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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疾

2025-01-24旷胡兰

安徽文学 2025年1期
关键词:三姐二姐男方

1

记忆的望远镜重新聚焦在我五岁那年盛夏的一天,大人们都外出干活了,留下我们三姐妹在家中玩耍。二姐三姐爬到楼上拿红薯,我也悄悄跟在她们后面,沿着高高的木梯往上爬。快爬到楼梯口了,两个姐姐发现了我,慌忙大喊:“不要上来,不要上来。”可年幼的我依然起劲往上爬。懵懂的二姐忽然双手把着楼梯的两根木柄,用力将梯子翻转过去。“咚”的一声,我从三四米高的木梯上重重摔向地面,头部着地。重重摔倒在地的我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哭声回荡在整个屋子里,二姐和三姐见了一脸恐慌。

惊闻我从几米高的地方头着地摔下来,父母焦急地从地里赶回来。得知二姐是幕后黑手,父母却不敢发怒。

父母和我从来不怪二姐,也不敢怪她。二姐年幼时因生病发烧导致智力受损,对事情的认知有着偏差,也因此没有进过校门。这是她终生的不幸,也是我们全家难以言说的疼痛。二姐的病如一团巨大的阴霾在很长一段时间笼罩着整个家庭。二姐身体里的病无限地放大开来,变成了整个家庭的病,如一块巨石般压得我们喘息不过来。

二姐不会感知我的疼痛,也不知道父母的焦虑和隐忧,她也从来不会自责。她心里想的是,自己没有读过书,并且帮家里干了很多很多活,这一辈子,父母永远亏欠了她。

初夏时节,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父亲勾着腰,在那条十余里通向医院的砂石公路上来回奔走。走累了,就在路旁那一排高大的柏树下稍稍休息。

薄暮里,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父母紧皱着眉头,隐约听着他们“千万不要摔坏了脑子啊”的低声耳语,懵懂不知的我感到莫名的恐慌。好在头上的浮肿在时光的流逝下渐渐消退,我的言语及动作能力慢慢恢复正常,父亲母亲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头痛的毛病经常来袭,在此后的数十年时光里,疲劳、紧张、风吹日晒时常会引发头痛。头痛最厉害时,我彻夜只能枯坐着,一躺下,脑袋就似乎要裂开一般。屋外夜色苍茫,我独坐在夜色中,感受着疼痛带来的孤独和压抑。这让我深深感受到生命维系的艰辛。

二姐把生命里的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初二那年,我就读的学校并入十里之外的镇上中学,我开始了寄宿生活。如此一来,回家的次数少了,帮忙做家务活、干农活的机会也就少了。只有在周末和节假日,我才有时间和兄弟姊妹们一起干活。若遇上雨天,也就只能在家里看书写作业。

一个冬日的周末,屋外细雨连绵,一家人午餐后围坐在灶膛边烤火取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静谧的气息,时光的脚步仿佛停滞下来。母亲正在洗锅里的碗。突然,二姐从柴火坑里拿起一根草绳,用力向我抽来。二姐虽然智力有些受损,身体却壮实,力气也大。我躲闪不及,头上和身上重重着了几下。“就你命好,天天读书,不用干活。”我一惊,赶紧站起身,走出了厨房。三姐见我出门,跟在我身后,也走出了厨房。

屋外的冬雨簌簌地下着,一阵阵寒气直往身体里钻,我们只好回到卧室。“不要和她计较。”三姐小声说。我低声回她:“不会的。”

我无需和二姐辩解什么。二姐常年在家,干的活比我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此时的二姐已年过二十,却说出此等言语,我没有与她争辩的意义和价值。

在二姐心里,她一直认为父母是偏心的,相比她未进过校门,而我读完了初一又读初二,马上又要升入初三了,她心里的嫉妒和不平衡是明摆着的。

二姐对我的怨恨伴随着父母亲对我的宠爱而加剧着。

深冬时节,屋外寒风呼啸,母亲考虑到我在外读书,身上一直只穿一两条单裤,怕我冻着,便拿了二姐订婚时的一条绒裤给我穿。在学校里很冷,又没有火烤,穿上这条绒裤暖和些。那个周末镌刻在我的生命里,我穿上绒裤去学校,身上感到无比温暖。那段时间里,每次晚自习,教室里寒气逼人,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跑进来,我却感觉很暖和,再也不会冷得腿脚打战了。

