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实践样态、驱动逻辑与发展方向
2025-03-05李梦兰唐鸣
摘要:新时代“枫桥经验”是中国式基层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典范,是国家治理制度体系、价值理念在基层社会落地生根的具体体现和生动实践。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和广泛应用为坚持和发展好新时代“枫桥经验”注入新动力并提供新动能。当前,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实践创新在全国各地蓬勃发展,实践样态集中体现在畅通群众诉求表达渠道、构建风险监测预警机制、织密建强矛盾化解体系、形成矛盾纠纷化解闭环四个方面,而信息技术与新时代“枫桥经验”的融合释放出巨大能量的驱动逻辑在于,通过重塑治理体系、调整应对模式、变革决策依据,实现基层社会矛盾纠纷调处从党政主导转向协同治理,从事后治理转向源头治理,从人工治理转向智能治理。由此提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坚持“党建引领多方共治”的治理理念、坚持“四个治理”的治理原则以及坚持“刚性信息技术+柔性治理手段”的治理路径, "是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实践的方向与路径。
关键词:信息技术;枫桥经验;基层治理;矛盾化解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完善基层直接民主制度体系和工作体系研究”(项目编号:23ZDA069)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5)01-0131-07
一、问题的提出
基层是社会治理的最前沿和主阵地,是服务群众的“最后一公里”。基层社会治理直接事关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和幸福生活,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内容。“枫桥经验”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是浙江诸暨枫桥镇干部群众创造的一种通过“发动和依靠群众,坚持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实现捕人少,治安好”的基层社会治理经验。对此创新实践,1963年,毛泽东亲笔批示“要各地仿效,经过试点,推广去做”。习近平总书记也非常重视“枫桥经验”在社会治理中的重要作用。早在2003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就曾明确提出,要充分珍惜“枫桥经验”,大力推广“枫桥经验”,不断创新“枫桥经验”。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再次就“枫桥经验”作出重要指示,强调把“枫桥经验”坚持好、发展好,把党的群众路线坚持好、贯彻好。此后,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重要会议讲话中强调要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也明确指出,要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健全党组织领导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城乡基层治理体系,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1)。历经60余载的迭代更新与优化升级,“枫桥经验”在实践中愈发熠熠生辉,已然成为全国政法工作的一个有力抓手和社会治理的一个重要方式方法,展现出持续旺盛的生命力。
信息化的快速发展为坚持和发展好新时代“枫桥经验”注入新动力并提供新动能。随着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区块链等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加速突破,现代信息技术已经广泛应用到“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与“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当中,各个领域都发生了深刻变化,也为社会治理理念与治理方式的创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和广阔的发展前景。2020年中共中央印发的《法治社会建设实施纲要(2020—2025年)》在“加强权利保护”部分提出,要推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科技创新成果同司法工作深度融合,全面建设集约高效、多元解纷、便民利民、智慧精准、开放互动、交融共享的现代化诉讼服务体系。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提出,要加强基层智慧治理能力建设。这表明,信息技术日益成为影响社会治理变革、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力量。实践中,全国各地已不同程度地运用信息技术赋能矛盾纠纷调处,为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一体建设作出重要贡献。
