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里走出的“名记”
2024-12-31马进帅
上官海飞高考落榜,高中毕业后,遭到众多乡邻的讥讽和亲朋好友的责怪,他羞愧得无地自容。在无奈和彷徨之中,他突然萌生了离家出走以打工为生的念头。
说实话,这个念头的闪现,还着实令上官海飞高兴了一阵子。因为他坚信,凭靠自己壮实的身体和聪明的头脑,一定能战胜一切困难,创造自己的新生活,说不定还会“因祸得福”呢!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凉爽的微风拂过带着露珠的洋芋叶片,穿过哗哗作响的白杨树,吹过闪着光亮的河水,也轻抚着浑身热血沸腾的上官海飞俊美的面颊……多么美丽的秋夜啊!美丽的星星在一望无际的灰蒙蒙的天空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蝈蝈、青蛙、知了,在草丛中、池塘边、树隙间轻轻唱出抒情的歌曲。那潺潺流动的河水,那弯曲的延伸在黑夜中的乡村土道,那散发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那清新醉人的空气,都在这不寻常的夜里显得格外迷人,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上官海飞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地埂上坐了一会儿,实在不想回家,他多么想在这美丽迷人的夜晚静静地独自待下去。不行,因他高考落榜,情绪不好,爸妈每时每刻都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无奈,他只好回家睡觉。
上官海飞家厅房的右角,有一间土木结构的小房子,房间内除一把椅子和一张供他学习用的简易木桌外,就是十几袋粮食和他的一堆书本之类的东西,再无其他物品。就在这堆书本旁边,有一个单人炕,这就是上官海飞的栖身之地。
上官海飞和衣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脑海里全是高考落榜后的失意,还不时浮现出大哥、大嫂和妈妈的对话。那天上官海飞在地里干完活回家,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家人在厅房里议论他要不要继续上学的事。
“别再补习去了,家里正缺劳力,现在土地也承包了,务好那几亩地还不是一样过日子。我没念过书,还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上官海飞的大哥说。
“要是补习一年,万一再考不上咋办?那不是白白花掉一千元钱吗?索性让上官海飞把婚结了,反正亲事也定了五六年了,人家女方也逼得很紧,念书别把人家女娃给耽误了。”大嫂说。
“不补习咋办?已经上了三年高中,索性再补习一年,考上了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考不上就只好回家劳动,那是这娃的命!”妈妈说。
“我看还是算了。如果他再去上学,那干脆把我分出去,树大迟早是要分枝的。”大哥坚决地说。
“你们想另过就另过吧,暂时我还能下地劳动。”妈妈无可奈何地说。上官海飞能听出来,妈妈有些生气。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上官海飞站在大门口,泪水从他的眼眶流出,汇成了河,那河水顺着上官海飞的脸颊流进他的嘴里,苦苦的,涩涩的。于是,上官海飞顾不了许多,勇敢地大踏步走进了厅房:“劳动就劳动,我又不是劳动不了,我想好了,不去补习了。但我不结婚,等有钱了再结也不迟。”上官海飞流着泪大声地哭诉道。
从此,上官海飞永远失去了到学校复读再考大学的机会,永远告别了他的学生时代,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黄土地的怀抱,他和所有的落榜学子一样,面对黄土地,挑起了修理地球的重担。
虽然上官海飞主动放弃了复读的机会,但他的这一举动还是没有改变大哥分家的念头。爸妈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上官海飞大哥大嫂分家另过的要求。于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个原来还很和气的大家庭就这样分开了,分成了两家人,各吃各的饭,各种各的地,各忙各的家务,各干各的活儿,互不干涉“内政”。
不过这样也好,上官海飞从此再也不用受大哥大嫂的白眼了。
上官海飞呆呆地躺在炕上,追忆着近两个月来在家务农的前前后后,想着怎么能走出家门挣些钱来孝敬父母。他想到张家庄的张虎全、张喜林等好几个年轻人都没有念过书,他们一个个出门到黄河临夏一带打工,不到半年的时间都挣来了一辆自行车,而且是一人一辆。一天傍晚,那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从山梁上经过,恰好被上官海飞撞见,他们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按着响亮的铃铛,嘴里还唱着一些流行歌曲,连上官海飞打招呼都没有搭理,一溜烟“飞”了过去。那神气啊,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们能挣来钱,自己难道就不能挣来钱吗?可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爸妈时,马上得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爸妈说他还小,不懂事,外面乱得很,多数人外出打工都被人给骗了。还说大岔沟里的谢家老二外出到新疆打工,连人影都找不着了……
不过,话说实际点,爸妈这样想,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和思考。常言说,好出门不如穷家里蹲嘛!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把上官海飞从遐想和沉思中惊醒。“上官海飞,把灯熄了,明天早点起来去集市赶集去,顺便给海云带点馍馍和洋芋。”这是妈妈的声音。她老人家并不是要告诉上官海飞明天赶集的事,因为弟弟在乡中学念书,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弟弟在星期六回家时就买回来了,用不着上官海飞专门去赶集,主要是上官海飞把自己想外出打工的事告诉爸妈后,妈妈不放心,夜里要试探问一下,看上官海飞是不是偷着跑了,这一点上官海飞是最明白不过的了。
听到妈妈的催促声,上官海飞立即应声道:“知道了妈妈,我已经快睡着了。”妈妈听见上官海飞的回答后才放心地回厅房睡觉去了。
本来还有点睡意的上官海飞,被妈妈这么一试探,此时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乎乎的屋顶发呆。他想得太多了,他想到了童年时的天真烂漫,想到了自己从初中到高中这段漫长的求学历程,想到了参加高考时的前前后后,一切的一切好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浮现……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向前走着,放在上官海飞炕沿边上的钟表嘀嗒个不停,一直敲打着他的神经。当时针指向凌晨两点时,上官海飞悄悄地从炕上爬起,一只手提着白天准备好的一个小包,另一只手提着他的布鞋,悄悄地溜出了家门。上官海飞蹑手蹑脚地走到距离家一百米远的一个叫窑门台子的地方,见后面没有人,才放心地穿上鞋,紧接着是一阵旋风似的飞跑。几分钟后,上官海飞已经攀上了山顶。此时的他,做贼似的向后面望了望,见没有什么动静,提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究竟是在这山旮旯里长大的,究竟未出过远门,究竟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爸妈,上官海飞难免有些酸楚,忍不住朝黑乎乎的山下村庄望了一眼,苦涩的泪水就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怎能不使他泪流满面呢!毕竟上官海飞的根在生他养他的黄土地里扎得很深……
上官海飞抹了把离乡的泪水,沿着山梁上的土道踽踽前行。天灰蒙蒙的,大地也朦朦胧胧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整个山野都在这静谧中等待着曙光的到来。
天刚麻麻亮时,上官海飞已经走到了一个叫青龙山的镇子。这是一个两县交界的集镇,每逢集日,赶集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很是热闹。这天恰好是集日,一些摆摊设点的生意人已经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为各自的摊点收拾家当,有扫地的,有搭凉棚的,看来今天的集市一定很热闹。但上官海飞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双脚还是行走如飞,他得赶快去车站,不然最早的那趟车就开走了。
巧得很,上官海飞刚走到车站,一辆开往临洮方向的中巴班车就开了进来。不一会儿,车上就坐满了乘客。这时,售票员开始售票,车也慢慢驶出了站台,缓缓驶向去临洮的公路。
中巴车在崎岖不平的乡村公路上吃力地爬行着,好像犁不动地的老牛,呼呼地喘着粗气,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最大的力气。此时,上官海飞的心在流泪,他知道,妈妈早上起来,一旦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急成啥样子。他不敢想下去,心里太难受了。
这辆在城市已经“退休”的中巴客车,在经过七八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终于到达了临洮车站。上官海飞跳下车,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哪是南哪是北。虽然洮河县城不大,但比起源水头县城来大多了。上官海飞打听过了,自己要去打工的那个地方是河州的康乐,张家庄那几个年轻人去的就是康乐,说那儿的人好,钱也好挣。但他不知道去康乐怎么走。他在车站对面的一个小饭馆吃了一碗烩面片后,就开始打听去康乐的路线。一位老大爷说,过了洮河大桥一直沿公路走就到康乐城了。上官海飞连说了好几个“谢谢”,便沿着老大爷所指的方向朝洮河大桥走去。上官海飞东问问,西问问,总算来到了洮河大桥,他站在大桥的中央,看着桥下滚滚流去的洮河水,又一次流泪了……
上官海飞从小生长在没有大河的山旮旯里,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河,他多想一个猛子扎下去,像电影演员那样美美地游一次泳,但他不敢,他怕一个猛子扎下去,等他游到水面时,早已成了一具尸体。再者,他还得赶路,漫漫长路在前面等待着他去走完。他不敢去坐班车,因为他身上只有五块钱,这五块钱他想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救急用。
上官海飞漫无目的地在公路上走着,究竟走了多少里路,他不清楚。当他走到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村庄时,天已经全黑了。这时,他开始害怕了,饿了还好说,包里还装着几个馒头,那晚上去哪里睡觉呢?他犯了愁,心想:总不能在马路上睡觉吧?没办法,他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一个农家的大门。
“大叔,我是从渭源来的,去康乐打工,天黑了,能让我在你家住上一晚吗?”上官海飞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这位四十多岁的男人问。
“不行!你去别人家吧!”没等上官海飞解释,这位大叔就“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上官海飞接连敲了好几家农户的大门,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此时的上官海飞,沮丧得说不出一句话,无奈之中,他只好在路边的一座砖瓦窑里“借宿”了。
砖瓦窑不需要去敲门,更不需要求爷爷告奶奶。早知这样,自己就不用去敲人家的大门,更用不着向人家求情说好话了。但砖瓦窑究竟不是人居住的地方啊!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上官海飞只能选择在这座砖瓦窑住宿。
走进砖瓦窑的一个小圆门,里面还不错,地面干干净净的,上官海飞顺手抓过两块红砖,将他的小包放在上面,拿出里面的干粮吃了起来。也许是没水的原因,他好一会儿才将一个馒头吃完,实在渴得受不了了,他走出瓦窑,来到马路对面的水渠旁边,弯身下跪,用手捧着渠中流淌的水美美地喝了一顿。渠水很清,好像没有被污染过。他想:这水是从哪儿流来的呢?这么清爽啊!此时,也许有人正在上游朝渠水中撒尿呢,可是上官海飞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觉得这渠水很甜,很美。
喝了渠水后的上官海飞,觉得心情好多了,顿时来了精神,在瓦窑前打了一阵自己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老师教他的那套武术拳,不一会儿,浑身觉得汗津津的。走了一天的路,太累了,还是回瓦窑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他想。
走进那个瓦窑,上官海飞头枕两块红砖,和衣躺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他太累了。
朦胧中,上官海飞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拽得生疼,他把手伸向头顶,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把他吓得“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天刚麻麻亮,他看见一只很大的老鼠飞快地钻进了砖缝,他惊愕地摸了摸装着馒头的书包,才发现书包已经被这只老鼠咬了一个小洞。如果不是老鼠在咬书包时将他的头发拽了一下,那包中的两个馒头怕早已不属于自己了。好险啊!还没有见过如此大的老鼠。上官海飞暗想。
此时的上官海飞已经无法入睡了,他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背上那个被老鼠咬破了的书包,在公路旁的水渠边洗了把脸,掏出差点被老鼠吞掉的馒头,边走边吃,又开始了他漫长的跋涉。
他不知走了多少里路,也不知道从他身边跑过去多少辆班车,他只记得有一辆中巴车不知什么原因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并热情地招呼他上了车,当售票员要他买票时,他张大了嘴:“我是乡下来的,身上没带钱。”他说着低下了头,一只手不停地捏着衣襟。
“没钱就下去!”随着售票员一声怒吼,车戛然停下,他只好跳下了车。这时,他听见那位靓丽的售票员骂道:“白白拉了两公里路!”上官海飞暗想:怎么这么快啊?刚上车就拉了两公里?真让人不可思议。刹那间,那辆中巴车已不知去向,消失在路的尽头。
快到中午时分,上官海飞走到了一座叫“虎关”的桥上。这时,他有点犯难了,过桥好还是沿着公路继续向前走好呢?恰好,有一位回族老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他的身边,他忙向老人打听:“大叔,去康乐怎么走啊?”
“康乐?沿着公路走上三公里就到了,你去康乐做什么?”老人问上官海飞。
“哦,我知道了,谢谢叔叔!我去打工。”上官海飞说。
“哎呀,那太好了哎,小伙子跟我走。我去县城找人干活儿,没找上人就回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了。走,坐在我的自行车上跟我回家。”这位回族老人很和气地将上官海飞带回了家。
回家后,回族老人吩咐家人给上官海飞做了些饭吃,并对他的女儿说:“小云,下午你带这个小伙子到咱们的水磨那儿,将水渠里的污泥清理干净。”
“嗯,知道了爸。”小云回答道。
“小伙子,在我这儿干活一天五毛钱怎么样?”老人问上官海飞。
“行!行行!”上官海飞干脆地回答。其实不给钱都行,能找到个吃住的地方已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了。上官海飞想。
“爸!五毛钱太少了吧?人家大老远从渭源跑到这儿,一天挣五毛钱那太不划算了吧?”小云不知何因,对她爸这样说道。
“成呢!五毛就五毛呗!”上官海飞说着,用很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小云。小云不好意思地一笑,上官海飞觉得小云的笑意中包含着什么,但他说不清楚。当然,此时的上官海飞用不着多想,他也不能多想,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份“工作”。
“就干几天,活也不太重。再者看他表现怎么样。表现好,干活老实,工钱还可以涨。”老人说着还用小眼儿瞪了旁边女儿一眼。上官海飞领会老人那眼神背后的用意和内涵。
就这样,上官海飞在这位老人女儿的带领下,利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干完了长达一千多米的水渠清污任务,而且干得很好,令主人很满意。主人还夸奖了上官海飞,说他很诚实。究竟是年轻人,上官海飞和老人女儿也混熟了,他们两个又都是上过高中的年轻人,无话不谈。上官海飞了解到,这个美丽的少女叫马小云,这位回族老人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没有儿子。他还了解到,这家人在康乐街上有好几个茶叶铺面,也很有钱……
上官海飞完成清渠的工作任务后,接着给马小云家打了一千块土坯,领了三十三块的“工资”(包括清渠的三块五)后就离开了马小云家。走的时候,马小云还给上官海飞装了三个大饼,送给上官海飞一个很美的笔记本,并告诉他:“找不上活了就来找我!”
上官海飞感激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马小云家,在距离马小云家不远的一个庄子上继续给一个姓王的人家干活。干的是零活,也就是说,王家有啥活上官海飞就干啥活。讲好一天五块钱,活也很轻松。
上官海飞这才知道,马小云的爸白白剥削了他一周的劳动力,少给他很多钱。上官海飞想去索要,但还是没那个胆量,只好作罢。他想:谁让自己是个打工仔呢!
一天傍晚,上官海飞牵着东家的一头母牛来到洮河边,刚要转身离开时,就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他扭头一看,见马小云牵着她家那头大公牛来了。
“上官海飞,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但左看右看都像你。这几天你还好吧?”马小云有点关心地问上官海飞。
“还好!你呢?”上官海飞问。
“没事干,还是老样子!睡觉,做饭,看电视,饮牛……烦死人了哎。”马小云有点懊恼地说,“你的东家一天给你多少钱?”
