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普惠金融与县域创新:协同还是竞夺?
2025-02-25顾立汉李画画于慧
摘" "要:县域经济是我国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重要阵地。科技创新需要强有力的金融支持,数字普惠金融因更契合县域经济特点而在提升县域创新能力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基于山东省2017—2021年县域样本,利用空间杜宾模型研究发现,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有效提升了本县域创新能力,但对邻近县域存在资源竞夺效应,本地效应和空间效应均主要源于数字普惠金融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的提升,且因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和县域空间布局而存在异质性。数字普惠金融从需求端刺激本地消费虹吸邻近县域消费,从供给端竞夺邻近县域资源助力本地企业扩大供给规模,需求与供给双侧发力促进本县域创新并抑制邻近县域创新。研究结论为县域数字普惠金融平衡发展及构建县域创新驱动发展新格局提供了有益的政策启示。
关键词:数字普惠金融;县域创新能力;协同创新效应;资源竞夺效应
中图分类号:F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265(2025)01-0047-11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25.01.005
一、引言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强调要深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基础在县域,活力在县域,难点也在县域。县域经济作为国民经济的基本单位,聚集着各类创新要素与创新活动,是科技创新的基本载体。近年来,县域创新能力及创新环境有明显改善,但县域经济以中小微弱经营主体为主(汪雯羽和贝多广,2022)[1]。一方面,传统的金融二元结构下严重的金融排斥造成企业创新动力不足(Claessens和Perotti,2007)[2];另一方面,分散的创新资源限制了县域创新能力的持续提升。数字普惠金融打破了传统金融机构在地理空间、数据共享等方面的硬约束,提高了金融服务的覆盖面和可得性(郭峰等,2020)[3],有效契合了县域经济中小微弱主体众多的特点,对县域创新能力提升具有重要意义。
关于数字普惠金融对区域创新能力影响的研究,学者们多着眼于微观企业视角和省市区域层面。企业视角方面,重点关注了在传统金融服务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小微企业和民营企业,发现数字普惠金融可以通过缓解企业融资约束(Nambisan等,2019;张宁静等,2023)[4,5]、提高支付便利(张林等,2023)[6]等支持民营企业创新,并能缩小企业间的创新差距。区域层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省域和市域层面,数字普惠金融可以通过消解信贷寻租引发的市场扭曲(郝坚和黄林秀,2024)[7]、提高金融资源配置效率(黄云英和刘广,2023)[8]、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改善创新环境(陈晓华和潘梦琴,2022)[9]、刺激消费需求和提升人力资本等(吕岩威和张帅,2023)[10]促进区域创新。但也有研究指出这种促进作用因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不同而呈现非线性特征和结构性差异化特征(张梁等,2021)[11]。
不容忽视的是,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和区域创新都具有鲜明的空间特征。考虑空间关联后,有研究发现企业视角下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本地民营企业有正向促进作用,但会抑制邻近区域民营企业科技创新(葛和平和吴倩,2022)[12]。区域层面上数字普惠金融可以强化本区域创新能力,但对邻近区域会产生抑制或冲击的空间溢出效应(黄云英和刘广,2023)[8]。但是,也有文献否定了区域层面上的负向空间溢出作用,认为数字普惠金融能够通过促进传统金融与信息基础设施的结合、提高市场化水平及市场潜力等途径缩小省内各地级市间的创新差距,具有填平城市间创新鸿沟的作用(潘爽等,2021)[13]。
