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博弈中的经贸桥梁国家研究
2025-03-02盛思鑫薛涵哲
摘要:随着大国博弈加剧,集团化正在成为重要的贸易趋势,大国间的经贸冲突更趋激烈。在此背景下,“经贸桥梁国家”因其在博弈的大国之间占据“结构洞”位置而获得独特的竞争优势。这使得这些国家近年来的贸易和外资增长态势格外突出,并成为一种趋势性的现象。通过引入社会网络理论,本文指出经贸桥梁国家的优势主要源自与冲突中的大国同时保持着“弱关系”,但他们可能会因情势变化而在大国博弈中变换实施“选边站”“平衡术”或“非等距”的策略。将理论应用到具体场景,本文识别和梳理了中美大国博弈中的经贸桥梁国家,并建议高度重视建立和维护国际经贸网络优势,用好用足经贸桥梁国家的多重作用,注意与经贸桥梁国家保持灵活适度的距离,谨慎应对其可能的立场变化。
关键词:贸易集团化 大国博弈 结构洞 经贸桥梁国家
作者简介:盛思鑫,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研究员;
薛涵哲,国家发展改革委国际合作中心助理研究员。
近年来,中美大国博弈持续升级,贸易是美国对华打压的重点领域。自2018年特朗普对华发动贸易战以来,美国两届政府持续通过关税壁垒、出口管制、贸易制裁等手段,降低对华贸易依赖。从数据看,2018年美国对华贸易依赖度(中美贸易额占美国贸易总额的比重)为15.7%,2024年前9个月,这一数值已降至10.7%。2025年特朗普重掌白宫后,预计将兑现其竞选承诺,进一步提高对华关税,中美在经贸领域的冲突可能继续升级,影响中国的贸易和经济安全。在此背景下,研究如何充分利用经贸国家降低“脱钩断链”风险,对中国更好统筹发展与安全具有战略性意义。
顾名思义,经贸桥梁国家是指在冲突的大国之间发挥着“经贸桥梁”作用的国家。近年来,受大国博弈影响,跨国企业和东道国企业将贸易或投资转移至第三方国家,以尽量减缓大国之间的高关税、出口限制或其他制裁措施造成的贸易冲击,也使博弈的大国双方间接保持一定规模的经贸联系。经贸桥梁国家的兴起逐渐成为国际政治经济中的新现象。这类国家的例子不仅包括在中美博弈之间“左右逢源”的越南、墨西哥,也包括在乌克兰危机中同时与俄欧保持密切经贸往来的土耳其、哈萨克斯坦。在大国博弈的背景中,经贸桥梁国家的兴起与霸权国家的相对衰落及贸易集团化紧密相关,这一现象具有合理性与趋势性。本文引入社会网络理论,力图厘清经贸桥梁国家兴起的理论逻辑和主要特征,并推演了中美大国博弈场景下的经贸桥梁国家。在此基础上,本文就如何稳妥处理与经贸桥梁国家的关系给出了具体对策建议。
一、经贸桥梁国家兴起的主要背景
20世纪90年代冷战结束后,美国借助其超级霸权推动国际经济自由化和多边贸易进程,一方面通过主导世界贸易组织(WTO)、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世界银行(WB)等国际机构的运转和规则制定,不断增强对世界经济的影响; 另一方面积极为美国跨国企业的全球市场扩张和过剩产能外迁谋求优越的国际政治条件。根据效益递减规律,美国作为霸权国家从国际贸易体系中获得的收益逐渐减少,而成本不断增加(王正毅,2022),最终导致其维护和发展多边贸易体制不再具有“性价比”,美国也随之进入霸权衰退期。从现实看,当前美国相对衰落的一个突出表征是,近年来以中国为代表的金砖国家和以美国为首的七国集团(G7)出现了明显的“东升西降”趋势(见图1)。随着美国霸权不再支持多边贸易体制,当前全球贸易格局呈现“北美—欧洲—亚洲”三足鼎立的特点(鞠建东等,2020)。
随着贸易全球化式微,近年来贸易集团化正在成为全球贸易的重要趋势。这一贸易趋势的主要表现形式为霸权国家借助盟友体系、地缘优势、意识形态的同质性组建排他性的贸易集团,通过对贸易集团外的国家采取针对性的高关税政策、出口限制、金融制裁、长臂管辖等措施,削弱霸权国家在区域内或全球内的战略竞争对手(UNCTAD,2023)。经贸桥梁国家正是随着大国博弈日趋激烈而兴起,利用处于贸易集团内的经贸优势,在霸权国家与其战略竞争对手之间扮演着联通双方的角色,即与双方均保持着较密切的经贸关系。从霸权国家的角度看,尽管舍弃了比较优势更为显著的贸易伙伴,最终将增加贸易成本(保罗、茅瑞斯,2011),但从实际效果来说,贸易集团化却是其延缓自身衰落的理性选择。这种理性既体现在能给战略竞争对手造成更大的相对损失(戴尔,2018),从而维持和扩大霸权国家的竞争优势,也体现在极端情况下可以保障霸权国家的供应链安全,从而免去被战略竞争对手“卡脖子”的担忧。由于贸易集团化的实质是贸易从霸权国和战略竞争对手之间转向集团内部,实际带来的是贸易转移效应。联合国贸发会议(UNCTAD)发现,2022年以来全球贸易格局沿着地缘政治分裂,各国更倾向于与政治立场一致的贸易伙伴合作。如图2所示,截至2023年第三季度,地缘政治立场趋同国家间的双边贸易额增长了6.2%,而地缘政治立场相悖国家间的双边贸易额则下降了5.1%。