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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队》中悲剧意识分析与家价值保存

2024-12-31徐欣浩

三角洲 2024年21期
关键词:朴素正义悲剧

电影《三大队》讲述了五名警察在意外失去职权后坚持追凶的故事。五名角色的追凶过程表征了悲剧意识,并各自呈现出不同的通过悲剧意识对现实困境的把握方式。而《三大队》中五人的悲剧意识与传统的西方悲剧意识或中国悲剧意识不尽相同却颇有相似,五人在追凶与放下之间的辗转表面上突出了个人的有限性,而深层体现了中国传统家价值的保存。

悲剧意识

人对悲剧性的认识可追溯到远古的人类起源时期,现代历史学家汤因比将“挑战”与“应战”归为文明起源与发展的驱动力,二者也共同构成了人类所面对的现实的悲剧性。汤因比所描述的“挑战”是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认识挑战的全貌是个人理性能力之外的,如遭遇洪水的部落想要应对自然的挑战,首先面对的问题是无法认识挑战有多大,如何完成挑战,因此把握这样的挑战具有非理性的特征。汤因比描述的“应战”是在非理性地把握挑战后,用差距悬殊的力量、有限的知识与充沛的意志直面挑战,如这一部落在洪水中选择全力筑堤堵截洪水,正是因为非理性地把握挑战,应战的方式也不一定是有效的,而意志、精神等非理性力量驱动下的应战也表征了其具有超理性的特征。挑战的非理性与应战的超理性共同导致了成功概率的渺茫,也共同构成了人类的悲剧性。而汤因比认为人类文明在渺茫的成功中取得了进步,这一进步是苦涩的。不仅是人类起源时面对的人与自然的冲突,人类史上文明与文明的冲突、人与人的冲突等共同构成了现实的悲剧性。

悲剧意识是个人在理性氛围中对现实悲剧性的把握。个人的理性不可解释现实悲剧的困境,因其受到历史局限,不足以解释现实本身的问题,只能通过生命体验将其暴露,而当这一困境无法通过寻求非理性的宗教得到合理解释时,苦涩的情感便诞生了,悲剧意识也在理性氛围中产生了。悲剧意识暴露了现实的悲剧性,其对个人而言是一种挑战,而悲剧意识将现实困境在形式上与情感上弥合,是个人做出的应战行为。因此,应战的成功意味着个人冲破现实的局限,实现精神或价值的提升,因为有限的个人往往是无法撼动具体时代的现实的,应战的成功只能是以个人的方式完成价值实现,而需要突破的具体现实对个人而言是不可把握的挑战的全貌。

《三大队》中悲剧意识的形成

《三大队》讲述了一个追凶故事,三大队五人程兵、徐一舟、廖健、马振坤、蔡彬因意外用刑过度致罪犯王大勇死亡,五人被剥夺警察身份,成为囚犯,无法继续追击共犯王二勇,五人出狱后虽然面对生活变故,但依然展开追凶,过程中,徐一舟等四人先后因个人原因不得不中止追凶,最后在程兵的坚持下,王二勇被捉拿归案。

《三大队》中的追凶行动是对朴素正义价值的追求,朴素价值通常被理解为符合主流是非观的、正向的、日常生活中的价值,如正义、友情、亲情、道义等等。《三大队》的追凶包含了三重内涵:一是对受害女孩的应得正义的追逐,二是对尽警察职责的追求,三是完成老张结案遗愿的追求,这三重内涵均是维护朴素正义价值的体现,蕴含着朴素的善恶有报观念。而生活变故与失去警察职权让追凶变得超越理性认识之所能,这对五人而言构成了“挑战”。随着程兵对五人的集结,继续追凶在五人精神力量与朴素正义感的驱动下作为一种非理性的“应战”展开了。追凶的挑战与应战之外,个人理性的思考习惯和理性主导的社会环境所构成的理性氛围让现实的困境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五人的悲剧意识由此生成,且由追凶行动所表征的朴素正义价值追求内核可将五人的悲剧意识归为追求模式。粗略地看,角色在追凶过程中形成的悲剧意识可大致分为中国悲剧意识与西方悲剧意识。

