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烟火(组章)
2024-12-31敏奇才
尕脚花
硬硕的籽粒在秋后阳光的微笑中爆裂,飞跃,不情愿地离开母亲温润的子宫四散开去,落在一片枯草丛里,嗅着土地的腥味,深深地把自己埋在大地的胸膛里,在冬的坚硬里静如处子。经历了雪冻的经历,然后在一场春雨的滋润下迅急地发芽,生根,破土而出,探视那个曾经晃了一眼的世界,笑对辉煌的人生。
在稚嫩的青春,积蓄力量萌发,生长,簇拥着坐等开花结果。
在诱人的初夏,一脚浅一脚深地走过青涩的光阴,终究露出了紫色的笑,笑得灿烂,笑得蓝汪汪。
淋着晨露的绿盈盈的早上,在铺天盖地的紫色笑容里,一朵朵笑容欢悦地跳进挎在农妇臂弯里的竹篮里,静思生命的旅程。
日暮的黄昏,焯了水过了油的花儿在农妇的巧手里肥了扁食,在斜斜的一缕炊烟里香透了无油的岁月。
麦麦菜
麦地,一片灰白,麦苗还没有透土。但有星星点点的绿色耐不住寂寞透出了地面,针样的芽叶弱不禁风,却和正在萌发的麦苗相互争抢,狠着劲吮吸地里的养分,长势迅猛。吸走了麦苗的养分,日日茁壮成长,不经意的几日便盖住了地皮。这是一个令农人犯难的活儿,铲也不是,拔也不能,只有用杂草药除之而后快。
巧手的奶奶,搭手瞭望麦田,自言自语地说,我还不信麦麦菜还能盖过麦子的风头。其实,众所周知,在那饥馑的岁月里,能食的东西都让人掐进了地皮,捋光了嫩皮,吃得一光二净。奶奶还真不信麦麦菜能长过麦苗,天天挎篮弯腰在麦田里掐麦麦菜。
清晨,粗犷的炊烟喷涌着冒出了屋顶,一锅麦麦菜的扁食端上了炕桌;黄昏,清蓝的炊烟划破长空里几朵白云,一盘麦麦菜包子被几只脏脏的小手一抢而光。
掐是掐不完的,吃是吃不光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奶奶还真拼不过麦麦菜的长势。
麦麦菜依然生在田野,盛在篮子里,用它稚嫩的芽草,被心灵手巧的农妇做出了一盘香喷喷的佳肴。
蜜缸子
一株株挺立的花草,在夏日的田埂上仰望蓝天,日日做着一个黄色的梦,招蜂引蝶。一群牛或是羊迈过沉甸甸的诱惑,寻觅一处青嫩的山场。而那个调皮的牧童坐在黄色的梦境里,拔,啜,吸,为未来渗入了甜美的记忆。
口口相传,甜蜜永久。
于是,盛夏的田野,一股股的香甜,甜透了脑子,甜透了肺腑,甜透了记忆。
石蒜花
生在石山,长在石缝,掩在黄莉刺底下,开出粉白的花朵。就因这粉白微辣的花香,让人不辞辛劳掐它,折它,但早夕掐是露水大,晚夕折是刺扎手。
三伏天,美食者去寻觅,掐,折。在阳光下暴晒,收集,炝油,下锅,味浓色香,食之不忘。
饥馑的年月,谁家有一把白色的干花,几滴清油,就能烧出一锅清淡的香味。油肥的今日,依然身价未跌,一锅豆面拌汤,炝上一勺石葱,定能成美食之精品,令人食之而不忘。
石蒜花,很多时候可望而不可及。
艾 花
艾花,在杂草丛中一枝独秀长着厚实叶片的草,素雅粉白、清香弥漫的花竟也随了人的性情学会了选择,长在田间地头,开在农人的眼帘里。
中伏天,天高气爽。
坐在塄坎上歇晌的困乏农人瞅着在微风里摇晃的花朵,忍不住伸手去掐,像棉球样地存放在遮阳的草帽里。晒干,装在缝制的长条布袋里,塞进枕套,让夜夜无眠的爷爷和奶奶沉睡在艾花的芬芳里,枕着柔软和香甜,做着青春的梦,成年的梦,还有那飞翔的梦……
辣酸叶
牛耳样的叶片,在牛嘴边溜之大吉,随之欣喜若狂地跳着摇摆舞,幸灾乐祸地嘲笑那些进了牛胃的细软小草。
在天旱的年景里,你吸尽了大地的精华,把自己喂养得肥肥胖胖,顶着一个硕大的头颅,鲜艳而招摇地显摆自己。
小草已没有气力再次透出地面长高长壮,而只有你肥硕的叶片随风飘荡,空着肚子的牛羊再也忍不住饥饿的诱惑,一嘴狠狠地咬了下去,狠狠地吞咽进了胃里,任凭你辣你酸,填饱肚子是关键。
于是耕牛的春天,离不开又辣又酸的岁月;耕牛的黄昏,如刀的脊背上留下了如刺的鞭痕。
谁是九月里开花的草,谁是九月里傲霜的花?
只有野菊,婷婷玉立,一枝独秀,在枯草丛中花枝招展,耍尽风流。
一滴清澈的雨点击打霜杀的枯叶,紫色和黄色的风毛抖落纤细的菊籽,延续古老的生命。也有随风飘飞的菊籽,飞落在山下的溪水中,它们在如镜的水面扭着婀娜多姿的身躯顾盼自如,自展美丽,漂着流向远方。
于是,在来年的春天,突然有一粒菊籽萌发在水里,成长在岸边,养育了一群畅游的鱼儿,竟挪不动它臃肿的身躯。
白头翁
白头翁,俗称毛娃娃。
塄坎上的一根古藤,枯枝样搭着,竟在春风的催促下萌发出嫩嫩的新芽,在春雨的抚慰沐浴下一节节地长高,在繁茂的绿叶中间羞涩地探出了戴着小黄帽的头,不敢抬首,怕在太阳底下闪出它早白的头。
牧童折了它,彼此勾头,玩耍,落了一地的小黄帽,终究来不及白头到老。
牺牲了自己,给牧童们无聊的生活带来了无限乐趣。
只是,守着村口把脉瞧病的老中医狠狠地剜了几眼牧童,心中留下了几多不快和遗憾。
地梅花
一声春雷,一分松软。
雷响过,风拂过,坚冰千疮百孔,嫩黄的草芽蠢蠢欲动,想探视这个新奇的世界。
像弱小生命的蓝蝶争先恐后抖落身上的枯草,望着太阳,裂开嘴哗哗地笑了,笑容淡蓝而灿烂,迷人而可怜。
开花了,引领春天的旋律,也主治着春秋季节喷嚏连连鼻涕淋漓的疾病。
爷爷佝偻着腰,拿了小铲,把这蓝蝶一朵朵剜进篮子里,阴干,夜晚拿两朵塞进发病的鼻孔,安然入睡。翌日早夕,肿大的鼻子变得小巧玲珑,神清气爽。
爷爷说,春塞地梅秋塞菊。剜点地梅掐点野菊备着给人治春秋季节频发的鼻炎是爷爷的本分。
孙子文绉绉地说,地梅开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爷爷爽朗地笑着,轻轻地拈起一朵干地梅放进了茶杯里,眯起眼慢慢地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