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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女性作家的抗战书写

2024-12-31肖弟梅

长江小说鉴赏 2024年14期
关键词:抗战

[摘" 要] 抗日战争时期涌现了许多优秀的女性作家,她们挣脱传统闺阁的束缚,积极投身于时代的洪流,用手中的笔杆子为时代、为民族振臂呐喊。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有关宣传抗战女性的刊物或女性主编的抗战刊物,以赵清阁主编的《弹花》为代表的文学期刊,是抗战文学重要的组成部分。本文以《弹花》的“女作家专号”为研究对象,聚焦女性作家抗战书写中逃难者这一典型群体,以期更加准确地复现战时民众的生活图景,探究女性作家在书写抗战的过程中民族国家话语与女性话语之间的交融、碰撞现象。

[关键词] 女性作家" 抗战" 《弹花》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4-0098-04

五四时期,女性文学追求个性解放、婚恋自由,女性作家塑造了一系列娜拉式的女性形象,折射出女性在强大的男权社会下命运的漂浮,以及在追求个性解放道路上的艰辛。抗战时期,全民族同仇敌忾,进行了艰难的斗争。抗战时期的女性作家自我意识愈加强烈,她们自觉地参与到这场民族战争中,用手中的笔杆子进行斗争,自觉地将民族国家命运纳入她们的写作范围中。以往的研究中,研究者对《弹花》这一由女性作家赵清阁主编的刊物做了比较详细的研究,但主要还是集中在研究主编编辑理念以及按文体对刊登内容进行梳理与整合(尤其是主编赵清阁作为戏剧家所创作的戏剧)上。对于主编赵清阁的女性创作以及《弹花》上刊登的大部分女性作家作品研究较少,有待学者进一步探索与研究。长期以来,学界对单个女性作家的作品研究比较深入,缺乏从文学刊物研究角度入手,利用原始史料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本文拟将投稿《弹花》“女作家专号”的女性作家作为一个整体,探讨她们如何书写抗战,从而更准确地揭示出这些女性作家在抗战相持阶段所发挥的独特且重要的作用。

一、《弹花》:“抗战的子弹,开出胜利的花”

《弹花》1938年3月15日在武汉创刊,同年10月武汉会战后,编辑部迁到重庆;1941年,由于政治、经济以及战争的压力被迫停刊。截止停刊前,《弹花》共出版了20期左右,每一期刊登约15篇文章,其中包括小说、戏剧、散文、诗歌、随笔、杂感、报告文学、木刻、漫画等体裁。刊物由赵清阁主编,唐性天发行,华中图书公司出版。《弹花》属纯文学刊物,寓意为“抗战的子弹,开出胜利的花”,郭沫若曾作诗句“豪气千盅酒,锦心一弹花”来赞颂该刊。这一本刊物是抗战时期作家的集体产物,是艰难年代里作家和编辑通力合作、共同抗敌的历史见证者,是文艺界配合群众性抗日运动的重要场所。《弹花》摒弃了党派、个人的偏见,将全国的爱国文艺人士团结起来,以笔为武器,致力于为抗战服务。许多著名作家和文艺青年均为该刊物撰稿,如老舍的论文《我们携起手来》、诗歌《剑北篇》,张恨水的散文《江南之冬》,穆木天的论文《调整文化队伍》,左明的戏剧《神枪手》,丁玲的论文《略谈改良主义平剧》,谢冰莹的戏剧《野战医院》、小说《从沦陷区域来》,草明的小说《荣誉大队》,安娥的随笔《残翼》、诗歌《歌手》等,以及后起之秀段干青的木刻《袭击》、梅英的书评《强盗的供状》等。除此之外,国民党的冯玉祥、王平陵、胡绍轩、老向等人也曾为该刊物撰文。为了更好地发挥宣传与教育功能,主编赵清阁也创作了一系列戏剧作品,如《把枪尖瞄准了敌人》《一起上前线》《血债》《上了老子的当》《歼灭》等。