近年来,随着国家顶层设计的积极部署和地方实践探索的蓬勃发展,有关城乡基层治理信息化研究呈井喷状,囊括了城乡基层治理信息化的演进历程、现实表征、运作逻辑、作用机理、实践样态、价值效能、评价指标体系、潜在风险以及优化路径等研究,可以说已经初步形成了运用信息技术赋能城乡基层治理的理论共识。与此同时,关于新时代“枫桥经验”的研究也很多,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运作逻辑。任何实践经验背后都有其生发逻辑,探寻其逻辑机理有助于其更具生命力。关于理论逻辑,张爱民认为“枫桥经验”中“坚持党的领导实现矛盾化解、突出人民中心落实帮扶行为、运用群众路线加强治安管理”的治理实践是马克思主义社会治理思想“政党观、人本观、群众观”的具体体现。(2)关于实践逻辑,王岩和陶鑫杰提出坚持人民至上、多方共治、“三治融合”、与时俱进是新时代“枫桥经验”的实践逻辑。(3)二是价值功能。新时代“枫桥经验”对于丰富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治理理论,引领城乡基层治理制度创新,完善党委领导、政府负责、民主协商、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的社会治理体系,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代表性观点有:陈进华和余栋认为新时代“枫桥经验”内含有中国共产党人深厚的治理哲学思想,有效契合了党建引领、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城市治理共同体建设要求,成为引领城市治理高质量发展的底层逻辑。(4)李戈指出“枫桥经验”的稳定内核及其立足基层的实践站位、党群协同的行动架构、综合有效的方式手段和民主柔性的过程理念符合新时代基层治理现代化的治理观。(5)三是适用路径。由于城乡差异、区域差异和需求差异等,新时代“枫桥经验”在发展过程中应因地制宜,灵活调适。师容认为城乡在空间结构、主体粘性、资源禀赋以及制度供给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要增强“枫桥经验”在城市基层社会治理中的适用性,必须打破空间区域差异,践行群众路线以促进维稳主体多元化,通过制度供给实现“枫桥经验”在城市基层社会治理结构中的有效嵌入。(6)已有研究为本研究奠定良好基础,然而鲜有关于信息化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的理论阐释与实践融合研究。2023年11月,中央政法委在全国范围内评选出104个“枫桥式工作法”单位,最高人民法院对其中58家单位的典型事迹予以摘登。基于此,本文以最高人民法院摘登的58家单位的“枫桥式工作法”为典型案例,深入分析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的实践样态,系统阐释其驱动逻辑,并进一步提出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实践的发展方向与完善路径,从而助力基层治理现代化。
二、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的实践样态
在国家顶层设计的规划倡导下,在人民对公平正义的更高追求下,传统的、碎片化的矛盾纠纷调处方式已经不能很好地满足现实需要,各种以“综治中心”、“矛盾调解中心”等命名的矛盾纠纷综合治理平台在全国各地广泛建立起来,相应的基层治理信息化平台、矛盾风险监测预警平台、一站式多元解纷智慧系统也纷纷上线投入使用。当前,全国各地基本上都有运用信息化技术加强和创新新时代“枫桥经验”的意识和能力,58个典型案例中,有44个案例不同程度地运用了信息化技术,占比达到了76%,主要应用场景包括:信息收集研判、法治宣传普及、调解技能培训、风险监测预警、在线法律咨询、线上调解处理、辅助证据管理、辅助调解决策、在线司法确认、事项进度查询等,涵盖了矛盾纠纷事前、事中和事后多重场景。但各个地方对于技术应用的深度和广度并不均衡,有的偏向于“工具性”,有的则偏向于“融合性”,这与多种因素有关。整体上看,近几年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的实践样态集中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群众路线:畅通群众诉求表达渠道
