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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评鉴(五)

2025-02-18徐康

文史杂志 2025年1期
关键词:世说新语

摘 要:《世说新语》是南朝宋刘义庆(403—444)主持编撰的一部志人笔记小说集,记录东汉后期至魏晋间名士的逸闻趣事及嘉言懿行,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士林风貌和社会面相。魏晋士人在认识自然的过程中往往能认识自我,将生命视为最高的价值,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世间万物持有一种超乎功利色彩的人文情怀。宗白华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所以“魏晋时代人的精神是最哲学的,因为是最解放的,最自由的”。本文选择最能展现魏晋风度与生命本真(“一往情深”的人格美)的于今不无启迪意义或借鉴意义的部分内容,以“原文”“注释”“评鉴”三部分组成,重在“评鉴”,以此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关键词:《渔阳掺挝》;洪钟雷鼓;二钟少时;馆名“渭阳”;向秀媚上

《渔阳掺挝》,魏武赦之

原文

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1],正月半试鼓。衡扬枹为《渔阳掺挝》,渊渊有金石声,四座为之改容。孔融[2]曰:“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3]。”魏武惭而赦之。

——言语第二·八

注释

[1]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祢衡(173—198),字正平,平原(今山东省临邑县东北)人。其与孔融为忘年交,被孔融举荐给曹操,后因恃才傲物,得罪曹操,被曹操送至刘表处;又因傲慢,被刘表送至黄祖处,为黄祖所杀。魏武,曹操(155—220),字孟德,小名阿瞒,谯(今安徽省亳州市)人,汉献帝时位至丞相、大将军,封魏王;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子曹丕(187—226)称帝后,追尊为太祖武帝。

[2]孔融:字文举(153—208)。参见《文史杂志》2024年第6期《〈世说新语〉评鉴(四)》之《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一文注[1]。

[3]祢衡罪同胥靡,不能发明王之梦:意为“祢衡的罪过跟胥靡(借指傅说)相同,却不能启发你的求贤之梦”。据传说,殷高宗武丁梦到天赐贤人,便派人寻访,在傅岩找到服劳役从事版筑(古代修建墙体的一种技术,即筑土墙)的奴隶傅说(yuè),用为大臣,辅佐治理国家,使商朝得以中兴。此是讽刺曹操不能谅人之小过而任用贤才。胥靡,服劳役的犯人,这里借指傅说。发,启发;明王,贤明的君王;梦,求贤之梦。

评鉴

《渔阳掺挝》,讲的是魏武帝曹操与倨傲之臣祢衡、诗文才子孔融的故事。

《后汉书·祢衡传》:“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素来轻视、痛恨曹操),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恣言,放纵任性,没有拘束的言论)。操怀忿,而以其才名,不欲杀之,闻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吏。”祢衡称病不见曹操,且对曹操数有讥议。曹操闻听,甚为不乐,令祢衡改着鼓吏之服,欲加以羞辱。祢衡赤身裸体立于曹操面前,反辱曹操。值正月十五大宴宾客,曹操令其试鼓。祢衡扬起枹(fú,鼓槌)痛快地击出《渔阳掺挝》。此曲为祢衡所创,取名“渔阳”,是借用东汉时彭宠据渔阳反汉的故事:彭宠攻陷蓟城(今天津市蓟州区),自立为燕王,反抗汉朝。祢衡击此鼓曲,蕴含讽刺曹操反汉的意思。鼓声深沉,似有金石钟磬之声,四座听曲之客人,无不为之动容。孔融说,祢衡的“罪过”犹如历史上的“贤臣”傅说,其实讽刺曹操不能原谅祢衡的过错而任用贤才。曹操听了顿感羞惭,就赦免了祢衡的“罪”过。

这一则故事里,孔融之借古事以“讽”今,与曹操“惭”而“赦”之,都具有各自的性格特征。然以曹操的秉性,并不能时时事事皆“惭愧”、“宽容”。后孔融善诗文而名满天下,与曹操之间嫌隙渐深,孔融终为曹操所杀害。这似乎也是性格使然,时局使然。

叩洪钟,伐雷鼓

原文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1],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2],焉有屈洪流之量[3],而执丝妇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4],不虑失道之迷[5]。昔伯成耦耕[6],不慕诸侯之荣;原宪桑枢[7],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所以慷慨[8],夷、齐所以长叹[9]。虽有窃秦之爵[10],千驷之富[11],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