《弹花》的创刊、复刊、停刊过程体现了在战争炮火中地理空间和文学空间的迁徙和流变,在这一过程中,“下江人”从武汉来到重庆,文学从以往的“象牙之塔”走向了“十字街头”,文艺创作更具大众化、通俗化特点。由于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内迁到重庆,《弹花》自第一卷第六期起也从武汉迁到了重庆出版。《弹花》的女性撰稿者安娥、沉樱、谢冰莹、草明、白薇、方令孺、封禾子等人都曾因战争等原因流离到重庆大后方,她们有的是战地记者,有的是妇女战地服务团成员兼任编辑,有的是教育部编委会成员,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开展抗日救亡活动。在大大小小的轰炸中,她们依旧笔耕不辍,在《弹花》上留下了众多异彩纷呈的文学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弹花》第三卷第五期是主编赵清阁精心编制的一期“女作家专号”,在“女作家专号”的《编后》,赵清阁详述了编刊缘由:“第一,想把所有前辈或新进的女作家之作品网罗在一起,就仿佛大家聚会一次似的,使彼此新旧朋友同感到一种违别相逢的喜悦。第二,借以表现女性作家们的战斗精神永远是一致而焕发的!也就是告诉读者:这一支生力军永远是精锐而前进的。”[1]可见女性作家在抗战时期文坛上的重要性。赵清阁在20世纪80年代回忆起自己编辑《弹花》时的经历曾这样说:“但我还要挣扎着自办,这时我住在北碚,每期发稿都须冒着空袭的危险往重庆去;从编辑到跑印刷所、排字房,看清样校对,全是一个人包干;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气。”[2]她在枪林弹雨下办刊之艰辛可见一斑。

二、聚焦一个典型的群体:逃难者

女性作家由于视角、身份等原因,作品中较少直接描绘战争场景,更多的是对战时生活的展现,描写的多是战争给人带来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苦难。逃难者是战争的产物,作家聚焦逃难者这一典型的群体来控诉战争与不公,呼唤和平与正义。同时,女性作家因为自身有着深刻的流散、逃难经历,所以她们的作品中便更多地展现出了逃难者心态,流露出对逃难者群体的关注。

作为《弹花》主编的赵清阁积极响应刊物宣传抗战的宗旨,不断关注逃难者尤其是逃难儿童的生活状态。在其散文《慰问一群可怜的孩子》中记录了因战争失去父母的孤儿们,他们骨瘦如柴,年龄尚幼却已然失去了应有的童真,“脸上都浮着一层忧郁的颜色”[3],“难民收容所”与“战时孤儿教养所”成了孩子们的归宿。虽然没有战争中血与火的场面描写,仅交代了战争带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剧,却有力地控诉了战争,批判了侵略者的罪恶。赵清阁的随感《病中杂感》以细腻多感的女性视角来抨击社会的不公,为战争中苦难的人民而呐喊、呼叫,作者经历了一场心灵的“逃难”,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战争的摧毁,乡村生活既安宁又满足,这或许就是作家梦寐以求的精神家园。

谢冰莹的小说《从沦陷区域来》也关注到逃难者的不幸。小说对逃难者的书写主要围绕“遭难—逃难—反抗”的模式来展开,旨在表达全民族的坚忍信念与反抗意识。“我”从沦陷区跋涉千里逃难至洛阳,来到洛阳后本想组织儿童临时学校,开展教育活动、宣传抗战救亡思想,无奈侵略者不时地骚扰,只好作罢。作者从人性角度进行追问与探索,思考战争对孩子幼小心灵的戕害。侵略者烧杀抢掠,老百姓生活颠沛流离,逃难期间的日常细节刻画得精彩动人:“只要听到鬼子到附近村庄的消息,不管男女老幼,一起都逃到山里,田里,沟里。有时候一天鬼子连续地往村里去几次,大家都照例地跑,你听吧!张家的饭刚刚烧好,还不等入口,一听到鬼子到了,马上就跑;王家刚刚把水烧好要给孩子洗澡,天晓得,孩子才到澡盆了,一听到鬼子来了,马上就把孩子抱了出来,水淋淋的,带着就跑,连穿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了。”[4]苦难激起了国人的反抗意志,小说最后一部分“血战在山村”对战况的描写,更加凸显谢冰莹的女性视角,游击队和老百姓通力合作奋勇杀敌,表达了对抗战光明前途的美好希冀,让国人在战争乱世的苦痛、愤懑与遗憾中得到片刻解脱。