彼时的我不知道这种暖和的日子即将结束。

半个月后的一个周末,二姐得知绒裤被我穿了,忽然跑到母亲面前大声责骂起来。看着二姐气急败坏的样子,母亲只好让我把绒裤脱下,还给她。我迅速脱下绒裤,内心却感到一阵酸楚,忍着不让眼角的泪流下来。

次日,没穿上绒裤的我冒着严寒踏上了通往学校的路。我踽踽独行在山路上,心底不断给自己打气。我不怕冷,也不怕每周独自一人步行几十里山路上学的苦累,更不怕日日就着酸菜吃饭的窘迫,能让我继续读书,就是最幸福的事。

我内心里是恨二姐的,希望她早点嫁出去。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二姐出嫁的日子终于到了。

次年春天的一个良辰吉日,二姐出嫁了。看着我讨厌的二姐出嫁,我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2

二姐出嫁后,家里就只剩下三姐和我,剑拔弩张的日子开始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我很喜欢三姐,三姐也从小爱护着我。她带着我去菜地里拔草、浇水、摘菜,去稻田里插秧、割禾、捆扎稻草,去山岭上砍柴、割茅草、摘油茶籽。我像一条小尾巴,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学着干各种家务和农活。

春末夏初的一天,三姐带着七岁的我在田里收割红花草。长势茂盛的红花草已有半人高,一穗穗草籽已经变黑,正是收割的时节。三姐带着我,不停挥动着手里的镰刀。割下的红花草一排一排整齐地码放在田地中。

突然,天空暗了下来。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我们的头顶。紧接着,几道强烈的闪电,刺破厚重的云层,将黑沉沉的天空照得雪亮,震耳的雷声不停在头顶炸响。

四周,除了茫茫的田野,寻不见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赶紧,把那几卷稻草拿过来。”姐姐放下手中的镰刀,捡起田间残留的几卷稻草,搭成两个小小的帐篷。“快钻进去。”我们赶紧各自钻进帐篷,身体尽量下蹲,头顶着稻草,瑟缩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哗啦啦”“哗啦啦”,瓢泼似的大雨落了下来,一阵紧似一阵。狂风夹着暴雨扫向我们。我的双手紧紧抓住稻草,生怕它被风刮走,更害怕自己被风刮走。冰凉的雨水顺着稻草流向我的眼,我的嘴,我的全身。惊恐和寒冷把我重重包围。我紧闭双眼,抿紧嘴唇,低垂的脑袋紧靠着膝盖,心里一次次祈祷风雨快快停息。“不要怕,也不要动,等雨小了点,我们就赶紧回家。”一旁的帐篷里传来姐姐的声音。“嗯。”我用力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渐渐停了。我们从稻草帐篷里钻了出来,像两只落汤鸡似的,浑身瑟瑟发抖。田地中尚未来得及收割的红花草,经过这一场风雨的洗礼,已经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伏了下来。它们的身子紧紧贴着脚下的泥土,一副伤心委屈的模样。

许多年过去,这场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依然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那个为我遮蔽过风雨的小小稻草帐篷,也在我的脑中扎下了根。

我八岁半才上学,那年三姐已经顺利考入了中学。她常常不知从哪里借了课外读物来,痴迷地读着。“林道静”“觉民”“觉新”,三姐常常饶有兴致地给我讲着他们的故事,也常常为他们的爱情和命运感叹。年幼的我弄不懂三姐为什么喜欢对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命运唏嘘不已。

