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微”字窄天地 世间百态收眼底

2024年12月，微型小说界翘首以待的第二十二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23）获奖作品张榜公布。本人有机会能够在第一时间先睹为快，非常振奋，深感这届获奖作品题材广泛，立意新颖，表现手法灵活多样，艺术张力愈加凸显，真可谓是新时代文学的一个重大收获。

工匠是产业发展的重要力量，工匠精神是创新创业的重要精神源泉，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需要高素质的劳动者，而培养高素质劳动者，就需要大力弘扬工匠精神。在本届获奖作品中，我们兴奋地看到了阿英的《色痴》、徐向林的《领作》以及尹小华的《长眼睛的手》等作品，或以历史叙事，或以现实叙事，都表现了弘扬工匠精神这一主题，回应了当下到底是靠网络经济抑或是网红经济、粉丝经济，还是靠实体经济来创造物质财富，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问题。

《色痴》塑造了一个一辈子精于染布的刘独眼的艺术形象，在绘声绘色地展现了他博大精深的染色技艺的同时，还生动真实地描写了他的情怀、他的为人。他的染色技艺堪称一绝，“无论顾客要求如何刁钻，哪怕是淬火的铁，初锈的铜，夕云晨霭，雉尾莺头，但凡人间的颜色，刘独眼只消看一眼，便能从染缸拎出来。”最难得的是，他去青岛治眼疾的路上捡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女童，就放弃了治眼疾的初衷，一心一意地抚养这个女童，并给她起了名字叫“小染”。小染得了难以医治的痈疽，他不惜把几十年染布配色积累下来的秘方拿出来，抵押医疗费用。他疼爱这个捡来的孩子胜于己出，培养她到省城读书。为了拖延与长大成人的小染分别的日子，他一次又一次地借口等染出正红色布再谈小冉的婚事。

《领作》一文在讲述一个造船工匠故事的同时，还把工匠之间友好协作、遵守行规、相互照应、相互成就的精神表现了出来。陆翔想造一条自己的船下海捕鱼，却因为与本地造船工匠老于头有隙而请来了外地的李师傅。李师傅在造船的最后一道关键工序“打排斧”时，却以“一方领作管一个地方，这船只有老于头领作才灵光”为由推脱。老于头没有怎么为难，就爽快地答应了。其实，李师傅并不是没有弥补造船过程中过失的能力，最主要的是为了让陆翔与老于头重归于好，让老于头不失却一方造船领作的尊严和地位。

《长眼睛的手》不仅细致刻画了理发匠老愚精湛绝伦的理发手艺，还把他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生动地展现了出来。他理发，推子、刀子、剪子等理发工具竟然变成了他身上一双神奇的手，伸缩自如，灵活乖巧，妙趣横生。他甚至眯着眼睛打盹给顾客理发，别人看得心惊肉跳，他却视若平常；他讲诚信，坚持“只理不洗，男女老幼，一律8元，刮光头15元”，价格从不上涨；他乐天达观，爱好钓鱼，虽然钓一回鱼要花掉剃10个头的工钱，只要有了钓鱼的感觉和乐趣就全然不顾。有亲戚屡次三番地向他借钱，不还钱他也不催着要。

爱国主义是文学创作的一个永恒主题。在这届获奖作品中，《昂然有范》突出地反映了这一主题，《色痴》也触及这一主题。揭方晓的《昂然有范》中的范本阳既是个家道中落的破落户，又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不仅如此，他还“乍贫不改旧家风”，把吃第一顿饭叫“朝食”，第二顿饭叫“哺食”，且每吃饭时必净须、洗手、掸衣后方坐下不慌不忙地开吃。生活上没有来源、家徒四壁，宁愿一点一点地变卖家产，也不愿找些力所能及的生计，一身酸腐气，还自称这就叫“派”，这就叫“范”，这就叫“气势”。如果没有日本兵入侵中国，范本阳的这种“范”也许还能够再维持下去。然而，日本人来了，不仅把他的“范”打得粉碎，还看中了他家的祖居老宅，要当作司令部。范本阳表面含笑答应，却在当天夜里就给老宅放了一把大火，与老宅同归于尽。就是这样一个极不被人看好甚至有“二流子”之嫌的普通人，最后却作出了惊天动地的壮举：宁愿老宅化为瓦砾，也不把它给侵略者使用。《色痴》中的刘独眼看见一个因伤掉队的八路军战士，在弯腰给他细细拍打身上的尘土时，凭着职业习惯，看他军服的颜色不对，就马上对乡民耳语：快去喊人，这个八路军是假的。

