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与出版新质生产力的可能性与现实性
2025-02-19于殿利周杨
[摘 要] 从数字技术给出版业带来的矛盾与困惑切入,以人工智能作为通用技术已取得的应用成果及其对出版产业的启示为基础,论述如何利用人工智能对传统出版业态进行新质生产力改造,如何创造新型文化企业等,审慎探讨人工智能与出版新质生产力的可能性与现实性,冀望引发学界和业界对人工智能与出版新质生产力乃至出版行业管理更多的思考和讨论。
[关键词] AI 人工智能 出版 新质生产力 新型文化企业
[中图分类号] G23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25) 01-0005-11
The Possibility and Reality of AI and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in Publishing
Yu Dianli Zhou Yang
(Zhejia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Hangzhou,310023)(Department of Information Management / Research Insitute for Publishing,Peking University,Beijing,100871)
[Abstract] This study starts from the contradictions and confusions brought by digital technology to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Based on the application results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s a general technology and its inspiration to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this study discusses how to us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o transform the traditional publishing industry into a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how to create a new type of cultural enterprise, etc., and carefully explores the possibility and reality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the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of publishing, hoping to trigger more thinking and discussion in academia and industry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the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of publishing and even the management of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Key words] AI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Publishing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New cultural enterprises
新的数字技术革命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席卷各个产业,至今已有二三十年,其作为信息传播技术的出身和特征使其对新闻传播和出版行业的影响似乎更大。新技术对产业边界的破坏、行业秩序的破坏和人们心理的冲击,仍然没有得到恢复和重建。当下,我们似乎看到了曙光的出现,这是由于一方面在技术领域人工智能出现并趋于成熟和稳定;另一方面在中国社会经济发展中新质生产力的提出和推进,新技术的稳定成熟和社会生产力发展方向的确立,为出版产业发展提供了动力之源和稳定的方向盘。
学界对于数字技术的变革、出版新质生产力的培养,以及出版业新生态的形成三者之间的关系给予了关注,如部分研究针对数字技术赋能下,新质生产力对于推动出版深度融合发展的必要性、面临的机遇、挑战以及未来实践路径等进行了探讨[1][2];也有部分研究阐述了出版新质生产力的前沿性问题[3]和重点发展面向[4],有学者提出,数字原生和AI原生对出版业转型的真正意义,主要体现在数智化思维革命、数智化流程革命以及培育新质生产力的新动能上[5],均强调了数字技术对于出版转型的正向驱动作用。总体来说,学界普遍认同人工智能技术的价值与潜力,并对其为出版业创造美好前景充满期待。
本文从数字技术带给出版业的矛盾与困惑入手,以人工智能作为通用技术已取得的应用成果及其对出版产业的启示为基础,论述如何利用人工智能对传统出版业态进行新质生产力改造、如何创造新型文化企业等,审慎探讨人工智能与出版新质生产力的可能性与现实性,为数字变革下出版领域的未来发展提供更多的思考方向和实践路径。笔者之所以把研究的着眼点置于探讨可能性与现实性上,是因为即便人工智能已经成长为通用技术,而任何学科的理论和实践总是有一定的差异,这样的情况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更多见[6]。另外,理论和应用之间的桥梁不仅距离遥远,而且要求人们具备不同的能力[7]。也就是说,人工智能作为通用技术时的理论和应用不能完全画等号,其应用在不同行业或产业领域会表现出不同的适应性和特征。
1 AI成为通用技术对出版产业的意义
数字技术革命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技术更新、迭代快,另一方面就是始终没有成熟和稳定下来。没有稳定成熟的技术,就没有稳定成熟的产品,更没有稳定成熟的商业模式和产业,也没有稳定成熟的消费群体或市场,加之技术商缺乏与产业相融共生的意识,取而代之的是违背技术和产业发展规律的心理和做法,这一切是造成产业震荡和失序、产业心理迷茫的根本原因。最近一个时期,在科研和产业领域逐渐形成了一种共识,即AI技术已经成为这次数字技术革命第一个高平台的稳定性成果,并具有在各产业领域广泛应用的前景,正在成为各行各业的通用技术,这对于当前仍处于融合发展探索期的出版产业,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现实意义和实践意义。
1.1 AI成为通用技术对出版产业的理论意义
由于AI正在或已经成为通用技术,意味着这一轮的数字技术革命对于出版业而言,可能稳定地停留在技术更高阶段的人工智能上,尽管人工智能本身也还处于发展期。这可能意味着出版业的融合发展,在建设新质生产力目标的推动下,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拐点。这意味着出版业在经历了数字出版、全媒体出版、融合出版,以及出版融合发展认知提升和实践探索后,由动荡期逐渐进入稳定期,然后迎来繁荣和发展。
在AI之前出现的数字技术,如排版、照相、二维码、H5等识别或音视频技术,以及各种数据加工和互联网新媒体传播技术等,都已经成为基础性的数字技术而广泛应用于出版领域。本质上说,它们只具有对传统出版生产技术提升的价值,并不具备更高级的产业革命的意义。相反,区块链的“神奇”之于出版业,却更多地存在于理论层面,在实践上尚未得到更好的发挥。在AI之后出现的更具概念化的技术—元宇宙和ChatGPT(虽然也属于人工智能范围),让短暂沉寂的出版业又掀起了波澜,重新激起了出版业乃至学术界的不安之心。而就在元宇宙元年宣布,出版人又一次不知所措之时,第二年ChatGPT便横空出世,元宇宙隐居于后。ChatGPT作为“具有两张面孔”的“怪兽”,被出版人既充满恐惧又不乏期待地广泛谈论着。
无论如何,总体说来,新的数字技术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更新、迭代快,但人工智能之前所谓的更新、迭代,更多的是一种取代、替代。AI对于出版业而言,无论技术还是产品的更新、迭代,是升级式的更新,这种升级式更新无论对于技术的稳定带来产品的稳定,还是消费群体和市场的稳定,都具备了理论或逻辑上的基础。
