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泥船上的青春岁月
2024-12-31王志华
1975年,我来到利津修防段(今利津黄河河务局)4号吸泥船,加入刚兴起的黄河淤背区机械淤背生产中,一干就是7年。在滚滚波涛和隆隆机械声中,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那是我珍藏于心中的一段时光,它浸透着汗水和泪水,它见证了我的青春,也承载了我的拼搏。
一
初上吸泥船,从未接触过机械的我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怀着敬畏之心,我认真聆听船长讲如何操作运行、注意事项和安全要领。我以最快的速度上手,3个月后就成了带班班长。当时,由利津修防段张滩造船厂制造的吸泥船投产还不到一年,是新生事物,一切都在摸索中,我们只能在实践中找窍门。好多后来看着挺简单的操作,当时却显得很笨拙。尤其是接管道,那么冷的天,我们跳进水里接,后来才学会在浮桶上“趁偏”、用杠杆的原理“别”对管道对接的角度,就不用下水了。
7年间,利津修防段4号、5号、8号吸泥船承担了张滩分段所辖范围的所有黄河淤背区机械淤背任务。
作为吸泥船这一新生事物的实践者,我们这帮20岁左右的年轻人全身心投入其中。一只船满员13人,分3个班,每班4人,再加1个船长。从移船定位、管道浮桶运输拆装,到淤区围堤修筑基本全由这13人来完成。枯水期移船,我们都是靠自己拉缆绳、用篙撑,从这个险工搬迁到另一个险工。管道浮桶则是用人抬到堤顶,再用地排车运到目的地,然后再抬至施工场地进行组装,整个过程全靠人工。
移船时,人拉缆绳必须顺水走,滩岸地形复杂,有烂泥、蒲苇、烂草、杂树,每一次移船都是艰难跋涉。遇到吸泥船搁浅,我们就在水中用肩和脊背将船体逼向深水,我们将其叫作“抗浅”。抬管子时,光是一条9米长的管子和2个法兰盘就重150千克左右,再加上管子里经常有泥,就更沉重,抬管子的麻绳和杠子经常被压断。从复杂的施工现场、泥里、水里、草里,再到上堤、下堤,一副浮桶重150多千克,也是人抬肩扛。
一年下来,不知多少次进行近距离挪船和远距离搬迁,停下船,紧接着就是拿铁锨做围堤。隆冬时节,滴水成冰,吸泥船打坞维修,垛木将船体支起来,3.5毫米厚的钢板隔不住从船底吹过的顺河寒风,船舱里那个冷啊!干一会儿,我们就搓手跺脚。那7年,我们习惯了3班6小时转,习惯了河流滚滚和机器轰鸣声,习惯了浑身柴油味和难以洗净的油碳黑手。
而今,黄河淤背区早已与堤防融为一体,绿化成了美丽的景观带。
二
从事吸泥船工作的人都知道,影响吸泥淤土产量的主要因素,一是出水量,二是含沙量,三是运行时间。为了高产,我们想尽了办法。
一次次筛选船位作业点、一次次变换喷枪在水龙头的位置和角度,一次次抓住吊笼头的钢丝绳不停地晃,以求不断变动笼头的角度来提高含沙量。遇上红泥层,就把笼头高高吊起,再松开卷扬机任其迅速下落,利用这个铁疙瘩砸向水底;如果红泥层不是太厚,一般可以突破,只是不知反复多少次才有效果。刚开始用此法时没经验,一次夜班,笼头放下去后再往上吊时,摇着卷扬机感觉很轻,吊上来一看,笼头没有了,原来吊笼头的吊钩脱落了。当时我们真急了眼,一套笼头和喷枪加上进水管和高压喷枪管,可值不少钱!来不及多想,我第一个试着潜水挂钩。还没摸到笼头,我就憋不住了,赶快上浮,头顶竟触到了船底!幸亏我没有慌乱,知道顺水挪动,否则,非搭上条命不可。有了教训后,我们也长了心眼,用绳子拴上一个沉重的废高压泵壳沉向笼头的方位,再顺着绳子上下,这样就不会方位失准和顶船底了。我和船长胡光兴轮替潜水几十次,终于挂钩成功。要知道,那是在夜间啊!为了提高产量,我们没有考虑那么多,过后想想也十分后怕。此后,我们就用铁丝把吊笼头的钩子拧死,再也不怕脱钩掉笼头了。