现有文献对数字普惠金融与区域创新的关系进行了广泛且深入的讨论,但大多基于空间同质性假设,对数字普惠金融空间效应的研究尚不充分,研究结论不一。此外,关于数字普惠金融对区域创新影响的空间计量研究以省级和地市级样本为主,缺乏对县级样本的研究。县域经济是以县城为中心、乡镇为纽带、农村为腹地的相对独立的行政区划型经济,是我国实现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的关键一环。个别文献通过论证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县域产业结构升级(刘鑫和韩青,2023)[14]、县域创业活动(田相辉等,2023)[15]的促进作用侧面验证了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县域创新能力的影响,但缺少对二者关系的系统性研究。那么,数字普惠金融发展能否影响县域创新能力?影响渠道是什么?县域间是否存在协同效应?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本文以山东省县域单元为典型样本,分析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空间效应。可能的边际贡献有:(1)以县域经济作为研究对象,丰富了数字普惠金融与区域创新能力研究的样本层次,补充了现有文献的研究视角缺失;(2)本文对数字普惠金融影响县域创新的空间效应、异质性及机制进行分析,是对空间创新理论的丰富和深化;(3)研究结论为县域协同创新及数字普惠金融平衡发展提供了学理支持和有益的政策启示。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一)数字普惠金融影响县域创新的本地效应
区域创新能力是区域创新主体将知识转化为新产品和新工艺的能力,中小微企业和农业产业化企业是县域创新的微观主体,此类企业的数量以及企业的研发投入与成果转化能力直接影响县域创新的基础条件和创新氛围。企业创新发展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和外部环境支持,传统金融受到地域限制发展缓慢,对中小微企业及落后农村地区的排斥限制了县域企业的创新投入。数字普惠金融基于数字技术增强了金融服务的包容性和地理穿透性(田相辉等,2023)[15],提高了金融服务的可得性,能够低成本地向社会各界尤其是落后地区和低收入者提供金融服务,既能从需求端刺激消费引导企业创新方向,又能从供给端支持企业成长提供创新动力。
1. 需求刺激机制。数字普惠金融提高了信贷普惠性。一方面,数字技术的应用可以为农村地区居民提供更精准的金融服务,促进农业技术进步,支持农民创业,增加非农就业机会,提高农民收入(李琳等,2024)[16];另一方面,数字普惠金融提高了中小微企业的信贷可得性,降低了中小微企业的融资成本,企业发展增加了对劳动力的雇佣需求,能够吸收农村过剩劳动力进入劳动市场,帮助弱势群体减贫增收,缩小城乡收入差距(王义中等,2024)[17]。此外,数字普惠金融基于数字化的智能风控技术实现了精细化的用户运营,能够提供“精耕细作”的消费金融服务,满足传统金融服务难以覆盖的农村及城镇困难居民的小额零散资金需求,缓解居民流动性约束。根据绝对收入假说及永久收入假说等消费理论,收入是影响消费的决定性因素,居民整体收入的提升和收入分配结构的改善以及由此带来的不确定性降低都能够有效刺激居民消费水平提升。
数字普惠金融提高了农村金融服务可得性,提供了更安全、便捷的支付手段,缓解了农业生产、销售等环节的资金瓶颈,降低了农村居民的消费时间、信息成本及风险成本。数字化支付在农村各场所的广泛应用也方便城镇居民入乡消费,带动了乡村旅游等特色消费,使农村日益成为城乡居民融合互动的消费场所,极大地释放了农村消费的潜力与空间。
尤为重要的是,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为城乡产业布局加速调整提供了资金及技术支持,更多行业向低成本的县域布局,在吸引人才返乡入乡的同时带动了当地的发展型和享受型消费,促进了消费结构升级,并在农村地区产生示范效应,加快了城市消费方式在乡村的复制,农村消费市场在获得新消费空间的同时也呈现出与城镇趋同的消费升级态势。
根据经典的需求引致创新理论,需求刺激是创新的重要动力。企业的目标是盈利,产品和服务只有进入消费市场才能转变为企业收入,这要求企业不断创新以迎合消费者的异质性偏好。正如Acemoglu(2002)[18]的“指向性技术创新”所述,技术变革越来越呈现需求指向性,消费者日益增长的个性化、多元化需求为企业创新提供了方向。过去及未来可预见的市场需求都有利于提升企业的创新投入,提高企业创新产出(吕铁和黄娅娜,2021)[19]。数字普惠金融带来的城乡居民消费提升及消费升级会带来市场规模扩大、产品多元化和质量提升,改变了市场需求结构,使企业更有动力进行研发投入和技术创新,激发县域地区的创新能力和创业精神,推动更多创新项目和创新成果的涌现。