1.2 AI成为通用技术对出版产业的现实价值
新的数字技术更新、迭代快,给出版企业带来了两大陷阱,本文将之称为两大“黑洞”,即“技术黑洞”和“资本黑洞”。人工智能刚刚出现时,还带来了一大困惑,即“拥有技术还是购买技术”。如今随着AI成长为成熟的通用技术,这两个“黑洞”和困惑便都迎刃而解了。
所谓的“技术黑洞”指的是因技术不断地更新和迭代,使得之前的技术不断作古,企业因不停地被迫追逐所谓新技术和新产品,而掉进更新技术的“大坑”,且越陷越深。这种技术更新、迭代,让出版企业无所适从、欲罢不能。所谓的“资本黑洞”是指这次数字技术革命是伴随着资本侵入的,因为数字技术的开发成本不仅“奇高”,而且完全不透明,更没有形成技术标准和成本标准,企业在开发或购买技术服务过程中,自有资金往往不足以支撑,必须依靠或利用金融杠杆,因此,企业在陷入“技术黑洞”的同时,也就陷入了“资本黑洞”。然而,无论是技术还是资本,它们都不关心企业利用新技术是否取得成功,因为无论成功与否,它们都是稳稳的赢家。当AI成为通用技术以后,这一切便有望得到改变。成熟、稳定的技术使得企业摆脱了此前不断更新、迭代的“技术黑洞”,AI的更新、迭代意味着技术和产品在原有基础上的升级,企业付出的仅仅是“升级”的成本,而消费者花费的也仅仅是“升级”的价格。这种良性、向上的互动,无论是对技术、产品的进步,还是对消费更高的市场期待,都形成了双向激励。
当数字技术进入AI阶段时,原有技术的功能和价值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AI可能成为这次数字技术革命的划时代事件,对此笔者有过专门的论述,一是技术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手段和工具,已经成为内容的一部分;二是新技术正在创造着新内容和新知识[8]。在这种情形下,技术外包就等于核心业务外包,这便违背了西方管理学上的铁律,即核心业务不能外包,核心业务外包无异于企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或者说,自己有随时被取代的风险。鉴于此,在数字出版或媒体融合发展过程中,出版企业便陷入了是要拥有“自主技术”,还是仍采用外包方式获取“商用技术”的选择性难题。当AI成为通用技术后,这一难题应该能够得到解决,这一局面应该可以得到改变。一来,AI作为通用技术,自然会吸引很多AI技术商投入到各自心仪的产业领域,进行适合行业业务和行业特点的有针对性的技术开发,这便有利于形成相应的技术规范标准和价格规范标准;二来因为AI依赖的算力、算法和数据都属于高价值材料,其中算力和算法开发成本高,数据要求“大”。所以,出版企业在拥有AI通用技术方面,在必要性和可能性两个方面,都应该具有明确的选择方向。
1.3 AI通用技术的产业应用对出版业的启示
虽然还处于早期发展阶段,但人工智能的使用已经在产业界广泛普及。麦肯锡和斯坦福大学的研究表明,AI主要应用于产品开发、市场营销和业务运营三个领域。华为则提出智能化时代的企业需要具备“6个A”特征,包括自适应体验(Adaptive User Experience)、自演进产品(Auto-Evolving Products)、自治运营(Autonomous Operation)、增强的员工(Augmented Workforce)、全资源联接(All-Connected Resources)和智能原生基础设施(AI-Native Infrastructure)[9]。第一个A回答了用户层面的问题,即关注“产品如何与外界发生联系并发挥作用”,人们如何“接触”和“使用”[10],并针对用户的行为、需求、兴趣、品位、审美和环境等因素重塑服务产品。第二个A回答了产品层面的问题,强调产品应在自主学习和创新的基础上,结合现实问题和未来预期不断做出调整和改善,实现自演进、自进化、持续迭代。第三个A回答了业务层面的问题,注重打造业务自动完成机制、提升企业运营效率,实现运营自治化。第四个A回答了生产力层面的问题,强调解放生产力、提升员工工作效率,即为每位员工配备一个“懂我”的智能助手,帮助员工高效、高质量地完成工作。第五个A回答了资源要素整合的问题,即实现企业资产、员工、客户、伙伴、生态等全互联,所有业务对象、过程、规则实现数字化和智能化。第六个A则提出了数智时代的新基建问题。