【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rade and Development.Global trade expected to shrink by nearly 5% in 2023 amid geopolitical strains and shifting trade patterns, December 12, 2023, https://unctad.org/news/global-trade-expected-shrink-nearly-5-2023-amid-geopolitical-strains-and-shifting-trade.】WTO也指出,2022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地缘政治立场相近的集团内部贸易增速比集团间的贸易增速高出4~6个百分点。【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orld Trade Report 2023, Sept. 2023, pp.9, https://www.wto.org/english/res_e/booksp_e/wtr23_e/wtr23_e.pdf.】
在贸易集团化趋势中,经贸桥梁国家之所以能够兴起,主要源自霸权国家的相对衰落,以及贸易集团内部一些国家在安全和经贸利益上的独立性。这一方面使得霸权国家很难维持贸易集团内的铁板一块,从而为经贸桥梁国家的兴起提供了客观条件; 另一方面也意味着经贸桥梁国家具备从大国博弈中渔利的主观动机,即可以通过充当霸权国家与其战略竞争对手之间的经贸“中介”而大获其利。当经贸桥梁国家并未对贸易集团化带来根本性破坏时,霸权国家便会允许和容忍贸易集团内部存在通往战略竞争对手的“经贸桥梁”。甚至在较大程度上,经贸桥梁国家可被视为霸权国家与战略竞争对手实现“脱钩”的缓冲带。
以近年来出现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贸易集团为例,在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后,拜登政府试图通过IPEF实现产业链供应链的“去中国化”,将贸易转移至IPEF国家。2021—2023年,美国自中国进口增速均低于其总进口增速,特别是2023年自中国进口同比下降20.3%。2020—2023年,美国自中国进口额占其总进口额的比重也逐年下降,由18.4%降至13.7%,年均降幅超1.5%; 同期,美国自IPEF国家进口的增速均高于其总进口增速,自IPEF国家进口的占比也由21%稳步上升至21.6%。【资料来源:U.S. Census Bureau, https://www.census.gov/foreign-trade/balance/index.html。】但是,IPEF国家中的越南、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等东盟国家均与中国保持着密切的经贸关系。站在美国的角度,相较于中美之间的直接经贸往来,双方贸易和投资部分流向这些东盟国家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中国的国际经贸收益,符合美国削弱中国的战略图谋。站在中国的角度,通过加强与这些东盟国家的经贸关系,有利于降低中美剧烈对抗带来的贸易成本过高甚至是中断的风险,而且有利于避免东盟国家完全倒向美国,是大国博弈约束条件下的较优选择。
二、经贸桥梁国家的现实案例、理论逻辑及场景推演
(一)经贸桥梁国家的具体案例与历史比较
以乌克兰危机为例,土耳其在欧盟国家与俄罗斯之间扮演了经贸桥梁国家的角色。2022年初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欧盟与美国迅速对俄罗斯发起国际金融封锁和技术产品禁运等制裁措施,并一直加大制裁力度。截至2023年12月,欧盟已对俄罗斯发起12轮制裁,【数据来源:European Council, 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policies/sanctions-against-russia/timeline-sanctions-against-russia/。】对欧盟与俄罗斯之间的贸易关系带来破坏性影响。欧盟统计局的数据显示,【数据来源:Eurostats, https://ec.europa.eu/eurostat/databrowser/view/ds-018995__custom_10499477/default/table? lang=en。】乌克兰危机直接打断了2021年欧盟与俄罗斯的贸易从新冠疫情中快速恢复的势头,欧盟国家与俄罗斯的货物进出口额占欧盟总额的比重从2021年的5.9%下降至2022年的4.6%,2023年这一比重进一步降至1.8%。从金额来看,2023年欧盟与俄罗斯的货物贸易额同比锐减了65.4%,同乌克兰危机爆发前的2021年相比也下降了64.8%。但与此同时,一方面欧盟与土耳其的贸易快速增长,2022年双边货物贸易额同比增长26.3%,2023年较2021年贸易额增长了31.7%,土耳其占欧盟货物贸易总额的比重也从2021年的3.6%提高至2023年的4.1%,达到2070亿欧元。另一方面,俄罗斯与土耳其的贸易也呈迅猛发展态势。土耳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土俄贸易额从2021年的347亿美元飞速增长至2022年的682亿美元,增幅高达96.3%,即便2023年回落至565亿美元,但同2021年相比增幅仍有62.7%; 俄罗斯占土耳其贸易总额的比重也从2021年的7%提升至2023年的9.2%,并分别在2022年、2023年跃升和保持为土耳其的最大进口来源国。【数据来源:Turkish Statistical Institute, https://data.tuik.gov.tr/Bulten/Index?p=Foreign-Trade-Statistics-December-2023-49630amp;dil=2。】