2. 供给推动机制。作为县域经济的主要经营主体,中小微企业更具创新活力,但往往因为实力不足及抵押物缺乏等面临融资约束问题。数字普惠金融可以利用信息技术充分挖掘市场主体信息,利用动态且及时的软信息有效减少金融机构与中小微企业间的信息不对称(Stulz,2019)[20],增加中小微企业获得信贷资金的可能性,提高企业生存韧性,使企业能够在长期发展中不断壮大规模。
数字普惠金融能够有效提升县域创业活力。一方面,农村及城镇低收入家庭创业普遍存在资金限制,也无法从传统金融获取金融产品及服务支持。新型数字金融业务通过信息化技术及产品创新降低了金融服务的成本,扩大了金融服务的覆盖范围和使用深度,有效改善了传统金融服务“最后一公里”的问题(李晓园和刘雨濛,2021)[21],具备为所有社会阶层提供普惠性金融服务的能力,能够缓解潜在创业主体的融资约束,激发创业群体的创业活力(Ayyagari等,2021)[22],提高城乡市场主体创业的可能性和成功率。另一方面,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依托现代信息技术,通过融资模式的创新引导资本进入县域通信基础设施领域,升级县域通信基础设施,打通了县域创业活动的信息脉络(邓金钱和刘明霞,2024)[23],为创业者捕获创业商机、掌握创业技能以及使用创业资源拓宽了渠道。
数字普惠金融有利于农业产业融合,催生农业新业态。金融支持是推动农业产业化的关键(O'Toole等,2014)[24],农产品加工、乡村旅游、农村流通产业、农村电商等领域的发展有赖于农村金融服务的数量和效率。数字普惠金融一方面有助于打破传统金融二元结构,完善农村金融服务,化解农业经营主体的融资困境(张林和温涛,2022)[25];另一方面能够激发生产要素活力,带动资金、人才、技术等资源向农业领域聚集,在培育农村产业的社会、生态等多元化功能的同时促进农业与县域产业链中其他行业的融合发展,催生循环农业、智慧农业等新业态,促进了新型农业主体的成长壮大。
各类县域企业规模的扩大和企业数量的增加壮大了县域经济的创新主体规模,通过竞争激励效应激发企业创新活力、集聚创新资源、营造创新氛围,提升整个县域的创新能力。此外,城乡产业融合及农业新业态催生的新型经营主体打破了产业壁垒,产业间不断交叉渗透,推动形成协作、分工、竞争的创新网络,有助于技术和知识外溢,催生突破性创新。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1:数字普惠金融发展能够有效促进县域创新。
H2:数字普惠金融通过需求端刺激居民消费与供给端助力市场主体促进县域创新。
(二)数字普惠金融影响县域创新的空间效应
根据地理学第一定律,事物间的关联度和距离相关,一般而言,距离越近的事物间的关联度越大(Tobler,1970)[26]。数字普惠金融不但会影响本县域创新,对邻近县域的创新能力也会产生影响,具体表现为协同创新的增量效应与资源竞夺的分配效应。
1. 协同创新效应。数字普惠金融带动了创新要素的跨县域流动。根据熊彼特的创新理论,创新是通过不同生产要素或生产资源的新组合来创造价值。创新要素间的高效互动与协作是提升县域协同创新能力的重要保障。不同于城市经济,县域单元存在明显的创新资源集聚不足问题,而依托数字技术的普惠金融服务网络打破了地理空间及时间壁垒约束,促进了金融资源的跨时间空间流动,突破了县域间的资金流动壁垒,提升了社会资本流转速度,能够跨区域优化金融资源配置。一方面,数字普惠金融会引导和优化资金流动与配置,带动人流、物流、信息流等创新资源和要素在区域内的集聚和扩散(赵佳佳等,2023)[27],加速县域创新系统内要素的相互作用,促进创新成果的积累和转化,增加了毗邻县域间创新的关联度。另一方面,信息技术使金融服务触及远离经济中心的边界县域,弱化“边界效应”,加速了城乡之间的资金流动和资源共享,缩小城乡间的金融服务差距,积极推动城乡区域协调创新。
从需求端来看,数字普惠金融有助于发挥本地消费扩容和消费升级的辐射效应。数字支付技术打破了商品和服务的区域流动壁垒,数字普惠金融推动的城乡产业融合及农业新业态提高了县域吸纳劳动力的能力和潜力,在提升本县域消费水平的同时带动周边县域的消费,并为毗邻县域的劳动者提供了更多的就业和发展机会,通过提高邻近县域居民的收入水平拉动其消费,从需求端刺激创新。从供给端来看,数字普惠金融在激发本地创业活动时会对周边县域产生示范效应,带动毗邻县域模仿新型农业经营模式和产业融合方式,提高创业活力(邓金钱和刘明霞,2024)[23],壮大创新主体。此外,数字普惠金融对本地创新能力的促进作用会产生空间溢出,这是因为知识的空间溢出性导致创新本身具有较强的空间溢出效应(Kogler等,2017)[28]。数字普惠金融对本地消费的提升作用也会对周边地区产生供给牵引作用,引导周边县域企业创新。据此提出以下假设:
H3: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可以带动邻近县域创新,产生协同创新效应。
