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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乡愁花非花

2025-02-19王远速

含笑花 2025年1期
关键词:故乡奶奶

于故乡,从屈原的秭归、卡夫卡的布拉格,再到木心的乌镇,他们总是在追随着血脉的印记,渴望回到那难以归去的故乡。故乡是假的故乡。因为是假的,才会有人肆无忌惮地挥霍;因为是假的,才会有人小心翼翼地端起手中的酒杯;因为是假的,所以在他们喝下哀怨和满眼情仇的时候委屈流下了不甘的泪水。然而,故乡是真的故乡。因为是真的,矗立在北回归线秘境北纬24度的黄金纬度生存带;因为是真的,孕育了源远流长的稻作文化;因为是真的,早在五千至一万年以前,就有先民在此开拓繁衍。一样,我也坦然地生在这里,劳碌奔波地活在当下。

有人说,故乡像不停旋转的魔方,以独特的气质焕发出诱人的魅力,以超凡脱俗的姿态对峙整个世界的喧嚣。我思考再三,欣然默许。

其实单纯用眼睛无法观懂故乡的深厚底蕴,故乡像一朵缥缈的云彩,得借助时间和空间的维度。

广南稻作铭

句町故地秀山佳水,平川平坝无暑不寒,古生野稻福圣离离。

百越之族食之驯之,仰以天时得其地利,耕之作之嘉禾猗猗。

千顷其碧百里其馨,民以为天国以为珍,春生南亩献冬帝京。

有日有月岁贡百担,谷之秀者玉粒清芳,稻之美者古品其籼。

有上畦者辟为御田,稼稿之功传以千年,米中之花贵为八宝。

清风摇穗膏雨抽苗,往来种作勤我民人,盛世无饥丰岁无馑。

饮水思源落实思树,刻石以铭怀古祈福。

崇祯四年八月十四日

据载,故乡的米因其米粒雪白透青,粒大饱满,洁白油光,隔夜不硬而享有盛名。清道光五年《广南府志》记载“岁贡百担”,是故乡人背马驮到县境西洋江下游的板蚌码头用木船运至广西百色转运朝廷。其实,故乡大多时候是温暖湿润的,充沛的雨量,适宜稻谷生长,是人工栽培稻的起源地,是传播稻米之路的起点。与河畔树碑立传的石碑对证,背后竟是一段壮乡人民水运贡米进京的历史。

故乡的春事,是忙碌的,至少童年的我是这样以为。过完年,初五,天气晴朗,家里便组织锄粪、摊晒、敲打破碎、堆沤腐熟有机肥料,多半会在正月十五前后开始种植大豆和花生。其实一年的时间里,该做什么在奶奶那里都是惯性劳作,其实大多时候她更像乡村的农事地图,她能清清楚楚听到第一场春雷,在那个电闪雷鸣大雨瓢泼的夜晚起来,找出年前备好的良种用簸箕拍种子,嘴里念叨着“醒来了,醒来了……”她总是害怕种子醒不过来,像我害怕祖父、父亲、奶奶、母亲和二婶再也没有醒来一样,这些从我半世人生中消失的亲人,总是我久久不能平静和忘怀的心事。如果生命有轮回,他们一定是化作了故乡的芦苇,要不我怎么会在芦花飞飞扬扬的日子多次梦见过他们。

人活一世,终要直面功名利禄。那些看似繁华热闹的表象,往往会让我贪恋和纸醉金迷。故乡的童年都很纯真和守信。那时候乡村还没有电视机,录音机也是个奢侈的物件,是那群会唱《把根留住》半大孩子的专属空间,他们挤在土坯房的木楼板上,不轻易让我们这群吵闹的小孩靠近。和我差不多大的孩童,在傍晚玩着一个叫“打哒哒”的游戏,对半分成敌我两派,看见敌方用手比成手枪模样能及时喊出“哒哒”对方即被消灭,靠边等待全军覆没,然后开始下一局。口吃的伙伴在这游戏中很是吃亏,本就先看见敌方冒头,用手比成手枪模样就是喊不出一个字来,白白当成活靶子被对方消灭。大部分时间,主要还是协助家里干些简单的农活,比如捡猪食和干柴火。捡猪食多半是姐姐的活,我不贪玩的时候偶尔能捡捡干柴火,每次背回干柴火不管分量多少,奶奶总夸奖我进步很大。但是贪玩的劣根早早形成,砍自己家石榴树修陀螺,割开整条自行车胎做橡皮枪、造竹鱼枪。喜好在河边捕鱼捞虾的我常常是误了家里的晚餐,误了农事,更是误了如今半世过往还碌碌无为的人生。

