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队》: 为一口气,为一个理
2024-12-31沈鲁
说真的,《三大队》这样一个公安刑侦题材的电影作品,搞不好就要被撤项了。刑警队刑讯逼供导致犯罪嫌疑人死亡的事件,如此敏感,如何保住这个故事?应该说,《三大队》正是从讲好故事的原则出发,成功“翻盘”,成为一个近年来最佳的“英模片”。说它是“英模片”,是因为通观全片,在整个“追凶”叙事过程中,创作者的重心并不是“犯罪”与“罪犯”,而是曾经“犯了错”的“三大队”成员之间的“战友情”“兄弟情”“人间情”。他们因情而犯错,他们因情而放不下,他们又因情而再放下,他们还因情而再出发。因情反复的一生,是“三大队”对宿命的认知,对使命的坚忍,对生命的告慰,对命运的反抗。
将商业类型的“警匪片”成功置换为情感充沛却不矫情的“英模片”,《三大队》为主旋律电影创作做了一次有价值的探索与提升。影片在同类题材的表现上有两点突破:一是叙事节奏较为明快,一改过去说教大过叙事本身的毛病。这一定程度上让影片的视听妆造在叙事中发挥应有的功能,注重全片叙述的张弛开合,紧扣支撑电影故事展开的核心线索,主线突出,不拖泥带水,点面结合,不虚张声势。二是影片高度注重人物刻画,片中主要人物的性格刻画都是到位的。作为一出“男人戏”,曾经的“三大队”没有太多泛滥的情感描写,却“情溢银幕”。虽然寥寥数笔,但因为剧本的细节感扎实,收到了“尽在不言中”与“言不尽意”的美学效果。特别是队长程兵,他的骄傲与自负、受挫与坚守、自尊与忍辱、果决与彷徨,都呈现于一个平凡却令人过目难忘的英雄形象里。这个人物较好地体现出了新的创作观与艺术追求上的实事求是精神。
主旋律电影进入大众传播领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管理层面始终没有放弃对电影生产制作和发行放映各个环节的监督与控制,从传播行为的开始到传播行为的终止,整个过程都置身在国家主导意识形态所预制的框架内。因此,对于主旋律电影而言,不仅题材、事件的选择很重要,而且依据一个什么样的观念来挖掘题材和构造事件,从而有效地编织文本并阐述事实则更显重要。电影《三大队》不放弃题材的敏感度,但也不走进敏感题材的阴暗面,而是在商业策略上选择将罪案、警匪与主旋律价值诉求融合在一起,同时在叙事风格、特效和情节张力上做足基于情感传播效能的沉浸感与体验感,把一个“警察忠于职守”的主题套路转换成更为通俗却不庸俗的“(犯错)警察认死理”的煽情主义路线。《三大队》既保留了主旋律的艺术取向和主题诉求,又给予了当下观众更多的关于人情与人性的思想意趣和精神慰藉。
《三大队》基本上是一部没有女性的电影。在那些无比艰辛的“追凶”日子里,“三大队”男性之间在纯粹的精神层面的友谊时光也被影片做了浪漫化的处理。他们的内心世界始终不曾放弃对美好的向往,对各自责任的担当。而男人间光明磊落的坦荡胸怀也进一步丰富了我们对银幕世界的男子汉形象的想象与理解。这是几个“犯过错”的曾经的警察在这俗世里为一口气,为一个理。是麻木着生,还是存着一份忠义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三大队》也像极了我们的古典叙事资源里那些仗义走四方的英雄故事。于是,换个视角来看,在电影《三大队》里,程兵与他的兄弟们也如同是上演了一出“侠客行”。因为他们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警察了,他们的“追凶”路程其实更接近于替天行道的侠士做派。他们在给案子一个说法,也给自己要一个说法的执拗中,舒展着血性与自由坦荡的侠肝义胆,在颠沛拉锯的巨大考验中传达出最本真的对待信念的誓不屈服的冲撞和行动,感性,痛快,直率,有血有肉,有明有暗,亦正亦邪,亦狂亦狷,剑走偏锋,直捣龙潭。这就是《三大队》释放的萧瑟、浪漫与决断。最后的坚持者程兵队长的形象里总是闪烁着很多奇妙的混合体的味道,是警,是民,为士,为侠,真性情里也有云遮雾绕的世故干练。唯此,遇强则强,遇诈则诈,遇恶则恶,以万变应万变,随心随情,随遇而安,虽偏执,亦不苟且,虽我执,亦成就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感人情怀。《三大队》流淌出了国产主旋律电影中难得的充沛的“游戏”精神。
人生常常因为一个错误,而不得不付出毕生的代价。“三大队”的错误,是他们在审讯室里造成了一名嫌犯的意外死亡。他们的错误,看似只是一时冲动所犯下的,然而,命运之神不会同情怜悯任何一个有过失的人。犯下错误,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三大队”的错误尽管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但他们毕竟是错了,他们注定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正是影片《三大队》对人生况味的一个深刻隐喻。从这个角度讲,《三大队》似乎又是一个关于“错误与惩戒”的故事。“三大队”尤其是程兵,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对他的纠缠。即使法律已经对他进行了惩罚,然而他的心灵依然要在现实中经受着不甘和痛苦,他的一生必然要对自己的错误有个精神意义上的交代。这就是人生的残酷境遇,它对你的精神惩戒只有死亡可以终结。每个人都有可能犯下错误,你无论如何逃避,也走不出惩戒的阴影,自我良心的不断驱动让你对一切导致犯错误的所谓理由产生惶惑和不安。
人在一生中常常会有意无意地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程兵队长12年的“追凶之旅”,在许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面对这桩陈年旧案,程兵是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来迎接这场对他来说不可回避的“追凶之战”也是“人生之战”,在不可思议中寄寓着某种悲壮。在人生这个舞台上,谁也无法预料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人生的不可思议是无法言说的一种宿命感,每个人都无法逃脱宿命的悲剧。从这个角度讲,《三大队》又是对一种更普遍的人生悲剧的隐喻。
“三大队”所经历的失落与寻找的波折,也成为对亲情、爱情和友情的一次“碎片整理”。在“三大队式”的人生框架里,似乎总有一个失落与寻找并置的内在叙事结构。这个结构本身也是一种隐喻,一种对人生残缺本质的隐喻。从这个角度看,《三大队》讲述的只是犯错的警察在失落与寻找之间艰难行走的故事。《三大队》以一种隐喻的结构为我们提供了接近人生真实的无限可能性。
故事总会落幕,恰如人生。用一个注定要结束的电影故事讲述永远无可完结的人世间最精彩的人与人、人与自己的斗争,是最大的笑话,最让人痴心的喜剧,最让人焦灼的无解的方程式,最伤逝的流年似水,最壮怀激烈的仰天长啸。就像影片《三大队》结尾处的程兵队长,似乎放下了背负了12年的精神包袱,却置身在熟悉又陌生的车水马龙的街头,四顾茫然。街头匆匆的人流,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走过了怎样的12年,似乎谁也不关心,只有我们自己去体会、去寻找。有灵魂的好电影就是这样,某一天某一刻,它会不经意地闯进你的生命现场,鼓舞着你,温暖着你。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