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义德东方主义视角下的《阳光之城》
2024-12-31刘淑悦
詹姆斯·斯库达莫尔,当代英国小说家,他的第二部小说《阳光之城》以来自贫民窟年轻人卢都·多斯·桑托斯的故事为中心,讲述了卢都在从事针对生活在贫民窟黑人的商业计划——马克西廉价超市的过程中探寻自己的身份,思考生存的意义。《阳光之城》中的边缘人物,如黑人群体及贫民窟出身的卢都,都在所处白人至上的社会中沦为了“他者”,成为了失语的存在。从爱德华·萨义德东方主义的理论视角下出发,分析黑人群体及卢都他者化的过程,以及他们如何逐渐从所处白人至上主义的社会中觉醒,反抗白人施加的压迫与剥削。
自爱德华·萨义德的《东方学》于1978年出版以来,被广泛认为是后殖民主义理论的基石。在后殖民主义理论中,“他者”的定义是指基于自我和他人之间多样性和社会等级的隐性暴力。这里的暴力不仅指身体上的侵略和威胁,还指一种不可分割的心理攻击。更重要的是,它还可能加深白人和黑人之间的隔阂,强化一方的自卑感和另一方的自我优越感,这势必会阻碍他们正确认识自己。在寻找自己身份的过程中,主人公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一种无形意识形态力量的影响,即所谓的“他者”。在《东方学》中,萨义德揭示了西方人对东方人施加的殖民话语,西方人的霸权话语体系、知识体系和学术体系支配着东方研究,剥夺了东方人的话语权,东方人被无情赋予了落后、麻木、疯狂、无知和野蛮的特征。东方人因此被重塑和物化。这样一来,东方就被西方的殖民化和帝国化变成了一个失语的空间。
《阳光之城》中的他者体现
萨义德认为,东方主义是一个内在的体系,西方不仅在社会上构建并实际生产了东方,还通过权力关系的霸权来控制和管理它。事实上,西方人通过自己的既得利益,以帝国式的欧洲中心主义视角看待东方。在《阳光之城》中,这种霸权过程以白人至上的形式体现出来。这里通过对《阳光之城》中人物的分析来阐述这些他者的化身。
白人至上主义社会中的“他者”——卢都。《阳光之城》的主人公卢都是白人至上主义社会中的“他者”。卢都出生于阳光之城(赫利奥波利斯),一个不被官方承认的贫民窟,受白人当局控制,赫利奥波利斯是被构建出来的东方。这个与西方大都市相对的贫民窟环境极其恶劣,甚至从远处看根本都无法想象竟有人住在这样的地方,这个区域垃圾成堆,房屋肮脏不堪,每家每户都持续不断地流出黑色污水,里面掺杂着狗屎、小便和生活废水。婴儿时期的卢都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直到唐娜·丽贝卡——一位英国女士带着一项慈善使命来到贫民窟。萨义德指出,在东方的欧洲人总会有这样一种意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居住者与周围环境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在进入贫民窟之前,丽贝卡的丈夫——拥有超市产业的百万富翁泽·费舍尔·卡尔尼切利就告诫道:“应该事先在自己身上洒遍驱虫药以避免患上登革热,决不能吃或者喝那里面的任何东西,应该用棉球把自己的鼻子塞住。”像丽贝卡这样的欧洲人来到以贫民窟为代表的东方,观看东方人的生活,而欧洲人只是看客,用其感受力居高临下地巡视着东方,只是为了获得不必离开西方社会就能获得的那种非常具体的经验,但尽管来到了东方,他们也总是与其环境格格不入。在丽贝卡起身准备离开之际,她最终被卢都母亲要养育孩子所承受的艰难情景打动,决心带母子二人离开贫民窟,搬到她所在乡下的农场。卢都在十四岁时,被带到城市,成为泽与其妻子丽贝卡的养子。
在《阳光之城》中,我们与二十八岁的卢都相遇,这时他已经在城市中心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在这个白人主导的机构中,尽管卢都作为泽特殊关照的一员,但他仍是被边缘化的人物,被剥夺了发言权,无法在职场中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公司关于针对贫民窟马克西廉价超市预算案的大型会议上,因卢都在贫民窟的生活经历,他被老板奥斯卡和其他同事嘲笑。奥斯卡声称,并不是每个出生在贫民窟的人都是罪犯,但由于其所处的街区,他们犯罪的概率依然很高,因此不可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萨义德写道:“东方就与西方社会中的某些特殊因素(罪犯、疯子、女人、穷人)联系在一起,这些因素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特征;与主流社会相比,具有强烈的异质性”。这样的观念深深根植在西方人脑海中,所以奥斯卡把以黑人为代表的东方人和罪犯紧密联系起来,断定黑人根本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因为强烈的异质性,西方人无法接受东方人,东方人也一直无法融入以西方人为主导的主流社会。广告公司就是白人社会的缩影,在这种环境中,即使面临被侮辱与消遣的情况,卢都甚至都无法说出他的反驳意见,无法为自己还有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辩解。因为在这个以白人为主导的公司中,卢都作为曾经的东方人,也一直不为西方人所接受,他几乎一直处于失语的状态,西方人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他的意见。作为公司中的透明人,卢都一直都是被剥夺了话语权的边缘存在。