在中美经贸摩擦中,东盟国家(如印尼和越南等)也在中国和美国之间扮演着经贸桥梁国家的角色。2018年下半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对华发起贸易战,宣布对自中国进口的商品加征关税,鼓吹中美在经济上“脱钩”。2021年拜登上台以来,不仅延续了特朗普时期对华的高关税政策,同时还采取“小院高墙”等策略加大对中国的技术封锁力度,并通过促进制造业回流与友岸外包等政策手段,迫使中国部分产业链和供应链外迁。从中美的贸易数据看,尽管2018—2022年中美双边贸易额都有不同幅度的增长,但2023年同比下降了16.8%。更为重要的是,中美贸易额在美国贸易总额中的占比近年来一直呈现较为明显的下行趋势,这一占比在2018年为15.7%,2020—2023年逐年递减为14.8%、14.2%、12.9%、11.2%,中国也由2018年的美国第一大贸易伙伴降为2023年的第三大贸易伙伴。【数据来源:U.S. 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 https://www.bea.gov/data/intl-trade-investment/international-trade-goods-and-services。】但与此同时,中国与东盟以及美国与东盟的双边贸易额自2018以来一直都呈增长趋势,2021年中国和美国对东盟的贸易额分别增长了29.2%、18.3%。在高基数下,2022年中美与东盟国家的贸易额仍旧分别继续增长了7.7%、15%。【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tions.Asean Statistical Yearbook 2023, March 2024, pp.182~186, https://asean.org/wp-content/uploads/2023/12/ASEAN-Statistical-Yearbook-2023.pdf.】从贸易比重看,2018年中国和美国作为贸易伙伴分别占东盟贸易总额的17%、9.3%,2023年这一占比分别提高到19.8%、11.2%。【 数据来源:ASEAN Stats, https://data.aseanstats.org/trade-quarterly。】此外,不同于乌克兰危机这一极端情况,中美贸易摩擦持续了较长时间且烈度相对缓和,因此中美两国在双边贸易部分转向东盟这一“桥梁”的同时,有关跨国企业也积极向东盟地区进行产业投资以规避中美之间的高关税和贸易限制。这在数据上的一大表现即是中美之间的双向投资近年来一直呈明显下降趋势,【荣鼎集团:《双行道:中美双边直接投资25年全景图》,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网站,2016年11月,https://www.ncuscr.org/wp-content/uploads/2008/02/page_attachments_Two-Way-Street-2016_Exec-Summary_Chinese.pdf; Thilo Hanemann, Daniel H. Rosen, Mark Witzke, Steve Bennion, and Emma Smith. Two-Way Street: 2021 Update US-China Investment Trends,May 2021,https://rhg.com/wp-content/uploads/2021/05/RHG_TWS-2021_Full-Report_Final.pdf。】但是中美两国对东盟国家的投资一直维持在较高水平,且有同频共振的发展趋势。从数据看,2019—2023年美国一直是东盟地区最大的外资来源国,其中2021和2023年对东盟国家投资流量的增幅高达49%、148.2%,同期中国对东盟国家投资流量的增幅也高达126.7%、18.9%。与2019年相比,2023年美国对东盟国家的投资额增长了65.7%,同期中国对东盟国家的投资额也增长了91.6%。与此同时,中国对东盟国家的投资流量从2019年占东盟外资总额的5.5%提升至2023年的7.5%。【 数据来源:ASEAN Stats, https://data.aseanstats.org/fdi-by-hosts-and-sources。】从行业看,中国近年来对东盟的投资主要集中在制造业、批发和零售业、采矿业、金融业、信息和软件业等,【 中国商务部:《2022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中国商务部网站,2023年10月,http://images.mofcom.gov.cn/hzs/202310/20231007152406593.pdf。】而同期美国对东盟的关注重点在金融业和制造业等【 数据来源:《东盟发布2023年投资报告》,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网站,2024年2月19日,http://www.cafta.org.cn/index.php?c=showamp;id=107548。】。