群众路线是中国共产党的生命线和根本工作路线,是中国共产党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的重要法宝。“枫桥经验”的精神实质和核心内容便是依靠群众、发动群众以及组织群众,就地解决矛盾,是党的群众路线在基层社会治理中的生动体现。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和广泛应用,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也为进一步践行和深化党的群众路线提供了新场域。互联网成为我们党密切联系群众、及时了解群众所思所想、群众实时表达利益诉求的重要渠道。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最常态化的做法便是通过热线电话、信息化平台、大数据平台等载体线上反映诉求、征集意见。比如,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以系统思维做实“抓前端、治未病”,探索“全周期”诉源治理工作法。在“抓前端”做法中,西城区人民法院建立紧急诉求分级联动、快速办理机制,通过整合“西城家园”APP、人民法院在线服务北京平台等12个平台,直连群众涉法院系统诉求;同时,与西城区城市管理指挥中心协同联动,将12345热线数据与审判数据互通比对,走访涉诉涉访工单较多的街道,对易引发群体诉讼的问题,及时向主管部门发送预警,适时开展会商、提供法律支持,做到“未诉先办”。因此,在信息化时代,党群联系打破了时空限制,人民群众表达利益诉求、提出意见建议的渠道日益多样化,更具直接性,这也为建设服务型党组织和服务型政府创造了条件,有利于及时解决人民群众反映的问题,提高服务效率,让信息多跑路、群众少跑腿,实现了群众诉求“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二)诉源治理:构建风险监测预警机制
诉源治理是“枫桥经验”的延伸,是以预防和解决纠纷为主要职能的基层司法。“枫桥经验”起初就是一种“坚持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的经验,这实际上也是事后治理的一种方式。而法治建设既要抓末端、治已病,更重要的是要抓前端、治未病,做到“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医之于无事之前”。新时代“枫桥经验”坚持源头预防和前端化解,强调预防矛盾发生和避免矛盾扩大升级两手抓,最大程度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的发展为实现这一治理目标创造了条件。2022年国务院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加强数字政府建设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要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促进矛盾纠纷源头预防和排查化解,提高预测预警预防各类风险的能力。对此,典型做法有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金乡街道的“预防化解农产品交易债务纠纷工作法”。金乡县是我国著名的“大蒜之乡”,金乡街道作为大蒜等农产品交易的主阵地,面临巨大的农产品交易债务纠纷处置压力,为破解该问题,金乡街道采取了三大举措:一是打通信息壁垒。依托“蒜通天下”大数据平台,实时提供全国大蒜种植、加工、销售、储存、出口等海量数据,通过大数据分析,及时发布交易风险提示,引导农户适度种植、商户适时买卖。二是建立交易溯源机制。依托“蒜通天下”平台,长期留存具备抵押法律属性的电子仓单、价格走势等原始资料,实现了交易全过程可追溯。三是建立企业信用评价机制。制定“红黑榜”,将企业信用划分为五个等级,定期发布企业信用情况,引导农产品企业诚信经营,从源头减少交易纠纷发生。
(三)系统治理:织密建强矛盾化解体系
传统的社会矛盾纠纷化解机制在制度体系、治理主体、治理结构、治理流程、资源要素等方面存在“碎片化”问题,导致矛盾纠纷化解体系失衡。系统治理是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的一种重要方式,强调通过体系重塑,调整治理结构,调动治理主体,优化治理流程,整合治理资源,来提升治理效能。因此,系统治理是突破“碎片化”困局的重要方式,对当前我国重构和完善社会矛盾纠纷调处格局具有重要意义。由此,我国多地秉持系统治理理念,借助信息化手段,不断织密建强矛盾纠纷化解体系。最为典型的当属浙江省诸暨市的“一站式、一码管”综合解纷工作法。一方面,诸暨市坚持“只进一扇门、最多跑一地”,围绕“一窗式受理、一揽子调处、一条龙服务”,在组织架构和中心功能方面重塑矛盾纠纷化解体系。另一方面,诸暨市对受理归集的矛盾事项赋予单独事项码,以“一事一编码、一码管到底、全程可追溯”模式,优化“信息收集—分类处置—综合销号—督查考核”的矛盾化解流程。一是全量数据赋码归集。依托浙江省矛盾纠纷调处化解协同应用、基层智治综合应用等信息化平台,对纠纷事项实行赋码管理,规范三级中心“事项码”登记流程,全量掌握矛盾纠纷数据,实现事项“多口进,一库集”。二是全链流转带码化解。按照“繁简分流、轻重分离、缓急分道”的准则,建立健全“调解优先、诉讼断后”的矛盾纠纷化解机制。依靠事项带码流转,有效统筹多部门配合联动,有机衔接调解、信访、行政复议、诉讼等多种方式参与矛盾调处化解。各方扫码即可实时查看事项调处的环节、进度、结果,做到办理进度实时跟踪,协调处置透明高效。三是全程闭环溯码管控。科学设置“交办提醒、到期催办、缺件退回、审核重办”功能模块,事中“码”上跟踪,强化业务规范办理,对责任单位和责任人自动预警、即时督导;事后“码”上溯源,深化业务闭环处置,对不合格、不满意的事项退回重办、重点关注,确保事项全流程责任落实到位、调处化解到位。
(四)流程再造:形成矛盾纠纷化解闭环
