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靳庄
2025-02-14张正学
我的家乡靳庄很秀丽,她东枕万安,西蹬伊河,北望洛阳,南眺伏牛,是一个很美的村落。
村子不大,只有千来口人,在拥拥挤挤的伊河两岸,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乡村。不起眼是因为她村小、人少。不起眼有不起眼的好处,几百年来,她没有太多的打打杀杀,没有难解的恩恩怨怨,没有难调的是是非非。
村子人不多,但姓氏不少,靳、李、申、王、席、张、郑等杂居一处,不管来得早来得晚,不管人口众人口寡,都能够和睦相处,相得益彰。这样包容的村风养就了村民恬淡、平静的性格,世世代代以来,他们既不凶残,也不斗狠。村里也有家长里短,但从没有闹到鸡飞狗跳,家中的长辈,最多也就是村中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一调和,大事小情也就尘埃落定。
村子很美,美就美在村北有一条蜿蜿蜒蜒的小河。小河不长也不大,就是从邻村的岭上流来,一路弯弯曲曲,沿着村子的北边流过,晃晃悠悠地向伊河流去,加了一把力,才流过龙门,穿过洛阳,融进了浩浩荡荡的黄河。小河既不源远也没流长,更没有得到名流大家的吟诵,就缺了名望,少了人气。虽然她不知比全长不足百米的热河长了好多好多倍。这样一条普普通通的小河,又依偎着那样一座普普通通的村庄,就更显得平凡。平凡得如同东坡上的野树,没有人培土,没有人浇灌,没有人打理,任凭风吹日晒,不惧雨露雪霜。就是因为她平凡,村民也想不到给她起一个像样的名字,或优雅或壮阔。因为她在村北,就叫她北河。北河这名字和靳庄也般配,因为那时给孩子们起名,大多都叫“石头”“柱子”“狗蛋”……俗到极致便是雅,村民也有大智慧。
北河名字不响亮,但真的很美。春天来了,她像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时而叽叽喳喳,时而沉默端庄,偶尔打一个旋,像是舞动的裙袂,偶尔滑一个坡,像是热闹的游乐场。夏天来了,她像一个青春张扬的小伙,时而低头不语,时而热情奔放。晴日时长,她不紧不慢地流淌,像是积聚着力量,为着一个可能的大的理想而猛烈一跃。暴雨来临,她就突发狂飙,波涛汹涌,浊浪排空,显示着难得的阳刚之美。秋天来了,她像一个沉稳成熟的汉子,亲切地挟裹着不大不小、不肥不瘦的鱼儿哗哗地奔流。此时的大田玉米急着成熟,总是吃不饱的样子,北河的流水就在村民的牵引下,欢快地滋养着家乡的沃土。冬天来了,她像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冻结的冰块,有的晶莹剔透,薄如羽翼,有的厚有半尺,履如平地。坡坎陡峭处,有的是盈尺冰挂,有的是珍珠玉盘。偶有鸟儿飞过,叫声悠长。水在冰下流过,如同老人满腹的故事,有成功的喜悦,有不堪的过往。
北河温顺地依偎着靳庄,勤劳的庄家人却并不敢大意,生怕哪天北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肆意到村庄里祸害。他们就在村庄的北边修起了一条高约两米、底宽六米、长达千余米的大堤,日夜守护着村庄。大堤东接垟垴的悬崖,西达洛(阳)临(汝)公路,半环状紧紧护围着靳庄,昼夜不息地护送北河水一路西泄到伊河。在那地疲民饥的年代,这也是村里浩大的工程,但村民依然云淡风轻地给她起名——大圪岭。有的人说大圪岭似城墙,我则以为她更像靳庄村的“长城”,拔地而起,绰然西行,牢牢地延续着村庄的烟火。北河并不总是稳重,1976年夏秋之交,暴雨不歇气地倾泻了20多天,河水猛涨,浊浪一次次狂扇着大圪岭。危急时刻,全村的精壮劳力都被动员到大圪岭分段把守,抗洪抢险。家里的妇幼老残全部撤到村东的垟垴岭上搭棚扎寨,躲避洪水。上了年纪的老人提起那场洪水,心有余悸:“好险好险,汹涌的浪头,一浪猛似一浪,眼看着要冲过大圪岭,最后终于慢慢地消退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天灾降临定凶兆。那一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三颗中华民族的巨星先后陨落,地崩山裂!
无病无灾的靳庄倒也壮实。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宽敞的洛临公路、繁忙的焦枝铁路、飞驰的二广高速先后从靳庄穿境而过。便捷的交通滋润着靳庄。千年靳庄小康了,现代了。
无病无灾的靳庄倒也灵慧。耕读传续的村风绵延不绝。恢复高考后,村里年年出大学生,滔滔不绝,恰似雨后春笋。毕业后,他们北上大庆,南下海岛,东至沪杭,西达新疆,或从政,或经商,种子从靳庄萌发,枝叶散开华夏。未曾出土尚有节,纵使凌云也虚心。数月前村里举办重阳节饺子宴,在村中一辈子教书的留生老师自豪地说:“村中走出了一批批、一茬茬的大学生,不管经商还是从政,都安分守己,埋头苦干,无一人因贪财恋大而蹲进班房”。是的,靳庄人骨子里本分、谦和、敬业、风骨。
生命的丰盈,在于内心的慈悲,生活的美好,在于一颗平常心。这就是靳庄人真实的精神写照。
靳庄村小河小树也小,村中最古老的皂角树也只有几百年,在“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两脚一踩就是秦砖汉瓦”的河洛大地算不得古树名木。
靳庄虽小,我独爱她。
责任编辑 徐亚丽
张正学
张正学,河南洛阳人,作品见于《中国周刊》《人民法治》《河南日报》《河南科技报》《洛阳日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