2. 资源竞夺效应。金融资源是推动区域创新的重要动力,但县域间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不平衡会导致县域间金融资源的需求和获取能力存在差异。而且数字普惠金融仍然具有金融的逐利性特征,会带动优势资源向拥有更发达的经济、更完善的基础设施和更强大的产业集聚效应的县域过度集中,造成社会资本、劳动力资源及高素质人才等创新资源从毗邻县域流失。随着中心县域数字普惠金融的发展,对周边县域的人才和资本的虹吸效应会更加显著,导致周边县域要素集中度下降,难以形成规模经济。而且,数字普惠金融发展需要拥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及技术人才支持,发展水平落后的周边地区难以发挥后发优势,根据循环积累因果论,可能演变为“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局面,县域间的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和创新能力差距会逐渐拉大(黄云英和刘广,2023)[8]。
县域是最基本的国民经济单元,与周边县域的竞争关系是最直观的。短期内,县域经济的人口、资源规模是有限的,县域间要素资源的流动极易形成此消彼长的关系。本县域获取的数字普惠金融服务以及由此带动的创新资源的流动都会成为对邻近县域创新资源的攫取,造成周边地区资源流失,削弱其创新能力。邻近县域间在消费市场上也存在明显的竞夺关系,数字普惠金融提供的便捷性支付服务弱化了竞争的空间壁垒,本地县域可通过线上渠道扩大市场规模,一方面刺激了本地企业的创新,另一方面也给临近区域造成竞争压力。此外,县域往往面临更大的发展压力和财政压力,且更容易形成地方保护壁垒,弱化本地数字普惠金融对周边地区的增量辐射效应。据此提出以下假设:
H4: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会抑制邻近县域创新,产生资源竞夺效应。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
山东省有136个县级单位(市辖区58个、县级市26个、县52个),是中国重要的工业基地和北方地区经济发展的战略支点。近年来山东省加快建设数字强省,以数字化赋能高质量发展,2023年全年数字经济总量达到4.3万亿元,占GDP比重超过47%。山东济南、青岛等15座城市入选“数字百强市”,数量居全国第一。2023年山东省政府发布的《关于进一步加快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意见》中,着重强调要促进县域地区产业数字化转型、大力发展数字经济。数字强省建设为山东省普惠金融发展夯实了数字基础。2023年《山东省数字金融惠企行动方案》发布,助力金融机构更加精准有效投放资金,服务山东实体经济发展。根据北京大学数字普惠金融指数,2023年山东省数字普惠金融的覆盖广度、使用深度水平均排在全国前列,普惠金融的数字化程度更是处于全国首位。山东省在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及服务实体经济方面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基于此,本文以山东省县域为样本,研究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影响。
(二)变量选取
1. 被解释变量。考虑县域数据的可得性,参考陆介平等(2015)[29]的研究,采用专利指数作为县域创新能力的代理变量(Uin),某县域年度专利指数Uin=(该县年度发明专利申请数+授权发明专利数)/两者之和的年度县域样本最大值。
2. 解释变量。参考既有研究,采用北京大学发布的数字普惠金融总指数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代理变量(Dfi)。此外,为了更全面地考察数字普惠金融的影响,还引入了数字普惠金融覆盖广度(Dfc)、使用深度(Dfu)和数字化程度(Ddf)三个细分指标。
3. 中介变量。基于理论分析,选择县域消费水平(Scg)和供给主体规模(Num)作为中介变量。其中,县域消费水平以该县域当年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作为代理变量,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反映该区域全社会实物商品的消费情况,该指标可以从商品流通的最终环节观察城乡居民生活消费和社会集团公共消费情况,能够反映消费品市场的总体变化。供给主体规模以该县域当年新增工商企业注册数量作为代理变量。新增注册企业反映了市场主体数量的变化,体现县域经济活动的活跃度,能较好地反映区域供给主体规模情况。此外,县域新增注册企业多为小微企业及农业企业,在一定程度上也能代表该地区在技术创新方面的活跃度。