华为提出的上述六个A的特征,是AI作为通用技术深入各行各业对现代化企业提出的要求和目标,对于出版领域而言具有很强的适用性。第一个A(自适应体验)实际上可以看作是AI对市场信息进行的快速甚至适时反馈,以便使出版企业根据市场反馈及时适时作出产品战略和产品措施方面的回应。这一点对于出版企业至关重要,因为传统出版物的一个不利特征就是策划、生产和上市周期偏长,市场反馈周期长,改进或修订产品周期更长,AI带来的自适应体验可以帮助出版企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一不利局面。第二个A(自演进产品),最适合于知识产品的生产和创造,甚至可以说是专为出版企业量身打造的智能化应用。出版企业基于自身丰富的产品,在建设内容数据库基础上,可以根据消费者或读者需要,AI自主或自动回应市场需求而升级内容和产品,实现产品的自演化或自进化。读者或消费者也可以根据自身需要,向数据库或服务平台提出问题,由AI生成其想要的内容、答案,而这些新的问题、内容、答案也自动进入数据库,成为数据库的新内容。这样既加强了出版物升级或演化的自主性,也激发了读者的参与性和主动性。第三个A(自治运营)实现了生产流程的自动化和智能化,这一点在其他工业产业早已经不是新鲜事,甚至在流水生产线时期就已经开始了自动化,而智能化水平是在自动化的基础上逐渐攀升的。然而,对于出版企业来说,传统的手工操作多数已经被企业资源管理系统升级取代了,但在企业资源管理系统中,人工操作的成分或比例还是相对较高,企业资源管理系统只解决了线下手工操作转移到线上操作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流程管理或生产运营中的自动化和智能化(去人工化)问题,AI可以帮助出版企业解决这个问题,从而提高出版企业运营和流程管理的智能化问题。下文中会具体论及这一点。第四个A(增强的员工)实际上就是为员工提供智能帮助,使其成为员工的智能助手。例如在处理稿件时,可通过先进的机器翻译技术(如神经机器翻译NMT)深度理解原文内容,进而准确地转化成目标语言,进一步根据目标地区的文化、习俗和语境不断优化,进行内容的适配和调整,达到内容翻译的智慧化和自演进。在受众服务上,发挥AI自带的本地化适应与文化敏感性分析功能,针对目标地区的文化背景与受众特点,识别需要调整的部分,修改不适宜的表达,添加地域特定的元素,以快速、高效地覆盖全球读者,扩大出版物的国际影响力。第五个A(全资源联接)则把企业带到了全面智能化时代,这对于出版企业似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情,但只要把信息化、数字化和新型自动化工作做好,智能化就会逐步实现。关于这一点,下文将专门论及。第六个A(智能原生基础设施)则一方面为出版企业的数字化新基建指明了方向,另一方面也为此提供了技术支撑。
2 AI技术对传统编辑的新质生产力改造
如上所述,AI在出版领域的应用如同在其他产业领域一样,集中在产品开发、市场营销和生产流程管理三大方面,转化成出版产业的相应术语即编辑、出版和发行,运用好AI技术,出版企业就掌握了智能化时代的竞争优势。
2.1 选题开发与内容创新的可能性
出版的对象即出版物的内容总体包含三个方面,即科学(或学术)、文学和艺术。关于AI对于选题开发和内容创新的应用价值,笔者针对科学出版、文学出版和艺术出版,拥有以下几个基本判断。
判断一:在科学或学术出版的自然科学方面,AI可以产生新内容,可能产生新知识,但一般不产生新科学。据《自然》(Nature)上发表的系列论文,在科学实验中,AI常被应用于辅助数据收集与管理,并在此基础上生成研究假设、进而驱动模拟实验,助力扩大研究发现[11]。相关研究的采访结果显示,科学家们一直在使用如大型语言模型来帮助开启头脑风暴、编写代码、总结或撰写论文。从领域上看,一些科研人员已经利用人工智能帮助生成新的蛋白质结构、改善天气预测或为医学诊断提供建议等,大部分的科研人员承认人工智能提供了更快的数据处理方法,尤其是加快了之前难以实现的计算速度[12]。对于揭示科学的逻辑和证据,所有人能广泛和公开地使用科学,以及在教育、社会、经济和文化环境中科学能被创新地使用等,科学(或学术)出版工程具有重要作用[13]。但是,科学(或学术)出版目前仅限于一种在现有资料上的记录、加工和总结工作,AI的投入使用仍无法实现生产资料的自我突破与革新。迄今为止,人类新科学原理或新科学的出现遵循着这样的轨迹,即它不是在继承原有的原理或科学之上而形成的,而多是在其反向或与其毫不相干的领域萌生的,而人工智能却是绝对依赖既有的“数据”或成果基础上的综合、归纳和总结。因此,AI可以产生新内容、新知识,但难以产生新科学。