在成为白人家庭的一员后,卢都虽然作为泽与丽贝卡的养子,但很难融入这个后天组成的家庭。当卢都被一个贩毒团伙绑架,并遭受折磨时,他的“家人”甚至在开心地准备一个宴会。幸运的是,他最终活了下来。经过这次绑架之后,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能够被这对富人夫妇收养的原因:“泽收养我是为了拿我作一个诱饵来保护他的女儿,阻止她再次被带走,所以我现在坐在这里,本来应该是她坐在这里的。他们所采取的保险政策终于有了收获”。受权力关系霸权的控制,卢都在这个富裕的白人家庭中只是作为一份保险存在。他不仅是白人主导机构中的“他者”,也是收养他家庭中的“他者”。泽与丽贝卡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收养卢都作为养子,虽然表面上看来是卢都自己运气过人,可以进入一个富裕的白人家庭,实现身份以及阶级的跨越。实际上是泽为满足自身需求,将卢都与母亲分开,使之进入一个陌生的白人家庭为他的女儿保驾护航。在这个白人霸权控制的家庭中,卢都无法根据自己的意愿进行选择,就像他无法自己决定是否要离开母亲,进入一个白人富商家庭,也无法决定自己今后的命运。
白人的压迫——黑人族裔的他者性
在《阳光之城》中,他者性还体现在种族的“他者”身份上,以黑人社区为代表。黑人群体是西方审视下落后及麻木不仁的“他者”,在这个白人至上主义的社会中,黑人在各个方面都受到白人的压迫。就生活环境而言,黑人大都住在贫民区,过着不被官方承认、不为主流所接受的生活。就生活、生产资料来看,黑人社区的生活必需品,如水、电都需要从白人那里非法获得,才能够维持正常的生活,甚至他们的互联网、有线电视也都是非法从别人那里弄来的。贫民区在地图和公共汽车的目的地牌上也全部没有显示。除此之外,他们的人身安全也受到白人的威胁,黑人经常被警察或保安无缘无故地枪杀,甚至孩子都被当街射中头部。来自贫民窟的清洁女工弗拉维亚说道:“就因为我们中大多数是黑人……所以对于当局来说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不妨连名字也不要有。”这揭示了在白人当局看来,东方落后、堕落并且无法与西方相对等,黑人只是被制造出来的“他者”,是落后及愚昧的存在,黑人社区的生活质量以及居民的人身安全均不在当局的考虑范围之内。萨义德写道:东方人“不是作为公民甚至不是作为人被审视和分析,而是作为有待解决的问题,有待限定或有待接管的对象”。在西方人看来,黑人不是西方社会的公民,也无需享受政府提供的基础设施,他们只是作为接管的对象,在白人政府的霸权控制下,在贫民窟生活,成为驯顺的肉体。
除了身体上的暴力,白人还采取心理上的控制来驯服居住在贫民区的黑人。在《阳光之城》中,几乎所有的黑人都为富人提供体力劳动和非技术性服务来谋生。而白人也认为这些服务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以黑人为代表的东方人被认为是懒惰、腐败、野蛮和落后的“他者”。即使是针对生活在贫民区黑人的马克西廉价超市,也包含着一种形同施舍的含义。暗示着黑人已经处于底层,意味着他们的最高野心是成为像白人一样的消费者。所有这些身体上的暴力和心理上的攻击不仅加深了西方人和东方人之间的差距,还强化了东方人的他者性。
“他者”于白人至上主义中觉醒
爱德华·萨义德认为,东方主义是帮助被压迫者认识自己形象的工具。在《阳光之城》中,被压迫者逐渐从白人至上主义中觉醒,寻求到了身份认同,认识了自己的形象,最终取得了反抗白人中心主义的胜利。
卢都的主动脱离。面对工作场所的白人至上主义,卢都最终鼓起勇气,捍卫力量弱小的黑人社区。所有的白人都为马克西廉价超市感到骄傲,白人认为有了马克西廉价超市,黑人就可以买到他们以前买不起的优质品牌,有了这个超市作为黑人社区的盟友,他们便不再孤单。西方人把自己定义为比东方人更优越、更现代、更先进的种族,他们认为,他们有责任使野蛮和落后的东方人文明起来并给予帮助。白人自认为应该给予黑人社区帮助,并且把自己摆在救世主的位置,但卢都指出了这个所谓慈善项目的施舍性质,他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们值得受到尊重,他们在那些我们甚至都无法想象能活下去的地方生活着。世界无视他们,但他们坚持着。他们体现着人性中最顽强的一面”。东方人并不是西方人所定义的野蛮、落后与无知,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也为自己建设的社区感到骄傲,东方落后的形象是被西方人创造出来的,并不是真实的。正如萨义德在《东方学》中所指出:“东方和东方人(被东方学)作为研究的‘对象’,深深地打上了他性(otherness)……然而这一他性是人为建构起来的,具有本质论的特征。”黑人以及黑人社区的他性是被白人当局人为构建的,卢都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向白人传递了出来,他的观点震撼了这个白人至上主义的公司,这是卢都从白人至上主义中觉醒的表现。