从历史视角看,上述经贸桥梁国家的例子容易让人联想到20世纪的美苏争霸与美日贸易摩擦,但当前的贸易集团化与以往的情形存在显著差异。冷战期间,美苏两国相互依赖程度很低,国际贸易流向主要受大国权力政治驱动,依据军事同盟划分为两大贸易集团,集团内部贸易显著增长,对立集团间的贸易则几乎中断,在全球贸易中的占比由10%~15%暴跌至不足5%。【 吉塔·戈皮纳特:《第二次冷战?在地缘经济割裂下维护经济合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网站,2023年12月11日,https://www.imf.org/zh/News/Articles/2023/12/11/sp121123-cold-war-ii-preserving-economic-cooperation-amid-geoeconomic-fragmentation。】有学者指出这是由于贸易会产生安全外部性,即贸易带来的经济收益可能转化为参与国潜在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因此在两极对抗的格局下,扩大同盟内部贸易才能保障同盟内国家的经济与安全利益(Joanne amp; Edward,1993)。这一时期,夹在美苏两大集团间的是一系列不结盟国家,其贸易与经济体量较小,未能发挥“经贸桥梁”作用。就20世纪中后期的美日贸易摩擦而言,当时日本面对美国要求扭转贸易逆差的压力,被迫将部分贸易和投资转向东亚新兴经济体,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亚洲四小龙”的发展(保罗、行天丰雄,2016),但这和当前经贸桥梁国家的兴起有着明显不同。从性质上看,美日贸易摩擦并未导致两国经贸关系急剧降温并分裂为不同贸易集团,日本通过加大对美直接投资减少对美贸易顺差,同时加大对东亚地区的投资与出口以降低生产成本和推动出口市场多元化,这一时期的东亚国家并非连接美日经贸的桥梁; 从规模上看,当时日本的贸易与投资转移主要针对的是东亚国家,和当前经贸桥梁国家兴起的区域范围和经贸规模不可同日而语,而且美日贸易摩擦最终并未形成贸易集团化的发展趋势。究其原因,冷战后美国确立了全球唯一超级大国的霸权地位,其主导的经济全球化迅猛发展,使得贸易增减变化的国际经济属性更为突出。而随着中美两国综合国力的差距逐渐缩小,当今世界格局正在演变为“两个紧密阵营”和一个巨大的“中间区”,贸易问题的国际政治属性日益凸显。此外,不同于日本在安全上需要依靠美日军事同盟,不得不在经贸领域对美国妥协,中国和俄罗斯不仅在安全上独立于美国,而且还要应对来自美国的安全威胁,从而进一步加剧了与美国在经贸领域的对抗性。和冷战时期美苏争霸时双方相互依存度很低的情况相比较,当前中美博弈的一大特性是如何在经济高度相互依存的情况下开展全球性的竞争(Jake,2023)。当大国间的经济全面“脱钩”并非一个现实的选项时,经贸桥梁国家可以为大国降低相互依存度提供较安全的战略缓冲。于是大国与重要经贸伙伴的贸易和投资在较短时间内就出现了较大的波动或转移,但这种较大范围的急剧变化在以往很少发生。综合来看,探究经贸桥梁国家何以兴起便成为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二)经贸桥梁国家的理论逻辑:社会网络理论视角
对于经贸桥梁国家这样一个较新的现象,本文主要引入社会网络理论分析其形成逻辑,重点探讨经贸桥梁国家的结构特性、行为策略与主要特征。根据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国际体系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作为行动个体的国家,另一部分是国家之间的关系所形成的结构。国家作为个体的行动对结构产生影响,同时结构也对国家的行为形成制约(亚历山大,2014)。这揭示了国际关系的社会结构属性,因此使得社会学的网络理论可以用来分析国际关系。当前,社会网络理论改造后已经被用于有效描述国际关系网络的特性,并用网络权力(network power)这一概念丰富了国际政治中的权力理论(Emilie等,2009)。此外,近来也有文献开始采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研究国家间的贸易网络(彭羽等,2022)。但是,国际关系领域中的社会网络理论偏重于分析网络权力,对经贸桥梁国家何以兴起的解释力不足。综上,本文主张重新回到社会学中的网络理论直接借用其理论解释力,并部分结合国际关系领域有关网络理论的研究成果,从而力图为经贸桥梁国家的兴起提供较为完整和准确的理论解释。