新世纪以来,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更新迭代推动了政府治理与服务创新的平台化转型。矛盾纠纷调处信息化平台建设是对基层社会矛盾纠纷化解流程的再造,它超越了传统基层社会矛盾调处机制的局限性,克服了传统科层组织在回应复杂社会问题时的天然短板,实现了治理主体的协同联动和治理资源的有效整合,极大地提升了治理效能。比如,北京市东城区创新矛盾纠纷“梯次递进、一体调处”工作法,也就是区级统筹,网格—社区—街道—区四级协同推进矛盾纠纷调处工作。社工每天在网格中巡查,实时捕捉苗头性信息,并在“社区汇聚”平台及时上传;社区书记通过“社区汇聚”平台,实时掌握未化解的矛盾纠纷等情况,第一时间分析研判,然后线上派发给社区矛调工作站或上报给街道;街道采取“责任单位常驻、重点单位轮值、涉事单位报到”方式,联合化解复杂性矛盾;区级负责统筹调度,动态监测矛盾风险事件辖区分布情况,研判其变化趋势,对于重大疑难矛盾,合力攻坚。再如,甘肃省兰州市西固区依托“小兰帮办”平台,打造集全量归集、纠纷管理、预警调度等功能于一体的矛盾纠纷化解系统。在“小兰帮办”系统开设“我要报事”“我有话说”模块,广泛汇集群众诉求,畅通群众“发声”渠道;优化“精准过滤—分类派单—调后跟踪”矛调流程,设置“派单交办、领导批办、预警催办、标签特办”等功能模块,让办理进度和结果可查询、可跟踪、可评价;根据“小兰帮办”、110非警务类警情推送以及网格员上报等全量数据,绘制“平安地图”,从区域、类型和频次等维度研判矛盾纠纷发展态势,精准预警,科学调度。这些典型案例的共性之处在于,党和政府借助信息化平台,不断优化矛盾纠纷化解流程,以治事为动力、以大数据为牵引,打破条块间的壁垒,汇聚多方资源力量,实现一网通办、一体化运作。
三、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的驱动逻辑
由于工业化、城市化、信息化进程加速推进,以及改革开放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等因素,基层社会矛盾纠纷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和趋向,矛盾纠纷牵涉的利益主体更加广泛多元、内容与形式更加复杂多样、发生频次更高以及变化更快。这就对探索新方法、创新矛盾纠纷多元化解机制提出了更高要求。信息化时代让我们处于被信息包围、被技术赋能的社会环境中,信息技术与矛盾纠纷调解的融合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的实践样态已在全国范围初步形成,在有些地区已很成熟。这里从治理体系、应对模式、决策依据三个层面阐释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的驱动逻辑。
(一)治理体系:从党政主导转向协同治理
国家治理视角下,党政主导是我国矛盾纠纷多元化解机制的核心和根本特色。(7)新时代,在社会大局总体稳定的同时,社会阶层结构不断分化,社会利益关系愈加复杂,新旧矛盾和问题交织叠加,人民群众对于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的意愿更加强烈,这就要求构建更加一体多元多渠道的矛盾纠纷化解机制,实现矛盾纠纷化解从党政主导向协同治理转型。矛盾纠纷化解的协同治理强调通过优化治理主体结构,促进结构融合、资源调配、责任共担、共同治理。(8)将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引入到基层矛盾纠纷多元化解机制中,能够赋能协同治理。一是主体结构更加完善。国家威权为主的管理,阻碍了主体间的双向互动,忽略了治理的关键在于激活主体的主观能动性。信息化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助力国家将公共性注入其他行为主体,建立起多层次、立体化的矛盾纠纷治理结构,完善跨层级、跨部门、跨领域的协作体系,重塑治理格局。比如,河北省张家口市阳原县人民法院横向上与县委政法委、县工会、工商联等部门建立联动机制,纵向与镇街、村(社区)形成分层递进的纠纷化解模式,构建基层矛盾纠纷预防化解大格局;同时依托人民法院调解平台“冀时调”,实现纠纷线上受理、分流、调解、跟踪、反馈“一站式”运行。二是治理资源有效整合。治理主体的缺位也会导致治理资源难以被有效整合。矛盾纠纷调处信息化平台建设,为多方治理主体共同参与提供了便利和条件,丰富了解纷资源数据库,有助于资源全面统筹、科学调配。
(二)应对模式:从事后治理转向源头治理
基层是离人民群众最近的地方,也是矛盾问题最集中的地方。基层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微观基础,也是人民群众感知法治建设效能和温度的“神经末梢”。随着时代的发展、生活节奏的加快,人民群众的认知水平、收入水平、利益诉求及其肩负的压力担子各有不同,矛盾纠纷日渐多元化、复杂化。传统的应对矛盾纠纷模式往往是一种被动式的“事后治理”,缺乏事先预测、预警、研判、分类、分流的意识和能力。而“事后治理”的一大弊端在于,矛盾纠纷一旦未及时发现和解决,容易引发“连锁反应”,从而会付出更大的治理成本。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中提出,加强基层政权治理能力建设,要增强乡镇(街道)应急管理能力,做好风险研判、预警、应对等工作。而信息技术为及时发现风险隐患、提前做好应对预案、将矛盾纠纷尽量化解在萌芽状态提供了技术基础。一方面,事前监测预警潜在风险。大数据的一大功能是预测,日常通过对海量数据进行深入分析,提前洞悉基层社会中的各种问题和隐患,及时向有关治理主体发布预警,并为各治理主体提供防范思路和应对措施,提升其针对风险隐患的预测预警预防能力和应对突发事件的处置能力,真正从源头上降低基层社会矛盾纠纷的发生率。另一方面,事中分类流转协同化解。依托大数据技术,在矛盾纠纷出现之初便能根据定性分类将其流转至适宜的治理主体,同时根据既定应对预案快速调配资源从容化解,以最有效的信息、最快的响应,形成强有力的源头治理能力,真正实现早发现、早预警、早研判、早处置。
