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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根,其实在我们的灵魂里

2025-02-14胡亚才

牡丹 2025年2期
关键词:申城阳春泥泞

有人问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能坚持写作?

我说,写作防止了我的生活过分戏剧化。

我说的是心里话。从少年时代写小说开始,渐渐加入散文、诗歌的写作,至今日,我越来越意识到写作对我的意义,只不过感觉不同。就我个人而言,小说似乎比较适合于我,或许因为从小与祖父生活在一起,偷看了他许多当时禁看的大多小说类书籍的缘故,加之我生长的固始石佛镇自古有官道打此路过,留下许许多多故事,按说,我的确在小说的写作上有较好的基础,可小说始终没写出个名堂。倒是不经意的散文写作一路自由自在自主,真实真情真诚走过来,居然还露了脸,居然现在还常写着。

可是写着写着,我感觉在散文写作上,自己陷入一种无法言明的困难中,很像一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行路者在途中一下子陷入泥泞,这种感觉,以往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以往有时写着写着,尤其在完成一些自以为较为满意的作品时,不知为什么,突然就陷进突如其来的雨中的泥泞,也就是后来我常常想到的甚至反复咀嚼的一个表达:文学的雨季与泥泞。陷进了泥泞,只有挣扎,奋力挣扎,直到从泥泞中拔出满是泥泞的两腿。写作过程中这种陷进与拔出的过程与场景与形态交替重复,开始我并未在意,甚至为此烦躁过,但渐渐地,这种交替重复,给了我另一种感觉:也许,这种文学雨季与泥泞中的陷进与拔出,正好强化了我散文写作的愿望、敏感与冲动。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散文写作始终很顺,没有困难、困顿、困惑、困扰、困乏、困倦、困窘,那么,我是否还真的能坚持到今天,仍在诚实、真实、扎实地书写?

因为,我在梳理种种此类困难时发现了一个现象:每一次从泥泞中奋力挣扎的过程,就是我从许多许多哪怕小人物、小事物、小风物、小景物上找寻、捕捉、挖掘、获取的过程,循环往复,且呈哲学意味的螺旋式上升。文学的痛苦与幸福、忧伤与欢乐、纠结与疏朗、冷静与激情,使得创作灵感不断闪现,创作的内生动力不断生成如大海波涛一浪撵着一浪奔涌而来。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变化怎么来的,要说一点不知道,也不是,要说能清晰厘清时间空间边界,似乎也不是。大致,只能是个大致,它发生在2020年新年之后,也就是我57岁之后,在为《信阳散文十年精选》写完题为《且听下回分解》的序,在接下来的春天里,面对着文学的雨季与泥泞,我没有了多愁善感,痛苦忧伤,没有了害怕与担心,但真正的困难也由此从此产生了:我缺少了创作冲动,即使仍常有灵感闪过,也再不像过去那样,而没有了推动灵感生成文字的耐心与耐力。

一放就放了四年,当然,放了四年并不等于就沉寂了四年,其实,不仅没有沉寂,正相反,一个声音常在耳边响起。仿佛是有意提醒着自己不能忘却文学之事,偶有的心悸与心慌,正是没被忘却更没被遗弃的明证。经历了整整三年的新冠疫情,经历了我父亲的离去,还经历了我去年的退休,无形之中,平添了一些怎么凭空臆想都无法想象的内容,如同没有面对过生死考验的人,很难理解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没有经历过漫漫黑夜的人,很难想象那一束黎明之光可以带给人怎样巨大的震撼,好在,我与绝大多数人一样,还是能够镇定、节制并坦然地面对这一切。

2023年,阳春三月的申城格外清新,空气里隐含着丝丝春雨的气息与味道,好久没经历雨水了,是该下场雨了,无论大小。这天一大早,我便去了老城,在四一路丁四清真早餐店,在东方红大街分岔小巷里的大成殿,在古玩市场,在浉河边明代古城墙,在浉河公园……我穿街走巷,去接近最本真,最有烟火气,最有生活动态的,因此也是最能令我动容动心的城市生活的场景。

我在品着申城入口入脑入心的早餐的同时,看着一个个男女老少或排着长队,或如痴如醉地食用着不同价位的热干面、米线,他们目光平和淡定,餐后,一副满足、安详、宁静地离去,汇入人海中。没人注意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能享受与感受的这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令人陶醉。

不仅如此,我对我所生活的申城分明的四季转换中的阳春气息与景象,对清早氤氲而起的意味,对老城区那些老建筑与成片的低矮民居,对临街谁家的那扇一直紧闭着的窗子,对高高树枝上的鸟巢及站在鸟巢上观察四周动静的鸟儿,对阳台上袖着双手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老人……对这座城市里感知性较强的任何生活细节,我都敏感,都常常怀着一种莫名的忧伤与无助,我感觉自己生活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地带,既虚无又充实。虽然我能群居亦能独处,但独自待在申城某一个角落,某一堵墙根,某一片林中,某一棵树下,某一个路口,某一块石旁,某一处河边,某一座山脚,某一旧址里,就像我站在浉河公园里申伯楼前,静静地品评着十几年前我撰并书却未落款的对联“浉园堪称山水画卷起一帘烟景,申城恰似线装书翻开两页风生”,享受着孤独的安宁与幸福,还是更令我容易漂浮起来,更令我容易产生想象,进而陶醉于无与伦比的文学联想之中。之所以陶醉,是因为它不停地提醒我一些似乎不着边际的问题,其实也是一些老问题。比如:我究竟是谁?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我为什么与这山这水这城这人同居一地?我热爱他们与它们吗?我怎么才能做到热爱?这些自省似的发问,其实是很重要的生命提问,对于一个散文写作者的精神境界与写作向度至关重要。

就在这个阳春三月的早上,当申城的天空真的飘落下这个春天难得的雨滴时,我仿佛听见了四年以前所熟悉的,而四年以来渐显陌生的陷入泥泞与从泥泞中拔出的“噗嗤”“噗嗤”的声响。这下该好了,好就好在坚持自己向内的写作向度,就是从最隐秘的内心呈现出生命的柔软与坚硬,以葆有清醒的认识与把握、反思的自觉与敏锐;好就好在进入创作应有状态中的作家既痛苦又欢乐,因为其在体会跋涉的艰辛的同时,也在体会表达的舒畅;好就好在我又想起了许多与文学有关的事情来。比如,意大利当代作家卡尔维诺关于文学表达的一段话,他说:要轻逸——笔触和思维轻逸;要迅捷——手法简约有效,叙事流畅迅速;要可视——生动的细节描写和鲜明的视觉形象。比如,一位作家朋友,创作随笔的感觉描写,他说他的写作就像是不断拿起电话,然后不断地拨出一个个没有顺序的日期,去倾听电话另一端往事的发言。比如,弗洛伊德告诉我们有关人格、性格、艺格三者之间那种隐秘的联系。

在申城当空飘落的如丝如缕的春雨中,我漫不经心地走在浉河岸边的浉河公园里,我没有打伞,也没找个地方躲一躲,早前或锻炼或休闲或练声的许多的人们因雨水的到来已迅即散去,周围已不见喧嚣,却正好呈现一幅似曾相识的景象,而这一景象也契合了我心头的图景:文学的雨季与泥泞。于是,我边走边自言自语,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把我带走吧/走得远远的/走出我自己/连同根/一起拔掉/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相信/真正的根,其实/在我们的灵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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