1.从结构特性看,经贸桥梁国家在大国之间占据了社会网络理论所说的“结构洞”(structural hole)位置。具体而言,在大国博弈加剧的情况下,大国之间的激烈冲突会导致两国经贸往来急剧减少,这样便会在大国之间产生结构洞,而经贸桥梁国家正好占据了这个结构洞的位置。为了较简便的分析经贸桥梁国家,图3根据世界格局变化趋势而将国际体系简化为“两个紧密阵营”和一个“中间区”,国家间连接的实线表示两国的经贸关系较为畅通。假设在这一国际体系中只有A和B两个大国,当他们互相采取加征关税、出口禁运和投资限制等措施时,两国之间的经贸往来将会中断。在此情况下,大国A和B的经贸往来只有两种形式的间接通路,一种形式是通过同时可与大国A和B直接展开经贸交往的国家e,另一种形式是第三国(如国家f)通过大国盟友体系内的安全伙伴(如国家c)来连接两个大国之间的经贸往来。在这两种情况中,国家e和国家f便占据了大国A和B之间的结构洞。根据社会网络理论,占据结构洞位置的国家必须维持与两个大国之间的弱关系(weak ties),而不能与两个大国之间的任意一方建立强关系(strong ties),例如加入某一大国的盟友体系或成为其安全伙伴(Mark,1973; Mark,1985)。换言之,经贸桥梁国家的优势主要源自他们与大国同时保持着弱关系。
国际关系领域在网络分析时指出有一种退出连接(de-link)的网络权力(Emilie等,2009),即依赖较少的一方拥有更大的退出权力。通常来说,经贸桥梁国家从大国之间的结构洞位置获利较多,这种相对获益更多的情况使得他们对大国的依赖性较大而退出权力较小,大国的退出权力则较大,这一点正是经贸桥梁国家的脆弱性所在。假设大国A和B的发展水平与优势产业存在显著差异,如果和国家f相比,国家e与两个大国签订的双多边经贸协定要更为优惠和广泛,那么根据社会学中的结构洞理论(罗纳德,2021),国家e从该结构洞位置获取的信息利益与控制利益会更大。这是指国家e获得的与两个大国进行经贸往来的信息更多更全面,同时在那些门槛和标准较高的经贸领域中,国家e比国家f拥有更强的竞争优势,即国家e在这些经贸领域的中介位置具有更强的垄断性,但更多的获利也意味着国家e被大国威胁退出连接的压力会更大。就大国而言,图3显示,大国A占据了一个结构洞位置(国家e与c之间),而大国B占据了三个结构洞位置(国家e与d之间、国家f与d之间、国家e与f之间),这意味着大国B的“结构自主性”(罗纳德,2021)更强、对单个网络节点的依赖程度更低,因此它比大国A的退出权力更大,对经贸桥梁国家威胁退出的能力也更强。
2.从行为策略看,尽管现有文献对大国博弈背景下的中小国家策略已有不少研究(孙通、刘昌明,2021; 漆海霞,2024),但大多数研究的关注焦点是这些国家为什么会采取或放弃对冲战略(俗称“两边下注”),均没有将大国的安全盟友或安全伙伴当作一个关键变量,也没有考虑大国博弈在战争极端情况下(如乌克兰危机)其他国家的策略选择。此外,这些研究缺乏从动态的互动视角理解中小国家的行为,而且主要基于近年来中美博弈的经验证据,本质上是对现象的静态解释,因此缺乏预测性。在本文看来,经贸桥梁国家处在两个大国之间,通常只有三种行为策略选项:选边站、平衡术、非等距。
第一种策略“选边站”,是指经贸桥梁国家选择追随某一大国的战略行为,特别是在安全和外交领域完全倒向某一大国。在图3中,即是指国家e或f选择加入大国A或B的盟友体系或成为其安全伙伴。不难想见,选边站的经贸桥梁国家将不易保持在大国之间的结构洞位置,未被选择的另一大国很可能会行使或威胁行使退出连接的权力。因此,选边站的经贸桥梁国家必须权衡退出连接后带来的损失与倒向某一大国后的收益,只有收益足够覆盖损失时经贸桥梁国家才有可能采取选边站策略。在图3的简化模型中,大国A比较理性的策略是拉拢国家f向其靠拢,因为一旦国家f断开与大国B的连接同时增加与大国A的直接连接,将可以使大国A占据的结构洞位置的数量变为2个(即国家f和e之间、e和c之间),从而反超大国B拥有的结构洞位置数量,此时大国B仅有1个结构洞(即国家e和d之间),大国A于是获得了更强的结构自主性(见图4)。从大国B的角度看,比较理性的策略是拉拢国家e,因为一旦国家e断开与大国A的连接,将会使大国A的结构洞数量归零,大国B的结构洞优势于是进一步扩大(见图5)。
第二种策略“平衡术”,是指经贸桥梁国家秉持等距外交的立场,努力在大国博弈之间保持中立,避免过度依赖大国中的任何一方,同时与两个大国发展经贸关系。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即经贸桥梁国家容易保持在大国之间的结构洞优势,其基本行为逻辑是平衡外交,可从激烈的大国博弈中两边获益,在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卷入大国冲突的风险也较小。在图3的简化模型中,对于国家f而言,由于其与大国B的关系更直接,因此采取“平衡术”策略则意味着要与大国A建立直接的经贸联系并增加与国家d的连接,以此平衡与大国B的关系,并强化国家f自身的结构洞位置优势(见图6)。如果国家e采取“平衡术”策略,那么一方面可以继续维持与大国A和B的连接,另一方面也可考虑增加与国家d的经贸联系,从而增加国家e的结构洞位置优势。