(三)决策依据:从人工治理转向智能治理
在基层社会,传统的矛盾纠纷调处模式主要依靠人工治理,通过充分挖掘整合本土名人、乡贤能人、道德模范等社会力量,将他们发展成民间“和事佬”,并打造个人品牌调解工作室,帮助矛盾就地化解。人工治理主要依靠的是治理者的经验、认知、眼界、学识、直觉等来判断和决策,这在某些情况下是行之有效的,主要体现在其适应性和变通性方面。然而,人的理性是有限的,人也会有自己的主观偏好、想象力和计算力局限,所以难免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判断和决策偏差,再者,每个地区的人力资源禀赋和优势也是参差不齐的,这就具有很多的不可确定性和不可控性。随着社会矛盾的复杂性、多样性变化,治理中的事物不再仅是简单的因果关系,这对社会治理提出了更高要求,要求进一步提高决策的科学性和有效性。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的发展不断为基层社会治理提供了新的治理工具,“智能治理”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规避“人工治理”的天然不足,它用数据说话,用证据说话。一方面,信息技术可以为化解矛盾提供科学依据。依托信息化平台,可以快速汇聚海量、动态、多样数据,克服了传统人工摸排收集数据信息量小、不够全面等问题,同时还可以通过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对数据信息进行高效全景式分析,找到矛盾发生的根本原因,从而提高矛盾纠纷治理的科学化水平。另一方面,信息技术可以为化解矛盾提供客观证据。人与人之间产生矛盾纠纷一般是因为观念相左、利益或需求冲突,而调停者要想顺利化解矛盾,前提是掌握反映事情全貌的真实的证据。信息技术的发展,为固定证据、存储证据以及提取证据提供了可能。当然,我们并非主张完全的“智能治理”,将其与“人工治理”相结合方是最佳的矛盾纠纷治理模式。
四、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的发展方向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在社会基层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完善正确处理新形势下人民内部矛盾机制,加强和改进人民信访工作,畅通和规范群众诉求表达、利益协调、权益保障通道,完善网格化管理、精细化服务、信息化支撑的基层治理平台。”(9)伴随信息化时代的不断发展,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核心在于以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利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手段,对基层治理进行数字化、智能化改造,实现治理模式的转型升级。从当前政策指向和实践结果来看,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坚持“党建引领多方共治”的治理理念、坚持“四个治理”的治理原则以及坚持“刚性信息技术+柔性治理手段”的治理路径,是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实践的中心课题。
(一)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是中国共产党执政为民的根本宗旨,贯彻这一思想,“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止步于思想环节,而要体现在经济社会发展各个环节”(10)。近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走好新形势下的群众路线,善于通过互联网等各种渠道问需于民、问计于民,更好倾听民声、尊重民意、顺应民心。随着全面深化改革不断向纵深推进,各种不稳定、不确定因素逐渐增多,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矛盾愈加复杂,发现、防范、处置难度加大,迫切需要我们找到行之有效的社会矛盾预防和化解方法。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是新时代“枫桥经验”始终蕴含的价值立场,必须要坚持把党的领导政治优势和社会主义制度优势与贯彻党的群众路线有机融合和贯通,借助现代信息技术畅通和规范群众诉求表达、利益协调、权益保障机制,及时回应群众诉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具体来讲,一是要实现信息资源全民公开共享,努力发挥各种信息网络平台优势及信息资源整体效应,通过构建高效的信息发布与预警机制,进一步增强信息的透明度与公开性,最大程度保障公民获取真实准确信息的权利。二是要实现高效回应群众利益诉求,不断提高群众对信息化治理与服务的信任度和满意度,通过建立集诉求提交、进度查询、结果反馈等功能于一体的全流程在线服务平台,推动形成群众诉求快速响应机制,确保群众诉求“件件有反馈、事事有落实”。三是要发挥大数据平台的分析预警、舆情监控作用,加强网络伦理建设和营造良好网络空间,调动群众数字化参与治理的积极性,保障人民群众在信息社会中的安全感、获得感、幸福感。