——言语第二·九

注释

[1]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南郡,郡名,辖境在今湖北襄阳、荆门、洪湖等地,治所在今湖北省江陵县东北。庞士元,庞统(179—214),字士元,襄阳(今属湖北省)人,初与诸葛亮齐名,号凤雏,与诸葛亮同任军师中郎将;后辅佐刘备入川攻取益州,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在雒城中流矢而死。司马德操,司马徽(?—208),字德操,汉末颍川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人,善于知人、识人,被称为“水镜先生”。庞统年少朴纯,未有知者,唯司马徽知其能而荐之于刘备。徽洞达世事,居荆州,知刘表性闇嫉能(闇,àn,愚昧、糊涂,嫉妒贤能之人),遂不求闻达,以佯愚自晦(以假装愚钝而掩藏真相)。曹操破荆州,欲大用之,会(适逢)其病死。

[2]带金佩紫:佩带金、银紫绶带。汉相国、列侯等大官才能带金佩紫。

[3]洪流之量:比喻才能、气度之大如同浩大的水流。

[4]子适知邪径之速:子,您;适知,只知道;邪径之速,走叉道(交错的小道)更快捷,更迅速。

[5]不虑失道之迷:不虑,没有想到;失道之迷,迷失道路的危险。

[6]伯成耦(oǔ)耕:伯成,复姓伯成,名子高,尧时立为诸侯。夏禹为天子时,他认为德衰而刑立,不如尧舜年代,便辞去诸侯回去耕田。耦耕,古代的耕地方式,两人各拿一耜(sì,古代农具名)并肩而耕。

[7]原宪桑枢:原宪,春秋时鲁国人,一说宋人,字子思,孔子学生。孔子死后原宪隐居,蓬户(编蓬为户,指贫陋的居室)、褐衣(粗布衣服,指简陋的穿着)、蔬食(以糙米、草菜为食),不改其乐。桑枢,用桑条编成的门,比喻居处简陋。

[8]许、父所以慷慨:许,许由;父,巢父。许由,传为尧时人,隐于箕山,尧以天下让,不受;复请为九州长,(许)由谓污其听,洗耳于颍滨。世目为清隐不仕之高标。巢父为尧时隐士,在树上筑巢而居,人称巢父。尧把天下让给他,不受。慷慨,许由、巢父辞让天下,故谓之“慷慨”。许、巢均被后人目为高士,被晋皇甫谧写入《高士传》中。

[9]夷、齐所以长叹:夷、齐,指伯夷、叔齐,他们是商代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孤竹君遗命立叔齐为继承人;父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两人一同弃国隐居。武王伐纣,两人叩马而谏。武王灭商后,他们二人耻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上。

[10]窃秦之爵:指吕不韦以计谋窃取秦国的爵位。吕不韦(前292—前235),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大商人。他在赵都遇到作为人质的秦公子子楚,认为“奇货可居”,便到秦国为子楚活动,使其为秦王的继承人。后子楚继位为秦庄襄王,生嬴政(即后来的秦始皇),以吕不韦为相国,封文信侯。秦王嬴政继位,尊吕不韦为“仲父”。

[11]千驷之富:《论语》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驷,古代一辆车套四匹马,因称四匹马拉的车为驷,亦称一乘。千驷即四千匹马,极言车乘众多;千驷之富,象征极为富裕。

评鉴

庞统少时朴钝,不为人知。他成年后,听说颍川(郡名,秦王嬴政十七年即公元前230年置,以颍水得名,治所在今河南省禹州市)有个司马德操,便特地从2000里外,赶去拜访他。到了那里,正碰上司马德操下地采桑。庞统坐在车上对他说:“我听说大丈夫立身处世,应当像相国、列侯等大官那样带金佩紫,哪里能委屈自己如浩大洪流般的志向、杰出的才能而去做织妇所干的小事呢?”司马德操说:“您先下车。您只知道走小路的快捷,却没有想到迷路的危险。古时,有位叫伯成子高的,宁肯辞去诸侯的尊贵身份回家去耕地,也不羡慕诸侯的荣耀。春秋时孔子的学生原宪,虽住在桑树条子编成蓬门的贫户陋屋中,也不去换取大官的豪宅。哪里有住在华丽的房屋中,出门就骑高头大马,身旁围绕着数十位侍女,然后才算是奇特、高人一等呢?这也就是尧帝时许由、巢父慷慨辞让天下的原因,也就是商朝孤竹君之子伯夷、叔齐不愿接受王位,长叹一声弃国隐居的缘故啊!即使有吕不韦那样从秦国窃取的爵位,有齐景公那样拥有四千匹马的巨富,也不值得崇尚啊!”庞统回答说:“我生在偏僻的边地,很少听到这样的大道理,若不是今天司马(徽)先生叩响大钟,敲打雷鼓,我也就不会知道您高明的见识了!”

