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涧行
2025-02-07吕巧
南涧与巍山毗邻,我常去,南涧气候炎热,甘蔗很甜。每次总要抱一捆甘蔗回来,我自以为对南涧已经很熟悉,假期里便自封向导,带着家人前去。
秋末,巍山的稻谷已收割殆尽,而南涧西山村的田里还一片金黄。几块地里,有农户正在收割,母亲跑去地里问人家,被告知种的是晚熟稻谷,口感好,产量不高所以售价高。在割了稻谷的田中央支着一只很大的方形木制农具,当地叫“抖缸”。几人围着“抖缸”在抖谷子。随着“嘭——嘭嘭——”的声音,一粒粒金黄饱满的稻谷从谷穗脱落,顺着缸壁进入缸中。“抖缸”曾是农村较早使用的收稻谷农具,后来有了竹制的“海簸”,成本便宜、使用轻便,渐渐取代了“抖缸”。再后来,随着农业机械化时代的到来,打谷机以其省时省工省力的特点,“海簸”也退出了历史舞台。稻谷在庄稼人粗壮有力的胳膊中起落,远去的记忆伴随着浓浓的乡愁,仿佛从时光隧道穿越而来。我们都清楚,并不是西山村愚昧落后,不知使用现代化机械收割,而是延续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收割方式,愿意花费更多的人力和时间,去珍惜每一粒粮食。几次“嘭——嘭嘭——”后,每一个面的稻穗都已抖过,再提着稻禾往缸里抖一抖,不留“漏网之米”。
南涧县城在近几年的规划发展中变化很大,街道整洁、不仅绿意盎然,绿植种类还新颖多样。虽是深秋,以紫荆花为行道树的道路成为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无比娇艳妩媚的花朵盛开在高高的树梢,以蓝天为底色的花红叶绿十分漂亮。有“县花”之称的凤凰木仍在盛开,花朵火红,灿若烈焰,羽叶清新舒展。特有的亚热带低热河谷气候使得南涧相对湿热,立体气候特征明显,四季温暖,即便到了冬天,这里也仍然花木繁盛,行走在南涧县城的大街小巷,养眼的绿和火焰木的红,衬着明媚的蓝天,没有一丝秋末冬初的凋零景象。
南涧“三面来水”:红河起源于巍山,在南涧与乐秋河、元江上游的礼社江支流——得胜河汇合,进入礼社江,环南涧县城半圈。因势利导,河堤两岸杨柳青青,洁白的芦苇花在风中摇曳。远处的小山植被比过去茂盛,虽是深秋,山还绿着。蓝天、白云、草木、田野、青山、碧水相交融,旷达的山水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似乎没有了往常的闷热,而是多了几分畅快和舒爽。
南涧土林位于县城的东南部,从西山村到土林仅几分钟的车程。
母亲到过路南的“石林”,听说南涧“土林”后十分好奇。在路上,我简单地用查阅到的资料对大家进行科普:“土林”,顾名思义,由没有完全固化为岩石的土状堆积物构成的成群分布的柱状地貌,林立着如一片树林。据说,“土林”是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力学所的钱方的发现和被命名。在20世纪60年代,为了研究元谋盆地的冰川和新构造活动,钱方多次到云南元谋盆地进行野外地质调查,他在元谋盆地的上新统—更新统地层分布区,发现多片被流水冲刷后形成的土柱,这些土柱“高低参差、密密层层,层见叠出,远看如一片森林”。后来,钱方将这种地貌形态命名为“土林”并写进了他公开发表的一篇科研论文中。从此,“土林”作为一种独立的地貌类型被引用。简而言之,相较于“石林”,土林是一种更为独特而稀少的地貌类型。