判断二:在科学或学术出版的人文社会科学方面,AI能够生成新内容,可能产生新知识,但一般不提供价值判断。自然科学为人类提供工具理性,而人文社会科学则提供价值理性,即指导和引导人们把工具理性以正确的方式应用到正当的事业之中。而人工智能在价值判断方面,至少目前是无能为力的。正如有学者中肯地指出,人在研习人文知识的同时,不仅是对表象知识的继承,更是对内在传承的文明理念和伦理体系的继承,人与机器的根本区别就是人能够发觉和分辨什么是善的,什么是恶的,从而形成以良善为根本的内在价值体系,这是人类文明最重要的光辉特质。如果将研究主体性让渡给人工智能,那么这一点也会逐渐失去,人类文明之光就会逐渐暗淡[14]。关于赋予人工智能以价值体系,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已经或正在付诸努力,研究者们也给予了极大关注,并且发明了一个概念—“价值对齐”。所谓的“价值对齐”,就是将人类的规范、道德、价值接入AI系统,使人工智能的价值体系和人类的价值观相一致。目前,已经有许多科学家将“价值对齐”概念纳入AI大模型的研发实践,然而在学者们看来,这种说法虽然“非常有吸引力”,但现阶段做不到,因为AI和人类的思维方式并不相同,它只是模仿了人类的理性思维方式,而不具有感性思维。人类文明的开化始于爱,得益于情感、意志、情绪和经验等方面的自然交互,而目前,在拥有自身的自由意志之前,AI并不具有这些属性[15]。
判断三:在文学出版领域,AI可以创作有趣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诗歌和散文等,但思想性有待考察。综合研究发现,文学出版受到AI影响较大的有编写、翻译、审核、发行等环节,人工智能对于提高编写速度、助力个性化分发、增大内容生产数量和规模等方面具有积极作用已成为学界和业界的共识。文学界与科技界的融合,催生了人工智能辅助写作与人工智能独立写作等全新的文学写作形式,以及人工智能诗歌、人工智能小说等全新的文学类型[16]。有学者将人工智能写作生产模式概括为“人建立文学数据库→机器进行数据分析→机器自动生成文本”[17],大部分研究基本肯定了人工智能写作带给文学的诸多新变化,如由基于文字到数据、程序、图像、文字等并存方式的出现。然而,文学与哲学和社会科学的主要区别在于,文学重在从思想感情上来感染人,文学家在创作过程中不但通过作品反映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现实生活,而且还力图把自己体验到的思想感情传达给别人[18]。但是,目前人工智能创作仍是基于纯粹语言文字大数据和通常或普遍情感的创作,很难洞察表面文字隐藏的真实情感并有意识地对人类产生影响。所以,基于AI创作的文学出版,制造出来的是套路化、模式化的作品,不可能有思想和人性基础,不可能拥有广阔的前景。
判断四:在艺术出版领域,AI可以创作命题的艺术作品,甚至可以根据情境模仿世界名画,但其作品缺乏原始创造性的思想,所以基于AI创作的艺术出版不具有内容或艺术创新的价值。具体来说,在选题设计上,AI可以深度学习和掌握大量艺术作品和相关文献的风格特征及核心主题,通过知识提取和重组,生成看似崭新的艺术风格和表现形式,丰富人类作者的创作灵感。在组稿流程中,人类编辑能够参考AI技术提供的读者阅读习惯、兴趣偏好及购书历史等数据,精准定位与读者需求相匹配的作者群体,并据此对稿件进行精细化处理。另外,AI也是编辑利用作为装帧设计和正文插图甚至绘制连环画读本等的智能助手。将人工智能作为辅助工具的创作者们正在大幅延展自身的想象力和表现力,体现出生成式人工智能对创作的全新赋能[19]。但总体来说,这些价值仅止于模仿或根据指令生成内容,AI艺术出版本身并不具备原创性和思想性。
至于要直接回答人工智能是否能取代作家或艺术家的创作,而为出版提供有价值的内容资源,国际学者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和预测:创造力不会永远局限在人类身上。我可以想象,人工智能有朝一日能够做出一本名副其实的书,但目前人工智能肯定还做不到这一点,只能留待我们还没有发明出来的新一代机器来完成了。今天的计算机不会凭空赋予事物某种意义,即便技术设备日趋完善,并且正在接近人类的能力,人为干预在创作过程中依然不可必不可少[20]。这种认识与笔者判断的现实性是一致的。
2.2 为编辑判断书稿价值和提升编校质量提供智能化工具