彼时的山乡,女孩能进入中学读书,实属稀罕的事情。离家远,没有伴,让三姐有了退学的念头。那年春节前的一个早晨,父亲带着三姐和我打扫屋前的空地和水沟。鹅卵石铺成的地面,经打扫后显得格外洁净,中间那朵盛开的莲花,也更加清晰和美丽。“爹,过完年,我就不去上学了。”突然,三姐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什么,不去上学了,你想去做什么?”“我班上读书的女生就只有两个,我也不想读书了。”“好不容易考上个中学,不去上学,你这么小能做什么,今后又能够做什么?”父亲的声音明显提高,语气里也有了几分焦虑。他狠狠骂了三姐,又给她讲了很多道理。我听到三姐嘤嘤的啜泣声。然而,父亲依然没能说服执拗的三姐。尽管父母辛苦供养着一家人是多么不容易,可是懵懂之中的三姐却不领情。看着父亲摇头叹息的样子,我小小的心里也替父亲感到难过。我弄不明白,这么爱看书且成绩优良的三姐,为什么有好好的学校而不愿去上。

五年后,我考入同一所学校。我并不觉得这条六里的砂石路有多么遥远,也不觉得缺少同伴有多么孤独。

二姐出嫁次年,我升入初三学习那一年,出落得面若桃花的三姐被许配给了一个朱姓青年,那人家与我已出嫁的二姐是邻居。二姐刚出嫁不久,三姐又顺利订婚,家里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氛围。父母每天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下地干活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此时的父母亲不知道这丝丝飘浮在半空的喜庆气息即将被一股浓重的阴霾吞噬干净。

朱姓青年人长得不错,身材魁梧,五官秀气,用现在的词来形容,称得上是“帅气”。家里穷是穷点,可彼时农村的家庭,哪一户不穷呢。彼此见面了,婚也订了,可三姐却慢慢地不喜欢他了。每次朱姓青年来到我家,三姐既不热情,也不高兴,常常是远远地躲着,完全没有恋人间的欢喜和亲昵。父亲母亲也觉察出了异常,他们暗地里说,三妞开始调皮了。“调皮”,就是指婚恋一方对另一方不满意了,萌生退婚之意。父母开始焦急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可若是退婚,必将面临一笔巨额赔偿。虽然那时所收彩礼不多,少许见面礼,一些送给女方父母及亲戚的彩礼布,仅这两项,花费其实并不是很大。收了男方的东西和见面礼之类,肯定得如数退还。所收的彩礼布和送给亲戚的礼物不可能退回,只能折算成现金来赔付。而最让人生畏的是,女方家亲戚到男方家吃的每一顿饭,男方送给女方的每一样东西,包括吃的每一个米果或粽子,都要折算成现金来赔偿,且计算的价格数倍于市场价。譬如,那时粮店大米价格仅为一角多钱一斤,而男方计算半个拳头大小的,价格为三角,一斤大米至少可以做出六七个米果。这样一算下来,哪一家女方先提出退婚的,都要承担一笔巨额赔偿金。因此,在骇人的有如天文数字一般的赔偿数目面前,女方只得打退堂鼓。不管女孩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是一定要嫁过去的。至于婚后幸福与否,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当然,男方他们也的确付出了不少的财力和精力,男青年还得承受失去恋人的精神痛苦。想用巨额赔偿金逼女方就范,似乎成了情理之中的事。然而,这种狮子大开口式的索赔,不知制造了多少人间悲剧。那个时候的农村,鲜有听说女方退婚,却常常听说婚后妇女因为家庭矛盾服农药自尽。我家邻近一个村子,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某个夏天的午后,一个结婚一年多的媳妇,不堪丈夫的暴虐,丢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几口农药结束了自己年轻的性命。而若是男方先提出退婚,只需放弃索回彩礼的权利而已。

三姐不喜欢朱姓青年了,可是,她怎么敢向父母开口?怎么敢向男方开口?