第三种策略“非等距”,是指经贸桥梁国家选择与大国中的一方保持相对更密切的连接,但密切的程度又不足以完全倒向该大国。在图3中,国家f如果维持现状,就是较典型的“非等距”策略,因为其与大国B的关系较大国A更为直接。“非等距”策略的逻辑是由于经贸桥梁国家对某一大国的依赖程度较高(因此利益也较大),或是地缘位置距离该大国也较近,但为了避免卷入激烈的大国冲突,该经贸桥梁国家仍试图在高敏感领域之外与另一大国保持连接以维持较友好关系。从大国的视角看,之所以容忍对其依赖程度较高的经贸桥梁国家采取“非等距”策略,是因为该国一定程度上可在大国博弈中充当战略缓冲地带的角色。与此同时,受经贸桥梁国家“非等距”策略的启发,如果大国博弈中相对弱势的一方也采取“非等距”策略以应对经贸桥梁国家的“平衡术”行为,将可以有效减少后者的渔利空间。这具体是指相对弱势的大国一方面需要积极拓展新的经贸桥梁国家及合作领域,努力降低现有经贸桥梁国家的不可替代性,从而在加强自身结构洞位置优势的同时,削弱经贸桥梁国家的结构洞位置优势; 另一方面通过亲疏远近的距离变化对实施“平衡术”的经贸桥梁国家形成利益诱导或战略威慑,从而诱使或迫使其采取“非等距”策略,在大国博弈中更加贴靠自己。
3.根据上述分析,在大国博弈中能够充当经贸桥梁角色的国家,需要在两个大国交叉的引力场中拥有“不选边”的能力,从而才可能被大国双方认定为可被利用的中立“第三方”。但是经贸桥梁国家并非一个纯粹的国际政治问题,其兴起和发展也离不开跨国企业的青睐。相较于大国对经贸桥梁国家政治立场的关注,跨国企业在选择经贸桥梁国家时既要考虑该国外交立场对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的影响,更要考虑该国的综合成本是否具有比较优势。这一经济逻辑是经贸桥梁国家竞争力的重要基础,其中容易被人忽略的是跨国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的成本变化趋势。当前,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以及机器人在制造业中的日益普及,使各国间的劳动力成本差异呈现日益收窄的趋势,因此靠近原材料供应地和目标消费市场所带来的物流成本优势在跨国企业的生产和投资决策中日益占据重要分量(芬巴尔,2018)。在这一成本趋势和大国博弈的综合作用下,越来越多的跨国企业开始选择“全球在地化”(glocalization)生产,即在全球布局多个生产中心,这些生产中心的所在国往往是重要的目标市场,或在地理上非常靠近这些目标市场。
综合来看,经贸桥梁国家确实是一个典型的国际政治经济现象,理想的经贸桥梁国家通常同时具备如下四个特征:一是该国国内政治较为稳定,并且外交政策具有较好的稳定性与较大的独立性,没有加入大国的安全同盟或成为大国的安全伙伴,这便使得该国在大国博弈中拥有采取“平衡术”或“非等距”策略的回旋空间。二是该国在国际贸易中的地理位置优越,如靠近原材料供应地与大国消费市场,这便使得该国在发展与大国的贸易方面具有显著的运输和物流成本优势。三是该国与大国的贸易壁垒要明显低于大国之间的水平,这便使得该国有条件在大国之间大力发展中间品贸易、加工贸易、转口贸易等。四是该国具有一定规模的人口基数与发展制造业的生产要素及良好条件,这便使得该国具有较大的国内市场潜力,同时能够承接来自有关国家和跨国企业的产业投资。在这四个特征中,第一个是成为经贸桥梁国家的前提条件;后面三个特征是加成条件,一般至少需具备两个才能算是经贸桥梁国家。(三)中美大国博弈场景下的经贸桥梁国家
结合上述对经贸桥梁国家的理论分析,本节以中美大国博弈为场景推演具体的经贸桥梁国家。2018年美国发起对华贸易战后,中美大国博弈虽偶有缓和,但总体呈现持续加剧态势。特别是在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发生后,美国通过“小多边”外交、友岸外包、近岸外包等形式,加速推进产业链供应链“去中国化”,不断加强对华“脱钩断链”与封锁打压。受此影响,中美双边贸易和投资持续下滑,但是在中美之间占据结构洞位置的一些经贸桥梁国家却从中受益。从美国视角看,将贸易和投资从中国转移至经贸桥梁国家虽然短期内或将提高进口成本,但却可以给中国造成更大的贸易和经济损失,同时提升美国的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有利于美国继续保持和扩大对华经济优势。从中国视角看,充分利用经贸桥梁国家发展对外经贸,有利于缓和美国作为最大贸易顺差来源国的外需收缩冲击,为中国促进产业和贸易高质量发展及构建双循环格局争取战略转圜空间。
根据前述经贸桥梁国家的四大特征,本文共识别出22个中美博弈中的经贸桥梁国家(见表1)。其中,13个典型国家符合全部四大特征,9个较典型国家符合成为经贸桥梁国家的前提条件,并在此基础上还具备另外三项特征中的任意两项。从区域分布看,22个经贸桥梁国家中,亚洲国家有6个,欧洲国家有4个,拉美及加勒比地区国家有8个,非洲国家有4个。从人口规模看,目前22国的人口总和约为13亿人,【 数据来源:World Bank,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SP.POP.TOTL。】较接近中国或印度的人口数,具有较大的市场潜力。从经济体量看,2023年22国的GDP总量为13.1万亿美元,比中国的GDP总量要低,约为美国的50%,是全球GDP总量第三、四、五名(即德国、日本和印度)的总和。