AI可以成为编辑对书稿内容价值判断、价值创新方向建议以及提升编校质量的有力工具。编辑面对书稿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其价值作出判断,这是书稿能否出版和以什么形式出版的最关键因素。无论是专业的学术著作、文学艺术作品、生活类图书,还是教材教辅,其内容价值都是编辑首先关注的对象或核心点。因此,对书稿价值的判断能力,可以说是编辑的核心能力和核心竞争力。对一部书稿的价值判断,其基本指向是学术性或学理性,无论哪一类的图书,其学术性或学理性都是基础或基本的要求。而学术价值的基本指向是创新,而对创新性的判断往往基于三个维度或方向,即材料、方法和观点。所谓的创新不是无中生有,不是凭空而生,而是在继承基础上的创新。所谓的继承是对既往学术史的梳理,体现的是学养,而真正的价值即创新性则是在既往学术史基础上提供的新东西。这就要求编辑要熟知学术史,熟知书稿所涉问题研究的来龙去脉,或曰渊流;同时,还要熟悉当下的最新研究成果,包括材料、方法和学术观点或看法,以及最新的学术研究动态等。
AI在搜集既往学术史方面和在此基础上对书稿进行价值创新性判断方面,可以成为编辑的有力助手和有效工具。大体上可以归纳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基于大数据,通过主题搜索的方式,对既有图书进行搜索,通过对既有图书的书名、内容和篇幅等考察,对市场上的同类产品做出初步判断,从而对目标选题或书稿的稀缺性,做出价值判断。
其二,通过主题搜索对学术史进行梳理。基于大数据,通过对关键词和关键语句进行有目的性和方向性的搜索,并对搜索结果进行分析,对目标书稿观点的创新性做出初步判断。这在传统的编辑工作方法中,几乎是无法实现和完成的。
其三,通过对学术史的梳理,对研究材料和研究方法的创新性进行判断。对书稿采用新材料的情况,以及即便是没有新材料而采用新方法对“旧材料”进行的研究情况,可以通过人工智能的方法进行检索和梳理,为编辑工作提供智力支持。尤其是在研究的新方法方面,人工智能可以提供多学科、多角度和多主题检索。
通过对学术史的梳理,并做了以上工作之后,编辑对书稿的价值就有了基本的判断,并对书稿的优缺点有了基本判断,尤其是对书稿的价值判断就有了依据,可以在此基础上对书稿的创新方向和创新点,提出有的放矢的建议,并为作者进行相应的资料准备。这样,人工智能就对提升编辑力提供了极大助力,实现了对编辑新质生产力的极大提升。
对于编辑新质生产力的改造与提升,编校工作也是一个重要方面。人工智能在提高编校能力、编校质量和编校效率方面,可以发挥较大的作用。在这方面,建设编校语言大模型不仅必要而且可能。编校语言大模型是指基于大规模深度学习模型的自然语言处理技术,专门用于处理与编辑和校对相关的语言任务。该模型包括但不限于下列功能,如自动校正句子中的语法错误、拼写错误和标点符号用法错误等,查重检测,撰写摘要。
在这方面,笔者拥有以下三个基本判断。
判断一:编校语言大模型可以为出版企业的编校工作提供智能化工具,成为编辑基本的辅助工具之一,帮助编辑解决一般性、常见性的语言文字(包括图片)问题、内容导向问题以及排版格式等技术性问题。
判断二:出版行业的多年实践已经积累起足够的数据资源,对这些数据资源进行标准化加工,完全可以开发出版行业自己的编校语言大模型。人工智能作为通用技术,其算法和算力应对这一模型完全胜任。
判断三:依靠单一出版企业不足以完成这一工程,其无法提供足够的数据资源支持,行业主管部门或相关行业协会、学会可以担当起组织的任务,由国家立项,相关技术组织、学术组织和企业组织协同创新,可以完成这一工程。
2.3 创造全媒体出版新产品
在以往关于数字出版或融合出版的论述中,我们经常提到数据库和知识服务平台是最能体现数字技术魅力的新型出版产品,如商务印书馆语言资源服务平台、人文社科知识服务平台、《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数据库、中华书局中华经典古籍库、古籍网古籍知识服务平台(包括籍合学院)和三联中读等。AI的出现和应用,将以高度智能化的整合能力,创造更大更加包容的智慧平台,使得用户拥有更具便捷性、智能性的操作体验的同时,进一步发挥各类数字出版或融合出版产品的潜在效益。这些种类的全媒体出版新产品,实际上已经把出版带入了更广阔的文化产业领域,出版已经实现了跨越教育、影视和智慧服务的新领域。
3 AI与出版新基建和新型文化企业建设
出版人需要树立新基建的意识,建立新出版结构和新出版秩序。
3.1 AI助力出版产业新基建
