东同志除经常到北大旁听他所喜好的课程,以及和他的朋友们仍继续保持过去在第一师范时的习惯,常到杨昌济先生的家中听他讲授有唯物论倾向的哲学和伦理学之外,还参加了哲学会和新闻学研究会的活动。
北京大学的新闻学研究会,当时在中国尚属创举,每礼拜讲演一次,参加的有三四十人。”京报”总编辑邵飘萍担任讲师,他是一个“充满了热烈理智和良好性格的人”(注五)。邵飘萍讲办报的经验,还有别的人讲新闻理论。毛泽东同志多年以来就极其喜好阅读报纸和新闻,杨昌济先生原来就打算介绍毛泽东同志参加北京一个报馆的工作,因此他以很大的热心和兴趣参加了这个研究会。这个研究会共办了三个月,正式举行过一次结业式。
在“五四”运动以前,中国还不能直接得到关于十月革命的真实报道,马克思列宁主义也还没有系统地被介绍进来;但是十月革命的胜利是马克思主义的最有力的宣传,它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的先进知识分子,使他们在思想上获得了正确的方向。毛泽东同志当时是一个急进的革命民主主义者,他的思想的主流是接近马克思主义的。他自己概括他在这时期的思想情况说:“政治的兴趣继续增加,头脑越来越前进。”(注六)
一九一九年初,毛泽东同志到上海送别第一批去法国留学的朋友们之后,回到了湖南。
(注一)这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所谓招募“华工”,此事由当时段祺瑞政府财政部长梁士贻的“惠民公司”经手,梁因此发了大财。
(注二)见“《西行漫记》第四章。
(注三)同注二。
(注四)见夏伽:“北京大学的毛主席和李大钊同志纪念室”,载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九日《长江日报》。
(注五)同注二,邵飘萍于一九二六年被张作霖抢杀。
(注六)同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