“一天五块钱,没啥重活,都是些家务活。”上官海飞说。
“你走了后我还责怪我爸呢,真不好意思,让你受了几天委屈。不要看我爸很有钱,但在花钱上他小气得很。”马小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小云,没啥不好意思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嘛,我还得感谢你爸呢!是他老人家把我领回你家的,第一次出门就很顺利地找到了活。要不是你爸,说不定我还在街道上流浪呢!也许早就给饿死啦!呵呵!”上官海飞开着玩笑。
“都怪我爸,他太自私了。上官海飞,你也别自我安慰了,我心里很清楚!以后要是找不到活了,你就到我家来找我,我给你一天开十块钱,活也不重,和你现在干的一样!”小云噘着小嘴说。
“谢谢!我会去找你的。你真好!”上官海飞调皮地说。
“离开我家有一个月了吧?”小云问上官海飞。
“嗯,一个月过两天。有没有想我啊?”上官海飞说着,脸有点发红。
“想了啊!我很想再看看你写的日记。”马小云痛快地回答,但还是有点羞涩之感。
“我也很想你,想去看你,但我怕你爸……”
“上官海飞,你要坚持住,再困难也要挺住,但绝不能再去砖瓦窑了,听说砖瓦窑里有鬼呢!”马小云说着像真有鬼似的,一把抓住了上官海飞的手。
说归说,小云的这个举动还着实把上官海飞吓了一大跳。上官海飞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因为这太突然了,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咋办?上官海飞真的有点害怕,他没有想到马小云这么胆大,竟然敢去抓一个打工仔的手!上官海飞茫然不知所措。“小云,别这样,要是被人看见了,那就惨了!”上官海飞气喘吁吁地说。
“不会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来河边的!”马小云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脸蛋轻轻地贴在上官海飞的胸前,聆听他心脏的狂跳。上官海飞明显地感到小云的肩头在微微颤抖……这里没有语言,这里是海的感叹和激波声……
两个年轻人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俩相拥着,亲吻着……顷刻间,上官海飞和马小云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哎呀!不好了,了不得了哎!你看牛……”上官海飞大声喊道。
“牛咋啦?”马小云不解地问上官海飞。
上官海飞和小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同时张开的嘴巴又慢慢合上。只见马小云牵的那头大公牛正和上官海飞牵的那头母牛在交配……
“怎么会这样呢!”小云害羞且惊恐地低着头说。
上官海飞和马小云在河边偶遇后,陷入爱河而不能自拔,他们都深深地爱上了对方,每晚都会牵着各自的牛来河边幽会。有一次,他俩差点也像那天傍晚的两头牛一样失去理智,但他们还是很冷静地回到了现实之中。
两个月后,上官海飞要告别马小云回老家渭源了。他们最后一次相约来到了河边。两头牛在喝足了水以后,又一次充满了激情,沉浸在深深的爱恋之中。马小云和上官海飞也和两头牛一样拥抱在一起,任激情在这里释放。不过,这次他们的理智没能占上风,他俩相拥着走进了河边的小树林……做完了恋人们应该做的事情。这事对上官海飞和马小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也是惊天动地的,毕竟上官海飞和马小云也是动物,只不过是比牛要高级很多的人类这种动物罢了。
小云和上官海飞在河边说了好多离别的话,许下了很多爱的誓言。小云还告诉上官海飞,回家后将那个娃娃亲给退了。上官海飞答应了小云的恳求,但事与愿违,他回家后就再没去过康乐,娃娃亲也没有退掉。在当时,退婚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大事。
时间不允许他们在河边久留。他俩都流着泪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河边。他们各自牵着自己的牛,走向各自的住所。他们讲好,第二年春暖花开时再在这里相会,并在洮河边立下了历史性的、没有文字的、有点原始的契约,像孩童时的宣誓,但是庄严的,令人信服的。
第二天一大早,上官海飞怀揣他用苦力挣来的一百八十三块钱,穿着东家送的一双新布鞋、一件新衬衣,包里还装着马小云精心为他织就的毛衣,踏上了回家的路。听当地人说,发往渭源方向的那趟班车直达青龙山,并在站点还要等一会儿乘客再发车。但今天,这趟车不知怎么回事,上官海飞刚坐上去就开动了。司机说:“如果迟发车就接不到从金州发往临洮那趟车的乘客了。”当小云赶到站点时,车已经开出站点十几步远了,上官海飞看见马小云边喊边挥舞着她的小手。“上——官,明年——一定来——我——等——你。”马小云高声喊道。“小云——回——家——吧!我——知——道——啦!”上官海飞把头伸出车窗外高声喊着。
“再——见!”马小云的声音被班车远远地甩在车后。班车加速了,一股扬起的尘土将上官海飞的视线挡住,他知道,小云一定还朝着汽车前进的方向猛跑……
片刻间,上官海飞乘坐的班车已穿过虎关大桥,驶向了康乐到临洮的柏油马路。虽然是柏油马路,但这里的路况并不是很好,汽车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在公路上行驶,车窗外的景色很迷人,但上官海飞无心看。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从美好的遐想中醒过来,车在经过他曾“借宿”过的那个砖瓦窑时,他还特意看了一眼。
快到中午时分,上官海飞乘坐的班车就驶进了临洮汽车站,有在临洮下车的人就各自回家了,去渭源的乘客也都下了车,大家赶紧在车站周围的餐馆吃了点东西后,又坐上了车。车上新上来了十几个乘客,都是从金州来的那辆车上“倒乘”过来的。车启动了,晃晃悠悠的,走走停停,有打听路的,有让司机帮忙带货的,一个多小时还没开出洮河县城。在驶向青龙山方向的县乡公路时,这辆车每小时再也跑不上六十公里了,上官海飞侧眼看了看,不足三十迈,这里的路况特别差不说,这辆车的车况也很差。
客车很吃力地在山梁上蠕动着,发出“嗡嗡嗡”的响声,似乎很沉,回声在山梁和沟谷中回响。上官海飞坐在车窗边,看着车窗外的黄土地,思绪仿佛已经回到了家中。
上官海飞看见妈妈微笑着向自己走来,随即又泪流满面地说:“三儿啊,你总算回来了。”
“妈妈,我回来了!我对不起你啊,我不该偷出家门去打工!”上官海飞流着泪对妈妈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说。
“嘟嘟……嘟……”一声汽车的长鸣,把上官海飞从睡梦中惊醒,这时,上官海飞才发现,汽车已经开进了青龙山镇,缓缓驶进了车站。他背起那个被老鼠咬破的书包跳下车,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得赶快走,不能在青龙山住店,三十里路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上官海飞想。
于是,上官海飞大步流星地穿过这条不足一千米的街道往家赶,但没走多远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深秋的风残酷无情地抽打着上官海飞单薄的身躯。不一会儿,夜空中浓云密布,借着圆月的微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团团乌云,像一群专事毁灭的精怪,趁着风势在混乱一团的天空骤驰。山头差不多被黑暗淹没了,黄土地里的情景也已经模糊不清。但远处和近处的景象,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一切,都在这昏天黑地的一团混乱中完全交融在一起,那形象颇似神话中那个可怕的怪物——死神的黑牛,正发着狂怒高抬起它带角的头在空中摇晃。
看来今天晚上又是一场狂风骤雨,得加快脚步。上官海飞想。
于是,上官海飞飞也似的在乡间土道上狂跑起来,一只野兔从前方迅速穿过,差点撞在了他身上。不知是猛跑散发的热量,还是黑夜给他带来的恐惧,上官海飞浑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背上也汗兮兮的。近三十里路,他一个多小时就跑完了,大约晚上八点三十分,他就踏进了家门……
时间像流水一样在上官海飞心头潺潺流泻,转眼到了第二年元旦。
一天傍晚,供职在乡邮电所的表哥带来话:“屈乌山矿务局西格拉滩四矿在咱们县要招两百名农民轮换工,县劳动局给咱们乡上分了六个名额,看上官海飞去不?如果想去,第二天就到乡上报名去。”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去呢?虽然是煤矿,工种不太好,但对上官海飞这位农村青年来说,还是求之不得的美差。上官海飞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乡上报了名,乡上一位姓杨的干部说:“报上名了,你可以回家了,三天后在县医院体检。”
三天后的早晨,上官海飞拿着乡上开具的介绍信,按时在县政府招待所203房间报了到。矿上来县里招工的人事干部说:“下午在县医院体检。”上官海飞想:“体检怕什么?去年冬季征兵那么严格,我的身体都没问题。”还真让上官海飞预测中了,体检结束了,很顺利,全部合格,他很顺利地填写好了《政审表》,交了三张一寸照片,下午六点之前就办好了一切手续。
“上官海飞要去当工人了!”这消息不胫而走。同学、亲朋好友都赶来祝贺,欢送。
1月8日,上官海飞和与他一起被招的两百名社会青年,分坐在四五辆大班车上,经过一天的颠簸后,在晚上十点半浩浩荡荡地进了地处腾格里沙漠南缘的西格拉滩四矿。
对“西格拉滩”四个字,上官海飞并不陌生。他过去听说过“西格拉滩”的故事,也在《民间文学》上看到过一段“西格拉滩”传说。
在《民间文学》杂志上发表那篇文章的作者他忘掉了,但他很清楚那篇文章的内容:
“如果你到过黄河白银的平川区,会在它的东北部看到座座矿井,一车车煤炭通过铁路和公路运往四面八方。当地人说,这里原是个荒滩,名叫西格拉滩……
“古时候,这里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群山环抱着一马平川,树木成荫,鸟兽成群,水草丰茂,繁花似锦。一汪清澈的湖水如明镜般镶嵌在绿草鲜花中,微风簇浪,波光粼粼,群山叠翠,倒映在湖水中,让人流连忘返。
“相传湖边住着个蒙古人,名叫西格拉,他长得可以和山中最古老的树比高,力气大得可以举起千斤巨石,走起路来地动山摇。但他每到夜晚便焦躁不安,在湖边不停地走来走去,人们远远地就能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原来他有夜盲症,并为此吃过不少苦头,他盼望黑夜尽快过去,黎明早些到来。他甚至企盼天上有一个不落的太阳,为他驱走黑暗。
“这清澈的湖水、美丽的景色,吸引了天宫的王母娘娘,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她带领七仙女飘然而下,来到湖畔。
“沉睡的西格拉受到强光的刺激,睁开了他铜盆般的大眼睛,以为天亮了,而远处一片漆黑,湖边却明如白昼。他揉揉双眼,定睛一看,他常靠着歇息的那棵大树上挂着一条七色彩裙,裙上缀满大大小小的宝珠,熠熠生辉,湖光山色都被照亮。漂亮的仙女们在湖水中玩耍嬉戏。‘我能看见了!’西格拉欣喜若狂,‘这宝珠不正是照亮我黑夜的太阳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七彩裙,想啊,想啊,想得头昏脑胀,也想不出得到宝珠的办法。天边曙光微露,王母娘娘取下七色彩裙,顺手一抖,披在身上,众仙女穿戴整齐,随之凌空飘飞而去。西格拉分明看到在王母娘娘一抖彩裙的瞬间,那颗最大的宝珠掉进了湖里。黑夜里的太阳就在湖里!这使西格拉激动万分,他‘扑通’一声跳入湖中,决心找到宝珠。他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潜入湖底,又一次次失望地浮出水面,九九八十一天过去了,仍然没能找到。他决定另想办法。他坐在湖边,面对被搅浑的湖水想啊,想啊,突然想到:把湖水烧干,宝珠不就露出来了吗?他为自己想出这个好办法而得意,浑身更增添了用不完的力气。西格拉拔出周围山上的大小树木,架在湖边,点燃了熊熊大火。可是,要烧干若大一湖水谈何容易!他拔光了近处的树木,便往远处扩展。再一个九九八十一天过去,一片片绿色消失,一座座山头荒芜,一条条河沟干涸……
“王母娘娘回到天宫,云屏烛影,霜冷长河,寂寞中又起了凡间游兴。她披上七彩裙一看,发现最大的一颗宝珠不见了。这颗宝珠名曰‘碳’,是众珠的光源,有它众珠生辉,无它众珠失色。王母娘娘心烦意乱,急派九名天兵天将下凡寻宝。他们来到湖边,眼见湖面烟雾弥漫,湖水蒸腾翻滚,色如浓墨。朦胧中,他们看见了守候在湖边的西格拉,双方展开了一场激战。西格拉抡起一棵大树舞得天昏地暗,天兵天将手执兵器、法宝将他团团围住,终因寡不敌众,西格拉大败而逃。
“天兵天将在湖边静静地等着,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等着湖水冷下来后下湖寻宝,同时也防止西格拉回来抢夺宝珠。又过了九九八十一天,湖水冷了,颜色却越来越深,天兵天将无法上天复命,只好守在湖边等待。一天又一天,湖中的黑水慢慢渗入地下,露出了沙砾碎石,而他们的身躯却逐渐融入大地,变成座座土山,环抱着变成荒滩的湖泊。巨人西格拉的野蛮和愚昧,使这块原本美丽富饶的土地草木不生,鸟兽绝迹,荒无人烟。民谣唱道:‘有山和尚头,有沟无水流,风刮石头跑……’人们就把这荒滩叫做西格拉滩。
“后来,有人在西格拉滩的地下挖宝珠,始终没有见到宝珠,却从地下挖出一种黑色的石块,它能被点燃,发出光和热,为人们驱走黑暗和寒冷。相传它是墨一般湖水染黑的,之所以能发热是因为吸收了湖水燃烧的热量,之所以能发光是因为宝珠融化在了湖水中,人们把这种黑色的石块叫做煤炭。
“如今的西格拉滩建成了红会煤矿,钻机的轰鸣唤醒了沉睡的荒滩,传说中的宝珠——煤炭,从荒滩的地下被源源不断地开采出来。
“试看将来的西格拉滩,不仅是带来光明温暖的宝地,也必将是绿树成荫、水清如镜的百花园。”
上官海飞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来到这个美丽传说中的“西格拉滩”。他感到很幸运。
“下车下车!下车啦!到了!”客车司机的一声声吆喝,把上官海飞从传说中拉回到了现实。
好热闹啊,两百多号人“呼啦啦”一下车,将近一个营的“兵力”,黑压压地站满了矿办公楼前的大半个院子,随即又全部涌向停在矿办公大楼右边的行李车,大家辨认着各自的行李。突然,一声响亮的鸣哨,前去渭源招工的李队长让大家站好队。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李队长大声喊着,并指挥排头跟着他走。上官海飞个子最小,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只怕自己掉队,把队伍跟得紧紧的。李队长直接把队伍带进了机关食堂,说:“现在开始吃饭,吃完饭在食堂门前集合去五号井单身宿舍楼。”接着大家呼啦啦地围坐在饭桌前开始吃饭。
饭很香,大家吃得很得劲,不一会儿,饭桌上的所有饭菜就被一帮新工人吃了个一干二净。就像秋风扫残叶一样。
吃完饭的新工人,很整齐地排着队,跟着领队来到五号井的单身宿舍楼前,在矿保卫科干警的协助下一个个被分到了一间间单身宿舍。上官海飞被分进了316宿舍,同室的是一个来自黄河庆阳的老工人,他姓吕,在矿机修队上班,是一个钳工。从这时开始,上官海飞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工人,那个高兴劲儿别提有多大了。
上官海飞的歌唱得不错,铺好床铺后,他还在宿舍里唱了一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引得同来的老乡们涌了一屋子。他们说笑着,闹着,一直到凌晨两三点才一个个钻进各自的被窝。
第二天,上官海飞和同他一起来的新工人,根据矿上的工作安排,在矿办公楼会议室开始了上岗前的培训学习,学期一个月,主要学习煤矿安全生产方面的知识。一个月的学习时间,转眼就结束了。
记得在培训会结束的那天早上,新工人们坐在会议室眼巴巴地等待分配。各个生产连队的队长或者书记都坐在主席台上,听劳资科科长赵进社念着分配名单。这些新工人一个个被来领人的队长领走了,眼看人都分光了,上官海飞的名字还没有被提到,他很着急。他想: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已经念过了,而自己没有听到?他有些紧张了,忙站起来问赵科长:“赵科长,我的名字你前面是不是已经念过了?”他因为紧张,说话时声音颤抖着。
“你叫啥名字?”赵科长正念得起劲,被上官海飞给打断了。赵科长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新工人胆子还挺大的,随口问上官海飞。
“报告科长,我叫上官海飞!大海的海,飞天的飞。”他像平常回答问题那样干脆利落,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
“呵呵,你的名字还没有念到。你这个小家伙!”赵科长说罢继续念他的分配名单。
赵科长公布完开拓一队的分配名单后,开始公布开拓二队的名单。
“上官海飞……”公布完名单后,赵科长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位领队说,“这位就是咱们矿开拓二队的魏队长,请刚才念到名字的同志,跟上魏队长回连队报到上班,上官海飞回连队报到后,明天早上八点到矿工会办公室报到,参加春节社火演出。”说完,赵科长合上笔记本,朝上官海飞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后,就和其他领导一起走了。
上官海飞和分到开拓二队的新工人,一共八个人,一同跟在魏队长的身后,一直走到了设在夹皮沟的开拓二队办公室。魏队长将上官海飞他们领到办公室后,向大家一一介绍了书记和几个副队长以及安检员和几个班长,然后吩咐办事员给上官海飞他们配发安全帽和工作服以及其他劳保用品。
上官海飞拿过分给他的安全帽,左看看右瞧瞧,觉得很好笑。他傻傻地想,这玩意儿子弹能穿透吗?