上述故事中,庞统将司马徽的一番引经据典的见解,视为“叩洪钟,伐雷鼓”,而使其“识其音响”。这一方面说明司马徽的博学多才,识古知今,确系满腹经纶的谋略之士;另一方面,也说明庞统的谦敬恭谨,以“识者为师、能者为师”的虚心好学。后来,庞统与闻名当世的诸葛亮齐名,成为刘备的谋士,庞统、诸葛亮二人同任军师中郎将,辅佐刘备入川攻取益州;再后来,庞统于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作为军师,跟随刘备征战刘璋,在雒城之战中,中流矢而亡,年仅36岁。庞统的阵亡,史家认为是刘备入蜀以来最大的损失。

“汗出如浆”与“汗不敢出”

原文

钟毓[1]、钟会[2]少有令誉,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3]曰:“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4]。毓面有汗,帝问“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言语第二·一一

注释

[1]钟毓(?—263),字稚叔,颍川长社(今河南省长葛市)人,三国时期魏国大臣,太傅钟繇长子、司徒钟会之兄。其年十四为散骑侍郎,太和初年,迁黄门侍郎,袭封定陵县侯,正始年间,拜散骑常侍,迁魏郡太守;机捷谈笑,有父风,于朝廷军政大事,屡有嘉谋;出为魏郡太守,入为御史中丞(宫掖近臣,主要执掌监察、执法,考核郡国行政,纠劾百官等),又曾任侍中(掌傧赞威仪,备切问近对,拾遗补缺,常在皇帝左右,预闻朝政,为亲信贵重之职)、廷尉(掌刑法、狱讼,位为列卿)。钟毓以平毋丘俭、文钦及诸葛诞反叛有功,屡官至都督荆州。

[2]钟会(225—264),字士季,钟繇次子,少有令名;及壮,有才数技艺(才略本领、技能武艺),为晋景帝司马师所亲重。凡所征战,钟会皆预其谋,多立功勋。魏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其以平蜀功官至司徒,进封县侯。钟会自以功高震主,内不自安,暗与蜀降将姜维谋据蜀地,不果,为部属杀害。

[3]钟繇(151—230),字元常,汉末颍川长社人,钟毓、钟会之父,举孝廉,除尚书郎、阳县令,以疾去。其后辟三府(辟,征召、招聘;三府,太尉、司徒、司空府),为廷尉正、黄门侍郎(黄门本为宫内官署,黄门侍郎在署内任职);拜御史中丞,封东武亭侯。曹操东征袁绍,以繇镇守长安。繇征抚得宜,关中渐安。曹操誉之为汉之萧何(西汉开国功臣、政治家,曾任相国,“汉初三杰”之一)。曹丕称帝,钟繇为廷尉,进封崇高乡侯;汉明帝时,进封定陵侯,礼遇优隆;卒谥成侯。繇善书,工正、隶、行、草,尤长于正、隶,后人誉为“秦汉以来一人而已”。

[4]敕见:君王下诏令召见臣下。敕,帝王的诏书、命令。

评鉴

这一则故事,讲的是“二钟”(钟毓、钟会)少年时轶事。先说说他俩的父亲钟繇,为曹操镇守关中并保障各路供给,颇受曹操赏誉,曾任廷尉,封崇高乡侯,与华歆、王朗并为“三公”(太尉、司徒、司空的合称);魏明帝时,官至太傅。钟繇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尤精楷、隶,与王羲之(303—361)并称“钟、王”。

钟繇的两个儿子钟毓和钟会,从小就有好名声。“二钟”年方十三四岁时,魏文帝曹丕听说他兄弟俩,便对其父钟繇说,可叫你的两个儿子来一下。于是“二钟”应诏觐见(臣子朝见君主)魏文帝曹丕。见钟毓脸上有汗水,文帝问道:“你脸上为什么出汗?”钟毓回答说:“我胆战心惊,惶恐不安,所以汗出多如水浆。”文帝又问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钟会回答说:“我心惊肉跳,恐惧颤抖,因此连汗都不敢出了。”

面对既是长辈更是帝王的魏文帝曹丕,两兄弟的回答可谓机智巧妙。无论是“胆战心惊,惶恐不安,汗出如浆”,或是“心惊肉跳,恐惧颤抖,汗不敢出”,都表现出一种“敬畏、害怕”以及隐于其中的“尊敬、崇拜”之意。不管是少对长,或者是臣对君,这样的回答,在其时其境无疑是再恰当不过了——面对强权,如此机敏,亦足见这两位少年的早熟和沉着。

