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春光,迟迟未老(组章)
2024-12-31杨通
水 韵
水,为春天流泪,为夏天奔腾;秋天放慢脚步,收缩自己,变成冰,然后冬眠。我们何时才能学会水,知时而为,遇时而安。
光阴似水,而我是一只漏水的瓦罐。时间于我已无足轻重,此生所获所得,满与未满,皆与心静意寂、奢熄欲灭无关。
水,流经了我;我,被水滋润过。
因为水,我们都已时过境迁。
彼 岸
现实的残酷性在于:每次叫你出去,并未叫你一定要回来。我知道你害怕了,我们都很害怕。
智者往往都有乐观的一面:你看,我们是暴风雨中大海的惊涛骇浪,黑暗中,我们自己的光是幸存的,只是暂时失去了倾听者和观望者。
勇于进取的人,总会沿着自己的心声航行,彼岸即死亡,深渊也是明媚的。
阅读让我豁然开朗:在穿过林间的时候,一只麻雀死了,林清玄却从麻雀的死亡中获得了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春 殁
一
“在追赶春天的路上,我跑不过那树梅花了”;“实际上,梅花正在枝头参差不齐地绽放时,阳光已经在弯腰拾掇我落在树荫下的红颜”……
一只步履蹒跚的野兔子并非酒后失态,它听见梅花们摇曳着虫蜕说:“不是所有的毛毛虫都能变成蝴蝶。”你看,那些来不及乘风炫耀的残香,在季节的魔盒里,殒殁得多么整洁。
二
冰雪消融、流萤们酝酿复出的前夜,蒲公英说:“去年开过花之后,我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坠落的种子,是否安慰了大地的悲伤?”
而今年,如果种子能够翻出地面,我将继续在岁月的落英中安顿迎面而来的晚年,把静谧的光阴覆盖在生命愈来愈暗的枯枝上。还死亡的万物完好若初。
江 湖
江湖,从未风平浪静,“水的下面是更深5qmUYUHa9MdpVgqDGSWN3A==的水”。
在江湖,有的人一边把自己的声响越弄越大,一边指点他人:快坐下,你让船晃个不停!
带我闯荡江湖的人,已经深潜在水底,安憩于汹涌。他从未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头。有时候,我真不愿成为江湖的一滴水,我不是不知道,江湖水有可能也是我生命成长的一种营养液,只是怕一旦被逼到江湖的风口浪尖,就再也不能坐下,不让船晃个不停。
我还是喜欢没有江潮的“平静”生活,偏居一隅,经营自己的花红柳绿;聆风睇月,不问世外的云卷云舒。
江湖太热闹,人生需寂寞。
老 家
天马山,是由山风和野花装饰的小地名,如今好像只有几只散养的羊子,还识得坡上的荆棘和小草。
生活在天马山上的麦苗、青菜、苹果树,是一些不善于与外界深入交往的乡亲,把日子过得像一溪溪委婉的流水,偶尔在阳光下闪烁,时常在风雨中跳跃,从生到死,都安静得如清澈的月光。
一群不愿意飞走的白鹤,是寂寞河水的守灵人,依偎在天马山下的三江,才得以在游子们的心中彻夜荡漾。
有人说,故乡已经苍老,而蒲公英还在漫山遍野不停地生长;离开天马山数十年的我,虽然飞翔的翅膀已经掉光了羽毛,追逐梦想的行囊却始终还不够“成熟”。
我的心也越来越空了,身轻得像一枚把不住方向的落叶,回不到家的路上。
望 乡
时间之境辽阔无边,人生之路一望无际。
走在路上的人,一片茫然。他说:我们是被生活弄丢了的人,梦想把我们的根从故土里拔了出来,现实又把我们的根在异乡烂掉。我们已经面目全非,不知道姓甚名谁了。我们还能回去吗?回到生命呱呱坠落的地方,回到风雨搀扶我们学步的地方。回去,在祖坟的墓碑上找到姓氏,在族谱的墨迹里找回人烟。
一个把躯壳丢在异乡、灵魂想回到故土的人,趁着梦还未醒,望着漂浮在水中的月亮说:请把船桨递给我,我要自己摆渡过河——
河对岸,有我丢在童谣里的青梅竹马。
春 晓
难安,彻夜仰望——
婴儿,星星,安睡在人间的高处。
而葡萄藤与溪泉一直都是醒着的。
在墙壁簇拥的暗夜中,风车茉莉完成了天堂鸟巢的装饰,用黎明的光辉织出流水荡漾的花边。
从一幅水墨画的深处蔓延开来的羊趾和牛蹄,铺开蝴蝶与蜜蜂联袂走秀的原野。蚂蚁们掀开梦的腐质物,倾巢出动,爬上金丝楠木最高的那片叶子,听风,晒太阳。
深耕细种的人,把梦想的灯盏留在祖传的田地里,继续痴情地刨挖前世今生温饱的根系与血缘。古老的粮仓,即使颗粒无收,心上的春光,却迟迟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