抗战时期,沉樱随梁宗岱流散到重庆,其1940年春于重庆北碚写下了散文《杜鹃》。重庆作为“下江人”聚集地,自然地域空间的转变一时间让沉樱感到烦躁、焦灼、不能忍受。杜鹃的哀鸣声与警报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向着那测听机声的耳朵更起劲地固执地一声声在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5]杜鹃别名子规,声音凄切,在中国传统古典诗词里是一个很常见的意象,多象征哀怨、离别与愁苦等。沉樱的《杜鹃》中,杜鹃这一意象具有能指与所指双重意义,能指意义是作为逃难者思念故乡、抒发自己坎坷际遇的心绪;所指意义则上升到民族国家层面,借杜鹃凄恻的鸣啼表达对国家命运的忧思。

方令孺在重庆大后方的逃难经历持久地影响着她的创作心境,其随笔《五月四日》充分披露了她在战争时期的心态。此文写于1940年,记录的是1939年5月4日重庆大轰炸的情形:“街上塞满了大小汽车,车里堆满了人,都是逃向乡下避难的。我也杂在车和人的网里,走向最近一个山洞里,洞深得像一条曲折的龙,我走进去的时候,人都满了。”人们在辗转逃难过程中,“摔着孩子,背着包袱,叫唤,奔跑的人们又填满了大街,我又跟着一群人走向一座树木阴森的园子里”[6],男女老少无一幸免。敌机轰炸下的重庆,逃警报、躲防空洞成了战时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敌机轰炸时的众生苦难相以及轰炸给人们带来的心灵创伤在方令孺的随笔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女性话语与民族国家话语的交融

在抗战大背景下,民族国家话语成为抗战叙事主流话语,女性作家和男性作家都通过创作来讴歌抗日激情,赞美战争中的人性美,痛斥侵略战争。在时代主流的无形限制以及自身的有意迎合的双重因素下,在国家“大我”与女性“小我”的双重矛盾中,女性作家开始有意地摒弃个人情感,主动充当时代的“鼓手”与“代言人”,融入时代大潮,用女性独有的经验与视角来书写抗战,出现了女性话语与民族国家话语两种话语体系的相互交融、碰撞的现象。

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人性往往会发生嬗变,有人选择成为汉奸、卖国贼;有人选择做看客;有人毅然决然选择为民族而战。白薇创作的民歌《好汉曲(一个东北义勇军唱民歌)》将女性人物的个人命运与时代命运交织在一起,读者以为是一个传统的两情相悦、才子佳人式的爱情故事,不料,在男女主人公结婚的前夕,九一八事变爆发。姑爷中弹,小姐“好不悲伤痛心肝,泪如洗面”[7],遂决定投笔从戎。家恨与国仇使小姐走上了前线,肩负起抗战的艰辛任务,充分体现了女性投身战争的英勇无畏与机智果敢。赵清阁在《编后》曾这样评价:“以通俗的笔调写出了‘道情’体裁的《好汉曲》,充满了悲愤、狂热、兴奋的情绪。”[1]全曲颇具民谣风情,散发着民间语言魅力,战斗气息十足。