4. 控制变量。参考既有研究,本文选取县域人力资本发展水平(Hum)、地区经济发展状况(Gdp)、政府对科技研发的支持(Grd)、传统金融发展水平(Fd)和信息通信基础设施情况(Ls)等作为控制变量。变量定义见表1。
(三)模型设定
1. 空间计量模型。理论分析表明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具有较强的空间相关性,县域间创新水平在地理空间上也存在显著的相关性,忽略两个变量间的空间依赖性会导致估计偏差。为更准确地检验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本地效应和空间效应,构建空间杜宾模型(SDM)。空间杜宾模型具有比空间滞后模型(SAR)与空间误差模型(SEM)更一般的形式,能有效地估计县域间的空间溢出效应。
[Uinit=a0+ρWUinit+β0Dfiit+ρ0WDfiit+γkXit+θkWXit+μi+λt+εit] (1)
其中,[i]代表县域,[t]代表年份,[W]为空间权重矩阵,参考张桅和胡艳(2020)[30]的研究,选择经济地理嵌套矩阵,它不仅包含地理距离特征,也包含经济相关属性。经济地理距离嵌套矩阵[Wij=1PGDPj-PGDPi+1×e-dij],[PGDPj]和[PGDPi]分别表示地区[j]和地区[i]的人均GDP,[dij]为地区[i]与地区[j]之间的地理距离。[WUin]为被解释变量县域创新能力的空间滞后项,[WDfi]为解释变量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空间滞后项。[X]为控制变量向量,[WXit]为控制变量的空间滞后项。此外,模型(1)中还控制了地区效应[μi]和时间效应[λt]。
模型(1)检验了县域创新能力是否依赖于本县域与邻近县域的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若解释变量[Dfi]的系数[β0]显著为正,则验证假设1;空间滞后项[WDfi]的系数[ρ0]若显著为正,则验证假设3,若显著为负,则验证假设4。
2. 机制检验模型。为检验数字普惠金融影响县域创新能力的需求刺激机制和供给推动机制,构建中介效应模型。
[Scgit/Numit=a1+ρ'WScgit/WNumit+β1Dfiit+ρ1WDfiit+γ'kXit+θ'kWXit+μi+λt+εit] (2)
[Uinit=a2+ρ''WUinit+φScgit/Numit+Dfiit+ρ2WDfiit+γ''kXit+θ''kWXit+μi+λt+εit]" "(3)
其中,[Scg]为中介变量县域消费水平,[Num]为中介变量供给主体规模。结合模型(1),如果[Dfi]的系数[β0]与空间滞后项[WDfi]的系数[ρ0]显著为正,而模型(2)中解释变量[Dfi]的系数[β1]显著为正,其空间滞后项[WDfi]的系数[ρ1]显著为正,同时模型(3)中中介变量的系数[φ]显著为正,则表明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会促进本地消费水平提升和供给主体规模扩大,同时对邻近区域的消费水平和供给主体规模产生正向的空间溢出效应,而消费增加会从需求端刺激区域创新,供给主体规模扩大会从供给端推动区域创新,如此便验证了假设2与假设3。如果模型(1)中[WDfi]的系数[ρ0]显著为负,模型(2)中[WDfi]的系数[ρ1]显著为负,模型(3)中中介变量的系数[φ]显著为正,则验证了假设4。
(四)数据来源及描述性统计分析
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与可比性,选取2017—2021年山东省136个县级单元的面板数据。数据来自《北京大学数字普惠金融指数(2011—2022)》县级数据、《山东统计年鉴》、各县域历年的统计年鉴与统计公报以及工商企业注册数据库,个别缺失值由线性插值法进行补充,共得到680个县域样本观测值。
表2给出了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山东省县域创新能力最小值为2.6391,最大值为9.1965,县域间存在明显差距。县域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也存在一定差异,相较数字普惠金融覆盖广度,数字普惠金融使用深度和数字化程度的县域差异更大。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空间自相关检验
1. 全域莫兰指数。运用空间计量模型分析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县域创新能力影响的前提是县域单元间具有空间相关性。基于2017—2021年山东省县域单元的面板数据,计算县域创新能力和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全局Moran's I指数,检验不同地区之间县域创新能力和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空间相关性。