那个暑期,我中考结束,已经得到了考学成功的消息,面试、体检也顺利通过了,只等那一张录取通知书。紧张的“双抢”之后,是耘田。耘田就是手拄竹杖,在禾田里用脚将杂草踩入泥土深处,同时给禾苗施上农家肥。相对于“双抢”,耘田轻松多了。虽然,我时常感叹这种粗笨的生产方式效率多么低下,然而,在这种粗笨的劳动中,我却多了与三姐闲聊的时间。

那一天中午,我和三姐耕完一丘田,来到清澈的江边。江水哗哗地流淌着,我们各自洗净衣裤上的泥巴,而后静静地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任江水温柔地抚摸我们的双脚。炎热繁忙的夏季,难得有这样的休憩和这一份清凉。我们盯着绿波盈盈的水面出神,江水一波一波,缓缓流动,向着未知的远方。

“你好像不喜欢他了?”我打破沉默,试探地问。“嗯。”三姐点了点头,“可是我现在有什么办法呢?”“我觉得他还可以呀。高大、帅气,又很喜欢你。”“他这个人比较懒散,不上进,我不喜欢这种人。”“既然这样,你就提出退婚,要不然,以后也不会幸福的。”尽管比三姐小,但我似乎很懂得一些人生,我大胆地向三姐提出这个建议。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说出这话之前,我心里从来没有想过,那一笔巨额退婚赔偿金,将给父母带来多大的压力和苦痛。“你今天中午回去就跟妈妈说,你要退婚。”我贸然给三姐作主张。此时的我,已经不是总跟在三姐身后凡事要三姐教的小毛孩了。我自认为比三姐多读了几年书,懂得的道理比她多,看得比她远。

“今天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看,饭菜都快凉了。”母亲见我们进门,忙摆出碗筷。三姐心事重重,午饭吃得特别慢。母亲早已放下碗筷,坐在厨房的小凳上,摇着蒲扇。“我想退婚。”三姐走到母亲跟前,吐出了不知在心中憋了多久的四个字。

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母亲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

我想安慰母亲,却不知道说什么。母亲会慢慢接受的。

三姐说完这几个字,就跑到了屋后的院子里,坐在石头上发呆。我也跟在她的后面,来到院子里。不一会儿,父亲来到姐姐跟前,怒气冲冲,宽大的手掌重重落在三姐的脸上。三姐脸上迅速落下一道道红色的印痕。她忽然一头朝一旁的柜子撞去,头上迅速渗出一丝血来,额头上划下一道疤痕。三姐又迅速起身,朝江边奔去。父亲和我见状,预感大事不好,拼命在后边追赶。眼见三姐跳入江中,父亲和我也顾不上什么,先后跳入江中。所幸的是,三姐跳江的地点距离江面并不是很高,江水也不深。三姐坐在水里大声哭泣。父亲抱着她的身体,要拉她起来。我也大哭着,抱着三姐的手臂,拼命朝上拉。起身的刹那,泪眼迷离中,我瞥见父亲眼里有泪光闪动。虽然父亲身体还算硬朗,但毕竟已经六十有二。我知道他心中的焦急。单单维持一家十余口人的生计,已是压力巨大,加之操持七八个子女的学业、就业和婚恋,更让他心力交瘁。而三姐当初不听劝阻执意辍学,如今又节外生枝闹退婚,那一大笔退婚赔偿款该如何筹集?他的愁闷,他的忧心,他的气愤,怎么不会像火山一般爆发?

三人抱着、拉着、拖着,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像落汤鸡似的,上了江边的沙洲,再慢慢从另一处上得岸来。路边已站了几个看热闹的人。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中,我们狼狈回到家。

三姐已经用她的决绝,表明了她宁死不嫁的心志。父母亲只得一边让媒人向男方说明退婚之意,一边加紧筹集赔偿款。三天后,媒人带着男方几个兄弟上门来了。他们在父母面前摊开厚厚的一叠账本。“是退还是嫁,你们自己考虑。”已经没有选择了。母亲眼含泪水,尽力与对方还价,希望能把天文数字稍稍降低一些。徒劳过后,父母应下了那一串沉重的数字。“半个月还清!”一帮人气急败坏地走了。厅堂里只剩下母亲嘤嘤的啜泣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当时大部分人的月工资为五六十元,而在家庭收入微乎其微的农村,需要怎样的付出和乞求,才能在半个月内筹集到这笔巨额退婚赔偿款。可想而知,这期间父母经历的艰辛和屈辱。他们忍痛卖掉了家里刚养半年的两头猪,卖了还没长大的小牛犊,亲戚家能借的都借遍了,仍然没有凑齐所需的数目。母亲只得在村里挨家挨户去借钱。我至今记得母亲的伤心和屈辱,苦闷和坚强。在一户人家,我亲眼看见母亲双膝跪在主人面前哀求。我的心犹如刀割一般。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晨起时,看见母亲红肿的双眼、乌青低垂的眼袋。

