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人

王吴军

双林最初在镇政府干勤杂的活儿，每天除了扫地、分发报纸和文件、看守电话之外，再就是帮着领导接送上面来的客人。既然是帮着接送，那么，对于上面来的客人，双林就不能太靠前了，只能是贴着边儿，或者跟在后面帮着拎把伞、提个包什么的，领导点头，双林也点头，领导说声“慢走”，双林就说“慢走”。等人家握手的时候，双林也常常把手在衣服上蹭两下，准备着握手。可是，每次的握手都没有轮到双林这儿便握完了。双林感到非常遗憾，有时回到自己住的屋里，趁左右没人，双林也学着镇长、县长的姿态，把自己的左右手握在一起，抖上一抖，心里非常高兴，觉得这握手非常上档次。

这一天，县委书记来镇政府蹲点视察工作，在镇政府住了两天。只因为县委书记喜欢早上早早起床，他天不亮就看见双林在扫地、打水，很受感动。临走的时候，县委书记专门和双林来了个比握手更亲热的动作——拥抱，他一边和双林拥抱一边笑着对他说：“小伙子工作踏实勤快，辛苦了！”拥抱完了之后，县委书记还笑着拍了拍双林的肩膀。

县委书记走后，镇政府有不少人问双林：“双林，县委书记和你是……？”“双林，你和县委书记是……？”“双林，县委书记是你啥亲戚？”“双林，你是县委书记的啥亲戚？”

开始的时候，面对大家的疑问，双林实话实说，他说自己和县委书记什么亲戚也不是。可是后来，镇政府里问的人越来越多了，渐渐地，双林听出了大家话里的含义，再回答大家的这些疑问时，双林就开始撒谎了：“其实我跟县委书记也没啥太亲近的亲戚关系，只不过从我姥姥家论，我和县委书记是有点亲戚关系……”

和县委书记有点亲戚关系就足够了，不用太多。

于是，双林原先在镇政府干的那些勤杂活儿都交给了别人来干，他很快就被镇政府提拔了，担任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

双林尝到了拥抱的甜头，他拥抱得越发勤了。无论遇到谁，一见面，总是点头一笑，然后张开双手，和对方来个亲热的拥抱。

有一次，县委的组织部长到镇政府视察工作，不料却把脖子给扭了，疼得不行，没办法，只得先到镇政府办公室休息。正巧，已经被提拔为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双林在场，看见了部长到来，双林立刻心跳速度加快，双手的掌心也悄悄发潮。他把自己的双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便张开双手迎了上去：“部长，您好！”

眼睁睁看着双林张开双手迎了上来，双林要和他拥抱，部长有些难为情：拥抱吧，正在疼痛的脖子恐怕难以忍受，伤筋动骨一百天，脖子刚刚扭了这么一会儿;不拥抱吧，对方已经迎上来了，又似乎有点不妥，让人家说自己摆官架子，不接近基层群众，传出去就不好听了。这么一想，部长便勉强伸出双手示意了一下，意思是，你的热情我心领了。

双林哪里知道部长的苦衷，见部长伸出了双手，顿时高兴得不行，两只厚实有力的胳膊便抱住了部长的双肩，来了个热情的紧紧拥抱。

“哎呀！”部长脖子疼得叫了起来，额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双林赶紧松开了双臂退后了几步，瞪着眼睛看着部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部长活动了一下脖子，眼睛眨了眨，忽然笑了：“哎，小伙子，你在哪儿学的这门绝技？这么灵验！你刚才这么一拥抱，我的脖子现在就已经不疼了。”

“这……”双林对部长的这番话困惑不解。

“小伙子，你跟我说说，你在哪儿学的这一手，真神奇！”部长笑呵呵地看着双林。

“嘿嘿。”雙林只是笑。

“你说说呗，部长问你呢！”在一旁的镇长有点急。

“这……”双林脸一红，嗓音有点颤抖地撒谎道：“祖传。”

“祖传！好，真不错啊！”部长的脸上是无比欣然的笑容。

部长走后没多久，双林又被镇政府提拔了，当了镇政府办公室主任，从副主任提拔成正主任了。

双林的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当了7天，镇政府的领导班子换了，来了个新镇长，姓陈。此人是个大老粗，没事就喜欢挽着裤腿，人称“陈裤腿”。

陈镇长上任这天，前任镇长挨个的把镇政府的这班人马介绍给他：“这是老秦，土地所长。”陈镇长听了，看了看老秦，点点头，轻轻哼了一声。然后，前任镇长又给他介绍：“这是小张，农技站站长。”陈镇长看了看小张，又点点头，轻轻哼了一声。接着，前任镇长又把双林介绍给陈镇长：“这是双林同志，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前任镇长刚刚介绍完，双林赶忙冲着陈镇长热情一笑，然后，冲着陈镇长伸出了双手，做出了拥抱状。陈镇长看了看双林，却无动于衷，没有一点要和他拥抱的意思。看见双林伸出来的要和他热情拥抱的双手，陈镇长大声说：“拉倒吧，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啥！往后，握手、拥抱这些虚的东西统统免了，干些实事才是正路，身为政府工作人员，只有踏踏实实地干实事，才对得起自己每个月的工资，才对得起广大的老百姓！”

双林伸出的要拥抱的双手收不回来了，干巴巴地晾在那儿。尴尬中，双林瞅了一眼窗前的两盆花，忽然为自己找到了台阶：“哎呀，那盆花该端出去见见太阳了，我现在就把它端出去见见太阳。”这么说着，才伸着双手去端起那盆花走到外面。

从此以后，双林就寂寞了，他感到自己的拥抱没有了用场，真的成了一个寂寞的人。

而且，从此以后，双林一直当着镇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再也没有被往上提拔。

（图◇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