中国悲剧意识的追求模式可类比《诗经》中《蒹葭》的描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人”象征了美好的追求目标,而“水”是阻挡在追求面前不可逾越的阻碍。中国悲剧意识的追求主体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自觉将该目标与某种共同的文化期待或价值期待联系起来,将理想目标在想象中升华,化作这种价值期待的象征。而追求行动在发展中遇到了阻碍,这一阻碍往往体现为一种与追求目标同类的价值,逾越阻碍同样意味着背离这一价值。例如“伊人”作为一种符合普遍文化期待的理想形象,其中包含了“礼”,而追求行动因源于“逾礼”而受到了来自“礼”的阻碍(《诗经》中“水”这一意象往往象征“礼”),在此,追求理想反而与理想代表的品质相悖,于是追求主体将注意力退回自身,以意志使自身主动远离追求的目标,回到从自身角度保存理想价值上。综上,中国悲剧意识的追求模式包含三个关键因素:一是理想的追求目标,二是不懈追求,三是不可逾越的阻碍。

西方悲剧意识的追求模式直接指向对价值与精神的追求,追求主体在对理想目标的追求过程中受到巨大阻碍后,在极端情况下以付出巨大牺牲甚至不惜通过自我毁灭去实现价值匡扶,其亦包含了三个关键因素:一是以否定的方式超越当下自身,二是不断突破的自身去追求目标,三是做出巨大牺牲实现价值胜利。

从《三大队》五人追凶的详细过程来看,每个角色的行动并不只表征了中西方悲剧意识的其中一种,而是呈现出辗转于中西方悲剧意识之间的状态,他们试图以不同的方式把握现实的悲剧性。

追凶:辗转于中西方悲剧意识间

程兵出狱后前往长沙追凶的动作表征了西方悲剧意识:他放弃了重拾家庭生活的机会,在失去警察职权的情况下,面对追捕王二勇的挑战,选择超理性的应战,继续追凶,并做好了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以匡扶朴素的正义价值的准备,“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老张一个交代”,源于理性的追求,来到非理性的把握,回到理性的氛围中,形成了悲剧意识。牺牲现有的生活,放弃重建生活的机会,只为追求朴素正义价值的实现,基本符合西方悲剧意识的追求模型。然而,随着马振坤等其他四人相继离开,线索中断,追捕无从下手之时,认识挑战变得愈加超越理性,而维持应战所需要的勇气、意志与精神等非理性因素也需要增加。而当王二勇在背负了小女孩与老张两条命之后,又杀害了阿哲,应战成功所代表的朴素正义价值的实现意义对程兵而言又多了一层,个人微薄的力量,渺茫的应战成功概率,应战所需的长期非理性力量维持,宏大的成功意义,以及回归理性氛围的悲苦感将程兵压得寸步难行。当公园中民众安乐的家庭生活景象向程兵袭来时,他再次感受到了西方悲剧意识的应战所要牺牲的是个人的一切,而这一切此刻具象地呈现在他面前,程兵在此转向了中国悲剧意识,对应的行动是放弃追凶:追凶是为实现朴素正义价值,而牺牲个人的一切意味着放弃个人的朴素价值,包括亲情。源于对朴素正义价值的追求如今随着挑战的困难增加,应战方的力量减弱,二者力量对比的日益悬殊,程兵的处境成为一个当下几乎不可突破的阻碍,这一阻碍一方面是追凶绝境,另一方面也是他人和美生活向程兵的投射,宣告着朴素价值的存在。加之师娘坦言老张当年没有被王二勇撞倒,应战的意义被部分消解,保存型的中国悲剧意识呼唤程兵放弃追凶,回到构建自己的家庭生活这一维度去实现朴素价值。追求目标——追凶是具体但又是缥缈的,现实处境构成了不可突破的阻碍,基本符合中国悲剧意识的追求模式。而中国悲剧意识终究是难以彻底让程兵在自我保存中实现朴素价值的,因朴素正义价值对程兵而言依旧悬置在外等待着实现,而不可突破的阻碍一旦有所消解,追求便可再次展开。阻碍的消解由两方面构成,其一是在与杨剑涛烧烤摊叙旧的过程中对追凶线索的重拾,其二是女儿小雨点作为亲情维度朴素价值的回归,二者共同驱动程兵突破了中国悲剧意识形成的困境,继续追凶。同时,追凶的重启也意味着再次选择了将个人家庭与生活的重建悬置,以自我牺牲换取朴素正义价值的实现,这一动作再次表征了西方悲剧意识。最终,在全国联网的公安系统与DNA检测技术的帮助下,追捕王二勇成功,影片结尾熙攘街头的长镜头表现了程兵应战做出的牺牲——孤独的处境,个人生活的空洞。而这个镜头通过温暖的阳光塑造的高影调则象征着朴素正义价值已经实现,至此,西方悲剧意识实现合体。