古今中外,女性长期被男性视作附属品,如中国古代文学中的女性被物化为芙蓉、弱柳,其中的把玩意味隐约可见[8];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展现出近代西方社会中的女性所遭受的长期不公平的社会待遇。赵清阁的独幕剧《歼灭》发表在《弹花》第3卷第5期上,这一独幕剧主旨有三点:一是抨击敌军的荒淫与残忍;二是警告汉奸;三是赞美游击队的英勇无畏与女主人公花姑的赤心爱国。这一部戏剧故事情节比较简单,人物塑造具有单一化、模式化的特点,女性形象塑造不够丰满,为“抗战高于一切”的宗旨而服务。《歼灭》描写了由中国女性组成的慰劳队被派遣到日军军营供士兵取乐,受尽凌辱;花姑忍辱负重,不计较个人得失,用身体为游击队获取情报,和游击队里应外合,最后成功歼灭敌人,取得了胜利。这种书写女性受辱的方式是对传统贞节话语的颠覆,挣脱了传统的男性话语体系,既表现了战争与侵略者的残酷,又是对女性主动投身时代洪流,用自身力量响应时代号召的赞美与歌颂,旨在唤醒女性的觉醒意识,扭转社会对女性的偏见,激起全中华民族的爱国热情与抗争信念。

南洋曾是清末民国文人作家、报社、出版社的集聚地,许多文人作家都曾旅居、流散南洋,留下了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与文学史料。王莹的《海外短简》就是一封从新加坡寄来的信,信中无不透露出对祖国的思念与渴望参与战争、贡献个人力量的决心。王莹在家国背景下不断书写着个人的生命感悟与家国情怀,“近来我渴念祖国的每一个地方,更渴念着重庆”“我想无论如何在抗战结束前归来,我还要参加这个战争;你知道和军队在一起的生活,是多么令人向往”[9]。短简中,王莹与赵清阁共同的朋友就是因为过度依赖男性以及虚荣心作祟,完全放弃了个人追求,最终遭遇了打击与伤害以致死亡,王莹因此告诫女性不应作为男性的附属物而存在:“只有不断地工作,才是最正确最可靠的道路,女孩子不走这条路是终身的缺陷,在精神生活上,永远是附庸不能独立的。”[9]女性作家的细腻感悟更能折射出战争背景之下人们的痛苦与迷茫,这封短简一反以往流散异乡异国的作家对灵魂漂泊无依之感的书写,给读者以强烈的震撼与瞬时的安慰。王莹将女性价值与民族国家危亡紧密联系在一起,凸显了一种战争背景之下特有的女性之美。

女兵作家谢冰莹的作品激荡着战争的血与火,流露出强烈的女性反叛意识与民族国家意识,她善于用敏锐而细腻的女性视角,捕捉战争中真挚感人的人性美与人情美,饱含女性特有的温情与悲悯。谢冰莹曾组织了妇女战地服务团,奔赴前线展开救护伤员工作,戏剧《野战医院》便取材于她丰富细腻而真实的战地经历:妇女战地服务团的女性在一片片血泊里为伤兵清理伤口、上药、绑绷带、代写家书、为伤兵筹集衣物等,她们是战争年代的花木兰。《野战医院》以伤兵医院为背景,突破了传统的女性写作,侧面反映出中华民族和平反战的思想。

四、结语

由于距离、战火等原因,“女作家专号”最后只刊登了10篇女性作家的作品,丁玲、冰心、白朗、陆晶清等作家的作品未能编入其中。本文以《弹花》“女作家专号”为切入点,探讨以赵清阁、谢冰莹、白薇、安娥等人为代表的女性作家群体是如何在战争逃难生活中走向大众的,从中可以一瞥女性抗战书写中女性个人与民族国家两种话语之间交融的现象。尽管产生于特殊时期的《弹花》“女作家专号”中的作品艺术价值难免粗糙,但它无愧于时代所赋予的艰巨任务,在抗战时期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唤醒了战时民众强烈的民族情感,激发了抗战热情。

参考文献

[1] 赵清阁.编后[J].弹花,1940(5).

[2] 赵清阁.茹苦忆《弹花》[J].读书,1983(4).

[3] 赵清阁.慰问一群可怜的孩子[J].弹花,1938(4).

[4] 谢冰莹.从沦陷区域来[J].弹花,1940(5).

[5] 沉樱.杜鹃[J].弹花,1940(5).

[6] 方令孺.五月四日[J].弹花,1940(5).

[7] 白薇.好汉曲[J].弹花,1940(5).

[8]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9] 王莹.海外短简[J].弹花,1940(5).

(责任编辑 陆晓璇)

作者简介:肖弟梅,重庆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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