到达土林已是下午时分。夕阳柔和照耀着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土林,它们在光影中呈现出黄、橙、红、褐不同的色彩,浓重而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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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整个土林建造了人行栈道和观景平台。我挽着母亲行走在栈道上,母亲不停地向我提问,语气感叹而惊讶:“这些土堆怎么这么好看啊?是不是人工改造过的呀?”土林的形成可追溯至今约一亿年的冰河时期,是第四系湖相和河流相的粘土、砂、砾石的松散堆积物,在干燥气候环境中,受季节性雨水的淋蚀、冲刷而成。我简单归纳后向母亲解释:由于年代、气候、地壳运动、水流侵蚀一系列因素形成的,并肯定地回答母亲,这是天然的地质奇观,绝非人为景观。随后母亲便陷入了对远古这里是什么样子的遐想中。
穿行于土林间,我再一次注视这些形似立柱、古堡、尖刀、利剑,像树、塔、笋、蘑菇等各式各样的土林,竟是找不出两个完全相同形状的造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赋予了它们千姿百态,经历地壳运动、流水侵蚀、风力侵蚀。当时的大自然摧毁一切又重塑了一切。
这些土壤充满着独特的生命力,历经百万年,它们有的沉没、有的高高耸立。而无论形状怎么改变,当条件适宜,无数生命体从土壤中萌发和生长,长出草,长成树!南涧的土林应是见证了南涧这片区域的历史变迁、见证了人世间的沧桑和地质地貌的发展进程的,在夕阳下自有一种宁静与肃穆。它们静静矗立,当我注视它们的时候,它们仿佛也在默默地注视着我,不颂扬,不批判!我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大雁飞过的鸣叫,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像古老的乐曲、舒缓的河流、宁静的田野。
游览行程较短,返回的路上,夕阳的余辉照着母亲的脸庞,从出发那一刻就挂在脸上的笑容此刻更加明显。夕阳的光加深了她脸上岁月雕刻的痕迹,将她的肤色照成褐色,照着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土林,那些林立着的深深浅浅的褐色土林,似乎也在闪闪发光。在那些光亮中,我感受到一种来自于大自然的力量,熟悉而强大,让我内心安稳,沉静而舒展……我又望向母亲,金色的阳光中,那是一张有着与土林相似的肤色,宁静而慈祥的面庞。
从土林出来已是傍晚。相较于游山玩水,寻找美食大快朵颐才是爱人的最爱。还别说,每次由他探店找吃的,都能获得大家的一致好评。
爱人带我们去了县城外30多公里位于南景高速路无量山镇出口处一家饭馆。灯火通明的屋檐下挂满了火腿,院子正中的一盆炭火燃烧正旺。无量山镇气温比南涧县城低多了,炭火的热量驱散了周围的寒气。坐在店里,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张广告牌,一幅美丽的樱花谷风景画上面写着:因为爱茶,花开无量。南涧的无量山镇位于哀牢山和无量山北端,山高谷深,或许是独特的自然环境及气候条件,也或许是当地特别的腌制工艺,总之,地道的无量山火腿无论是哪种烹饪方式都有独特美妙的口感。隔着厨房厚厚的玻璃窗,我们还是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肉香,止不住咽口水。
菜上桌后,饭馆老板端着酒杯来敬酒,爱人要开车便以茶代酒,老板干杯后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他家的火腿选用的是无量本地猪,喂食野菜苞谷,还要不时将它放出来活动筋骨,这样养殖出来的猪,个大骨小,精肉均匀,猪腿肌肉结实饱满,口感圆润香而不腻,是腌制火腿的最佳材料。两个小菜、一盘蒸火腿、一盘青椒炒火腿和一碗火腿猪脚白芸豆汤很快被我们一扫而光。菜肴着实美味,加上店家的热情,大家尽兴而归。