卢都的觉醒还表现在他成功寻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完成了身份认同。百万富翁泽收养卢都作为一份“保险”之后,凭借与广告公司老板的交情,使卢都顺利得到了这份工作,可以进入一个白人主导的机构。阶级的跨越让卢都生活富裕,但他经常不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因为他知道自己既不属于白人种族,也不再属于贫民窟。在知道老板奥斯卡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后,卢都下定决心不再做吃白饭的人,离开虚伪的白人至上主义的公司和家庭。从白人至上主义环境中脱离后,卢都最终可以享受简单的快乐,可以尽情享受啤酒与烤鸡,呼吸充满希望的甜美空气,由衷地拥抱这个庞大城市的夜晚之美,以及它所包含的所有可能性。
黑人社区的骚动。处在一个失语的空间里,尽管黑人有自己的美好愿望,为自己建立的社区感到自豪,但无法改变自己在白人主导的社会中作为“他者”的下属地位。黑人群体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他们只被视为社会中被边缘化的一部分,被西方人控制和支配。他们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贫穷,为白人提供劳动服务。但在一个为穷人发起的新的补贴超市计划中,黑人意识到,白人只把他们当作一个尚未开发的巨大市场,并不是要帮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是想从贫民窟里获得经济利益。在这种情况下,东方人终于觉醒,开始反抗西方人的霸权控制。
马克西廉价超市的提案是卢都养母丽贝卡的慈善机构基金会提出的,由卢都所在的广告公司进行宣传。在第一次关于马克西廉价超市的方案报告会上,奥斯卡野心勃勃,希望能够开辟更多尚未开发的市场。西方人清楚地知道,贫民窟代表着被边缘化社会的一部分,是西方人很少接触到的一个群体,为了训练这些未来的消费者,奥斯卡命令出身于贫民窟的卢都去接触生活在贫民窟的黑人,以便为推出马克西廉价超市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萨义德强调:“为了使其驯服,东方首先必须被认识,然后必须被入侵和占领。”马克西廉价超市的商业构想便是本着这样的意图,为了对东方进行深入认识,卢都结识了公司的保洁员弗拉维亚,从她的口中得知了黑人的悲惨处境。在对东方有了一定认识后,奥斯卡决定举办一个马克西廉价超市晚会,邀请贫民窟的居民,计划向他们解释美化后的马克西廉价超市的意图,隐藏起想要入侵和占领贫民窟市场的真实意图。贫民窟的黑人居民十分期待这个晚会,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像样的聚会。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来到举办聚会的大厅,从一开始的犹豫不定,到逐渐享受起来,他们吃着、喝着,随着音乐起舞,直到最后,毫无保留地享受了一番。黑人社区并不知道这个聚会的目的为何,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免费的聚会,有许多免费的食物。当奥斯卡发表演讲介绍马克西廉价超市时,大多数客人都感到很疑惑。但当他们听到奥斯卡说的这句话“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才真正了解了我们未来的消费者们”时,才知道了这个晚会的真正目的,从而变得愤怒起来。当大楼前面发生骚乱时,事态变得难以控制。最终有人开了枪,为了躲避骚乱,富人们相继乘直升机离开,晚会戛然而止,马克西廉价超市的商业计划不了了之,白人想要把黑人改造成未来消费者的野心也最终破灭。这次骚乱是黑人社区从白人至上主义中觉醒的体现,虽然他们的力量仍然还很弱小,最后被警察控制住,但他们已经从蒙昧中觉醒,阻止了西方人想要入侵和占领东方的行为,使自己免于沦为完全依从于西方的驯顺的肉体,这是一次反抗西方霸权的胜利。
从爱德华·萨义德东方主义视角分析《阳光之城》中的他者形象。生活在一个白人至上的社会中,这些“他者”不仅要遭受身体上的暴力,还要遭受心理上的剥削。作为西方人为主导的社会中的“他者”,卢都和黑人群体被剥夺了发言权,沦为失语的存在。在西方人的审视下,他们是落后的东方人。但卢都在面对白人霸权时所产生的勇气,以及黑人群体的反抗最能说明他们对种族他者这种定义的反抗。他们对白人至上主义制度歧视的反抗,最能说明他们对传统的东方主义和欧洲中心主义的抗争,并在小说的结尾将自己的形象提高到一个相对更自由独立的新阶段。《阳光之城》中“他者”的反抗对人们摒弃对他们的偏见和刻板印象有积极影响,有助于读者更好地全面理解其形象。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