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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记

2025-01-20陈国艳

思维与智慧·上半月 2025年1期
关键词:打杈苗子凹坑

母亲不喜欢种棉花,却在哥哥去省城上学的那一年,开始种棉花。

种棉花没有经验是要吃大亏的,从选种到育苗,最后到授粉、结果,一刻都不得懈怠,就像是一场豪赌,稍不留神就会全盘皆输,颗粒无收。这根本比不上种粮食,种粮食最不济也能收获个仨瓜俩枣,填饱全家人的肚皮。

棉花的娇贵是一般的农作物不能比的,需要万千的呵护才能发芽成长,大拉拉地把种子播种在地里,是不会有几个苗子出来的。就算长出来,也不会结出棉花,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我疑惑地问母亲:“种棉花这么累,为什么要种呀?”母亲拍着我的头,神秘地说:“你哥哥就要去省城上学了呀。”我似懂非懂地看着母亲,满肚子的疑问一直在打圈圈,直到我也去外地上学,才明白了母亲的话。

当遍野的麦穗低下头时,就要给棉花育苗了,母亲掏出仅有的积蓄买来一袋棉花籽。棉花籽外面包了一层壳,晒干之后,坚硬无比。想要幼苗破壳而出,须提前泡在水中,待到外壳软塌下来后,再抹上农药祛虫,就能播种了。母亲从别人家借来打钵机。前端是没有底面的圆形铁桶,直径七八厘米,长十几厘米,桶两边分别有一根钢筋,连着最上面的手柄,桶的上方有一块圆形的活塞,像是注射器一般,脚一踩便上下活动起来。活塞的中间凸出一个点,营养钵上面的凹坑就是它的杰作。

对于新鲜事,我总是兴致勃勃。第一次打钵子,我便一边催着母亲翻土,一边拎着钵子就往地上戳。母亲看见我猴儿急的样子,笑着把住我的手,紧紧地握住手柄,将打钵机使劲往松软的土里一顿,铁桶里便灌满了松软的泥土,在硬实的地面踩一下活塞先压实,再用力一蹬,圆柱状带着凹坑的土坯子便落在了苗圃地里。

在钵子上面的凹坑里,丢上三四颗泡好的种,小心撒上一层薄土,就等着棉花发芽了。

等待发芽的日子总是很煎熬,我和母亲每隔半天就要去看看,直到满坪的苗子伸出骄傲的叶子,母亲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大半,紧绷的脸庞再次挂上了笑容,暗叹种子没有白买。

嫩绿的苗子长出一两寸高,便要移苗了。母亲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从苗圃的边缘开始挖,我捧着育有棉花苗的钵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心地移动着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倒。身子倒了不要紧,只是皮疼;苗子碰坏了,却是心疼。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脚下的土地像是长了手,猛地拽住裤脚,我不由自主地往前倒去。就在这时,我硬生生地举起了手中的钵子,整个脸毫无悬念地与大地亲密接触。

母亲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铲子,把我抱起,慌张地左看右看,确定没事了,才一脸怒容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举起手里的苗子,委屈地说:“娘,你看,我没弄坏它。”“傻孩子,它没有你重要,下次要先保护自己。”母亲慈爱地抚着我的脸颊说。

最不喜欢的就是给棉花整枝打杈了。日头毒辣的时候,棉株开始疯狂生长,很快便漫过了大人的腰,枝干上每片叶子都生出枝杈。母亲急忙领着我们钻进棉花地,开始给棉株打杈。打杈不容小觑,疯杈只长枝叶不结果,还耗费植株大量的营养,若掰得不干净,本应结果的棉枝生出的有效花蕾就少,结出的棉花也少;若打错了杈,把好的棉枝当作疯杈,则是大大的误伤,更是令人悔恨不已的事情。母亲弯着腰,灵活地扒拉着每一株棉花,仔细给我做示范:“大妮,你看,像这样的就是应该掐除的,这种就得保留,学会了吗?”日头烘烤着头顶,我躲在棉花地里,有点闷闷不乐地看着母亲,嘟囔着:“这是为哥哥种的棉花,为什么哥哥不来干活?”母亲像是没听见似的,仍然一棵一棵地寻找着疯杈。

掰完最后一个疯杈时,最先打理好的植株上又长满了杈子,我有些烦躁,朝着母亲发起火来:“明年再不种棉花了。”母亲闻言,看着我只微笑,什么都不说,只是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每年都种棉花。就这样,整个夏季,我和母亲如陀螺般地转着圈圈,不停打理这好几亩棉花地。

到了秋天,满地的棉花叶子开始变黄,母亲终于舒了口气,看着争相怒放的白花,她舒心地笑了,轻轻地说:“上学费用肯定够了。”不久,哥哥便顺利地去了省城读书,母亲笑得更开心了。

后来,我也要去省城上学,母亲种的棉花更多了。等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她头发悄悄白了起来,腰也更弯了,还得了一种皮肤病,异常瘙痒,往往要抓破皮才稍微轻些,后来才知道这是常年给棉花喷农药导致的。我对母亲说:“别种棉花了,太累,你看还生病了。”母亲笑着说:“再累也值得,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病。”看劝不动母亲,我也没再说什么,我能做的也就是努力学习了。

又过了几年,我毕业了,在外地工作,一年回不了几趟家。有一天,我对母亲说:“娘,我下月结婚。”母亲说:“好。”我突然有些失落,母亲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停地问东问西,到我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过几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老家的大货司机。“妮子,你娘给你带了东西,让我给你捎过来,快过来取啊。”我很纳闷儿,母亲能给我什么呀,她这一辈子,手里就没有什么存款,也没舍得买过什么贵重东西。我乘车去物流园,司机非常热情,一边帮我搬东西,一边偷笑:“这是你娘给你做的棉被,这么厚也不怕压坏你。好几大包,这得用了二亩地的棉花吧!”爱意突然充满胸腔,我也爽朗地笑了。

后来,母亲突发脑出血,半身不遂,脑子有时不太清楚,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对那几亩棉花却念念不忘,每每都在念叨:“地里的棉花怎么样了,有没有生虫,用不用打杈?”念叨着念叨着就笑了,“今年的收成一定好,大妮和小健的学费肯定够了。”

如今,我把母亲接到了身边,和我们一起在城市里生活。母亲再也没种过棉花,我也不用再打杈,但那片漫过光阴的棉花地,和棉花地里那沉默又温暖的爱,还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编辑兔咪/图槿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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