上官海飞和其他分到开拓二队的新工人,按情况被分到了各个班组,上官海飞被分到了二班。他见过班长后,就回宿舍了。因为他还不能立即下井上班,得去矿工会报到参加矿上在春节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社火表演。这样,他又在魏队长的带领下来到矿工会报了到。
与上官海飞一起分到开拓二队的新工人都被老工人带着下井上班了,只有上官海飞在矿工会排练节目!他排练的项目是《太平鼓》表演。他的教练是矿工会唐主席,是个地地道道的金州人,对太平鼓的打法和技巧很是娴熟。
上官海飞年轻,又勤奋好学,经过十天的训练,他打太平鼓的技艺就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成了排头兵,大家都跟着他练习,工友们还以为他也是金州人呢。
就这样,上官海飞在矿上玩社火一直玩到正月十五才回队上班。
记得刚下井那天,班长马正德带着他,说让他跟着去学打风钻,活不重。也许是上官海飞个子太小的原因,他调皮又有灵气,班长很喜欢他。下井前,班长向他交代了工作任务,他连连点头答应。这时的上官海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知井下的工作究竟是怎么回事!和他一起来的其他七名新工人,现在已经都成“老工人”了,工作时再不要别人带了,都能各自独立工作了。可他还是个新工人,虽然大家的工龄都是四十五天。
早上八点刚过,上官海飞肩扛一根两米长的钻杆就跟着班长下井了,他跟得很紧,一步不离,生怕被班长一行人丢掉。因为他头一次下井,听其他工友们说,井下横七竖八的巷道很多,有些巷道是不能进去的,里面有瓦斯。瓦斯那东西可了不得,只要人吸上一口就活不成了。
上官海飞对瓦斯有一定了解,安全学习的时候,矿安检科的工程师讲过:
“矿井瓦斯是矿井中主要由煤层气构成的以甲烷为主的有害气体。有时单独指甲烷(沼气)。它是在煤的生成和变质过程中伴生的气体。在成煤的过程中生成的瓦斯是古代植物在堆积成煤的初期,纤维素和有机质经厌氧菌的作用分解而成。另外,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中,在成煤的同时,由于物理和化学作用,继续生成瓦斯。
“瓦斯是无色、无味的气体,但有时可以闻到类似苹果的香味,这是由于芳香族的碳氢气体与瓦斯同时涌出的缘故。瓦斯对空气的相对密度是0.554,在标准状态下瓦斯的密度为0.716kg,所以,它常积聚在巷道的上部及高顶处。瓦斯的渗透能力是空气的1.6倍,难溶于水,不助燃也不能维持呼吸,达到一定浓度时,能使人因缺氧而窒息,并能发生燃烧或爆炸。瓦斯的可燃性、爆炸性是矿井主要灾害之一。
“瓦斯在煤体或围岩中是以游离状态和吸着状态存在的。游离状态也称为自由状态,这种瓦斯以自由气体状态存在于煤体或围岩的裂缝、孔隙之中,其量的大小主要决定于贮存空间的体积、压力和温度。吸着状态又称结合状态,其特点是瓦斯与煤或某些岩石结合成一体,不再以自由气态形式存在。按其结合形式不同又可分为吸附及吸收两种。
“瓦斯爆炸产生的高温高压,促使爆源附近的气体以极快的速度向外冲击,造成人员伤亡,破坏巷道和器材设施,扬起大量煤尘并使之参与爆炸,产生更大的破坏力。另外,爆炸后生成大量的有害气体,会造成人员中毒死亡。”
这些常识上官海飞不但在笔记本上记着,在他的心里更是记得牢牢的。他很害怕,生怕自己吸上一口瓦斯气体。上官海飞跟在班长的后面,左拐右转,总算到了叫“一七一二”运输大巷的掘井工作面。一到工作面,班长就指挥几名工人赶紧工作,他们有的在扛风钻,有的在拉风水绳,上官海飞放下钻杆后也帮着师傅们干这干那,不大一会儿,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开钻前,我先说两句,矿上把光面爆破的重任交给了我们开拓二队,队上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二班,我们二班是有这个能力的,曾有过光面爆破的历史,我们一定要完成这个光荣且艰巨的任务,不辜负队领导对我们班的信任。”班长说罢,用手指着上官海飞又说:“上官,你帮小王把雷管和炸药弄好,小王怎么做你就怎么弄,听见了吗?”班长的语气很严肃。
“是!知道了班长!”上官海飞一边答应着一边看了看班长严肃的脸,最后把目光落在身背一大包炸药的小王身上。
“大个,把风机开开,这巷道里雾气太大了。”随着班长的一声令下,那位叫“大个”的工人跑过去按下了风机的开关。于是,风机吼叫了起来,上官海飞这才看见刚才还软绵绵的风筒一下子鼓了起来,从风机跟前朝他冲来,上官海飞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吓坏了,一抬脚,被巷道里“躺”着的风水绳绊了个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巷道的泥水中,今天刚穿上的新工作服,一下子被弄得面目全非,惹得在场的工友们哈哈大笑。
上官海飞拍拍身上的泥水,开始学着小王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不同型号的雷管插进一筒筒炸药卷中,然后再把引线绕在炸药卷上。
突然,风钻吼叫了起来,只见工作面雾气萦绕,班长很潇洒地操作着风钻,那位“大个”扶好钻杆后在一旁站着,样子很严肃,两手叉腰,俨然是一副军人的样子,威武无比。那台风钻就像一挺机关枪,吐出长长的“火舌”,向着“敌人”阵地疯狂地扫射。
“打风钻真好玩!”上官海飞暗想。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上官海飞也成了“老工人”,还能独立操作风钻,多次受到班长和队长的表扬和嘉奖!接着他被选为开拓二队团支部书记兼二班副班长,是两百名新招工人中唯一被“提拔”的人员。
五月的一天下午,班长带着上官海飞和安检员老李等七人去处理一段冒顶区。上班前的会议上,魏队长、朱副队长和王书记分别讲了下井处理冒顶区的安全问题,并安排运料班班长李红在一个小时内将所用的圆木、板梁运到工作面,若影响了工作负全部责任,并扣发当月奖金。会议之后,谁都不敢怠慢,大家换上工作服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
下午三点过一刻,上官海飞背着一捆铁丝,班长拿着工具下井了。在“一七一二”大巷南头有一处冒顶区,一班怎么也通不过去,队里就将这一重任交给了二班去处理,因为二班在处理冒顶工作中有经验,队办公室的墙上至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奖牌,是矿务局安检处发的。
进入工作面后,班长马正德率先踏入冒顶区,先是用矿灯在悬空的冒顶区域看了看,然后用一根长钻杆撬掉了岩帮上一块块松动的石头。班长检查得很详细,不放过任何安全隐患。
下午四时三十分,运料班把所用的木料和板梁都运来了。这时,班长命令大家开始干活。他们抬来一根根圆木和板梁,艰难地架起方正的支架,不时有下落的小石头从高空落下,打在圆木支架上,落在工人的安全帽上叮当作响。每有一个小石头落下,班长就让大家停下手中的活,他要仔细看看,东撬西敲,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
下午六时十分,他们架设的支架已经有三米高了,如果再架上三米,那估计就能喷浆了。正在这时,只听见上官海飞在大巷观测点大声喊道:“班长!快躲开!”这喊声及时但还是迟了,只见冒顶区右上方一块安全帽大小的石头,从顶端落下,砸向了班长的头部,班长当即被砸倒,随即重重地掉下了三米高的支护架,躺在了大巷里的圆木上不省人事。当大家把班长抬到安全通道时,上官海飞看见班长的安全帽被石头砸成了碎片,矿灯还挂在班长脖子上,鲜红的血从班长的头发根儿缓缓流了出来,流到了班长的脸上、毛巾上、衬衣上……
“小王!赶紧打电话给值班室。其他人赶快抬班长到附近车场,联系事故信号升井抢救!”上官海飞像一位身经百战的指挥员,果断地下达着命令。他知道,班长倒在血泊中,是死是活还说不上,他作为团支部书记兼副班长,人命关天,丝毫不敢怠慢,稍有闪失,就会失去抢救的黄金时间。在上官海飞的指挥下,受伤的班长被送上了井口。随即,队长、书记、矿长、安检科长都赶来了,救护车也以极快的速度驶进了四号井地面车场……
班长被送进了矿务局总医院抢救,因送得及时,命是保住了,但永远成了植物人……
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上官海飞还是第一次遇到,因为他来西格拉滩四矿的时间仅仅六个月,怎么能见过这种场面呢?听老工人说过,这样的事情年年都会发生,轻伤不算,一年光重伤事故就发生好几次呢!也有死亡事故发生……
哎!这煤矿工作还真可怕。上官海飞想,家乡的黄土地是永远不会出现冒顶的。
班长被救护车拉走了,来四号井地面车场的人都走了,有坐小车离开的,有骑自行车走的,也有步行而去的,而上官海飞还坐在车场旁一个报废了的矿车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将班长拉出来的黑洞发呆!他在想什么呢?他也许在想班长送往医院后的结果,也许在想井下的那个冒顶区怎么通过。他想了很多,很多……
一列火车的长鸣,把上官海飞从遐想中惊醒,一抬头,他看到一列火车从三矿的那个山豁口绕过来,缓缓地驶进了西格拉滩四矿煤场,选煤楼顿时忙乱了起来。哨子声、叫声、喊声和叮叮当当的锤子声,以及电机车的轰鸣声,全都混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他看着这一切,竟然差点把队长说的“换好衣服后到值班室开会,矿上总调度室和安检科也来人参加,追查事故”给忘记了。他想:“还追查个屁呀,就掉下来了安全帽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班长没有来得及躲就砸上了,有啥追查头呢?”他不解地回忆着事故发生的前前后后……
“上官海飞!你还愣在这儿干吗呢?队长要你马上到值班室开会。”办事员老王气喘吁吁地跑来叫上官海飞。
“老王,矿上的人都来了吗?”上官海飞问办事员。
“来了,总调度室焦主任、杨副矿长、安检科赵科长、开拓区孙区长都来了!你快一点,大家都在等你呢!”办事员说完就骑着自行车回队办公室了,上官海飞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他也不敢怠慢,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一路小跑赶到了队值班室。
上官海飞跑进队值班室与到会者打了个照面,顺手摘下安全帽放在墙角就蹲坐在安全帽上,样子很滑稽也很沮丧。他知道,他穿的工作服很脏,不能坐沙发,安全帽就是最好的“椅子”。
“现在人都到齐了,咱们开会。”队长魏志忠往办公桌前挪了挪他那肥胖笨重的身体说。
“今天下午咱们开拓二队在处理冒顶工作时,发生了一起重伤事故,班长受伤正在总医院抢救。现在矿上和区上的领导都来了,首先由上官海飞同志把今天发生的事故经过从头到尾讲一遍。”负责安全的朱副队长说着看了上官海飞一眼。
“我……还是领导先说呗!会是你们召集的,又不是我召集的。”上官海飞不解地说。他想不明白为啥要让他先说。
“上官海飞,你是咱们队的团支部书记,又是你们二班的副班长,还是事故现场的指挥者和知情者,你不说说事故的经过,让领导们怎么说?”坐在椅子上的王书记说。
“哦!那我就先说说事故的经过!”上官海飞站起来将事故的前前后后,详细地向与会者讲述了一遍,他讲得有理有据,也实实在在,没夸大也没含糊,使在场的领导对这个进矿只有半年的新工人刮目相看。
“其他几位继续说。”杨副矿长说着,示意上官海飞坐下。
上官海飞重新坐在了安全帽上,认真地听着几位工友说着和自己说的一样的事故经过。
最后,杨副矿长和赵科长分别就煤矿安全问题讲了许多要求和相关注意事项,要求开拓二队对这次事故进行反思,做出深刻检查,并通报全矿批评。这样,这起事故就算追查结束了,也没给任何人记什么处分,工作又转入了正常。
班长受伤躺在医院里还在抢救,三天了,听说还处在昏迷中。处理冒顶区的工作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上官海飞的肩上。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上官海飞的努力和全班工友的团结奋战,他们按章作业,顺利地通过了冒顶区。月底经过验收,长度达五十五米的“一七一二”南巷道质量达一级品,创下了开拓二队自组建以来的第一个一级品维修巷道。记得在月底巷道验收时,西格拉滩四矿老大李矿长还特意让上官海飞讲了一下经验。矿宣传科主办的《矿工报》记者和矿广播电台的记者还在验收现场纷纷拍照,并提问采访,把上官海飞弄得手忙脚乱的。
第二天,矿广播电台播发了这条消息,《矿工报》也在头版头条刊发了《开拓二队建成我矿首条一级品维修巷道》的新闻稿件。上官海飞一下子成了全矿出了名的新闻人物,名字还登上了《黄河煤炭报》《黄河工人报》和《中国煤炭报》。
这样的事还能上广播、上报纸?还成了新闻?上官海飞有点不可思议。如果连自己的正常工作都能成新闻,那矿上那么多的新鲜事儿怎么没人写呢?西格拉滩四矿不是五百多天无死亡事故吗?安全生产了那么多的好煤炭,怎么没人去报道呢?想到这儿,上官海飞的心有点动了。他心想,自己也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还是学文科的,上中学的时候他写的作文《故乡的路》在语文老师的推荐下还发表在《少年文史报》上呢!别人能写,自己怎么就不能利用业余时间学着写点新闻作品呢?自己曾经不是很喜欢写作吗?
上官海飞在来煤矿的六个多月时间里,拿笔写字的次数很少,他除给老家的爸爸妈妈写过几封信外,就根本没拿过钢笔。当然,文章还是看了不少,他在自由市场上买了好多杂志,有他最喜欢的《民间文学》,还有《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是啊,在矿山上班,加上自己又是单身职工,下班了根本就没事可干啊。想看电视没电视,天天跑到老乡家里去看电视,人家也不愿意啊!你说,不看点书还能做啥呢?