徐一舟、廖健、马振坤的追凶动作亦表征了西方悲剧意识:三人在理性氛围中面对追凶挑战均选择了应战,形成悲剧意识。徐一舟牺牲了训狗的生活,廖健放下了对儿子的陪伴,马振坤放下了夫妻家庭生活,毅然决然地放下个人生活的一切追求朴素正义价值的实现,基本符合西方悲剧意识。而三人先后放弃继续追凶,则表征了中国悲剧意识的转向:随着挑战本身愈加超理性,应战非理性的因素增加,当下不可突破的阻碍形成,现实的朴素价值呼唤个人回到自我保存的路径上。此时,追凶所代表的朴素正义价值的实现,其代价是自身朴素价值的牺牲,中国悲剧意识从保存的维度发出呼唤。徐一舟向往小家庭的组建,廖健为了儿子未来发展想再拼一把,马振坤希望回家与妻子分担维持生计的压力,他们选择放弃追凶,是对朴素价值的保存。

蔡彬的人物行动则象征着对悲剧意识的逃避。当蔡彬面对自己从警察跌落到囚犯,理性无法解释现实困境时,便选择了佛——这一宗教途径去解释与把握现实。“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佛法从非理性的角度给理性不可解释的现实困境加以合理的解释,以一种非理性的认知环境来逃避悲剧意识的形成,从而逃避现实困境的痛苦。然而,在理性氛围中,宗教给出的非理性解释并不能让蔡彬得到一个现实困境的完美解释,当程兵等四人出于匡扶朴素正义价值的理性认识而前往长沙追凶后,蔡彬加入了他们。蔡彬的追凶亦表征了西方悲剧意识,为追逐道义价值的实现,屡屡受挫,不惜放弃自得的生活中的朴素价值,向着否定当下的自我而与更高的价值实现统一。然而蔡彬最终没有走到这一步,随着徐、马、廖三人的相继退出,再加上胃癌确诊,追凶挑战变得愈加超理性,蔡彬面对成功概率愈加渺茫的追凶挑战,不再选择应战,再次转向了宗教对现实困境的解释——“也许上天在给他第二次机会呢?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宗教通过“二次机会”说,给挑战的超理性与应战的非理性加以解释,给放弃应战建立合理性。

中西方悲剧意识的变体

《三大队》中人物表征的悲剧意识与传统或古典的中西方悲剧意识不尽相同,《三大队》的中国悲剧意识相比传统中国悲剧意识的追求模式,在对目标的追求转向和目标象征的价值期待相悖时,不再像古人一般,悲苦地默然后退,反而像西方悲剧意识中为实现价值胜利,执拗般反复挣扎,最后才无奈地退回中国传统的自身价值保存。徐一舟深感半途而废的遗憾,挣扎后才在广东开口和蔡彬、程兵说退出。蔡彬在追凶过程中胃病恶化,但他未选择立刻中止应战,而是直到胃病恶化为胃癌后才放弃追凶。马振坤与廖健扛着家庭重担,中途也在家庭与应战二者冲突时选择继续应战,直到应战的非理性愈加强烈,家庭处在重大转折的临界点时,马振坤与廖健才在遗憾中放弃追凶。《三大队》中的西方悲剧意识对比古典的西方悲剧意识追求模式,少了些许追求者为成就价值实现而必须彻底毁灭自身实现价值的极端。不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罗密欧以死殉情,实现爱情的胜利。程兵在抓住被忽视的线索选择再次追凶时,已不是以完全牺牲自己生活的朴素价值为代价去投身应战:程兵的女儿重新回到了身边,认同了程兵的追凶行为,构成了家庭价值的回归。此时的程兵不是西方古典悲剧意识塑造的孤独而崇高的殉道者,而是一股饱含亲情的追求朴素正义价值的合力。