自始至终,我没有见母亲对三姐有过任何的责备或埋怨,她和父亲一起,应下这一串沉重的数字,想尽一切办法筹集钱款交付给男方。而父亲母亲,至死也不知道,其他兄弟姐妹也从不曾想到,三姐退婚,是我在背后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三姐从未对父母说过,我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三姐的额头上从此留下了一个细小的疤痕。

3

命运一步步把母亲逼到绝境。当父母亲深陷在巨额的退婚赔偿款的泥潭里时,一个噩耗又传来。

二姐婚后三年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记得那年暑假的一个上午,我和三姐正从菜地里劳作回家,见二姐夫提了一个酒壶,手里拿着鞭炮。刚进小院门,他就点着了手里的鞭炮,一边大声朝厨房里面喊:“报喜了,报喜了,双胞胎儿子。”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小院里热烈地响着。母亲从厨房里迎了出来,高兴地接过二姐夫手里的酒壶。二姐夫吃了一碗鸡蛋面条,就急急地赶回家去了。一下子添了两个孩子,家里的事情多着呢。

生儿育女的辛苦自不必说,繁重的农活更让他们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二姐二姐夫只顾着赶时间把秧苗插进稻田里,期待夏日里有个好收成,却忽视了正在感冒发烧的小儿子。等他们中午回到家里,一岁半的小儿子已经烧得身体抽搐。一家人赶紧送他到镇上的医院救治,却还是因为高烧损伤了大脑,留下了后遗症。谁也没有想到,曾经发生在二姐身上的悲剧,再次在她儿子身上重演,只是这次的后果变得更为严重。

母亲经常为二姐的命运而黯然神伤,她怔怔地站在窗前,望着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发呆。

二姐的小儿子从此走路总是摇摇晃晃,经常突然昏倒在地、口吐白沫。我几次见到他,身上常常是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看着他傻兮兮的样子,我心底对二姐的恨意慢慢融化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悯和同情。

二姐的小儿子长到七岁那年,正值农忙时节,那个酷热的盛夏的一天,二姐二姐夫又出门干活了,独自在家中玩耍的他突然摇摇晃晃走出了门,一不小心栽进了家门前的水塘中。四周寂静无声,溺水的他在水中拼命挣扎着,人渐渐沉入水中。他大声喊着,回应他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看着从水塘里打捞上来的尸体,二姐哭得顿时昏倒在地。二姐命运的悲凉如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痛着几十里之外的母亲。

时光荏苒,失去小儿子的疼痛时时啃噬着二姐的心,疼痛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减,反而愈加浓烈起来。好在二姐的大儿子顺利考上大学,毕业后成为一个人民教师。在城里结婚、买房后,把二姐、二姐夫也接进城住了些年。

在时光的流逝下,二姐身上的疾病仿佛隐遁而去。人到暮年,二姐夫的脾气温和,他一点一滴地包容着她。

4

多年过去,三姐已年逾六旬,健壮的身体日渐走向衰老。看着她,我脑海里就浮现出母亲的身影。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在生命暴风雨的侵袭下,留下或深或浅的隐疾。

肉身的隐疾容易演变为精神的枷锁。

当年退婚时三姐额头上的疤痕成为她婚姻里的一个符号,在时光的流逝下变得意义复杂。

我偶尔会经受头痛的侵袭。去医院做颅脑磁共振检查,结果显示“双侧大脑皮层下少许缺血灶(较陈旧)。”“陈旧”二字,道明了一切症结的根源。拿着影像报告,年幼时从楼梯上重重摔下来的一幕不由浮现在我脑海里。

从童年的稻草帐篷里一路在时光的路上奔跑,磕磕碰碰留下许多伤痕。这些伤痕最终内化成时光的印记,它们是时光留下的坐标。

责任编辑夏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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