难怪后来这两位钟氏少年在仕途、功业上均有所造诣。钟毓14岁任散骑侍郎,机捷谈笑,有其父风范;于朝廷军政大事,屡有嘉谋;曾任魏郡太守、御史中丞、侍中、廷尉等职。甘露二年,即公元257年,钟毓因平定文钦、诸葛诞反叛有功,任官都督荆州。钟会,因有“才数技艺”,而为司马师兄弟所亲重,凡所征伐,皆预其谋,屡建功勋;后以平蜀之功官至司徒,与太尉、司空并称“三公”,为一品官,日俸5斛,下有属吏60余人,可谓位高权重。

拜与不拜,各有其理

原文

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1]。其父时觉,且托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言语第二·一二

注释

[1]药酒:即五石散,亦称“寒食散”。服后宜吃冷食,故名。配剂中主要有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硫磺石等五种矿石,故称“五石散”。相传其方始于汉代,魏晋南北朝名士服用此药,蔚为风气。往往有服药后致残、致死的。

评鉴

此篇讲述钟毓、钟会兄弟二人小时候的一桩故事。有一天,兄弟二人趁父亲钟繇正睡午觉时,就一起偷父亲的药酒喝。钟繇当时正好醒过来,便假装着仍然睡熟,暗中观察他们。钟毓行了拜礼以后再喝酒,钟会喝了酒后不行拜礼。过后不久,作为父亲的钟繇,问钟毓为什么行了拜礼再喝,钟毓回答说:“饮酒是用来完成礼节的,我不敢不拜。”又问钟会为什么喝酒之后不行拜礼,钟会回答说:“偷酒喝本来就是一种不合规矩的非礼行为,所以不拜。”

两个儿子的回答,都围绕着同一个话题——礼与非礼。礼、义、廉、耻为中国古代提倡的道德规范,是治国之四纲,亦称“四维”。《管子·牧民》:“国有四维……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为“四维”之第一。古代提倡人要讲“礼节”,即礼仪规矩。古人又谓不合礼仪制度为“非礼”,《论语·颜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就文中钟会的认识而言,偷酒喝乃“非礼”之行为,也即是违背先贤(如管子、颜渊)教诲的行为,“所以不拜”。

此馆之兴,宜名“渭阳”

原文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1],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2]曰:“陛下圣思齐于哲王[3],罔极过于曾、闵[4]。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5]为名。”

——言语第二·一三

注释

[1]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魏明帝,即曹叡(ruì,204—239),字元仲,曹丕子,生母是甄夫人,因郭后无子,诏使养之,能诗文。其与曹操、曹丕并称魏之“三祖”。曹叡继位后指挥曹真、司马懿等人成功防御了吴、蜀的多次攻伐,并且平定鲜卑,攻灭公孙渊,颇有建树。然而统治后期,他大兴土木,临终前托孤曹爽、司马懿,导致后来朝政动荡。甄氏,指曹叡母亲甄家。

[2]侍中缪袭:侍中,官名,皇帝近侍。缪袭(186—245),字熙伯,魏东海兰陵(今山东省兰陵县)人,历事曹操、曹丕、曹叡、曹芳四世,官至尚书、光禄勋。缪袭时任侍中。

[3]圣思齐于哲王:圣思,圣明的思虑;齐于,相当于,同于;哲王,贤明的君王。

[4]罔极过于曾、闵:罔极,本指博大无边的父母之恩,语出《诗经·小雅·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谓无穷无尽的孝诚。曾、闵,曾参、闵子骞。二人均为孔子的学生,且都是有名的孝子。

[5]渭阳:《诗经·秦风·渭阳》中有“我送舅氏,日至渭阳”之句。此诗为春秋时秦康公之作。秦康公为太子时,其舅父晋公子重耳遭骊姬谗害,出亡在外,由于秦穆公的帮助得以回国为君。秦康公送别重耳于渭水北岸,作此诗以表甥舅情谊。《诗序》谓秦康公“我见舅氏,如母存焉”,则以表示对亡故的母亲的思念之情以及对舅家的亲近之情。