依托现代信息技术推动新时代“枫桥经验”不断深化与发展,不仅是对传统社会治理模式的革新,更是对“以人民为中心”价值理念的深刻践行。要切实把“枫桥经验”传承好、弘扬好、发展好,需要始终坚持以群众需求为导向,通过技术创新与社会治理的深度融合,逐步构建更加透明、公正、高效的社会治理体系。
(二)坚持“党建引领多方共治”的治理理念
“枫桥经验”是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的典范,通过坚持党的群众路线,维护群众的利益,切实解决群众的困难和诉求,形成“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的基层矛盾调解和服务群众的经验做法。基层治理涉及多方主体的协同共治、长远目标的制定决策、治理内容的落实监督、治理过程的协调动员,这些要素和内容都迫切需要一个领导组织来引领和指导。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的领导地位和历史经验表明,要顺利推动社会治理改革这一艰巨而复杂的任务,必须要在党的领导下进行,将党的制度优势、政治优势和组织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基层党组织承担着引领基层治理的重要职责,新时代“枫桥经验”就是要充分发挥党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领导核心作用,以“技术赋能”创新基层治理方式,实现全域全时空范围的及时调处、有效化解,不断提升基层治理精细化、专业化、法治化和智能化水平。第一,构建党领导的基层信息化治理体系。充分运用现代信息技术,统筹各级党建信息平台与政务信息平台,进一步做好一站式办理、一门式服务、一网式整合,及时收集和反馈居民需求,精准施策。第二,深化党组织在基层信息化治理中的统合功能。基层的各类信息、资源需要依靠党组织多方协调和整合,丰富服务供给,使基层治理的各项资源得到最大限度地利用,确保有资源有能力服务群众。第三,发挥党员干部在基层信息化治理中的引领功能。“枫桥经验”是人民的创造、历史的选择、时代的需要,广大党员干部应当坚持和发展好新时代“枫桥经验”,充分发挥党员在基层治理中的先锋模范作用,引导基层党员带头参与基层治理。
历经跨世纪的探索与实践、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借助信息化力量不断迭变升级,在党的领导下彰显出强大的基层治理效能。新时代新征程,应继续发挥“枫桥经验”的优势,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创新数字治理新技术,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不断夯实“中国之治”根基。
(三)坚持“四个治理”的治理原则
习近平总书记对创新治理体制和改进治理方式明确提出“四个治理”原则,这无疑也是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的发展原则。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把服务群众、造福群众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开创了一个预防在前、调解优先、运用法治、就地解决的多元治理、共建共享的信息化治理新模式。为此,需要以“四个治理”为理论原则,助推四个分原则相互联系、紧密配合,指导和推动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创新性发展和创造性转化。一是坚持“系统治理”,构建结构体系。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的系统治理强调政党的领导核心地位,构建起党政部门正面主导、社会组织积极参与、企业提供技术创新支持以及人民群众广泛参与的多方主体协同的结构体系。为此,坚持党的领导是“枫桥经验”的核心要素,通过构建“全覆盖”制度体系,重点明确各级党政部门的职责分工,充分整合政府、社会组织、企业和居民等多方力量,构建法律健全、制度完备、保障充分的矛盾纠纷预防化解体系。二是坚持“依法治理”,构建制度体系。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的依法治理强调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凝聚社会共识、化解社会矛盾、维护社会稳定、增强社会活力。为此,在纠纷预防化解法律制度体系建设中,应当坚持法治原则,尤其要突出平等观念、权利意识、契约精神和程序正义,明确矛盾预防化解的对象、主体的权利义务、相关责任以及主要程序等,推动信息技术赋能新时代“枫桥经验”实现法治化。也就是说,充分发挥法治固根本、稳预期、利长远的重要保障作用,成为有效应对信息化时代社会治理风险和挑战的关键。三是坚持“综合治理”,构建方法体系。