新基建已经成为新质生产力的最重要基础保障性措施和工程,出版行业和出版企业理应在编、印、发和运营管理端寻找和建设属于自己行业和产业的新基建。对于出版企业而言,如传统出版业态的基建一样,数字化时代的新基建,同样具有产业共性和基于品牌和产品定位的企业个性。
以笔者在商务印书馆的实践为例,在编辑端,建设了内容资源数据库和编辑编纂共享平台的同时,建设了基于“工具书王国”品牌和工具书编纂需要的中外文辞书语料库等;在生产和制作端,建立了内容数据加工中心、融合出版全媒体生产运营平台、全媒体制作中心等;在营销端,建立了智能化产、存、供、销一体化管理和运营系统等。其中,工具书是商务印书馆的重要品牌标志之一,为保证工具书编纂拥有可持续的内容创新资源库,语料库建设成为最重要的新基建战略措施,成为工具书内容创新和编纂方式、方法创新的根本资源。编辑工作方式的数字化、智能化和团队化,是出版业提高产业智能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商务印书馆的编辑编纂平台建设,也是适应工具书尤其是大型工具书编纂和编辑加工需要而生的,成为了新基建的又一战略措施。内容数据加工中心是融合出版的新生产部门,这一生产部门的建立既可以解决生产效率问题,保证数据安全性,还可以在新出版秩序中保持价值链的完整性。例如商务印书馆的辞书数据化加工,经过实践探索已经具有了新基建特质。建设智能化营销平台,是面向编、印、发全产业链的出版新基建的最后一块拼图。智能化营销平台应该是以读者或市场为目标、以产品为工具、以价值为导向、以技术为手段,实现精准预测、精准供应和高满意度的新型企业营销系统。高度智能化是其突出的特点,包括基于市场预测、趋势展望和竞品分析的营销策略智能化;基于读者兴趣、购买经历和个人自然状况的读者画像构建的智能化;基于话题选择、专家选择和媒体选择的营销活动设计智能化;基于效果跟踪、数据反馈和读者反馈的营销活动改进智能化和产品改进建议智能化;基于舆论动向、读者动向和对手动向的危机公关智能化等。智能化财务管理系统是在编印发之外不可或缺的新基建,它也是企业实现全面智能化管理和有效实施战略管理的最重要依据和依靠。
除“硬件”的新基建外,出版企业还需要“软件”的新基建,即出版数据的标准化建设,包括术语标准和数据标准建设,这是出版数智化的最底层基础建设,也是目前出版业最薄弱的基建环节。
3.2 AI与新型文化企业建设
国家“十四五”规划提出了关于文化发展的三大任务,其中第三大任务提到,“实施文化产业数字化战略,加快发展新型文化企业、文化业态、文化消费模式”“推动文化和旅游融合发展”等,将这一任务与出版企业实践相对照,便可以形成出版企业成长为新型文化企业的基本路径和基本面貌的认识。
一是总方针和总路线。对于出版行业而言,创造新型文化企业在推动出版创新、拓展出版市场、促进文化传承与发展、提升出版品质、推动行业转型升级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是现代社会赋予的时代任务。AI作为一种创新的技术驱动力,应充分发挥其在构建文化新生态中的基础性作用。在这个过程中,应遵循一个“基本策略”,即坚持内容为核心,以“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为基本战略;秉持信息标准化、资源数据化、运营智能化三驾马车,以内容+科技双轮驱动为实施战略;建立一体化运作机制,以内容创新与品牌经营一体化为价值战略。
二是由传统现代企业向新的平台型企业发展。由内容提供商向平台型企业转变,可以视为人工智能为出版业创造的一个新发展机会。平台经济作为一种新型经济形态,其核心特征与发展新质生产力的要求高度一致。人工智能与平台经济相结合可以创造出版业的“新质生产力”,以技术创新推动产业创新。笔者认为,平台经济下的平台企业应该具有两种形态,一个是公共商业服务平台企业,即平台企业;另一个是以自身业务为核心、自主经营和运营的平台企业,即平台型企业。前者处于市场最前沿,最懂市场,也最懂产业,更懂技术的应用前景,能够有效地打破时空条件的阻隔和限制,实现创新要素的线上集聚、流通和共享,带动行业上下游,赋能数字生态中的企业实现技术跃升,培育和发展新兴产业,源源不断输出新质生产力,这既是平台企业作为企业的本质要求,也是平台企业作为生态引领者的应有之义[21]。出版企业可以充分利用公共商业平台,为自身业务服务,同时,有条件的出版企业不能忽略自主业务平台的建设,应努力向平台型企业发展。在这方面,有的出版企业已经迈出了可贵的第一步。例如,商务印书馆基于其语言工具书出版和人文社会科学学术著作出版两大优势,打造了语言资源知识服务平台(涵芬App)和人文社会科学知识服务平台,实现了其传统出版方式和出版业态的平台化运营。