辗转背后的“家价值”保存

《三大队》中五人的追凶行动呈现出辗转于追与不追,辗转于东西方悲剧意识之间的特征。人物没有坚定于悲剧意识,也没有坚定于面对苦涩的现实困境,表面上看是人物未在困境悲剧的叙事中完成崇高感的建构,突出的是现实中芸芸众生的有限性,而在深层,这一辗转的人物行动轨迹实则表征了另一朴素价值——中国传统的“家价值”的保存。

儒家看来,人作为一种社会性、文明性的存在,总是存在于一定的共同体之中:“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斯人之徒”是与飞鸟走兽有根本区别的“我”所在的类群体,个体需要在与人同群或共在的状态下实现作为人的意义和价值。对儒家而言,家庭是个体基于天然的血亲纽带和伦理情感自然形成的生活共同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章句上·第五节》)家庭对于个人是生活共同体,对于更大层面的社会又是基本组成单位,个人栖身于亲缘为纽带的生活共同体而立足于社会。中国人的家是心与身的归宿,脱离家价值与家观念的人是难以安身立命的,家在传统文化中已然成为中国人处世的方式。《三大队》中程兵、马振坤、徐一舟、廖健四人辗转于中西方悲剧意识之间,就算倒向其一也是这一悲剧意识不纯粹的变体;蔡彬辗转于悲剧意识与宗教意识之间,最终没能成功应战。五人之所以不能通过纯粹的悲剧意识完成朴素正义价值的匡扶(追凶)这一应战,正是在处理应战与家价值的关系,应战意味着脱离家庭,将家庭或家庭的重建悬置于外,同属于朴素价值的家价值与正义价值在个人的人生局限性、能力有限性下难以两全。“辗转”的深层逻辑是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对家价值的认同,正如片中对王二勇的“没有人能活在真空里”隐喻的一般,中国传统家文化描述着中国人处世的基本方式。“真空”对个人而言是孤立于世间,回避“真空”不仅解释了畏罪潜逃的王二勇为何组建家庭、融入社会,以家价值隐藏、覆盖自己;回避“真空”更解释了五人追凶的辗转所追求的是家价值的保存。

《三大队》的表层呈现了一次追凶行动,程兵不惜失去重建家庭与生活的机会,坚持到最后完成了追凶,匡扶了朴素的正义价值,在挑战与应战中构成了西方悲剧意识,程兵也在现实悲剧中达到了崇高。而《三大队》的深层则聚焦在程兵中途放弃追凶的转折与其余四人退出追凶的结果上。五人辗转于不同悲剧意识的追凶过程,呈现出现实中的个人的有限性,他们放弃追凶的决定是无奈而苦涩的,在每个人要突破的具体现实——生活面前,关于悲剧意识的挑战与应战失败了。而从另一方面看,对个人价值实现与朴素正义价值追求的踌躇不前与最终放弃是在权衡应战成功的个人提升与家价值的保存,程兵在最后得到了二者,其他四人实现了家价值的保存。《三大队》中建立在不计牺牲悲剧意识对个人提升的价值基础上而得以保存的家价值,让人物在中国家文化语境中建构起另一层崇高。

作者简介:

徐欣浩,2000年12月生,男,汉族,浙江杭州人,本科学历,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戏剧与影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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