于是,上官海飞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学习采写新闻稿件了。他首先在矿工会阅览室借了一本《新闻采编》学习,一边学一边试着采访写作。但任何事情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不能说难,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在学习写作新闻稿件的过程中,他写了好多新闻作品,啥都写,好像看见啥都是新闻,简直有点神经质了。他把自己认为还可以的新闻作品一篇篇投给了相关报刊电台,但都是石沉大海。邮局的老李都成了他的老朋友,每当邮票卖不出去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老李面前。这话说得有点滑稽,但事实也是如此。不知是何原因,上官海飞就是不信这个邪,他认准的事谁都拦不住,这是他的个性。
有一次,上官海飞从矿团委办公室拿了一份《金州青年报》,上面刊登了一篇矿团委组织干事小李的新闻报道,说西格拉滩四矿青年团员“双增双节”活动搞得好。嗐,这小李还真能行,为何不去拜访拜访她呢?第二天恰好是个轮休日,上官海飞去矿团委拜访小李。他俩谈得很投机,小李虽然话不多,但给了上官海飞好多启发,使他懂得了如何向报刊投稿的技巧。于是,他俩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果然不出所料,在矿团委小李的指点下,上官海飞采写的一篇关于西格拉滩四矿安全生产五百四十天的稿子,很快被《白银报》发表在头版头条。
记得那天,上官海飞从队值班室拿起一份《白银报》一看,顿时脸都红了,心也跳得厉害,总之,他太激动了。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名字就印在报纸上,还备注了“本报通讯员”的头衔,一点没错,并且是头版头条,他一口气读完了自己写的这篇不足千字的新闻报道,一遍不过瘾,就连读了好几遍,怎么也读不够。他真不愿意放下这份报纸,他觉得这张只有四开四版的小报不是报纸,而是一件传世珍宝。
正看着,王书记走进了值班室,看见上官海飞在值班室看报纸,就笑呵呵地说:“我的团书记,你还真能行啊!能文能武,文章上了地方党报的头版头条,我刚从杨副矿长那儿回来,杨副矿长对你写的这篇新闻报道很满意,还赞扬你呢!说这是咱们西格拉滩四矿自建矿以来在地方报上发表的最棒的一篇新闻报道。”王书记说着,拍了拍上官海飞的肩膀,并打开抽屉取出两沓方格稿纸递给了他,并告诉他:“以后多写,多练,多投稿,我很喜欢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听团委小李说,你过去写的稿子都石沉大海,主要原因是未用方格稿纸,密密麻麻的字都写在一张白纸上,而且白纸还不是机切的,是自己撕的,豁豁牙牙的,人家编辑收到这样的稿子看都不看就扔进废纸篓里了。给你,这两沓稿纸也足够你写些日子了。”
上官海飞接过王书记递过来的两沓稿纸,十分感动地说:“谢谢王书记,我一定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好好读书写作。”说完他站起来向王书记鞠了一躬。
告别王书记,上官海飞拿着那两沓稿纸和刊登他文章的《白银报》径直向矿团委走去。他要好好感谢一下小李,他这一点小小的成功,多亏了小李指点迷津。再者,上官海飞还想问问小李上什么函授学校的事,他自己也想上个函授学校学习,弄个大专毕业证也好再就业。总不能一辈子在煤矿待下去吧?何况自己又是个农民轮换工,三年的合同一满就得“解甲归田”了。
上官海飞在经过矿办公楼下面的报栏时,有好多机关和生产第一线的工友在看刚刚贴出来的报纸,有《人民日报》,有《黄河日报》,有《中国煤炭报》,也有《白银报》。上官海飞看到发表自己文章的报纸也恰好贴在报栏里,人们一边看一边在议论:“这个通讯员上官海飞是谁啊?”“我们矿的事迹还上了报纸了呀!”
上官海飞听到这些议论,别提心里有多高兴。
不一会儿,上官海飞就来到了矿团委办公室,团委书记不在,就小李一个人在办公室看书。书记不在,正好合上官海飞的意,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小李见上官海飞来了,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一来上官海飞是基层团支部书记兼矿团委宣传委员,二来她和上官海飞志同道合。上官海飞很活泼,性格也开朗,常在一些公众场合惹得姑娘们笑个不停,矿劳动服务公司团支部书记王玲在去年春节期间的联欢晚会上认识上官海飞后,一直对上官海飞很钟情。小李也很喜欢上官海飞,他俩说笑着,无话不谈。但上官海飞从来没向小李提起过自己在老家还有个娃娃亲的事,不要说小李,就是矿上每天和自己一起劳动一起睡觉的工友,上官海飞也没向对方提起过,当然也包括矿劳动服务公司的王玲。
见上官海飞的香烟抽光了,小李还特意跑下楼从待业青年商店里给上官海飞买了两包友谊牌香烟,这个举动就很能说明上官海飞在小李心里的位置。中午下班了,上官海飞特邀小李去矿山酒家吃午饭,小李没拒绝,两个人说着笑着走进了矿工会侧面的矿山酒家就餐。这一幕,恰好被矿劳动服务公司团支部书记王玲在一个角落里看得一清二楚,这一点上官海飞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上官海飞和小李点了四个菜、两碗米饭,吃了起来。喝了两瓶啤酒的上官海飞脸红红的,有点醉意。但不知道上官海飞酒量的小李又要了两瓶啤酒,主动打开给他倒满了酒杯,同时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个人举杯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他俩喝着,吃着,笑着,不知不觉在距离下午上班时间仅剩一刻钟的时候,已经喝掉了八瓶啤酒。上官海飞醉了,小李也喝得脸红红的。上官海飞本来是要请小李吃饭的,以感谢小李在他写作方面给予的帮助,但他喝得醉意浓浓,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小李已经抢先付了饭钱,并搀扶着他向五号井单身宿舍楼走去。
上官海飞住在三楼,小李吃力地将上官海飞搀扶上了三楼,并从他裤腰带上取下钥匙打开了房门,将他扶到了床上,还帮他脱掉了鞋子,盖好被子。在离开前,小李还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到了床头柜上。一切弄好后,小李刚要离开房间去上班,却听见上官海飞叫道:“小李……”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小李才能听见。小李以为上官海飞还有啥话要说,就走过去问他:“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上班了。”小李的声音带着温柔和关切。
“怎……怎么……能让你掏……掏钱呢?小……小李,谢谢你啊!”这时,上官海飞强支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让小李拿上。这可把小李难坏了:“哎呀!不就是吃顿饭吗?你掏我掏有啥区别呢?上官书记,你把钱装上,否则就见外了啊!要不,下次吃饭你请。”小李推挡着上官海飞递钱的手。上官海飞频繁挥舞的手臂,时不时碰到小李高高凸起的胸脯上,小李也不介意,只是脸更红了。
“不……不行!你……你一定要……拿上!”上官海飞固执地将一百元钱塞进了小李的包里,并死死地按住小李的包不让小李把钱再掏出来。两个年轻人的手牢牢地抓在了一起,他们的血液在沸腾,感情在瞬间升温,眼里闪着泪花……小李顺势倒在了上官海飞的床上,将自己薄薄的嘴唇轻轻地贴向上官海飞的嘴唇,他们互相吸吮着情感释放出的汁液……
时间过了好久,看着上官海飞睡着了,小李起身把那一百元钱塞到他的枕头底下,并帮他盖好被子,悄悄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上官海飞不胜酒力,加上和小李的一番云雨,着实累了,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得很死,有好几个老乡找他商量事,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任何动静就离开了,他们还以为上官海飞上班去了呢!
时间到了下午六点四十分,小李下班后路过五号井单身宿舍楼时,抬头看了看316房间,发现房间内的灯还黑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她有点不放心地再次踏进了宿舍楼。她在316房间门口站住了脚,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但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小李喊了两声,屋内还是没反应。小李有点紧张了,不清楚他是上班去了还是在屋里睡觉呢。他不是上夜班吗?难道……小李不再多想,她叫来楼层服务员,将316的房门打开了。只见上官海飞还睡得死沉死沉的,被子从床上掉到了地板上。他上身只穿着一件黄色的背心,下身也只穿着一件红色的短裤,睡得很香。看到上官海飞这样的睡姿,小李的脸再一次红了。
“大姐,不好意思!你去忙吧!他今天中午喝醉了。”小李对开了门还站在门口的楼层服务员说。
“你们认识?”服务员问。
“嗯!他是开拓二队团支部书记,我在矿团委上班,这是我的工作证。”小李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让这位楼层服务员看。这位楼层服务员很认真,仔细看了看小李的工作证后说:“哦!这是我们的职责!”
小李见服务员走了,就进屋将门轻轻地关上,把掉到地板上的被子拾起来又盖在上官海飞的身上。小李的动作虽然很轻,但还是惊醒了熟睡的上官海飞。不知什么原因,上官海飞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把小李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上官海飞见是小李,随口说:“我做梦了,梦见一块石头砸了下来!”
“哦!赶紧把衣服穿上吧?”小李捂着脸说。
这时,上官海飞才仿佛从梦呓中清醒过来,赶紧穿上了衣服。
“怎么?你今天睡了一下午?”小李问他。
“嗯!喝得太多了!啥都不知道了!”上官海飞说。
“你知道你今天干啥了?”小李问他。
上官海飞摇了摇头,表示啥都没干!
“啊?你忘啦?”小李惊呆了。
上官海飞挠了挠零乱的头发,笑嘻嘻地说:“我真的忘掉啦!”
小李以为上官海飞在开玩笑,也没往心里去。“你先洗漱一下,我下去给你弄点吃的!你不是上夜班吗?”小李说着,出门给上官海飞弄吃的去了。上官海飞也没拦她,知道拦也是白拦。
“我做啥了?”上官海飞始终没想起来。他洗漱完毕后,刚把一杯茶倒上,就见小李提着一笼包子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她把包子往桌子上一放,说:“你先慢慢吃,吃完了就去上班,我回去了,我妈妈还在家等我吃饭呢!”此时的小李不知啥原因,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
“嗯!好的。谢谢你啊!路上小心哦!”上官海飞目送小李下了楼梯。
“再见!”小李在下楼梯时还冲上官海飞摆了摆手,做了一个让他读不懂的鬼脸。
“再见!闲了就来玩!”上官海飞招呼道。
上官海飞送走小李后,就回到房间开始吃小李提来的小笼包。他吃着,总感觉哪儿不舒服,心里空落落的,但又说不出原因。他觉得小李太可爱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小李。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想,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家里有个娃娃亲不说,自己还是个“农民轮换工”,轮来轮去还得回到老家务农,就像军营一样,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啊。
王玲怎么好几天没来看自己呢?她又在忙什么呢?哦!她们服务公司的待业青年商店近几天在盘点。上官海飞想。
晚上八点半,上官海飞和往常一样,带领他的队友去上夜班。他本来上的是第二天下午班,可他们班的出碴组连续三个晚上连一茬炮的碴都没能清理干净,严重影响了进度,作为班长他不得不带领全班三组人马都去出碴。追究原因,主要是矿运输队不给车。就这样,打了一茬炮的石碴,三个班都没出去一车,这样下去,任务完不成不说,就连吃饭都成问题。
上官海飞带领全班人马来到工作面,在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后,就只等着到运输队要车的小张把车要回来。过了一会儿,小张回来了:“报告班长,人家运输队不给车,说想要车就到矿调度室要去!”
“简直是放他娘的狗屁!”上官海飞听了小张的报告,气不打一处来,嘴里的脏话骂了一大堆。
“好!我去给调度室打电话!你们在道岔口等着,如果运输队的拉煤空车过来了,你们就强行泊车,要注意安全!他们不让我们出碴,那他们也就不要拉煤!”上官海飞吩咐完就去车场打电话了。
“喂!调度室吗?”上官海飞的声音很大。
“是啊!请讲!”一位值班员说。
“我是开拓二队二班班长上官海飞,运输队为啥不给我们车?我们打了一茬炮,三天了连一车碴都没运出去,这个月任务完不成谁负责?”上官海飞质问调度员。
“啊?你是上官海飞啊!我正要找你算账呢,你还打来电话了。上官海飞,你听着,你们班的工人在运输大巷将两列空重车弄得全部掉道,我要处分你!”这是总调度室值班主任焦大海的声音,他歇斯底里地在电话里吼叫着。上官海飞不敢怠慢,放下电话筒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出事地点跑去。他知道出大事了。
我的老天爷呀!上官海飞在现场看到两辆电车掉入泥坑里,二三十辆空重矿车乱七八糟地躺在巷道里,斜的斜,翻的翻,巷道岔口矿灯乱射,两队人马乱骂着,吵闹着,整个“一七一二”运输大巷乱成了一锅粥。
“你们班长呢?”运输队的班长问。
“我在这儿!”上官海飞疾步赶过去回答。
“好呀!你这个新闻人物,没想到你在这里又搞了个这么大的新闻!你看!”运输队的梁班长用矿灯扫射了一下倒在巷道里的矿车后,说,“你看着办吧!”
上官海飞看了看,现场真的不堪目睹。
“我知道了,那你们运输队为什么不给我们派车?”上官海飞问梁班长。
“我们以拉煤为主,这是矿上的意思,你不信就问总调度室去!”梁班长理直气壮地说。
“嗐!你说得轻松得很啊,梁班长!我们都是吃苦人,你们吃饭我们就不吃饭啊?你们班完成任务拿奖金,受表扬,我们三天打了一茬炮,进度不过一米,碴还在巷道里堆着,你说我们怎么办?”上官海飞也义正辞严地反驳着。
“要车归要车,工作我们可以商量,你们不能这样做啊!影响出煤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梁班长气愤地指着上官海飞的鼻子指责道。
“打!”一位运输队开电车的司机突然从后面喊了一声。紧接着运输队七八个人都围了上来,一场战争眼看就要在这“一七一二”大巷打响了。
“谁敢动!”上官海飞一把抓起放在装岩机上的一个大扳手,“哗”地一下,他们班的三十多个工人在第一时间都拿起了洋镐、铁锨、钻杆、大锤等工具,将运输队的七八个人团团围住。
“别胡来!”运输队梁班长见寡不敌众,摆手示意他们的人不要贸然动手。
不知道其他矿的运输队是咋样的,但西格拉滩四矿的运输队不知道出于啥原因,在全矿打架是出了名的,其他连队的工人都对运输队的工人惧怕三分,轻易不敢招惹他们。有一个开拓三队的老乡,在要车时与运输队的电车司机发生了冲突,被运输队的押车员打折了一根肋骨。事情告到了总调度室没有得到解决,又告到了主管安全生产的杨副矿长跟前,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人多力量大,这话一点不假。运输队的打人“冠军”这次还是被上官海飞班的工人们给唬住了。
不一会儿,矿总调度室的、矿总值班室的、安检科的、开拓区的,还有开拓二队的领导都来到了出事现场。在总调度室焦主任的统一指挥下,很快就处理好了现场,运输队照常拉他们的煤,上官海飞也顺利要来了车,总算把放了三天的碴处理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总值班室值班的杨副矿长临离开事故现场时告诉开拓二队的朱副队长:“明天下午三点在调度室开会,追查这起因双方沟通不到位而影响两个小时出煤的重大事故,通知当班班长上官海飞和运输队梁班长都准时参加,并建议开拓区追查到底,严肃处理事故当事人,绝不姑息迁就。”
上官海飞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影响出煤两个小时不是小事,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这个责任谁都担负不起。
第二天中午,上官海飞刚刚起床,就听见广播里传来他带领全班工人为了工作要车,不顾大局,导致正在拉煤的空重电车同时掉道,影响正常出煤两个小时的批评报道。这下可好,经常捧着个采访本采写新闻的人成了“新闻人物”,搞得全矿数万名职工家属都知道了“上官海飞”这个“新闻人物”。广播里最后说:“对这起事故本台将持续关注,请职工家属注意收听。”
哎呀,这下糟了。上官海飞暗想。
从不把什么事放在心上的上官海飞,从广播里听到这个新闻后,还是心情沉重了许多。他洗漱完毕后,拿起饭盒去五号井食堂打饭,可又没心思吃,在食堂打饭窗口看了看,只打了两个馒头就转身离开了食堂,在食堂外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碗酿皮便直接回到了宿舍。
上官海飞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却发现门开着。他很清楚,自己离开房间的时候还特意锁了门的,这房门怎么会开呢?难道自己真的忘记锁门了,还是小偷趁他出去后撬了锁?不好,箱子里还放着刚发的工资呢!情急之下,上官海飞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与迎面走来的王玲撞了个满怀,他手中的饭盒掉在地上,两个人都愣住了,呆站在房间里对视着。
“你咋了?”王玲睁大眼睛问上官海飞。
“你……你啥时候来的?”上官海飞不好意思地问王玲。
“我是刚刚听了广播才来的,敲门你不在,我就叫服务员把门打开了,谁知我刚坐下你就回来了,听见你的脚步声后我去开门,你却像疯子一样冲了进来。”王玲委屈地说。
两个人坐定后,上官海飞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说了一遍,王玲这才放下了心。
“还没吃吧?给!”王玲从包里取出一份盒饭和一袋面包放在桌子上推到了上官海飞面前。
“你快吃吧,我收拾一下屋子。”王玲说着就去收拾撒在地上的酿皮,她又从服务室要来拖把,把地拖了个干干净净后就坐在床边,看着上官海飞吃饭。
上官海飞上了一个晚上的夜班,下班时已是早上七点多了,他实在太饿了,没问王玲吃不吃,就自个儿拿起盒饭和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大意了。
“你吃过了吗?”上官海飞问王玲。
“吃过了!”王玲瞪了一眼上官海飞。
“你咋啦?”上官海飞发现王玲不高兴,放下筷子就问。
“咋啦?你说咋啦?你问我我问谁去呀?你自己知道!”王玲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说着就哭了起来。
王玲这么一哭,把上官海飞搞得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王,你这是……”上官海飞拿过纸巾递给王玲,“别哭嘛!有话好好说,你看你这是……唉……”他不知道咋办才好,无助地直搓手。
“对你这样的人我有啥好说的呢?我没有好话,也不想说好话!”她更加伤心了。
“嗐!今天这是咋啦?真是‘祸不单行’啊!”上官海飞说。
“你说,你昨天和矿团委的小李谈笑风生地去矿山酒家干什么?听小张说,你们还手拉着手来到你的房间,我有好话说吗?”王玲这才说出了真相。
“哈哈哈!哎呀!原来是吃醋了,我还以为是老天塌下来了呢!”上官海飞抓过王玲的手,详细地将那天和小李吃饭的事说了一遍。他还特意说:“小李把我送到宿舍后就去上班了,然后我就睡着了,啥都不知道了!”说罢,他把那张刊登有自己文章的《白银报》递给了王玲。
王玲接过上官海飞递过来的《白银报》仔细地看了一下,笑了,笑得很甜,然后顺势躺在了上官海飞的怀里:“你坏,你坏!”
