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思”与“读—写”的辩证法
2025-03-06程志
匡双林是江西乡贤,且与我年龄相仿。我曾经写过关于他的第一本书《红楼教育学》的评论,评价他是一个“研究型的教师”。双林兄对中国古典文学尤为喜好,虽然我主要从事的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兼及文艺学方向的研究,但对于他的这种爱好,我是报以赏识的。他的《红楼教育学》是将自己在《教师博览》上的专栏文章结集出版而来的。从这本书的篇章和解读来看,他对《红楼梦》是有自身独到的理解的,并且带着教育学的视角来予以观察,可以说另辟蹊径,别有意趣。虽然这并非我第一次读到有人将《红楼梦》这本大书与教育学相关联,并用教育学的视角来加以阐释和理解《红楼梦》中角色的若干行径与情节叙事,但双林的文本分析能力可以说是自有其成的。他能从细处阐发幽微之思,颇有英美新批评的特色。我想这是出自一个读书人的自然之趣吧。当一个人把读一本书当成自己的毕生爱好,且因为“书读百遍”而产生了细节之思,还在教学之余产生了研究的兴趣,更能将这兴趣以文字的形式凝结成文章发表从而获得业界关注,我想这便是读书、写作的魅力,诚然也是“无功利”的“无用之用”。
从这里出发,我与双林的交往便日渐增多。当然主要是基于文章的交往——他会把很多发表的文章“贴”在自己的微信公号上面,以便更多的师友关注,而我也只是其中一个。因为我们同在《教师博览》杂志上发表文章,且都是重点作者,所以彼此赏识也便在情理之中。我们虽然研究的方向不同,但也常有交流,后来便发展到组成了一个趣味一致的群组,群内都是爱好读书的朋友。多年来,他的成长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虽不主攻基础教育写作,但也偶尔在其他刊物上与他略有交集,我所知道的《中国教师报》和《温州教育》上都有他的专栏。双林之勤奋,阅读之广泛,他自陈是有“童子功”。如果没有祖父和四舅的启蒙与引导,家中藏书给他童年的精神滋养,是断然不会有今天“小有所成”的他。如今,当拿到他的第二本专著《且读且写:语文教师的专业成长》(下称《且读且写》)时,我更加看出,他在读书写作思考上的功力又见增长了。
如果从匡双林的成长路径来看,常人可能比较难以理解。因为他是美术出身,转型成为语文教师,并且做教师做出了自己的特色:从高中语文教师到小学语文教师,“偶尔客串初中”。这就是匡双林至今的从教之路。乍看会觉得出奇,但从日常的交流和专栏写作来看,这一切又都显得极为正常。因为在他的身上鲜明地体现了林日正老师所说的“博古通今的学识”。而这源源不断的“古今之学”来自何处呢?毋庸置疑,来自阅读。双林日常最喜与人分享读书之事,且在读书之中常会夹杂教育教学的思考,总是会有意识地告诉编辑们自己最近的想法。个人以为,这是极好的习惯。可以这么说,他没有在刻意为了发表文章而做准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就是在这样的日常交流中,编辑们也会受到他的启发。为此,有些杂志栏目的稿件总是会想到双林的新意,想到他日常的读书、写作和思考。
对于很多一线教师而言,工作中时常的观感是烦琐、忙碌和重复的。他们总是在日复一日的无趣中被细碎的日常给淹没,陷入一种“日常的肢解”之中。双林也偶有同感,但好在他是一个懂得经营生活并能从庸常中抵达精神居所之人。郭初阳曾经有一本书名叫《言说抵抗沉默》,如果化用这个书名,双林的日常生活应该是用阅读抵抗庸常,用写作抵抗虚无,用思考抵抗繁杂,从无序的日常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秩序和节奏。而笔者私以为对于一个教师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心灵的节奏”。如果一个教师的内心乱了,那么他大概率只能疲于奔命地应付琐碎的日常,而不可能躬身教育,探寻教育的内在之美。如果一个教师没有了自身内在的精神持守,那么,他陷入虚无也将是一件不可避免之事。在这样的一个物欲泛滥、焦虑传染、社会加速、技术过载的时代,教师何以安顿自我,找到心灵的所在?我想除了日常的教学之外,唯有阅读和写作可以拯救自我。