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的综合治理强调既运用法律的、制度的、技术的刚性手段,又注重道德教化、文化熏陶等柔性措施,以实现社会问题的有效解决与和谐社会的构建。面对当前基层社会治理中出现的新问题、新任务,应当以群众需求为导向构建“全平台”服务体系,整合建立集中办公、集约管理、集成服务的一站式实体平台,构建社会各界全员参与的大排查大化解格局。四是坚持“源头治理”,构建风险防范体系。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的源头治理既强调发现在早、防范在先,将风险化解在萌芽状态;又强调在源头上狠下功夫,更多关注改善民生,保障老百姓福利和公平正义。在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过程中,需要从源头预防、源头调处和源头固本等方面入手,前期加强信访大数据分析,强化信访风险预判研判;中期积极探索建立“首问责任制”“首访责任制”,把问题解决在最佳“窗口期”;后期实行联合接访、合力化解,为群众提供全覆盖、全领域、全过程的优质服务,努力做到“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矛盾不上交”。
(四)坚持“刚性信息技术+柔性治理手段”的治理路径
进入新时代,“枫桥经验”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其强调通过系统治理、依法治理、源头治理和综合施策,实现基层社会的和谐稳定。在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实践中,需要将刚性信息技术与柔性治理手段有机结合,才能理解中国基层社会的善治方向。一是技术赋能与人文关怀并重。刚性信息技术被广泛应用于构建信息化服务平台,如整合12345热线、人民网留言板、网格信息平台等线上诉求表达渠道,打造权威的矛盾纠纷多元化解信息汇聚平台。这些平台不仅对域内矛盾纠纷进行全量吸附汇聚,还对群众关切及时回应,实现群众诉求“一网统揽”。同时面对信访群众第一时间热情接待,并推动各级领导干部下访接访制度化常态化长效化,把“送上门来的群众工作”变为“走上门去做群众工作”,这也是技术赋能与人文关怀并重的现代化治理转型。二是数据分析与情感沟通相结合。在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实践中,刚性信息技术还通过完善矛盾问题受理登记、转办交办、督办落实、结果反馈、群众评价、办结归档等在线闭环工作流程,实现矛盾问题“一网通办”。在这一过程中,利用“圆桌会议”“居民大会”等线上协商平台,让群众能够充分表达诉求,增强其参与感和归属感。可以说,数据分析与情感沟通在新时代“枫桥经验”中相辅相成,数据分析提高了基层治理的效率和精准度,而情感沟通则增强了基层治理的温度和人文关怀,两者结合使得治理现代化更加高效和人性化。三是线上服务与线下执行相融合。新时代“枫桥经验”信息化实践强调线上平台提供便捷的服务和快速的回应,同时注重线下服务的执行和问题的解决,构建线上线下联动处置机制。即线上对群众反映的政策咨询类问题和一般性矛盾纠纷及时答复和处理,而对于需要线下解决的问题,通过在线流转交办责任部门,由相关部门及时联系当事人深入了解诉求、主动靠前解决问题。在这一过程中,通过线上线下多方力量的无缝衔接和协同配合,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格局。
注释:
(1)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学习辅导百问》,学习出版社、党建读物出版社2024年版,第45页。
(2) 张爱民:《新时代“枫桥经验”的理论逻辑及其示范性价值》,《新视野》2021年第4期。
(3) 王岩、陶鑫杰:《新时代“枫桥经验”的实践逻辑》,《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1期。
(4) 陈进华、余栋:《新时代“枫桥经验”赋能城市治理共同体的创新意蕴及其时代价值》,《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5期。
(5) 李戈:《中国基层治理现代化的理论智慧与实践方案——以“枫桥经验”为中心的考察》,《山东社会科学》2024年第8期。
(6) 师容:《新时代“枫桥经验”在城市基层社会治理中的适用研究》,《天津行政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
(7) 顾培东:《国家治理视野下多元解纷机制的调整与重塑》,《法学研究》2023年第3期。
(8) 张文汇:《法治化语境下的基层矛盾化解路径选择》,《东岳论丛》2019年第5期。
(9) 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54页。
(10) 习近平:《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5月10日。
作者简介:李梦兰,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湖北武汉,430079;唐鸣,华中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9。
(责任编辑 李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