枯水季节,吸泥船在河边滩涂“啃”出一个个大坑,需一次又一次加长输沙管道以增加作业半径。一个作业区空了就要远距离挪船搬迁。一般临近挪船的前一段时间,我们会依靠作业范围四周设置的锚点,频繁地拽着缆绳移动船只,以保证含沙量。因为作业坑底已经七八米深了,吸不了多长时间就够不到底了。鉴于这种情况,我把船移至上风头,把进水管和笼头放挺(最深),再松开顶风方向的缆绳,笼头就类似于底锚,一旦吸空,吸不上泥沙,船就被风推动着移位,这种作业方式有点像蚕吃桑叶,既保证了含沙量也省了力气。用了这法子真是惬意得很。最先发现这窍门的是老段长马同昌,有一次,他一把抓住我问:“我发现怎么只要是你的班,这个淤区就长得快,怎么回事?”我道出原委。老人家哈哈大笑道:“你这家伙鬼道道格外多。”这个办法很快得到推广。
三
实践出经验出真知。起初,尽管领导千叮咛万嘱咐,无知无畏的我们依然感觉不到吸泥船水上作业的危险性。工作运行中的事实让我们真正吃透了客观存在的硬道理。
简易吸泥船,说白了就是个铁盒子,没有自航装置,一旦失去束缚就无法控制,极易翻沉。停泊时如何锚点定位、如何挂缆,稍有差池就可能出事。记得在汛期水量较大时,有几次因为边缆(我们习惯叫“巴缆”)松弛或首尾呼应关系不合理,导致船被水流冲出去,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船拢回。船员中经常有新手加入,倘若班长或老船员没有及时对其培训,往往就会发生意外。
从吸泥船开始生产到停工维修,苦、累、险始终与我们相随。我们上下船的通道由几根粗管子连成。每根管子八九米长,由浮桶承托。无论风雪雨霜,我们都是从这条管子通道上下船。如果遇到雨雪大风天气,空手上下船都很不容易,更别提换大机件时,比如泵壳,一个泵壳二三百千克,全靠人抬,大家走在上面都很怵头。
长期水上作业,风险无时不在。记得1978年,已经入冬,气温已跌至冰点之下,缆绳上开始结冰,我们船还没有接到停产通知。12月10日左右,我与船员纪敏、陈玉新值夜班。我们摇起笼头摘草时,我不经意往河里一瞥,发现前边有一堵“水墙”下来了,我大喊一声“不好”,他二人还不明就里,船就像被撞了一样忽然一歪,我们都被甩倒。来不及多想,我顺势一滚,第一把没摸到安全斧,再一滚摸到了盘车杠,我连滚带爬以最快速度别开主缆,200多米长胳膊粗的主缆眨眼间跑了,船身失去束缚迅速靠向北岸。这时我们三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船差一点就沉了,水高出船舱口近20厘米,仅仅一刹那,灌进船舱的水使木板都漂了起来。原来,我们船所在位置处于綦家嘴险工上首一个夹沟的下游出口,夹沟与主河平行,宽约30米,长约2000米,南北向,与主河相隔着一道时隐时现的鸡心滩。恰遇这天河水下落,鸡心滩出水高,又突遇东风,2000多米的夹沟同时被东风“赶浪”填满,我们正处在出口,于是就出现了高出大河水位的“水墙”瞬时扑过来。因为主缆拴在外桩,内侧忽遇水墙,船自然就兜水,就像舀水一样,如果不迅速松开主缆,就舀满水了。此时作业坑区水深已在8米以上,而且我们都身穿棉衣,一旦船沉,我们断无生还可能。
船靠岸后,我们三人相视无言,上牙碰下牙,可谓惊心动魄。
几十年过去了,这些情节恍然如昨。今天,我故地重游,找寻我们挥洒青春年华的地方,这里早已绿化、美化成了亮丽的景观带!我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黄河,黄河也成了我永远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