评鉴

魏明帝曹叡系魏文帝曹丕文昭甄皇后所生。幼有歧嶷(聪慧)之姿,以好学多识著称,为祖父曹操特别爱重;成年后,曾封武德侯(侯,仅次于王的封爵)、齐公(齐,此指今山东省北部;公,古代五等爵位的第一等)、平原王(统辖治理山东平原郡的王侯),公元226年继位。时军役繁兴,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不堪。曹叡不恤民情,大肆兴建洛阳宫室,起昭阳太极诸殿及总章观等,耗资甚巨,民怨沸腾。曹叡又为其外祖母甄氏修筑豪华的公馆,完成之后,自己巡行视察一番,问询左右大臣:“公馆取何名为好?”皇帝的侍中一个叫缪袭的谄媚地回答道:“陛下啊,您周密的思虑如此圣明,真不愧为贤明的君主;臣闻古时的曾参和闵子骞是史书上记载的难得的孝子;而您为了报答父母像天那样无穷无尽的恩德,表现出的孝行远远地超过了曾、闵二人啊!这座府邸的兴建,倾注了您对舅家的敬重的深情。臣闻《诗经·秦风·渭阳》颂曰:‘我送舅氏,日至渭阳’,舅甥之情,溢于言表;今陛下为舅家建馆,不正表现了对亡故的母亲思念之情,以及对舅家的亲近之情么?我看以‘渭阳’命名正好啊!”

看来,缪袭是摸准了皇帝的“圣意”的。他的建议,既不乏道理,又颇有人情味,而且又是符合魏明帝曹叡心思的。旧时的大臣,如何揣摩“圣意”,如何得体地“进言”,至关重要。这位缪侍中,历事曹操、曹丕、曹叡、曹芳四世,官至尚书,善于揣摩“帝意”,说话得体,做事稳慎,圆滑世故,故而能官位亨通,四朝不败。仅从这则轶事,便可见旧时为官术之一斑。

狷介之士,不足多慕

原文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1]。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2],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3],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言语第二·一八

注释

[1]举郡计入洛:举,举荐,向朝廷皇帝推(举)荐人才。郡计:郡中计吏;郡,古代行政区域名,秦统一六国,置36郡,以统其县。计吏,掌计簿的小吏,地方官府于年末向朝廷报告本地财务的官吏,每至年终要持簿呈送京城汇报。入洛,进入京城洛阳。

[2]箕山之志:相传帝尧时隐士巢父居山不出,年老以树为巢,寝其上。帝尧以天下让之,不受;又让许由,许由亦不受,隐居箕山。后因以“箕山之志”为隐居全节(保全名节)之称,也作“箕山之节”“箕山之操”。志、节、操,即志向、气节、操守,其义相近。

[3]巢、许狷介之士:巢父、许由(那样的)拘谨自守、洁身自好,而又有名望、身份的人。狷介,拘谨自守。

评鉴

魏晋名士嵇康(嵇中散)被诛之事,牵涉到魏、晋间“竹林七贤”故事。《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载:“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另有《向秀别传》称:“后嵇康被诛,向秀遂失图(途),乃应岁举,到京师,诣大将军司马文王。”嵇康被司马昭所杀,乃为司马氏清除异己之重要信号;曾隐居不仕的向秀,即向子期(227—272,今河南省武陟县人)为自保,不得不应召出仕。向秀官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其时向秀被郡守推荐为郡中计吏,一同赴京进入洛阳。文王司马昭召见向秀,问道:“听说你效法尧时隐士巢父、许由隐于箕山,而不肯出仕;既有隐居之志,为什么又来到京城呢?”向秀回答说:“巢父、许由是洁身自好、自命孤高之人,不值得赞许仰慕啊!”文王听后,深为赞叹。

这则故事,说明向秀其人善于灵活应变,谄上自保。历史上的巢父、许由,曾是当时包括向秀在内的许多知识界人士心向往之、引为楷范的人物;然而当需要“应变”出仕之时,向秀便将他们贬抑一番,讥为“自命孤高之人”。向秀眼见昔日的朋友嵇康被诛,过去“竹林七贤”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便转而投向大将军司马文王。向秀后来官运亨通,与他的这种“灵活自保”“善于应变”不无关系。

本来,向秀为山涛所知,与嵇康、吕安游处,相与以锻铁、灌园为娱,为“竹林七贤”之一。及嵇康、吕安为司马氏所杀,向秀“举郡计入”京城洛阳,仕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而当大将军司马文王(司马昭)问及他昔日隐居、保全名节的“箕山之志”时,他便摇身一变,声称那些“狷介之士”不足多慕。这种急速“转向”、谄上自保的灵活应变之术,活画出那个非常时代善变者的嘴脸,于时人,确能增长“识人”的见识。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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