经过一夜休息,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与此前约好的几位爱好摄影的朋友坐车前往小湾东镇和小湾电站。从县城到小湾东镇约有60多公里,到小湾水电站要更远。道路七弯八拐,一路颠簸,窗外一片漆黑,我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已到目的地。
车门打开,一阵微凉的山风迎面而来,带着清晨花草和树叶的香甜,睡眼惺忪的我为之一振。而展现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睡意全无。我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眼前那些山与山之间蜿蜒的茫茫云海,云海之上的金光,以及金光从悬在天空的云层中透射出来,将天与地之间晕染成一层一层深深浅浅的黄与金黄,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山川静默,峡谷之间的澜沧江大部分已被云海覆盖,仅在西边最远处絮状的云雾中显露如镜面一般的江面。江水似已停止流动,任由云海在涌动、翻腾、变幻;云海的尽头是远山,远山的尽头是更远的山和更厚的云海。太阳从云海中跃出半个身子,万丈金光洒向天空和大地。将天空飘浮着的云勾勒出金边,成为不同的形态的金色的云;云海与阳光的交汇处仿佛有一条金色的地平线,线的中央闪耀光芒,一圈红晕将太阳环在中央。云海自东向西一层一层奔涌而来,洁白的“海”面有着金子般的光在流淌,一切都沉浸在祥和的色彩中。
太阳缓缓从云海中央升起,变得更圆、更闪亮。我屏住呼吸,与天地万物,一同迎着东方,向冉冉升起的太阳行注目礼。
远处的光芒从柔和到耀眼。当太阳不再让人看清它的边界,白茫茫的云海快速从江面向山的两侧散开,清亮的澜沧江露出真容,云海变成了镶了金边的丝带,环绕在青黛的山与碧绿的水之间。阳光照着远处的村庄,似有炊烟袅袅。快速攀升的气温让周围的一切焕发勃勃生机。这一刻,我仿佛才从梦境中醒过来,这里不是三山五岳,我也并没有站在高山之巅,这是南涧的小湾东镇,是真真实实的烟火人间。
摄友介绍,因澜沧江小湾段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温湿度原因,秋冬时节,冷暖空气与山脉相汇,便产生了这烟波浩渺的云海奇观。那如棉花般堆砌的云海由浓浓的雾气汇聚而成,澜沧江上空,在峡谷之间,在宏观与微观之间尽显神奇变幻。这里的云海要更为独特,它因地势与气流的原因蜿蜒涌动、万千变幻,犹如巨龙在江面上巡游!
我所站的地方是南涧四里柱观澜沧江云海日出观景台。观景台旁有一棵香蕉树,阔大的叶子在阳光下闪耀着翠绿的光泽。俯望澜沧江清澈的江水,竟如香蕉叶一样碧绿莹翠。
车子沿着澜沧江彼岸的公路继续前行。澜沧江时而显现眼帘,两岸青山险峻,江水蜿蜒翡翠,有一种“高峡出平湖”的山峡风光之美。曾经的澜沧江汹涌奔腾,也曾江水泛滥,小湾水电站建成后,脾气暴躁的澜沧江水变得温柔,有了如今人与江水、江水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共生。
大自然神奇多彩,祖国山河多姿秀美。因工作关系,我对近年来生态环境不断向好,山变绿,水变清的改变有切身体会。国家不断深化对生态文明建设的规律性认识,各项生态环境保护举措卓有成效,有力地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从四里柱沿着弯弯曲曲的县级公路前行,沿途欣赏着澜沧江或平缓或激流、或宽阔或狭窄的江面风景。到达小湾动车站码头,家人的车队已等候多时,汇合后大家一同上船游澜沧江,前往猛龙渡。