【 数据来源:World Bank,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Y.GDP.MKTP.CD。】从发展水平看, 22国均属于中等收入及以上国家,其中高收入国家有7个,包括新加坡、阿联酋、沙特、瑞士、奥地利、爱尔兰、智利。【数据来源:World Bank, https://blogs.worldbank.org/en/opendata/world-bank-country-classifications-by-income-level-for-2024-2025。】从对华贸易看,22个国家对华贸易占其贸易总额的比重平均达到18.4%,其中比重超过30%的国家有越南、马来西亚、巴西、智利、秘鲁、肯尼亚。【数据来源:笔者根据WTO与中国海关总署数据计算而得。】从经贸协定看,在22个国家中,越南、印尼、马来西亚、智利、秘鲁等典型国家与中国或美欧均签订了高于WTO标准的双边或区域性经贸协定。巴西、沙特、阿联酋等较典型国家虽未与中国或美欧签订双边自贸协定,但仍与中美双方保持了较密切的贸易往来。此外,2021—2022年的贸易数据也可部分佐证上述国家的经贸桥梁地位。新冠疫情后,上述经贸桥梁国家的货物贸易增速普遍高于全球货物贸易增速。2021—2022年,这22个国家的进口总额同比分别增长29.4%、17.7%; 出口总额同比分别增长26.4%、16.3%; 进出口总额同比分别增长27.8%、17%,【数据来源:2022年沙特进出口数据来自WTO,其余数据来自UN Comtrade。】高于同期全球货物贸易额26.5%和11.4%的增速【 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n Trade and Development.UNCTAD Handbook of Statistics 2022/2023-International merchandise trade, Dec. 2022, pp. 1, 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official-document/tdstat47_FS01_en.pdf.】。
从具体国家看,墨西哥是近年来中美博弈中非常典型的经贸桥梁国家。一是墨西哥没有加入美国的安全同盟,近年来一直与美国保持“政冷经热”状态,外交政策具有较大的独立性。二是墨西哥拥有紧邻美国这一全球最大消费市场的地缘优势,并且具备较好的海运条件。三是2020年“美墨加协定”(USMCA)生效后,墨西哥享有对美国出口“零关税”的优惠贸易条件。四是墨西哥人口超1亿人,国内市场潜力较大,而且具备较好的工业基础。在中美战略博弈加剧的背景下,近年来墨西哥与中国、美国的双边贸易呈现较快的增长趋势,墨西哥的经贸桥梁国家地位凸显。从中国对墨西哥的出口来看,2021—2023年增速分别为49.3%、15.2%、5.7%,年均增速23.4%,是同期中国年均出口增速10.2%的两倍以上;中国对墨西哥出口占中国出口总额的比重也由2019年的1.9%上升至2023年的2.4%,创历史新高。【 数据来源:中国海关总署,http://stats.customs.gov.cn/。】从美国自墨西哥的进口看,2021—2023年增速分别为18.2%、19.2%、4.7%,年均增速14.0%,同样高于同期美国进口10.5%的年均增速;美国自墨西哥进口占其进口总额的比重也由2019年的14.5%上升至2023年的15.6%,是近年来的新高。【 数据来源:U.S. 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https://www.bea.gov/data/intl-trade-investment/international-trade-goods-and-services。】从2021—2023年美国对墨西哥的出口以及中国自墨西哥的进口看,大体也保持着类似的增长态势。在对外直接投资(FDI)方面,2013—2017年中国对墨西哥的FDI总额为4.37亿美元,2018—2023年这一数值达16.23亿美元,较2013—2017年增长了278%。尽管近年来墨西哥作为中美之间的经贸桥梁国家在贸易和投资等方面获益较大,但是其桥梁地位一定程度上面临着美国退出连接的威胁。例如,特朗普2024年表示,如果当选美国总统,将对中国企业在墨西哥生产的电动汽车征收100%关税。【 资料来源:《特朗普称将对中企在墨西哥生产汽车征收100%关税》,《联合早报》,2024年3月17日,https://www.zaobao.com.sg/realtime/China/story20240317-3166619。】特别是2020年生效的USMCA将在2026年面临更新的压力,届时美国有可能要求墨西哥至少部分断开与中国的经贸连接。作为经贸桥梁国家,墨西哥在面对中美大国博弈时的表现有很强的代表性。一方面,桥梁国家为保持其结构洞优势、两边获益,将尽量避免“选边站”;另一方面,如果被迫选边,也将权衡得失,选择倒向能使自身相对获益更大或相对受损较小的一方。三、稳妥处理与经贸桥梁国家关系的实践路径
(一)高度重视建立和维护国际经贸网络优势