送走了王玲,迎来了小李!送走了小李,时间已到下午两点半了。
下午三点要到矿调度室追查事故原因,他得出发了。时间就是匆忙……匆忙得让上官海飞无法停下脚步。
四号井矿调度办公室里,气氛相当紧张。肇事双方各执己见,开拓区孙区长主动调和,开拓二队朱副队长附和,像和稀泥似的谁都说服不了谁。开拓区和开拓二队的思路很明显,说运输队应该给派车,但运输队的态度也很坚决,他们坚称运输队的任务主要以拉煤为主,以给连队派车为辅。
最后杨副矿长一锤定音:“这起事故是一起很严重的影响安全生产的大事故,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应该引起我们深刻的反思。建议开拓区对开拓二队主管安全的领导作出严肃处理,负责人要作深刻检讨,通报全矿批评!建议开拓二队对上官海飞作出严肃处理,并将处理结果上报矿长办公室、矿纪委、矿安检科、矿劳资科、矿工会,通报全矿,责令上官海飞作出书面检查,在《矿工报》上通报批评,并上报矿务局安检处备案!”
这起影响安全生产两个小时的事故就算追查完毕,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不知啥原因,开拓区从来没有提及过此事,开拓二队也没有对上官海飞作出任何处理意见,《矿工报》和矿广播电台也偃旗息鼓。上官海飞继续当他的班长,生产任务比过去任何一个月都要完成得好,进度和质量都验收达标。
后来听说,这件事是矿上老大李矿长压下来的,说事故已经发生了,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事情闹得宜小不宜大。
上官海飞庆幸自己躲过一劫。从此,在他的班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运输队不给车的情况。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上官海飞已在煤矿奋斗了三个春秋,三年中他从工人到团支部书记兼副班长再到班长,又从地下千米深处借调到矿团委工作,还多次受到矿团委、局团委和省煤炭工业总公司团委的表彰和奖励。他还在业余时间自费学习了北京人文函授大学法律系的函授课业,获得大专毕业证书,并在多家报刊和电台发表新闻和文学稿件一百多篇,《中国煤炭报》还在显著位置报道了他自学成才的事迹,可就在他加倍努力工作和学习的关键时刻,他的三年轮换合同已满。没办法,他告别了一起奋战过的工友们,告别了在工作中时时给予自己支持和帮助的矿团委干事小李,告别了深爱他的王玲,一切都在这个轮换周期结束后截止了,他挥泪告别了他的第二故乡西格拉滩,又一次回到了他的家乡渭水源头。
后来,上官海飞利用在县新华书店打工的业余时间,在特别艰苦的条件下坚持自学,终于在两年后考上了大学,圆了他的大学梦。
再后来,上官海飞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以优异的成绩被省城一家即将创刊的都市报报社录取,成了一名名扬陇原的新闻记者。
上官海飞在报社干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好多稿件都被省内外一些报刊转载,他成了“名记”。
有一天,上官海飞任职的报社在报纸上登出一则消息:“旱平川镇屈乌山五号矿井发生塌方,经过大力抢救,无一人死亡。”
几天后,新闻调查部首席记者上官海飞,一走进报社,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编辑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原来有人在报社大门上贴了一张大字报:“屈乌山煤矿发生重大矿难,有人隐瞒不报,视矿工的生命如儿戏,你们报社还为虎作伥,帮他们掩盖事实真相,真是可耻可恶。”
总编面色阴沉地对上官海飞说:“你去屈乌山煤矿调查一下,一定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上官海飞在省城金州市的新闻界,是个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一向以抨击社会的丑恶面著称,在他的笔下,好多阴暗的社会现象浮出水面。
秋雨潇潇,一连下了好几天。银州市旱平川镇屈乌山煤矿,却没有因为这场绵绵的秋雨而显得冷清。眼看着销售煤的旺季就要到了,几十个外地农民工在矿井上正干得热火朝天。上官海飞在屈乌山煤矿转了两三天,一无所获。
那天,他正在矿区走访,突然听说,有矿工家属到矿区来闹事了,便急忙赶了过去。矿区的工棚旁,果然来了一群身穿丧服的人,为首的是一个敦实的中年汉子。有人偷偷告诉上官海飞,那个人是原来的矿工,名叫于德贵。上官海飞过去一把将于德贵拉到一边,亮出自己的身份说:“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于德贵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在这时,涌来了许多貌似围观的人,强行把他们两个人分隔开了。接着矿长杨成山出现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对上官海飞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矿部去说,好不好?”说完,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一些人不由分说地就把他们架出了矿区一号井。
上官海飞想趁机混进去看个究竟,却见杨成山迈着方步踱到他的跟前,阴阳怪气地说:“上官大记者,这两天来,你有什么收获吗?”上官海飞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自己的行踪早已在他的监视之中,怪不得自己什么线索也找不到。上官海飞奋力挣脱了那两个打手的挟持,没好气地说:“杨矿长,你这不是心知肚明吗?何必明知故问。”杨成山一阵冷笑:“我奉劝你一句,猎奇新闻,请到别处去,如果你敢胡言乱语,那我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转头又对两个手下说:“让他滚!”
上官海飞回到报社,没过几天,杨成山突然闯进他的办公室,满脸堆笑地说:“上官记者,那天在矿区,小弟多有冒犯,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多担待,多担待。”上官海飞紧锁着眉头,直视着眼前这个胖得跟猪一样的个体煤矿矿长,冷冷地问:“杨大矿长,今天到我这里来,恐怕不仅仅是说句道歉话这么简单吧?”杨成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那是,那是。”说着,他把一个信封放到上官海飞的面前。上官海飞扫了一眼那个信封,问:“这是什么?”杨成山干笑了两声:“你看看就知道了。”上官海飞满心狐疑地打开了信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格纸,上面是于德贵写的证明自己说谎的悔过书,下面是一叠厚厚的钞票。上官海飞轻蔑地瞟了一眼杨成山,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成山“嘿嘿”一笑:“这可是于德贵亲笔写的,绝对没假。这些钱只是一点小意思,我们交个朋友嘛!”上官海飞把信封又推到杨成山面前,说:“这些钱你还是拿回去,给那些辛辛苦苦的农民工加点工资吧。这封悔过书又能说明什么,难保没有威逼利诱的因素在里面。你敢让我见见当事人吗,恐怕你没有这个胆子!”
上官海飞的态度显然出乎杨成山的预料,一时间,杨成山被将在那里,这个一向横行惯了的土矿霸,哪里吃过这样的闭门羹。继而,他不由得火往上撞,原形毕露了:“什么,我没有这个胆子?老子怕过啥!想见于德贵那个小子,你到精神病院去找吧!”说完,扬长而去。
当精神病院的医生刘玉山把于德贵带到上官海飞的面前时,上官海飞大吃了一惊,几天不见,精明的于德贵如今已是蓬头垢面,神志不清,语无伦次了。上官海飞与刘玉山是大学的同学,关系很好,便问刘玉山:“这个病人是谁接的?”刘玉山说:“是我。”
“是你?”上官海飞那犀利的目光投向刘玉山,“老同学,你可千万别参与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你可千万别自毁前程啊!”
刘玉山默默无言。
上官海飞从精神病院出来后,心情格外沉重。所有的线索几乎都断了,屈乌山的矿难陷入一团迷雾之中。他猛然想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举报人,那个人肯定了解一些内幕,于是他直奔旱平川镇。
屈乌山矿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上官海飞在那里又转了两天,仍然无任何收获。那些来这里打工的人多是外地农民,他们根本不与矿主签订合同,干完活后,拿了钱就走人。矿工与矿工之间了解也很少,他们只是大概知道谁是哪个省的,其他的也就知之甚少了,所以调查起来相当困难。
上官海飞垂头丧气地回到小旅馆,躺在床上,正为自己的调查无任何进展而发愁。突然,“啪”的一声,从窗外抛进一个小石头,吓得他“噌”地站起来。打开窗一看,窗外空无一人。他回过头,捡起石头,石头外包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行字:“旱平川有问题,小心有跟踪者!”落款是“一个有良知的旁观者”。
旱平川是位于一号矿井和五号矿井之间的一小块平地,平时堆着一些废弃的矿机设备。为了迷惑杨成山的耳目,上官海飞当天就佯装离开了屈乌山矿区。第二天夜里,他又悄悄地摸回了旱平川镇,直奔旱平川屈乌山煤矿。
到了一看,上官海飞不禁有些大失所望。这里废弃的矿机设备,早已被清理干净。有好几排工棚,像气吹似的突然冒了出来。他在空荡荡的工棚里转了两圈,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就在他想进一步察看时,四周的灯“刷”地一下子全亮了,杨成山从后面走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上官大记者,深夜到我们这个新建的工棚里,有何贵干?莫非这些破砖乱瓦里也有什么新闻吗?”说完,他的那些手下都放声大笑,那些笑声在夜晚空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瘆人。
上官海飞说:“杨老板,上有天,下有地,中间三尺有良心。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事实终究会大白于天下的,你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嘴。”杨成山不屑一顾地说:“那好,那好,你有证据吗?你要敢诬陷我,自然会有你的好果子吃。我不妨告诉你一声,我可是金州市委、市政府树立的私营企业家典范。”
上官海飞回到报社,总编也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件事非我们能力所及,到此结束吧。”上官海飞不解地看着自己这位老前辈:“您曾经教导过我们,要做一个为社会伸张正义的好记者,可现在,您怎么能叫我打退堂鼓呢?”总编无奈地摇摇头:“市里有关领导给我们打过电话,让你不要死咬着屈乌山矿的事不放,以免影响我市的经济发展。”上官海飞问:“那些死难者的冤魂怎么办?”总编知道上官海飞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很欣赏上官海飞的工作作风,但对他这种不知深浅、敢闯敢为的行为又有几分担心,便很委婉地说:“如果你再继续盯着此事不放,那你就很可能是孤军奋战了。”上官海飞低头不语了,他没想到那么小的一个煤矿,牵扯的根基竟然那么深。是继续查,还是就此放弃,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半个月后的一天,他下班回家。刚走到白银路十字路口时,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拦住了他的去路。上官海飞心里正烦着呢,随手掏出几张零散的钞票扔给了那个乞丐,转身刚要走,却见那个乞丐把那几张钞票在手里掂了掂,唱起了一段顺口溜:“省城有个铁笔上官,原来是个软蛋汤,官官相护,百姓遭殃。”上官海飞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乞丐分明是话中有话啊!他站到那个乞丐面前,仔细地审视着他:“你是谁,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上官?”那个乞丐并不理会他,从口袋里掏索了半天,才掏出一张字条,说:“给!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上官海飞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对面的黄河茶楼,8号座,有请。这张字条上的字迹,与自己那天在旱平川镇小旅馆收到的字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上官海飞抬起头来,想问问那个乞丐是什么样的人给了他这张字条,可是那个乞丐早就一溜烟地跑远了。
上官海飞满心狐疑地上了黄河茶楼,8号座的对面早已坐着一个文弱的小伙子。上官海飞一进来,那个小伙子就向他示意。上官海飞坐定之后,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小伙子长得不是很帅,但还算过得去,年轻的脸上透着几分稚气,也就二十一二岁吧。片刻,上官海飞问:“是你找我?”小伙子点点头。上官海飞又问:“你为什么要找我?”小伙子叹了口气,说:“我叫张占华,是旱平川镇的通讯员,也就是那个往你们报社贴匿名大字报的人。我早已看不惯杨成山他们一伙的所作所为了,特别是他们对矿工生命任意践踏的行为,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揭发他们的证据。”
上官海飞品了一口茶,凝视着张占华说:“难道仅仅是出于义愤吗?”多年的记者生涯,让上官海飞养成了缜密的思维习惯,遇到问题他总会从多个角度去思考。在上官海飞犀利的目光下,张占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旱平川镇的镇长吴昊,跟他们是一丘之貉。我本来有好几次提升的机会,都是因为我家里没有钱送礼,结果是花落他人之手。我恨透了他们这些人,我想整垮他们。”上官海飞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凭他多年从事记者这行的社会经验来看,他觉得张占华说的是真心话,可是抱着这种心态举报的人,举报内容会不会有不实之处呢?张占华看到上官海飞不信任的表情,急切地说:“屈乌山煤矿出了重大矿难,这绝对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接着,张占华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那天,正值屈乌山煤矿10周年矿庆,市里和镇里的一些领导都来祝贺。老板杨成山在屈乌山酒店包了二十多桌酒席,他穿梭于各个酒桌之间,不停地对客人们的光临表示感谢。杨成山最后来到一号雅间,这里面坐着的都是重量级人物,有主管矿业的副市长柳德成,还有本镇的镇长吴昊。吴昊是杨成山的远方姐夫,更重要的是,他才是屈乌山煤矿的真正幕后老板。其他几位都是杨成山信得过的官方“哥们”。
杨成山端着酒杯,笑容可掬地说:“感谢柳市长、吴镇长和各位领导的光临,对此我感到非常荣幸。今天,我们一定要尽兴,不醉不归。”柳德成接着杨成山的话茬说:“杨老板是我市的纳税模范,为我市经济的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吴昊赶紧示意杨成山一下,杨成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进每个人的口袋,柳德成的最多,三万元。柳德成会意一笑:“杨老板,你们太客气了。”
这一幕正好被扛着录像机等着录相的张占华碰上,杨成山对张占华这个时候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很反感,可是事先,是杨成山想把这一活动录下来作为纪念,专门请张占华负责录像的。杨成山虽然心里感到不快,但面子上也得过得去,便说:“小张,辛苦了,你先到别处去录吧。”张占华走后,酒席上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到处都是划拳行令的吆喝声。下午一时,客人们都相继离去,只有一号雅间里的酒兴还正酣。张占华把录相机放下,坐在一旁抽烟,他在等着录结束时的场面。突然,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跑进来:“杨——杨老板,不好了,一号矿井的坑道,大塌方,有十几个人被埋在里头了。”杨成山一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的酒杯不由得“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十几条人命啊!上面一旦要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杨成山一下子失去了往日不可一世的神态,可怜巴巴地哀求着:“吴镇长,不,姐夫,快想个办法救救我吧,我可不想坐牢。”他又转向柳德成:“柳市长,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吧,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句话说得柳德成心里很忐忑。柳德成心想,这小子分明是话中有话。柳德成不愧在官场上混了多年,经验丰富,他的脑子一边快速地旋转着,一边给吴昊递了个眼色。吴昊心领神会,对杨成山说:“还不快去救人,不能让任何一个矿工有生命危险!”