由表3可知,样本期间县域创新能力和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Moran's I指数均在1%水平上显著,说明山东省不同县域的创新能力与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具有显著的相关性,进一步验证了本文选择空间计量模型分析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影响的合理性。
2. 局部莫兰指数散点图。绘制局部莫兰指数散点图(见图1、图2),直观展现山东省不同县域创新能力和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空间自相关程度。结合图1、图2可知,县域创新能力变量的各县域单元散点多数落在第一和第三象限,呈现出“高—高”聚集或“低—低”聚集的特征,多数县域单元的数字普惠金融散点也分布在第一象限和第三象限中,经济地理距离相近县域的创新能力和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均存在正向的空间相关性。此外,处于第一象限的多为胶东经济圈内的县域单元。
不容忽视的是,还有部分县域位于第二、第四象限,呈现“低—高”集聚或“高—低”集聚的特征,即县域间创新能力和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存在负向的空间相关性,这是由于各县域不同的政策导向、基础设施、产业结构等使创新发展呈现出明显的区域差异。但对比2017年与2021年情况,发现县域间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及创新能力的差距存在收敛趋势。
(二)空间杜宾模型适用性检验
空间滞后模型、空间误差模型和空间杜宾模型均可以用于分析数字普惠金融影响县域创新能力的空间效应。为检验空间杜宾模型的适用性,对模型进行LM检验,结果显示LM-Lag与LM-Error统计量均显著(见表4),进一步采取稳健拉格朗日检验,结果依旧显著。继续进行Wald检验与LR检验以判断空间杜宾模型是否会退化,根据检验结果,Wald检验和LR检验结果均显著,说明空间杜宾模型不会退化。因此,可以选择空间杜宾模型来分析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县域创新能力的影响。
(三)空间杜宾模型实证结果分析
根据Hausman检验结果,模型(1)应使用固定效应模型。未加入控制变量和加入控制变量的时空双向固定效应回归结果(见表5)均显示,空间自回归系数ρ在1%水平上显著,存在空间自回归效应,县域创新能力与邻近区域存在明显的空间联系。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本县域创新能力有显著的提升作用。从细分指标看,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而数字化程度的系数并不显著。结合指数的具体含义及其变化趋势来看,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已经过了粗放式的“圈地”时代,进入了深度拓展的新阶段,样本期间数字普惠金融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保持了较快的增长,但数字化程度已经过了增长高峰期,数字支持已达到一定程度,进一步拓展的空间有限。而数字普惠金融的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反映了该区域支付业务、货币基金、信贷、保险、投资和信用业务的发展情况,数字普惠金融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的提升更有利于提高县域居民和企业的金融资源可得性,优化金融资源配置结构,提高县域创新能力。假设1得以验证。
空间滞后项WDfi的系数显著为负(见表5),说明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邻近县域的创新能力存在负的空间溢出效应。细分指标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的空间滞后项系数同样显著为负,再次验证了数字普惠金融负的空间溢出效应。在资源总量有限的条件下,邻近区域间更易形成对资源的竞夺关系,某地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越高意味着聚集了更多的金融资源,而金融资源又可以刺激投资、带动消费、吸引人才流入,在促进本地创新的同时对邻近区域的创新能力产生抑制效应。如此,假设4得到验证。