傅国涌先生曾经对教育有一个这样的提法:“教育就是与美相遇。”的确,教育作为关乎人类心灵成长的学科,如果不能发现“美”,那么它的存在是毫无意义的。何况语文学科是我们的母语学科,更应该是一个“探寻美、发现美、创作美”的学科。那么,如何通过语文来发现美,进而创作美呢?笔者认为阅读是基本路径,写作是关键手段,而唤醒思考、创作“美”之意义便是这个学科的终极要义。双林在这本《且读且写》中所呈现的显然是一种方法论意义上的阅读和写作。对于任何一本方法之书而言,总结自己的阅读经验进而提炼出一套方法论原则,个人以为这不是难事,但关键的是怎样能够让受用于个体私人化的方法扩展并适用于更为宽泛的受众群体。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也是本书中写作的一个关键难题。
的确,方法之书有其精妙所在,它给很多尚未进入阅读境界的教师提供了一种“如何去读”的方法。那么,双林是如何具体解决前文我所提到的“关键难题”呢?答案就是他的文本细读法。在所有形而上的“方法论”原则上,他几乎在每篇文章中都会用文本细读的方式来阐释方法的可操作性。若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不得不佩服双林兄的这种耐力和对读者的厚爱。对于从事公共写作的人而言,写作的一个基本素养就是要“看到站立的读者”。他的路径和具体案例在书中都有呈现。全书共有九章:第一章总论自己“阅读的方法”;第二、三章写理论书籍的阅读和“一本书主义”的阅读;第四章到第八章从教师职业角度来分说教师写作的由来、教育叙事写作和研究的开展以及读写结合的话题延伸等,可以说做到了“点面结合”式地向语文教师们系统地梳理了自己读写结合的成长路径。尤见新意处乃是第八章,他仿照王国维的“人生三境界”创设了自己的“读写三境界”,而难能可贵的是其中的案例之翔实、分析之细致,可以明显见出作者日常阅读之精深与广阔。第九章则单独谈论“语感”问题:经由王尚文先生的定义出发,双林对语感的认识获得了一种文章语义学上的深化,通过王鼎钧先生和于永正先生的案例获得了关于语感的实践性的情景认知。“文章之妙,在于语言感知之妙”,而笔者认为语言感知的精妙莫过于对情境中的语言应用得恰如其分。“语言感知力”一定是经由阅读而培养起来的,没有人天生拥有超强的“语感”。当然,在双林的阅读方法论中,语感更多的是一种“实践性”意义。从阅读的实践层面,他提炼出了诸如“四读法”“随笔法”“句读法”“评改法”等若干方法,用以指导现实中不知如何开展阅读或者如何提升阅读效力的教师。从这个角度来看,双林的阅读指导是颇具有示范性的。
当然,在探讨阅读的具体方法时,我们还需要思考的是阅读与写作、阅读和思想之间的关系。对于一个知识分子而言,阅读与写作无疑是生命的车之双轮、鸟之双翼,它们共同构筑了知识分子的生命本体,并且是其中最为重要的精神本体。成尚荣先生曾经在《语文气象》一书中这样说:“语文名师应当培养自己的美学精神。”我未曾揣测过双林的目标是不是成为所谓的“名师”,但我们能分明地感知到他对于语文之美的追寻,对中华文化之美的热忱。一个有过大量阅读储备的教师,其精神气象是与众不同的,他的文字是超越卓然的,而他的思想也必定是深刻内敛的。阅读是追寻美的路口,从此而入,到底能走多远,持续多久,写作是一个重要的方式。因为只有写作才能帮助自己将沿途的风景记录下来并烙上自己深深的印痕,哪怕是每天记日记的形式也是有意义的。就像双林在书中写的温州教师张罔先生一样,他一生坚持写日记,五十三年,共270多万字,“展现了近半个世纪瑞安的风土人情和社会风貌,堪称‘半部温州近代社会史’”。但一个教师若想真正获得精神成长,除了阅读、写作之外,还要进行同步的系统思考,凝练出属于自己独特的教学主张和教育理念,以体系化的理论形态展现在他人面前,最终才能在阅读和写作中获得精神跃迁的效果。我当然乐见双林在日后的读书、教书、写书的岁月中能成为一个有自我思想主张和思想趣味的人。这样,我们才能说自己是一个无愧于学生的好教师,无愧于师友的读书人。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