澜沧江是亚洲最重要的跨国水系,位列世界第六长河,亚洲第三长河和东南亚第一长河。据资料记载全长4909公里。因工作的原因,我对澜沧江部分流域有所了解,而坐船游江,如此近距离的与之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
受地形和流经区域的影响,澜沧江江面宽窄不一,水流有急有缓,而江水始终无比清澈。两岸青山倒映在水中,山水同色。江水从两山峻岭之间经过,不时有飞鸟从繁茂的山林飞出或飞入,从这山飞向那山。坐船上穿行其间,十分惬意!要不是机械船行驶发出“突突突”的声音,我想放声吟诵诗人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了。虽没少了那份悄无声息,但意境是一样的。
同为澜沧江,我在怒江境内见过的澜沧江江水呈红土色,奔涌咆哮。与此地截然不同。想来是澜沧江经过功果桥和小湾两个水电站的蓄水静置后,部分红色泥沙滞留,流出的江水变清澈了。
当船经过一处如翡翠般翠绿的河湾时,大家都纷纷站起身来拍美景。突然船身一阵颠簸,将站着的人重心不稳一屁股颠落在座位上,而坐着的人也被颠起老高又落回座位。我扶着船栏,惊魂未定,难怪古人云:江湖险恶,看似温柔平和的水面,江底竟是暗流涌动啊!看来澜沧江从来不是一位温柔的女子,只不过途经这段秀美峡谷时,心生喜爱,便耐下性子放慢脚步,有些流连、有些多情,温柔地滋养着两岸生态。而两岸的青山,似乎也洞悉心事,报以更多苍翠和更茂盛的植被,形成一种良好生态的良性循环。
沿江经过几座跨江大桥,母亲不断“啧啧”咂嘴,感叹大桥的壮观,也感慨时代的发展。人的智慧与努力是多么伟大!让隔江两岸通行安全畅达!
我们在猛龙渡上岸,这里是公开水域游泳基地。爱人抢先一步跃下船,急不可待地去换衣服,准备去下水游泳了。
我挽着母亲,与朋友一起沿江畔漫步。这是一个美丽的渡口,澜沧江在流经这里时形成一个回水湾,一改湍急的流速,水面宽阔,水流放缓。绵延的青山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使得江水的颜色如翡翠一般。
在一处峭壁上,刻着“猛龙渡”三字。游泳的人从此处设置的台阶入水,随后便可在回水湾里如鱼儿般自在畅游。
猛龙渡的对岸是临沧市云县的漫湾镇昔宜村,澜沧江跨江大桥宛如一道飞虹连接两地。隔着一条江,风光却迥然,猛龙渡临水石壁陡峭险峻,正如猛龙渡这个响当当的名字一般,有着高峡出平原的宏伟气势。对岸却是大片葱绿滩涂,莺飞草长柔美似一幅水墨画。一江两岸,尽显澜沧江的两种风景。
临江搭了几座帐篷供游人歇息。我们入内坐下。虽已深秋,从江面吹来的风,湿润中带热量,很是暖和。老板热情地为我们泡上南涧特有的“罗伯克”绿茶,还送来一串绿皮香蕉。母亲看皮色青绿,以为还生着,说带回去放几天再吃。在一旁带孩子的女子听了,笑着替我们剥开一只,竟是成熟了的果肉,入口香甜无比,要比普通的香蕉更可口。女子说着当地人口音,主动与我们交谈,说这是江边种植的香蕉,成熟才从树上摘下来,放置一两天就可以吃。女子健谈,母亲与之很快熟稔。一旁玩沙子的小男孩光着屁股在沙堆中自顾玩乐,光着的小身子被太阳抚摸成褐色。灵活的双手忙碌着,眼看一座小小的沙堡就要堆好了。
爱人儿时在南涧有过短暂的生活,性情直爽,与之相交的当地朋友也一样质朴豪爽。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想来奔腾的澜沧江滋养一方、养育一方,也成就了南涧人的热情与豪放吧!
为期几天的南涧之行在离开猛龙渡的夕阳中结束,太阳的余晖在猛龙渡的江面泛起粼粼波光。原计划要去的南涧万亩茶园、感受跳菜非遗,因时间关系没来得及去。我自以为对南涧很熟悉,这次的南涧行,我才知道,南涧的美,需要静下心来,一点一点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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