三是由融合出版向出版融合拓展,由出版企业向文化企业延伸,打造新型文化企业。所谓的融合出版,是内向或向内融合,核心是出版,落脚点是出版,融合是形式或方法,结果就是以多媒体或全媒体形式呈现的出版;所谓的出版融合,是外向或向外的,核心是融合,出版是基础或出发点,以出版的内容或资源整合其他产业形式或产品形式为方法或手段,其结果是实现跨界或跨产业经营[22]。以数字技术驱动的媒体融合,对于出版业而言,创造了新产品、新业态、新消费模式和新消费方式等,这就必然要创造出新型的企业,这种新型的企业应该是以内容+科技的双轮驱动,以知识和文化产品与服务为价值,以出版企业为基础,又超越出版企业,实现跨界经营的新型文化企业[23]。
3.3 基于战略管理和智能决策大模型,打造智能、智慧型企业
AI技术在产业和企业应用中的第五个A(全资源联接),则把企业带到了全面智能化的时代,这为出版企业提供了全面智能化升级的好机遇,同时也向出版企业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机遇来自AI发展成为通用技术正广泛应用于各产业领域,而出版业向来走在应用技术的前列,在现代大机器引发工业革命的时代,出版业在各产业中领风气之先,起到了突出的带头作用,而这一突出带头作用长期以来一直被其他产业的光芒所掩盖。20世纪美国著名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nd)说:“机械化、批量化大生产,以印刷业为开端进入武器生产,再进入纺织业”,“如果说钟表代表了新思维的原型模式,那么,印刷出版事业就是近代标准化批量生产的原型”[24]。
在实施全面智能型企业的战略方面,出版业和出版企业至少可以在三个方面探索,即以独有的内容资源或数据资产,向外寻求文化产业的合作、文旅合作的机会;以独有的技术资源,寻求新的智力资源的市场机会,以及寻求内容资源与跨文化产业合作的机会。在企业全面智能化管理方面,需要在全资源联接基础上,实现编印发一体化管理、业财一体化管理、决策智能化管理。
4 余 论
202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达龙·阿西莫格鲁(Daron Acemogelu)、西蒙·约翰逊(Simon Johnson)和詹姆斯·罗宾逊(James A. Robinson),以表彰他们“对制度如何形成及其对繁荣的影响的研究”。阿西莫格鲁近年研究发现,当前AI的发展轨迹正在重复并加剧过去几十年最糟糕的一些技术性错误。例如,过分强调自动化,而没有为创造新任务进行充足的投资。他认为,企业掌管者需要意识到其最大的资产是工人,与其专注于消减成本,应该寻找提高工人的生产力、能力和影响力的方法。为打破大型科技公司的政治力量,他认为,“仅仅依靠反垄断是不够的,我们更需要将技术重新引导到对社会有益的方向”。他提出,可以考虑三个原则,引导AI发展:一是优先考虑机器有用性;二是赋予工人和公民权利,而不是试图操作他们;三是引入一个更好的监督框架,让科技公司承担责任[25]。
阿西莫格鲁对AI发展的担忧,回应了本文提出的这次技术革命给出版人带来的技术和资本两大“黑洞”,笔者认为当AI成为通用技术之时,这两大“黑洞”的问题有望迎刃而解,而阿西莫格鲁的担忧更具深层次,即“AI成为将财富和权力从普通人转移到一小群科技企业家的方式”。他提出的引导AI发展的三个方向,同样具有启示和警示意义。人工智能只能成为出版业和出版人新的智能工具和手段;只能为增加出版产业新质生产力服务,而不是取替原有的以编辑为核心的出版人队伍,更不是取代提供内容的创作者队伍;只能具有促进出版产业全面智能化的升级作用,而不是颠覆出版产业的破坏作用。因此,如何宣传AI和引导AI的健康发展,对于出版产业而言,不仅要成为一种意识,还要形成一定的制度,即引入政策层面的监督机制,以保障科技能够沿着健康的轨道,为出版产业服务,为社会服务,为人类服务。
出版人不仅要关注内容、关注技术,更要关注社会、关注人类。这一直是出版业对出版人的要求,数字时代更当如此。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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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