杨成山答应了一声,刚要走,吴昊又一把把他拽住:“傻瓜,你怎么去救?”
“多找人呗,实在不行就给市救援大队打个电话,让他们来帮忙。”
“混蛋,你那个一号矿井,是不是上面早已勒令关停的小煤窑?这可是无证开采!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一旦捅上去,你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该怎么办?”杨成山眼泪汪汪地看着镇长姐夫吴昊。
吴昊贴到杨成山的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杨成山“嗯”了一声,然后对来报信的那个人说:“于德贵,别慌,咱们去救人!”
杨成山走后,吴昊又把柳德成拉到一边说:“柳市长,实话跟你说了吧,杨成山出事的矿,不仅什么证也没有,还常年偷税。如果如实上报,姓杨的这个小子,不被枪毙也得坐上十年八年的牢。此事关系到你我的前途,切不可闹大,下面的事由我摆平,今天的场面,你得出面压一压了。”
柳德成无奈地点点头,他也只能如此。柳德成清清嗓子,对着议论纷纷的人们说:“煤矿嘛,本来就是一个有一定危险性的工作场所,出点意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希望大家不要捕风捉影,以免影响我市的形象。如果有谁敢不听组织安排,无事生非,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的。”这些人齐声说:“没问题,我们都听你的。”之后,吴昊又给每个人塞了一千元红包。
张占华本想趁着乱溜到矿上看个究竟,可是还没有接近一号矿井,就被杨成山的人挡了回来。整个一号矿区都被封锁起来。几天后,位于一号矿井和五号矿井之间的一个废弃多年的矿区又突然建起了一些矿工宿舍,这不能不让人产生怀疑。
张占华说完,企盼地看着上官海飞:“上官记者,那些矿工的冤情,就全靠你了,难道铁笔上官记者,也打退堂鼓了吗?”
上官海飞苦笑着说:“我也不想放弃,可是我们一味地蛮干也不行,现在关键是要找到证据。”
张占华无声地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后,又说:“要不,我们去一趟齐三屲村,那天来矿区闹事的,就是齐三屲村的人,他们是因为一个死了的名叫司马琦恬的矿工而来闹事的。我们到那里也许能有新的发现。”
“好的,我们去一趟齐山屲村,也许还真能发现一些重要线索呢。”上官海飞说。
果不其然,张占华和上官海飞一进齐山屲村,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村民们一看到他俩,就像躲瘟神一样,纷纷走开了。他们进了司马琦恬家的小院,发现小院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生气。张占华喊:“慕容嫂子在家吗?”里头没有一点回音。他们快步走进屋一看,屋里空无一人,难道慕容桂花出什么事了?上官海飞把目光停留在灶旁的橱柜上,那上面还有半碗没吃完的饭,碗里的热气还在。这说明有人听到了喊声后,才匆忙离去的。这个人是谁呢?难道齐三屲村发生了什么变故?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从院外探了探头,张占华赶紧问:“你知道慕容桂花嫂子去哪儿了吗?”那个人见躲不过去了,只好进了院。张占华一看,此人他认识。这人就是跟于德贵他们一起去屈乌山煤矿讨公道的司马岐山。司马岐山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俩有事吗?”
张占华说明了来意。
上官海飞刚想问齐山屲村发生了什么事时,司马岐山却抢先开了口:“两位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麻烦吧?”上官海飞摇摇头。接着司马岐山叹了口气:“我看这事就这样算了吧。人死也不能复生了,况且人家也没少给咱钱。”
上官海飞说:“大伯,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你的侄儿死得冤啊!”司马岐山的表情很麻木:“冤也好,不冤也罢,这年头哪个庙里没有几个冤死鬼呢?一个人冤死了,家里其他的人能过得好一点,也值!”
上官海飞对他的愚昧和软弱感到很遗憾,就说:“我们想见见慕容桂花,听听她是怎么想的。”司马岐山冷冷地说:“这就是慕容桂花的意思,她是看到你们来了,才躲开的。两位的好心我们领了,请回吧。”他们满怀希望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真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他们俩无精打采地走出齐三屲村,谁也没说话。走了一会儿,上官海飞突然停下来:“不行,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了,我们一定要见见慕容桂花,听听她本人怎么说。”张占华问:“你是说,咱们杀个回马枪?”上官海飞点点头:“对,但不是现在,而是得等到晚上。”
入夜时分,张占华和上官海飞又悄悄地摸回司马家小院。屋子里司马岐山正在劝慕容桂花:“别哭了,别哭了,你也不想想,凭咱的力量想跟人家斗,可能吗?弄不好,是鸡飞蛋打,啥也得不到,再说人家也没少给钱。”慕容桂花还在抽泣:“可我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司马琦恬那血淋淋的样子。”
司马岐山一跺脚:“娘们见识!你没看到,咱们村头三天两头就有不三不四的人来转悠吗?那是人家矿上派来的探子。弄不好人家会把咱们连窝端的,那帮人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慕容桂花把头埋在胸前,沉默不语。
张占华忍不住了,一下子推开门:“司马大叔,你们不用怕他们!”司马岐山对张占华他们的夜访,感到很惊讶:“怎么,你,你们没走啊?”张占华说:“嫂子,司马琦恬哥的冤魂可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不能为了钱,就让司马琦恬大哥冤沉海底啊!”慕容桂花还是有些犹豫:“我们能斗得过他们吗?”上官海飞也趁机给她打气:“自古邪不压正,况且还有司马琦恬兄弟的在天之灵帮我们呢!”
慕容桂花眼里多了几分自信:“你们想怎么办?”
上官海飞看到有了希望,便迫不及待地问:“嫂子,你能告诉我矿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慕容桂花含着泪诉说了司马琦恬他们的经历。
原来,出事那天,于德贵他们十六个人一班,在一号井的两个老坑道里作业。当时于德贵正好上来取炸药,刚上到一半,就听到下面“轰”地一响,接着传来了呼救声。他想,糟了,塌方了!便急忙跑去报告。
杨成山他们赶到后,先立刻让手下人封锁了附近场所,然后才安排人到井下去救援。一天后,一具尸体运上来,接着又是一具,第三个运上来的还有气,于德贵跑过去一看,是司马琦恬,他俩人关系很好。司马琦恬的双腿已被砸折了。
于德贵问:“我是于德贵,下面还有活的吗?”
司马琦恬断断续续地说:“还有三个……活着的。我若不行了,一定要……回去……给家里人捎个信,把工钱带回去,我的孩子和老人都在等着钱用。”
于德贵含着泪,点点头:“不,兄弟你别往短处想,你只是腿受了伤,不会死的!”
于德贵放下受伤的司马琦恬,跑过去对杨成山说:“下面还有活着的,让我也下去吧,我对坑道熟悉。”
杨成山翻了翻小眼睛,没好气地说:“你别他妈的瞎噪噪了,好好待着你的。”然后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打手上来,不由分说就把于德贵架起来,关进了矿部一个房间里。这一关就是三天。
三天后,于德贵才被带到杨成山的办公室。此时的杨成山已换上一副笑脸:“德贵,矿井下的工人都已经救上来了,他们都回家了。我知道你家也很困难,这个给你。”说着,他推给于德贵一万元钱。
“他们都走了,我想回矿井工地看看,那里还有我的行李。”于德贵想找个理由,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点破东西值几个钱,再给你加上五百,你那些破旧行李就扔了吧。记住,回去如果敢多嘴,小心你的小命。”
于德贵吓得一哆嗦。他回到家里,老是心绪不宁,一做梦就梦见司马琦恬那心酸的嘱托。一想到杨成山平白无故给的那一万元钱,就感到恐惧和不安。几天后,他实在坐不住了,便决定去看看司马琦恬,看看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于德贵刚一进司马家,立刻就被眼前悲凉的气氛惊住了:灵棚高搭,两口棺材停放在院内。管事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他看到有人来了,就喊道:“吊纸的来了,孝子贤孙迎接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机械地走过来,“扑通”跪下去,“咚咚”地磕头。于德贵急忙扶起小男孩:“去世的,是你的什么人?”
“我爸爸,司马琦恬。”
“什么,司马琦恬他死了?”
管事的汉子自我介绍说:“我叫司马岐山,是司马琦恬的本家叔叔。司马琦恬他们家,太惨了!”
说来话长,司马琦恬有一个长年卧床的父亲,为了给父亲治病,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前几个月,他的父亲又犯病了,没办法,司马琦恬只好别妻离子,到屈乌山小煤矿打工,指望能赚回点钱,为父亲看病。
不料祸从天降,家里来了两个自称是煤矿负责人的人,他们说:“司马琦恬在矿上被砸死了,这是他的骨灰。”司马琦恬的妻子慕容桂花,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司马琦恬能挣回点钱,以解家里的燃眉之急,可盼回来的却是他的骨灰,当场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做人工呼吸,好不容易才把她抢救过来。她扑在骨灰盒上,放声大哭:“孩子他爸,你抛下我们,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院子里的哭嚎声惊动了屋内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他听说儿子为了给自己挣治病的钱赔上了性命,悲痛欲绝,挣扎着翻下床,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嘴里喊着司马琦恬的小名:“恬儿,都是我害了你,害了这个家,死的不该是你,该是我呀。”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他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头猛地撞向石阶。重病体弱的他,哪能经得住这么折腾,一口气没上来,也撒手人寰了。转眼间就是两条人命,在场的人都不忍心看这悲惨的一幕,纷纷转过头去,流下了伤心和同情的泪水。
于德贵扶着司马琦恬的棺材,泪如雨下,想起自己与善良的司马琦恬一起生活的日子,心如刀绞。司马琦恬为人老实厚道,又乐于助人,是多好的一个人啊!他心疼地抱起司马琦恬那个瘦小的儿子。孩子紧贴在于德贵的胸前,哭着说:“于叔叔,我爸爸死了,我爷爷也死了,我想他们。”然后扑到于德贵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双瘦小的肩膀在哭泣中颤抖着,这个孩子才五岁!五岁,多么天真烂漫的年龄,在本该享受父爱的时候,却过早地失去了这一切。
“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司马大哥是怎么死的。”于德贵放下小男孩,走到屋里问慕容桂花,“嫂子,来的那两个人,还说了别的没有?”
“他们说你司马哥,在井里是因为违反安全规定才被砸死的。矿长考虑到我们家里困难,特意给了两万元抚慰金,按规定这笔钱是不应该给的。”
于德贵一听,怒火中烧:“什么?司马大哥在救上来的时候还有气,他是本不该死的。”他的话一出,立刻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小山村炸开了。
“走,我们找杨成山讨个说法去!”司马岐山当即带上慕容桂花和几个本家,与于德贵一起直奔旱平川镇屈乌山煤矿。
自从杨成山的人在屈乌山煤矿矿区把司马琦恬的家人与于德贵分开后,杨成山对慕容桂花一家人都好生款待。很快吴昊也出现了,他一面苦口婆心地劝慕容桂花不要再闹事了,一面又起誓发愿地说,矿井上绝对没有发生像于德贵所说的那种事。看到慕容桂花还半信半疑,两天后,吴昊又拿出一份于德贵自己写的说谎证明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慕容桂花一时也犹豫起来。吴昊看到时机差不多了,当即表示,如果他们不再闹的话,就再给他们三万元钱作为额外补偿。在司马岐山等人的极力劝说下,慕容桂花无奈,才勉强同意在调解书上签字。
慕容桂花讲述完后,看了看张占华和上官海飞,说:“我一个乡下女人,从来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你们说咋办吧?”
上官海飞说:“我们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到证据,你有什么线索吗?”
慕容桂花想了想,说:“司马琦恬生前为了打工联系方便,有一个工友通讯录,不知有没有用。”张占华接过来一看,兴奋地说:“这里面的其中三个人,也都死于这场矿难。”上官海飞说:“这个通讯录对我们太重要了,只要我们按着这些地址查下去,就不难找到证据。”
慕容桂花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她说:“两位大兄弟,司马琦恬的事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我心里真过意不去。来,我去给你们做点饭吃。”司马岐山抢先一句,说:“不行,煤矿上的那些人怕我再闹事,在这里都安排了眼线,你们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会很危险的。赶快走,最好是趁着夜色出村,万一被他们发现就不得了了。”上官海飞觉得司马岐山的话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张占华他们刚走出司马家小院,司马岐山又从后面追上来:“你们不能从村口的正面出去,我怕万一有人把你们来的事报告给坏人,那你们非得被他们逮个正着不可。从后山的小路走,也可以直通县城,那样会更安全些。”上官海飞感激地握住司马岐山的手,说:“你们也要保重啊。”
这里地处大山深处,周围是一片黝黑的山林。他们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往前走,幸亏张占华也是在山村里长大的,否则他们非迷路了不可。他们走了大半夜,远处终于出现几点灯光。上官海飞实在是太累了,就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张占华也觉得是该歇一会儿了,人家城里的一个大记者,深更半夜地跟着自己这么折腾,也真够难为他的了。
灯光越来越近,他们这才看清,原来是两个看果园守夜的人。那两个人也发现了他们,就喊:“你们去哪儿?”
上官海飞说:“我们想去县城,不知还有多远?”
