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
2025-01-27冷江
绸岭的七八个自然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腊月十八打完扬尘,各家就开始排着队杀猪。
为啥杀猪也要排队?这可有缘由。
一是绸岭虽然各种匠人五花八门,可唯独这杀猪匠少之又少,能数得上号的不超过三四个人。二呢,是这三四个杀猪匠里,口碑最好、手艺最精的就数老华子。老华子人长得黑不溜秋,平时佝偻着腰,一副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样子,可一旦杀起猪来,眼露凶光,杀气腾腾,再壮再猛的猪,到了他跟前,都吓得屁滚尿流。而且人还有绝活,杀猪三十多年了,从来都是一刀毙命,绝不拖泥带水。从逮猪、杀猪到刮毛、分肉,不要帮手,一气呵成,干净利索。杀完猪,吃完主家的杀猪饭,抹抹嘴,拿上一条里脊肉,道声谢就扬长而去。请老华子杀猪,省事省心,大伙都想请老华子杀猪。
手艺高的人,往往脾气大。老华子脾气并不坏,但规矩严。三十多年了,每天只杀两头猪,上午下午各一头,绝不多杀。为此,一到腊月,家家户户都得提前到他这来预约排队。
眼看着,又到年底了,绸岭人却像是哗啦一下被砸了锅,又嚷嚷起来了。为啥?
杀了三十多年猪的老华子一入腊月突然病倒了,村里赤脚医生二虎说:“老华子得了中风,再也杀不了猪了!”
这不让大伙儿抓瞎吗?年年都是老华子杀猪,家家户户都交了定金,现在说不行就不行了,总不能今年年夜饭不吃猪肉吧?那还能叫年夜饭吗?
老华子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彩凤。杀猪匠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传子不传女。本村有几个后生本想跟着学,可老华子心高气傲,没一个看得上的。如今自己一病倒,杀猪这门手艺眼看也就自此断了。
彩凤长得像她娘,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起人儿来总像是脉脉含情。这样的姑娘,即便她爹愿意教她,大伙也没人愿意请,事情明摆着,请女人杀猪,请美女杀猪,这不糟践人嘛。
腊月十八,就在各家忙着打扬尘的时候,彩凤竟然自己个儿挨家挨户找上门来了。大伙知道她是来还定金的,一个个阴起脸来。也是啊,年边都这个时候了,你即便还了定金,大伙儿还能去哪儿找杀猪匠呢?
彩凤一看大伙儿这副愁容,噗嗤一声倒笑了。
大伙儿正要生气,彩凤大声说:“叔叔大伯、叔母伯母,我来告诉大家,今年还是按着往年的规矩,挨家挨户来。”
大伙儿愣了:“咋了,你爹病好了?”
彩凤笑了:“不管俺爹病咋样,大伙儿放心,俺们既然收了定金,就一准让大伙儿过年利利索索吃上猪肉。”
彩凤像一阵风一样走了,大伙儿还傻傻地杵在那里没回过神来。
第二天早上八点,彩凤一身运动装,肩上扛着一副家伙什准时出现在村主任刘玉明家。刘玉明忙跑到门口来,四下张望问:“你爸呢,没来?”
彩凤说:“我替我爸了。”
刘玉明将彩凤看了又看,问:“你行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彩凤坚定地点了点头。
刘玉明又问:“我去喊几个年轻力壮的来帮忙?”
彩凤笑了:“叔,不用!”
彩凤在运动服外面套上了她爹那件穿了几十年的黑色皮外套,这是杀猪匠的标配制服,衣服上有专门的工具口袋,刀剪等都插在固定的位置。沾了猪血和其他污秽之物,用刷子一刷、流水一冲,焕然一新。
好一头大肥猪,正摇头晃脑地在猪食槽里欢快地大口吃着猪食。彩凤一靠近,肥猪立马警觉地发出恐吓的叫声。刘玉明替彩凤捏了把汗。
彩凤回过头来,找主任要了一碗烈性高粱酒,直接倒在了猪食里。刘玉明皱起了眉头。
彩凤笑着说:“叔,咱先到前屋喝茶吧。”
不到半个时辰,彩凤拿了根杯口粗的麻绳,起身来到猪栏,众人也都跟着过来瞧热闹。他们都想看看彩凤的笑话。彩凤呢,扫了一眼卧在角落酣睡的大肥猪,毫不犹豫地打开猪栏门,走到猪身旁,三下五除二,用绳子将猪绑了个结实,请主任帮忙,两人一前一后直接将猪给抬出来,架在两条长条凳上,下面放了个盆。彩凤从上衣口袋里拔出明晃晃的刀来,看准猪的咽喉,闭上眼睛,猛地一刀扎了进去,鲜红的猪血像开了闸的洪水哗啦一下冲出来落在盆里。放完猪血,撤了条凳,将猪落到一个长约两米,深一米有余的缸里,往缸里倒入早已烧好的开水,开始刮毛,刮完毛就开始分肉。整个工序有条不紊,环环相扣,彩凤胸有成竹。大伙儿原本来瞧彩凤笑话的,到这会儿,全都发出啧啧称赞声。
分完猪肉,彩凤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刘玉明让婆姨拿来香皂,打来温水,让彩凤洗手洗脸。吃饭的时候,刘玉明竖起大拇指:“彩凤,今天你可给你爹长脸了!来来来,我先敬你三杯。”彩凤满脸通红,愣住了。
刘玉明醒过味来,笑着说:“哦,对不起对不起,你以茶代酒吧。”
彩凤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咬了咬牙,端起酒杯,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在场的妇女埋怨刘玉明,说:“主任,你怎么能欺负人女娃哩?!”
刘玉明还没来得及解释,彩凤踉踉跄跄地坐了下去,手一挥说:“没事没事,应该的。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事后,有人劝彩凤:“你姑娘家一个,不要干这个。你爹生了病,天灾人祸,大伙也不会怪你们。”
彩凤笑着说:“做人要讲信用。收了定金,俺们家就不能失约。何况杀猪这门手艺,男人能干,我也能干,不丢人。”
说这话的时候,彩凤扬着脖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越看越让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