微型小说擅长表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或给人以启示，或给人以温暖，或给人以警醒。《遂昌街》表现了上世纪末打工人的生存状态，通过故事说明了一个道理——“穷人的朋友是穷人”。1996年，出生于安徽六安的青年农民李松林到上海打工，乱冲乱闯茫然无措之际，幸遇山东来沪打工的“胡子”。“胡子”因老婆生病要回去，并打算在家乡创业，就把自己摆摊卖小吃的营生交给了他，李松林没有那么多钱接手，“胡子”就爽快地跟他说“等你挣了再给”。李松林成为遂昌街人，摆摊不时遇到城管，一次还被弹出的煤球烧伤了胳膊。然而城管人的一句话听了确实让人感到很暖心：“以后你就早一点收工，我们也会晚一些过来。”城管人的言行，体现了人性执法、柔性执法。

方冠晴的《天酿》所讲的故事非常感人：“我”家在收第一季稻谷的时候连遭阴雨，没晒成的稻谷自然发酵成了米酒。乡亲们“一家有难众人帮”，纷纷端着大米前来兑换米酒。不是因为这酒有多么好，而是出于真心实意想伸出援手帮一把。事实上，“我”家的酒由于是带糠皮的稻谷不得已由天酿成，喝起来有点苦味。

张志明的《家里来了个锢锅匠》，描绘了寻常人家寻常的生活小景。锢锅匠五十上下，话不多，但手艺了得，还是个走哪都带着炊具甚至夜壶的讲究人。水玉夫妻热心、善良，极尽可能地给锢锅匠提供各种生活上的帮助。小说值得玩味的地方，是水玉从锢锅匠那里学到了“讲究”，学会了怎样把家里收拾得更好更干净。

马新亭的《母亲的灯》重温了过往的岁月，回望了曾经的苦难。为了节省燃灯油，天再黑母亲也舍不得点灯，但为了给家里唯一的大牲畜小毛驴捕捉身上的小白虫，白天忙着干活的母亲只好在晚上点着灯照亮。小毛驴甚至比家庭成员更重要。

欧阳华丽的《玄关》，则通过“我”一时心血来潮去看老同学的故事，把人性的复杂和异化揭示得淋漓尽致。我买东西正走到当年曾上下铺的老同学肖勇的小区，便鬼使神差地前去造访叙旧。肖勇是个官二代，刚提拔当上了科长。谁知见了之后，两人话不投机，彼此尴尬，本来想给老同学一个惊喜，却变成了堆积心底的不快和郁闷。人与人之间社会地位、经济条件不对等，即使是曾经四年上下铺的大学同学，也很难不出现隔膜，这就是社会的现实。

这届获奖作品在表现手法上，可以说是各具匠心，精彩纷呈。《色痴》高雅古朴，颇有《世说新语》之风，语言文白相间，流光溢彩。《家里来了个锢锅匠》生活气息浓郁，写法别有新意，通篇文字就像拍摄电影的导演分镜头剧本，对白、动作、场景画面感十足。《母亲的灯》运用对比手法，表现母亲的一盏灯对孩子是什么样，对生病的小毛驴是什么样，其结论不言自明。《昂然有范》先抑后扬，反转结局，让范本阳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玄关》在漫不经心、娓娓道来中，能够让人回味到“我”的酸楚。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当下的中国微型小说创作，正在进入微风渐进的新时期，作者队伍日渐庞大，作品数量日渐增多，作品质量日渐提升，微型小说的情感容量和思想力量正在日益强化。祝愿一年一度的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评选活动，为促进微型小说创作、为促进新时代中国文学发展作出新的更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