岁月悠悠,故乡渐老,对万物的期待从炽热变为淡然。总希望炎热夏天绿油油的稻浪再长高一些,晚些成熟,再晚一些,家里就不会这样忙忙碌碌。事实是,故乡的人生下来就永远地忙碌着,都埋在无休止的农活中。一场雨后,曲线婀娜的河流漫过河堤,是个捕鱼的好季节。放学归来,奶奶用装化肥的塑料口袋剪出三个小洞给我套上,剪开另一个口袋套上麻绳做成披风,扣上斗笠我仿佛我成了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侠客,提着小桶穿梭在风雨中捡拾一些随洪水上岸的小鱼和泥鳅。有时候我常常想,那些年我的奶奶怎么就不担心我迷失在风雨里呢?或许,她只是不想阻拦我快乐的童年。那年我从县城读初中暑假归来,半个劳力的年纪承担家里最轻的活计放养耕牛,久病卧床的奶奶吃力地起身坐在老屋的木梯上等我回家,她想多看看我,看看这个还未长大失去父亲的孩子。那一年夏天,她坦然地走了,像当初她不担心我迷失在风雨中一样释怀。

如故乡的风般行走人间,在这半世的旅途中,坦然地想放下无所穷尽的绝望与孤寂。每一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独立和孤傲。就像我的父亲,一生平凡却又坎坷的一生,初中毕业想要参军报国,在祖母强势的阻拦下淡然接受。接受了结婚,接受了生儿育女,也接受了他坎坷而懊悔的一生。为能给子女更好的生活,他在我母亲生我的前几个月参加外县架线组扛电杆,不幸倒地中风终生偏瘫,同时也伤及五脏六腑。我出生后他常抱着我依坐在老屋的石凳上,看护着他少年时种下的柠檬树,对着夕阳沉默不语。往后的日子他再怎么坚强和努力也无济于事,可能是担忧异样的目光他极少外出。偶尔,也是颠颠簸簸匆匆忙忙归来,似突然长出了条尾巴被人踩在脚下,三十七年简单走完他的一生。我童年的时光,家里不断找寻郎中、求取偏方为父亲治病,形形色色的药,记忆中最深刻的是一个郎中要求找来白色的茄子作为药引。而如今想来,种种的努力都有悖于科学常理,只是那时的我们都愿意相信他能够好起来。

是时候停下来,看晨光熹微,看星云散落。是的,不是所有的人生章节都有好的结局,但串联在一起就是完整的一生。很多年的梦里,奶奶和母亲的织布机仍在凌晨与拂晓交替之际“吱吱呀呀”作响。每天的睡眠仅四小时却辛苦劳作的一生,她们积劳成疾,过早离世。挑水、砍柴、栽种、织布就是她们简单的一生,把艰难困苦过成丰衣足食样子。其实我没有理由沮丧,她们不希望看到我沮丧的人生。于情于理,都应该抛开世俗快速成长,长成故乡有坚实脊梁的男人。家庭之重,人情之重,社会之重,需要填补。果未熟而叶落,叶落而归根,岂止是无可奈何。于自己而言,把过往揪出来缝补后撕碎,再缝补再撕碎,撕开一道前进的路。那些伴随生活的疑惑,无法弥补的遗憾终究还是要辨明方向从苍茫烟雨中走出。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过是心不在焉时的短暂休整。喜怒哀乐未发,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份安宁,半世的漂泊,让乡愁在岁月的长河中逐渐沉淀。对于故乡我不曾离开,每一步前行的脚印,都承载着对这片土地眷恋深深。儿时的欢笑,伙伴们的追逐打闹,田间小径上的野花芬芳,成了记忆中最珍贵的宝藏。那熟悉的山川、河流、炊烟和至亲,是心灵深处最为永远的慰藉。早已缺失那些赴火的勇气,偶尔心血来潮,也习惯了不去触碰那些所谓的纠结于心的往事。大多时候,我佯装倚在墙院里,故意不回头,让身后的半世乡愁渐渐尘封、腐朽直至支离破碎。不与过往针锋相对,不与过往纠缠不休。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最后只剩下热血沸腾的情愁,溶解在故乡的河流里。

【作者简介】王远速,文山州作家协会理事,广南县文联兼职副主席、县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散见于《农业工程技术》《云南日报》《云南经济日报》《鲁西诗人》《含笑花》《文山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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