“远着呢,坐下来歇一会儿,天亮再走吧。”
上官海飞说了声“谢谢了”,就一屁股坐在那堆篝火旁边。张占华借着火光一打量这两个汉子,顿时疑窦丛生,他们虽然是农村人打扮,但是言谈举止一点也不像农村人。张占华给上官海飞使了个眼色,一把拉起了上官海飞,然后对那两个人说:“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们有事,还急着赶路呢。”
那两个人突然发出一阵狞笑:“想走,没门!记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到阎王那里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着抽出尖刀直逼过来,张占华猛推了一把上官海飞,说了声“你快走”。毫无防备的上官海飞,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滚下山坡。与此同时,那两把尖刀恶狠狠地刺进了张占华的两肋,张占华惨叫了一声,瘫倒在地上。那两个家伙还骂着:“我叫你多管闲事,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野狼的大便了。”
上官海飞滚下山坡后,当即就摔昏了过去。他醒来时,发现四周山风呼啸,感到浑身火辣辣地痛。他挣扎着坐起来,摸摸胳膊摸摸腿,幸好还能动弹,这里长年堆积的落叶和交错纵横的树枝救了他一命。上官海飞深知,在这深山老林里,若是待着不动,很有可能会把野兽引来的,那样后果就太可怕了。于是他强忍着疼痛,向山脚下一点一点地走去。
天亮时,上官海飞终于摸进一个小山村,他借着微微的曙光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自己又返回了齐三屲村。
当他再次敲开司马琦恬家的院门时,慕容桂花大吃了一惊:“大兄弟,你,你怎么这样了?张占华呢?”上官海飞含着泪说:“张占华,他可能是凶多吉少了。”接着把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慕容桂花气愤地说:“这些人也太猖狂了,难道这个世道就没有我们说理的地方吗?”上官海飞说:“嫂子,别灰心,那些人如此胆大妄为,早晚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慕容桂花点点头:“大兄弟,你们这两个外人,为了我家的事出生入死。我这个做妻子的再退缩不前,天理不容。我就是豁出这条命来,也要去讨个公道。”
过了一会儿,司马岐山也推门进来了。他看到浑身是伤的上官海飞,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上官记者,你这是,这是?”慕容桂花简单把情况跟司马岐山说了一遍。司马岐山听完后,气得直拍脑袋:“要知道这样,我去送你们。这帮人也太无法无天了。我也豁出去了,我要跟他们斗到底。”慕容桂花刚想拦他,不想让他再插手此事了。司马岐山却瞪起眼睛说:“怎么,你怕你这个叔叔给你添累赘,还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慕容桂花没再吱声,上官海飞想,多一个人多条路,就说:“岐山大叔也是好意,嫂子你就别再推辞了。”
第二天夜里,他们三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齐三屲村,直奔会银市。会银市距离省城金州将近200公里,但距离屈乌山矿区不足100公里。
一路上还算平静,他们到了会银市后,先找了个旅馆住下。就在他们刚刚住下的那天夜里,一个黑影悄悄地撬开慕容桂花房间的窗户,直奔在床上熟睡的“慕容桂花”。就在他的手刚要接近“慕容桂花”的那一刻,“慕容桂花”突然来了个猛翻身,伸手扣住了来人的手腕。对方见势不妙,翻腕抽身,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匕首,直刺“慕容桂花”。“慕容桂花”只好松开对方的手,来人趁机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这个“慕容桂花”不是别人,正是上官海飞。
为了防止这个唯一的证人再出意外,上官海飞偷偷与慕容桂花临时调换了房间。司马岐山和慕容桂花闻声赶过来后,上官海飞面色沉重地说:“我们又被他们盯上了,必须连夜离开这里。”司马岐山说:“天亮再走也不迟,我想他们不会再来了。”慕容桂花毅然决然地说:“上官记者说得对,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那帮人狗急跳墙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司马岐山还想说什么,慕容桂花已去收拾东西了。
他们出了那家小旅馆,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上官海飞说:“在城里转两圈再说。”最后,他们确信没有跟踪者了,才在一个偏僻的小旅馆住下。上官海飞叮嘱道:“你们俩没事千万别出门,以免再被他们发现,外面的事由我一个人跑就行了,我对这里还是比较熟悉的。”
天亮后,上官海飞直奔会银市公安局,接待他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副局长,他听完上官海飞的诉说后,说:“此案事关重大,我必须请示一下有关领导。请你回去等消息,好不好?”
一天过去了,没有消息。两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到了第五天,上官海飞实在等不及了,又去了公安局。对方的答复是正在调查。上官海飞怅然若失地走出公安局,他隐约地感觉到此案的背后大有文章。这时,一辆小轿车悄然停到上官海飞的身旁,司机推开车门说:“上官记者,有人请你去喝茶!”上官海飞警觉地闪开:“对不起,我没有时间。”里面有个人淡淡一笑:“上官啊,难道我的面子也不给了?”上官海飞一看,是报社的总编贾潞成!
上官海飞跟随着贾总编进了绿荫茶楼的一个雅间,有个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那里了。总编急忙介绍说:“这位是会银市主管工业和安全的柳德成副市长,和我是大学同学。”上官海飞礼貌性地跟柳德成握了握手。坐定之后,贾总编先开口了:“上官年轻有为,业务能力又很突出,市里面的意思是,想让上官记者担任报社的总编辑助理。上官啊,你可不要推辞哟。”上官海飞轻轻地一笑:“贾总编和柳副市长大人亲自请我喝茶,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宣布升我职这件事情吧?”柳德成说:“上官,果然是个明白人,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杀害张占华的两个嫌疑犯,市公安局已经查出来了。他们都是重案在身的逃犯,在追捕时,已被我市公安干警击毙。”上官海飞的心猛然一颤,这是杀人灭口。柳德成看到上官海飞还不动声色,就接着说:“上官,你可知道,屈乌山煤矿是会银市里树立的典型,我们可不希望这个典型的私营企业出什么问题。”上官海飞抬起头,直视着柳德成:“难道为了政绩,就可以不顾那么多人的死活吗?那可是十几条人命啊!”柳德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看了一眼贾总编:“你看,这……”
贾总编把上官海飞拉到一边,小声说:“上官,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死的人里面又没有你的亲人。再说,全国那么多煤矿,哪个煤矿没死过人!你要明白,你一旦把这件事捅出去,将会有多少人丢官,多少人坐牢。他们可都是我市的重要人物啊。”上官海飞冷冷地说:“难道那些矿工的生命就不重要吗?”贾总编急得直搓手:“上官,你怎么这么糊涂,现实社会就是这样,你不能不面对吧!”上官海飞站起身,甩下一句:“我一定要为那十几个矿工讨回个公道。”然后拂袖而去。
两天后的一个午夜,慕容桂花斜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刚要睡去,房间的门突然慢慢地被打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慕容桂花一下子被惊醒。月光下,一个带血的手帕向她飘来。她惊叫一声,伸手去开灯,灯亮了,刹那间,又灭了,接着又亮又灭,慕容桂花惊恐地蒙上脸。过了一会儿,等她慢慢地拿开被子时,血手帕变成了恐怖的人形,一个残臂在空中荡来荡去,另一只铁钩一样的利爪晃晃悠悠地向她挪来,一张惨白的脸,血迹斑斑。吓得她赶紧蒙上头:“救命啊!”那个白影阴森森地说:“我是张占华,我为了你们家的事赔上了性命,还我命来!”慕容桂花哆哆嗦嗦地说:“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在山路上堵住你们。”片刻寂静之后,慕容桂花慢慢地感到有一股凉飕飕的东西,掠过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她偷眼一看,妈呀,那张白脸上伸出一个血红的大舌头,正在舔着自己呢,她当时就被吓得昏了过去。慕容桂花再次醒过来时,已经疯了,满口的胡言乱语,跑到大街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司马岐山不住地摇头叹息。
上官海飞看到那个坚毅果断的慕容桂花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非常难受。他觉得,他们好像是被一张黑色大网罩住的小鱼,不管怎么撞,也撞不破网。司马岐山看着一言不发陷入沉思的上官海飞,试探着问:“你看,下一步怎么办?”上官海飞抬起头,冷峻的脸上透着一丝坚毅:“继续告,他们越是想方设法阻止我们揭露他们的罪行,就越能说明他们心里有鬼。只要我们手里有那些遇难矿工的地址,就不怕找不到他们的把柄。桂花嫂子也真可怜,我们先把她安置妥当,再到省公安厅去报案。”
安顿好慕容桂花后,上官海飞和司马岐山正商量如何去省公安厅报案,上官海飞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一看,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号码:“喂,是哪位?”
“你是上官记者吗?”一个沉闷的声音传过来。
“对,是我。”
“你听听,这是谁的声音。”话筒里传来妻子欧阳丽霞和儿子的声音。电话里陌生人又说:“拿你手上的东西来换,否则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什么东西啊?”上官海飞故意装糊涂。
“别装糊涂了,一小时之内,把那本通讯录送到市政大楼前的垃圾桶里,否则你的妻儿就没命了。”说完,“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上官海飞无声地关了手机,意外的变故令他手足无措,没想到对方下手这么快,这么狠。把通讯录交给他们,十几个工人的冤情将会石沉大海,这些害群之马,将会永远逍遥法外。不交吧,上官海飞就会家破人亡。在亲情和正义面前,上官海飞犹豫起来。
司马岐山说:“上官记者,不能让你一家子也赔上。算了吧,我早就料到,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将来若老天有眼,让老天惩罚他们吧。”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上官海飞若再不走,纵然是到了交货地点,也超过时间了。
司马岐山一咬牙说:“兄弟,你还不快走,万一他们娘俩有个闪失,我们一辈子都会受良心谴责的。我想司马琦恬的在天之灵也会理解你的。”上官海飞无奈,只好带着那本通讯录,含着泪迟迟疑疑地离去了。
上官海飞按照对方的要求交出了那本通讯录。然后在一个废弃的库房里,救出了被绑架的妻儿。他的儿子身上还绑着一个小包,上官海飞小心地打开一看,是一个耳朵,张占华的!下面还有一行字:你再多管闲事,张占华就是你的下场。
妻子哀求着说:“上官,咱们别干了,好不好?这年月,不平的事多得很,你管得过来吗?请不要让我们整天跟着你担惊受怕,好不好!”上官海飞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好,好,明天我就回金州。”
上官海飞护送着妻子和儿子回到了家,屁股还没坐稳,他的手机又骤然响起来,电话是司马岐山打来的。司马岐山急切地说:“上官记者,慕容桂花不见了。”上官海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快去找啊,我们已经对不起张占华了,不能再害了桂花啊。”司马岐山说:“整个旅馆我都找遍了,没有,听旅馆的老板说,咱们走后不久,她就走了。”
上官海飞担心地说:“会不会,又是那帮人对她下了毒手呢?”司马岐山却十分肯定地说:“不可能。”上官海飞问:“你为什么那么肯定?他们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司马岐山在电话那头只是“嘿嘿”一笑,就挂了电话。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上官海飞突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对方急切地说:“上官记者,快救救我!”
“你是谁?出了什么事?”上官海飞惊讶地问。
“在电话里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快过来,我在五泉茶楼等你。”说完,没等上官海飞多问,就挂了电话。上官海飞点燃一根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她想干些什么,莫非杨成山他们又要向自己下手了,还是与慕容桂花有关?去,还是不去?他看了一眼刚刚睡下的妻儿,他们为自己付出的太多了,他不忍心再叫他们担惊受怕了。一看到自己那印有国徽的记者证,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又在心中激荡,自己已经走错了一步,对不起那些死难的矿工,不能一错再错了。
上官海飞站起身,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随便说了一下:“有个老友约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妻子睁开眼睛说:“早点回来,别让我担心。”上官海飞的心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急忙转过身。他出门的那一刻,又回头看了一眼妻儿,泪水忍不住悄悄地流下来。
晚上,来五泉茶楼里消遣的顾客很多,上官海飞刚刚进门,站班的小姐就说:“你是上官先生吧,三号包厢有人等你。”上官海飞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包厢。这是专门为情侣设计的二人包厢,情调很浪漫,气氛也十分优雅,茶桌旁坐着一个妩媚的女人。她看到上官海飞就站起来,娇滴滴地说:“上官记者,你来了,快坐,快坐。”上官海飞机警地审视着她,单刀直入地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那个女人立刻神秘而又严肃起来:“我是慕容桂花的表妹,前两天,表姐慕容桂花突然跑到我家里,把写着几个人地址的小本交给我,让我设法送到你的手里。”上官海飞关切地问:“慕容桂花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个女人叹了口气:“她的疯病,时好时坏的,真叫人心痛。”上官海飞看了一眼那个本子,里面果然有那几个死难矿工的地址。那个女人又说:“我也想为姐夫司马琦恬讨个公道,但是那帮人的势力很大,心狠手辣,我怕他们报复我,又不敢去。”
上官海飞不动声色地听着。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听到消息的,到我这里查了好几次,我是死活也没承认有这本通讯录的事。我想他们肯定还在怀疑我,你快救救我。”上官海飞凝视面前的女人片刻,伸出手轻轻地把那个小本子推了回去:“小姐,对不起,这件事上面早有定论,我对你编的故事没有兴趣。”说完,起身就走。那女人赶忙拦住他:“上官大哥,你别走,求你看在我姐夫含冤死去、我姐姐又被逼疯的份上,就再帮他们一次吧!好不好?我这就给你跪下了。”说着那个女人“扑通”跪在地上,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上官海飞转过身,扶起那个女人,一股浓浓的香水味直钻他的鼻孔。上官海飞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几秒钟后,一字一板地问:“你的那个小外甥女,还好吗?”那个女人不假思索地说:“好,还好,你不用担心。”上官海飞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对不起,我爱莫能助。”说完甩开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上官记者,请留步。”随着声音,杨成山和吴昊相继从两侧的包厢里走了出来。上官海飞生气地问:“这是你们设的圈套?”吴昊笑着说:“别生气嘛,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今晚我在五泉茶楼招待你,赏我一个面子,让我给你赔一下不是,好不好?”说着向那个女人递了个眼色,那个女人立刻抱住上官海飞的胳膊,丰满的胸部紧贴在上官的身上:“上官大哥,别走嘛,今晚,小妹好寂寞,陪陪我好吗?”
“请你让开,我没时间。”
杨成山抢先一步,拦住了上官海飞:“上官记者,我们请来了一位贵客,不知你有没有兴趣见一下?”
上官海飞问:“谁?”