由于空间滞后项反馈效应的存在,基于空间杜宾模型的点估计系数无法准确解析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县域创新能力的影响程度,有必要利用偏微分方法进一步计算数字普惠金融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测算结果(见表6)显示,数字普惠金融的直接效应为6.5272,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对本县域创新能力具有显著的提升作用,具体体现为数字普惠金融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的正向影响。数字普惠金融的间接效应为-7.17,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结合细分指标的测算结果可知,本地数字普惠金融使用深度的增加是负向间接效应的主要原因。
(四)稳健性检验
1. 更换空间权重矩阵。分别以经济距离权重矩阵和地理距离权重矩阵替换基准回归中的经济地理嵌套矩阵,以避免空间权重矩阵选取造成的估计偏误。表7的回归结果显示,数字普惠金融对本县域创新能力的提升作用和对邻近县域的负向空间溢出效应,并没有因权重矩阵的选取发生明显变化,基准回归结果稳健。
2. 解释变量滞后一期。考虑到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与县域创新能力可能相互影响进而导致模型产生内生性问题,将解释变量进行滞后一期处理。上一期的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可以影响当期的县域创新能力,但当期的县域创新能力却无法作用于上一期数字普惠金融的发展,如此避免了潜在的互为因果问题。表7的结果显示,上一期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对县域创新能力仍然存在正向促进作用,对邻近县域则存在负向空间溢出效应,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影响存在持续性,再次验证了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3. 对样本进行缩尾处理。为避免异常值的影响,对研究样本进行上下1%的缩尾处理,结果显示,系数虽然有所变化,但结果依然稳健。
4. 剔除特殊样本。市辖区在城市发展定位和行政权限方面与普通县(县级市)存在很大差异,市辖区作为城区的一部分,与整个城市的发展融为一体,而县(县级市)则相对孤立。为避免因市辖区样本的特殊性造成的估计偏误,剔除230个市辖区样本后进行回归,结果显示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影响及空间溢出效应更加显著。此外,进一步剔除2021年入选全国“百强县”的龙口市、胶州市、荣成市、滕州市、寿光市、诸城市、招远市、平度市、邹城市、莱州市、莱西市、肥城市、邹平市等13个县市样本,对其余样本重新进行回归。结果显示,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空间效应并没有受到特殊样本的影响,说明基准回归结果稳健。
(五)异质性分析
1. 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异质性。结合前文中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局部莫兰散点图可知,山东省县域单元的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存在明显差异。按照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将样本进行三等分,对发展水平最低的46个县域和最高的45个县域单元进行分组回归。表8的结果显示,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提升作用和对邻近县域的负向空间溢出效应仅在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最高的县域样本中存在,说明只有当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达到一定程度后才能对本县域创新产生实质性影响。随着数字普惠金融的发展,逐渐吸引人才与资源流入,推动产业结构转型效果更明显,创新资源与人才的集聚有助于本地创新成果的产出,提升本地创新能力。同时,数字普惠金融水平越高,资源竞夺效应也越严重,对邻近县域的区域创新形成越强的负向空间溢出效应。