在大国博弈中,要细致评估对手的结构洞位置优势。占据更多结构洞位置优势的大国,其网络优势更强。这意味着该大国不仅在大国博弈中可从国际网络中获取更多的资源支持,而且也可对经贸桥梁国家施加更大的威胁退出压力,从而逼迫经贸桥梁国家“选边站”,以进一步削弱对手的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在乌克兰危机中,美欧的结构洞位置优势相对于俄罗斯十分明显,因此俄罗斯在冲突相持阶段的压力较大。就中美战略博弈而言,中国必须看到美国的结构洞位置优势,并通过进一步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加快缩小与美国这一优势的差距。具体来说,一是坚定维护以WTO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在此基础上扩大面向全球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区网络,特别是不断加强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等平台的贸易和投资属性,从而增强中国在国际经贸中的网络优势。二是继续推动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等高标准经贸协定,同时借助“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金砖国家、RCEP等国际平台,大力发展中国与重点经贸桥梁国家之间的双多边经贸协定,加强和深化与更多经贸桥梁国家的经贸合作,注重减少对单个经贸桥梁国家的依赖。三是积极研究扩大对重点经贸桥梁国家的单边开放措施,不断增加中国对这些国家的经贸吸引力。四是汲取美欧发达国家制造业向外转移的经验教训,充分利用中国强大国内市场保持制造业领域的产能优势、技术优势与成本优势等,同时积极与经贸桥梁国家合作建立安全、高效、较低成本的国际产业链供应链。
(二)用好用足经贸桥梁国家的三重作用
对于大国博弈而言,经贸桥梁国家不仅是第三方市场,也是联通两个大国市场的“桥梁”。在两个大国之间,由于经贸关系中断而受损失更大的一方,更应该充分利用经贸桥梁国家的“桥梁”作用减少损失,特别是要为受影响的本国企业创造与经贸桥梁国家的合作机会。针对当前的中美博弈,中国充分利用经贸桥梁国家的综合作用可从三方面入手。第一,促进中国企业与美西方企业在经贸桥梁国家的“第三方市场合作”,共同开拓经贸桥梁国家市场。第二,在经贸桥梁国家与美西方企业开展针对发达国家出口市场的新型“第三方市场合作”,即充分利用中国在产业领域的科技、成本和供应链等方面的综合优势,推动中国企业与美西方国家企业在经贸桥梁国家开展经贸合作,打破美国、欧盟及部分欧洲国家对华市场封锁。例如,可探索推动美国车企与中国电动汽车企业在墨西哥成立合资公司,共同开发针对美国市场的电动汽车,并与美企特斯拉竞争美国市场,从而规避美国对中国造电动车的歧视政策。第三,促进与经贸桥梁国家的投资和贸易便利化。例如,加强双边金融合作,推动与更多经贸桥梁国家商签双边本币互换协议; 放宽双方人员往来限制; 优化国际贸易营商环境,大力推动双方的经认证经营者(AEO)制度互认并提高认证含金量; 鼓励和支持中国跨境电商在重点经贸桥梁国家布局海外仓和供应链等。
(三)谨慎应对经贸桥梁国家立场变化的挑战
在理论分析部分,本文已经指出经贸桥梁国家相对于大国具有一定的脆弱性,因此在大国博弈中可能会丧失其“桥梁”地位,通常这一变化主要源自经贸桥梁国家放弃秉持“不选边”的中间立场。就中美战略博弈来说,这一立场变化可能有三种情况。第一,当中方与经贸桥梁国家的经贸合作过深或外交关系过密时,容易引起美国对经贸桥梁国家中立性的怀疑,从而行使退出连接的权力,导致经贸桥梁国家“桥梁”地位丧失。对此,中国在发展与经贸桥梁国家的关系时,必须克制将其拉入己方阵营的冲动,而要充分理解和尊重其在大国博弈之间的“不选边”立场,与之保持较合适的交往距离,确保和维持经贸桥梁国家的“桥梁”地位。第二,当经贸桥梁国家由于领导人更替或社情民意出现变化时,有可能导致外交政策也随之出现变化,由“不选边”转为“选边站”,从而导致“桥梁”地位丧失。对此,必须持续跟踪研究经贸桥梁国家的安全、外交、政治、经济、社会等各方面情况,针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做好趋利避害的政策预案。第三,当美国积极拉拢经贸桥梁国家时,也有可能出现经贸桥梁国家由“非等距”的贴靠美国转变为“选边站”。对此,必须稳住和拉住对中国有战略意义的重要经贸桥梁国家,特别是争取中国周边以及墨西哥和南美等邻近美国的经贸桥梁国家。因此,中国对待经贸桥梁国家的政策在保持稳定性和一致性的同时,还需具备一定的灵活性。这一方面需要深入研究和正确理解采用“非等距”策略的经贸桥梁国家,不能简单的因其更贴近美国便持消极对待的态度。另一方面中国也要灵活运用“非等距”外交在不同的经贸桥梁国家中分出亲疏远近,或是对同一经贸桥梁国家不同领域的合作保持差异化的热度,从而使立场松动的经贸桥梁国家回正立场,谨防这类国家彻底倒向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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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