“是我。”
上官海飞朝杨成山身后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来者竟然是司马岐山。原来,司马岐山之所以抢着陪慕容桂花到屈乌山煤矿去讨公道,就是想从中得到点好处。他的这点歪心眼很快就被吴昊看破了。吴昊私下塞给他两万元钱,就轻松地把他收买过去了。司马岐山连哄带骗地让慕容桂花在那份调解书上签了字,回到齐三屲村又主动充当杨成山的眼线。张占华和上官海飞在山林遇险,慕容桂花在会银市遭人暗算,都是司马岐山报的信。司马岐山皮笑肉不笑地说:“上官记者,你是个好人,可是有些事就不能太死心眼了。”
上官海飞轻蔑地看着司马岐山,冷冷地问:“你们把可怜的慕容桂花怎么样了?难道她也……”司马岐山又是摇头又是拍着胸脯地说:“那天我装鬼只是想吓吓她,让她打退堂鼓算了,没想到,她这么胆小,竟然疯了,我真的没有害她性命。”
“慕容桂花她人在哪里?”上官海飞问司马岐山。
司马岐山摇摇头:“我也一直在找她。”
上官海飞又把目光转向吴昊和杨成山,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说:“万一,慕容桂花落到你们手里,你们可不要再害她了,她们家够惨的了。”吴昊苦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们天生愿意杀人啊,如果不是把我们逼急了,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上官海飞深深地给吴昊鞠了一躬:“那我就先谢谢吴镇长大人了。”说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那个女人匆匆赶上上官海飞,凑到上官海飞的耳边,甜蜜蜜地说:“大哥,明天你的个人账户上,将会有十万元的款子存入。”上官海飞轻轻地一笑,推开她,走出包厢,快步离开了茶楼。
茶楼里,吴昊用刀子一样的目光逼视着杨成山:“毛病都出在你那里,幸亏有老司马从中周旋,否则真不知会捅出什么娄子来。你这个人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越混越糊涂了。”杨成山不住地点头称是,接着他又拿出一大摞钱,放到司马岐山面前,说:“司马大哥,有你这条内线接应,我们才能化险为夷。这是五万元,你先收着,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司马岐山一看到钱,眼睛就乐开了花,双手摸索着那堆百元大钞,恬不知耻地说:“既然杨兄弟如此盛情,我就拿着了。”吴昊又把目光转向司马岐山,司马岐山的心不禁一颤。
“那个疯女人慕容桂花,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吧?”吴昊问司马岐山。
司马岐山忙不迭地说:“她一个疯女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吴昊沉思了片刻说:“如果她回到你们村,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让她再出来惹是生非了。”司马岐山说:“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接着,杨成山一挥手,几位等候在外面的小姐,鱼贯而入。
一时间,席间充斥着打情骂俏之声。
走在大街上,上官海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个女人刚开始说时,他还真以为是真的,以为此案又重现一丝曙光。可是,当他看到那个女人的神情并不像刚刚痛失亲人的样子时,就产生了怀疑,特别是她连慕容桂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更加断定她是个冒牌货。看起来,杨成山他们对自己还是不放心。这钱不收,势必会引来不测之灾;倘若收了,它会将自己带进罪恶的黑洞,会像恶魔一样把自己的良心、道德、正义和理想都吞噬掉。
上官海飞望着挂满星星的夜空,不知人生的路该何去何从。
没过几天,贾总编笑哈哈地把上官海飞叫到总编室,取出一个大红色任命书,递给了上官海飞:“恭喜你啊,上官,你荣升总编辑助理了。”上官海飞捧着那张任命书,感到异常的沉重。贾总编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上官海飞,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得听命于省里,我们都是小人物,有些事我们也无能为力,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生活。”
再说说于德贵。那天在矿区,杨成山强行把于德贵与众人分开后,就把他单独带到一间小黑屋里关了起来。杨成山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风平浪静了,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得了“便宜”的于德贵,竟然还反了水。他恨透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第二天晚上,杨成山出现了。他犹如一只红了眼的狼,恨不得一块一块地把于德贵撕烂,咬牙切齿地喊叫着:“给我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几个打手手持木棍,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就向于德贵打了过去。伴随着一阵阵惨叫声,于德贵顿时被打得鲜血直流。不一会儿,于德贵的叫声就微弱下去。一个打手说:“杨矿长,他昏过去了。”杨成山还觉得不解气:“用凉水泼,醒过来再打,打死后,一起埋到矿洞里去。”
于德贵经过冷水一激,慢慢地醒了过来。杨成山揪着他的头发,拖到自己的面前:“臭小子,我对你不薄,你却吃里爬外,想置我于死地。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吃几碗饭的。今天,老子先扒了你的皮,再送你上西天。”于德贵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已是奄奄一息。他明白自己落入他们手里,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他用颤抖的手抹了一下口里的血沫,两眼怒视着杨成山:“姓杨的,你坏事做绝,早晚会有报应的。”
气急败坏的杨成山,从打手手里夺过一根胳膊粗的木棍,抡起来就要朝着于德贵的脑袋砸下去:“我叫你嘴硬,老子今天就要结果了你。”于德贵“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一边,此时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住手!”随着一声怒喝,从杨成山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那根木棍。来者是镇长吴昊,也是杨成山的远方姐夫,更重要的是,他才是屈乌山煤矿的真正幕后老板。他上去狠狠地抽了杨成山一个大嘴巴:“混账东西,尽给我惹是生非。”杨成山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明明是吴昊让他去抓的人,也是吴昊让他教训的人,现在怎么突然变了卦呢?
吴昊轻轻扶起了于德贵:“别怕,有政府给你做主,一定会还矿工们一个公道的。”然后又掏出手绢亲自为于德贵擦拭伤口。接着于德贵被送进了矿务局最好的职工医院,接受了良好的治疗。
杨成山大惑不解地问:“姐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这个猪脑子!也不想想,你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带走的,万一人死了,你怎么交差?听说,还来了一个报社的记者,他是什么来头,又是怎么得知此事的?你都没弄明白,就会蛮干!莫非有我们内部人在捣鬼?”吴昊点燃一支烟,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心头。
“谁他妈敢跟我玩花样,我先收拾了他!”杨成山说。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首先要平息眼前这场风波。司马琦恬那一家子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他们又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我已经用一张假的于德贵说谎证明把他们打发过去了,并承诺,如果他们不再闹的话,就再给他们三万块钱。这帮穷乡巴佬已经同意了。关键是于德贵这个硬骨头和那个姓上官的记者,怎么对付?”吴昊说。
于德贵躺在病床上,思潮起伏。几天来吴昊几乎是天天都来探望,关心备至,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时,吴昊又提着一包东西推门进来了:“兄弟啊,好些了吗?不要跟杨成山那个混账一般见识了。”于德贵坐起身问:“吴镇长,你能不能告诉我,矿井上到底死了多少人,你们为什么隐瞒真相呢?”
吴昊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是死了几个人,可是我们都送去了足够的抚恤金,死者得以安息,让生者也得以安慰了。这样的事是谁也不想发生的。我们之所以没上报,是因为一旦上报,我们有些矿就要被查封。我们镇里主要的税收就靠这些小煤矿,若小煤矿被查封,就等于断了我们镇的经济来源,瞒报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啊。”
于德贵觉得他的这些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便不再吱声。吴昊看到于德贵有些松懈了,就趁机拿出一张纸:“你看,司马琦恬家人已经写了不再闹事的调解书。”于德贵看了看那张纸,上面果然是慕容桂花等人的签字。于德贵不由得暗暗埋怨起桂花来:嫂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大哥在九泉之下能原谅你吗?吴昊看透了于德贵的心思,接着说:“当然,我们对他们的遭遇是很同情的,为此,我们又拿出三万元钱,作为对司马家人的补偿。我对你的仗义为人也很敬佩,如果你能不再提此事,你也将会得到同样数目的酬谢。”
于德贵低头不语,这笔钱对于自己一个打工者,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再者说,司马琦恬的家人都不再追究了,自己这个外人又何苦追究呢?于是他按照吴昊的要求,写下了证明书,说自己原来对别人说的话都是自己编造的,自己一个尸体也没见到。
等于德贵写完后,吴昊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毛病,就向外面喊了一声:“刘医生,该给于德贵打针了。”刘玉山应声而入,迅速将一管儿红色药水注射进于德贵的静脉。不一会儿,于德贵就昏睡过去了。
吴昊冷冷地说:“不知深浅的东西,想讹诈我,做梦去吧。”他又对刘玉山说:“这三万元归你了,你要按时给他打针,让他这辈子就待在精神病院里吧。”原来,刘玉山早已被吴昊买通了。
刘玉山听了上官海飞的劝告后,后悔不已,对自己的行为深感后怕。他就悄悄给于德贵换了药,等于德贵病好了之后,又有意制造了于德贵逃跑的假象,放走了于德贵。
于德贵逃出精神病院后,望着蓝蓝的天空,面对着往来不断的人流,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自由了。想起自己受到的种种折磨和司马家不幸的遭遇,他不禁感慨万千,一股怒气在胸中激荡。难道他们那些人就一手遮天了不成,于德贵首先想到了那个要帮自己的记者——上官海飞。于是,他悄悄来到了省城。
一次又一次的不幸遭遇,让于德贵机警了许多。他没有直接去报社找上官海飞,而是先在报社外转了几圈,正好有几个老人在晨练,便凑过去搭讪,然后慢慢地把话扯到正题上来:“旁边报社是有个敢于直言的上官记者吧?”老人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什么敢于直言的拼命三郎啊,简直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打着敢于直言的幌子,在为自己寻找可以出高价的主子罢了。听说他最近靠出卖一个农民矿工的利益,为自己换来了总编辑助理的乌纱帽。这个小子,年纪不大,手段可真是够狠的。”于德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的逃离了。
无奈之下,于德贵想到了慕容桂花,凭感觉,他不相信慕容桂花真的就是个见利忘义的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于德贵又来到齐三屲村。齐山屲村的人一看到他,就像躲避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司马岐山对于德贵的到来,也感到大为吃惊:“你,你不是疯了吗?”于德贵上前拉住司马岐山的手,像见到亲人一样,激动地说:“司马大叔,终于见到你了,你们没事吧?”司马岐山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没有直接回答于德贵,而是反问道:“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出来的?”于德贵含着泪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司马岐山听完后,“啪啪”地拍着脑袋说:“这些人真是够毒,够狠的。”于德贵有些担心地追问:“桂花嫂子呢?”司马岐山叹了一口气:“唉,她经不住刺激,疯了,到处乱跑,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司马琦恬家被他们害得太惨了!”于德贵愤怒地说。
司马岐山附和着说:“谁说不是呢!”
停了片刻,司马岐山试探着问:“大兄弟,你有啥打算?”于德贵斩钉截铁地说:“告,告倒这些没有人性的土矿霸。”
司马岐山的表情异常复杂。于德贵看出来了,问:“你还有什么顾虑?”
司马岐山摇摇头,而后又眨眨眼:“听说会银市有个叫柳德成的副市长,他正好想管此事,不如我们去找他。”于德贵觉得也只好如此。那一夜。司马岐山拿出家里最好的菜肴招待了于德贵,可能是出于愧疚,抑或是想先稳住于德贵,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为啥要款待这个苦命人。
第二天,司马岐山领着于德贵直奔会银市,一路上,司马岐山时不时用手机打一个电话。于德贵有些诧异地问:“大叔,你什么时候买了手机啊?”司马岐山敷衍着说:“都是为了司马琦恬家的事,联系方便,才花钱买的。”于德贵也没多想。
到了城里,他俩先找了一个偏僻的小旅馆住下,司马岐山说:“我先出去了解一下去找柳德成市长的路,你可千万别乱走啊!”于德贵点点头。
司马岐山前脚刚跨过门槛,腰间的手机就突然“嘟嘟”地响起来。司马岐山赶紧接通了电话,接着脸色大变,而后又着急地说:“桂花,你快过来吧。我这就去接你,别再瞎跑了,家里的孩子可等着你照顾呢。”司马岐山关了手机,有些兴奋地说:“是司马琦恬媳妇的电话!找到她了。”于德贵也很高兴:“那你还不快把她接回来,她一个人在大街上瞎跑也不安全。”司马岐山忙不迭地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半个小时后,司马岐山带着慕容桂花回来了。慕容桂花衣着很整洁,而且没了疯人的痕迹,只是明显消瘦了许多。于德贵激动地走过去:“嫂子,你没事吧?”慕容桂花捋了捋散落在额头的头发,说:“没事的。大兄弟,太谢谢你了,我代表那些冤死的矿工,谢谢你。”
此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旅馆房间门“哐当”一下子被撞开,杨成山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于德贵顿时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怎么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成山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脸上挤出了一丝冷笑,说:“你以为你们能逃出我的手心?做梦去吧!小子,放聪明点,明白点,否则我绝不再留你这条小命,让你到矿洞里给他们做伴!”
慕容桂花走过去冷冷地逼视着杨成山:“你以为你们能得逞?纸里包不住火,你们这样做不会有好下场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杨成山在桂花仇恨的目光下,内心掠过一丝惊恐,转而他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神态:“想弄倒我,就凭你们俩?呵呵,痴心妄想!证据呢?没有证据,我还想告你们诬蔑呢。”
“证据就在人的心里,那些死去的冤魂,不会放过你的。”桂花气愤地说。杨成山“哈哈哈”地狂笑了一阵子后,才说:“这年头,阎王见到钱都会让路三分,就更不要说那些小鬼了。老子的矿井里冤死的人多了,他们要是来找我,我早就没命了。可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说着,他在地上转了几圈。
于德贵也豁出去了:“你以为你串通了一个镇长,就能一手遮天了?还会有比镇长大的官来管这事的。”杨成山走到于德贵跟前,紧盯了他一会儿,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子,说:“傻小子,你倒是挺讲义气,司马琦恬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拼了命为他申冤?”于德贵说:“我不是在为他一个人申冤,我是在为那些跟我一样被你们榨取了血汗钱又被你们践踏了性命的人讨公道!我要让你们明白,农民工也是人,不是好欺负的!”
杨成山神秘地一笑:“你不是想找柳德成那个副市长吗?”于德贵吃惊地看着杨成山:“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杨成山对外面喊:“进来吧,让这小子死了心。”
司马岐山满脸挂笑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你和他们?”于德贵又一次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司马岐山皮笑肉不笑地说:“于大兄弟,桂花,我早就说过,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那个副市长柳德成,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慕容桂花猛地扑过去,揪住司马岐山的衣领:“果真是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啊。”杨成山的几个打手上来,推开慕容桂花。杨成山不紧不慢地说:“都别激动,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何苦为了一个死人,让活着的人不得安宁呢?我虽然很恨你们,但我还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们不再纠缠此事,我可以和你们再谈一次!”司马岐山也在一边帮腔:“算了吧,杨矿长也算是够意思了的。”
其实慕容桂花并不是真的疯了。
自从那次从屈乌山煤矿回来后,慕容桂花就感到司马岐山有点不对劲,家境并不富裕的他出手突然大方起来,特别是腰里还挎了部手机。张占华和上官海飞的遭遇,更加深了慕容桂花对他的怀疑。来省城的一路上,慕容桂花留心观察了司马岐山,发现他们每换一个地方,他总是找理由出去一下,悄悄地打个电话。那天,司马岐山装鬼时,虽然故意把声音变得又嘶又哑,可是,他们在一个村住了那么多年,司马岐山就是再装腔作势,慕容桂花也很快就能听得出来。其实上官海飞他们的一举一动,慕容桂花也都看在眼里。上官海飞家人突然遭到绑架,慕容桂花立刻就明白了,这又是司马岐山从中搞的鬼。本来她想揭穿他,后来一想,不如干脆将计就计,装疯卖傻以便摆脱他们对自己的控制。
慕容桂花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杨成山心里有些发麻,于德贵也吃惊不小,莫非慕容桂花的疯病又犯了?桂花笑过之后,向旅馆外一指:“你们看谁来了。”人们顺着慕容桂花手指的方向一看,上官海飞带着几个便衣就走了进来,没等杨成山弄明白怎么回事,几副冰冷的手铐就铐住了他们。
上官海飞也豁出去了,他想,既然黑心矿主和政府里一些腐败官员相勾结,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员受到伤害了。他必须拼尽全力一搏,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作为一名记者的职责。他联合起自己媒体界的同仁,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刊登到了相关报纸的头条上,并积极协助警方对案件进行调查。
一号矿井被挖开了,没有发现一具尸体,尸体都到哪里去了呢?
“旱平川新建的那片工棚肯定有问题。”上官海飞推测道。
那片工棚被推倒了,地基被挖开了,一个惨不忍睹的场面出现在人们面前。这里胡乱地埋了十五具尸体。有的尸体,手脚竟然是被铁丝捆绑着的,嘴里还堵着东西,说明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死。那些丧尽天良的坏人,为了推脱责任,减少赔偿,竟然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没过多久,柳德成、吴昊、杨成山等人都被绳之以法。当然,上官海飞所在报社的总编辑贾潞成也受到了党政国法的严惩。终于,正义得到了伸张!
一天,和往常一样,上官海飞走出了报社大门,在过马路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他曾熟悉的报社牌子,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见了踪影。
他在辞去报社工作后,也许找到了更加适合他的工作,也许从此失业,也许……谁都说不清楚。他将走向怎样的生活?是光明还是灰暗,那将要等未来的现实生活来回答了。
作者简介:
马进帅,男,笔名雪野,甘肃渭源人,务过农,打过工,当过煤矿工人,上过大学,毕业于西北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编辑、记者工作,现供职于兰州日报社。中国报告文学会员,甘肃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读者》《中外文摘》《法制文学》《椰城》《星星》《海风》《短篇小说》《文学月报》《福建文学》《广西文学》《绿叶》《中国林业》《青少年文学》《南方周末》《甘肃文艺》《中国铁路文艺》《检察风云》《阳光》等多家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