2. 三大经济圈异质性。2020年,山东省发布了关于加快省会经济圈、胶东经济圈和鲁南经济圈一体化发展的指导意见,其中省会经济圈包括济南、淄博、泰安、聊城、德州、滨州、东营7个地市;胶东经济圈包括青岛、烟台、威海、潍坊、日照5个地市;鲁南经济圈包括临沂、枣庄、济宁、菏泽4个地市。将样本按照三大经济圈进行分组回归,表8的结果显示,数字普惠金融对县域创新能力的本地效应和负向空间溢出效应在三大经济圈中均显著存在,其中胶东经济圈最显著,其次为鲁南经济圈和省会经济圈。值得警惕的是,省会经济圈内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对本县域创新能力的提升效应较小,对邻近县域的负向空间溢出效应却较大,侧面反映出省会经济圈内数字普惠金融发展吸引了资源和人才的流入,但资源利用效率可能有待提升。而胶东经济圈最需要重视县域数字普惠金融的协同发展。
(六)机制分析
根据中介效应模型的回归结果(见表9),模型(2)中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的系数为2.4324,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空间滞后项的系数为-2.25,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说明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促进了当地消费水平的提升,同时抑制了邻近县域的消费水平。而模型(3)的回归结果则显示县域消费水平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数字普惠金融可以通过提高本地消费水平引导县域创新能力提升,同时又通过抑制邻近地区消费阻碍其区域创新。县域消费水平在数字普惠金融与县域创新能力的关系中发挥了中介作用。对比模型(1)中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与其空间滞后项系数的显著性和大小可以发现,模型(3)中系数绝对值变小但仍然显著,说明区域消费水平只发挥了部分中介效应。同理可以发现供给主体规模同样发挥了显著的部分中介效应,说明数字金融通过优化供需衔接,有效促进了本县域创新,同时也因为资源竞夺抑制了邻近县域的创新能力。假设2与假设4得证。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数字普惠金融可以克服传统金融机构的地域限制,更能深入县域腹地,为县域创新提供动力。基于2017—2021年山东省县域样本的实证研究表明:(1)山东省县域间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及县域创新能力均存在空间关联,而且县域间的差距存在收敛趋势;(2)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有效提升了本县域创新能力,但对邻近县域存在负向的空间溢出效应,本地效应和空间溢出效应均源于数字普惠金融覆盖广度和使用深度的提升;(3)异质性分析表明,数字普惠金融发展水平越高,对本县域创新的正向影响以及对邻近县域的资源竞夺效应就越显著;从空间布局看,相对更发达的胶东经济圈内的本地效应和空间效应最显著,验证了中心—外围理论;(4)数字普惠金融通过在需求端刺激本地消费虹吸邻近县域消费,在供给端竞夺邻近区域资源助力本地企业扩大供给规模,在推动本地创新的同时抑制了邻近县域创新能力。
本文从县域单元这一更加微观的视角考察区域创新的金融支持,为县域数字普惠金融平衡发展及县域间协同创新提供了有益的政策启示。第一,重点从使用深度和覆盖广度方面继续推动县域数字普惠金融发展。一方面,发挥数字技术优势,根据客户特征提供更加个性化、精细化的高质量金融服务,支持中小微企业和农业新业态发展。另一方面,推动金融机构的数字化转型,将数字普惠金融向乡镇经济腹地推进,从农村等相对落后地区挖掘潜力,拓宽覆盖广度。此外,要提高县域居民的金融素养,通过加大宣传力度提升居民对金融产品和服务的认识和使用能力。第二,重视县域间数字普惠金融的平衡发展。加强落后地区的数字普惠金融基础设施建设,缩小与发达县域的“硬件”差距,确保各县域在获取数字普惠金融服务与创新资源方面拥有平等的机会。鼓励不同县域的金融机构进行合作与交流,从同一地级市辖区内县域向同一经济圈内逐渐辐射,由点及面地促进数字普惠金融的区域一体化合作,发挥辐射效应。第三,强化区域一体化发展的顶层设计。以山东省为例,依托三大经济圈发展战略,建立三大经济圈一体化发展联席会议制度,确保经济圈内一体化发展政策的协调和执行。通过一体化发展弱化县域竞争及晋升锦标赛的负面影响,减少资源分配的竞夺效应,通过提升增量促进县域间协同创新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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