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乐指挥的人才摇篮

2024-12-30于庆新

人民音乐 2024年12期

新人辈出

期盼已久的香港第四届国际中乐指挥大赛于2024年7月18日—27日在香港举行。本届赛事的初赛已于2019年12月在上海举行,共17位选手入围。因疫情推迟了四年,方于今年得以完赛。比赛历经复赛、准决赛、决赛的激烈博弈,各个奖项最终见分晓。冠亚季军分别为黄蔚杰(兼获最受媒体喜爱奖、最受观众喜爱奖),冯天佑、郭盼(兼获最佳香港作品演绎奖),崔媛媛获得由香港中乐团团员投票的最受团员喜爱大奖。7月27日下午,决赛颁奖仪式及音乐会在香港文化中心举行。

本届比赛仍然秉承历届比赛的专业性、公正性原则。报名的59位选手分别来自中国内地、香港、台湾,以及马来西亚、韩国、日本、越南、加拿大、英国、法国等国,均为各个民族乐团或院校具有一定经验和实力的青年才俊,显示出比赛起点较高的专业水准及其广泛的国际性。

评审委员会的成员构成是衡量赛事是否具有专业性的重要标志之一。本届各轮赛事的评审委员阵容囊括了当今指挥界的多位代表人物:中央芭蕾舞团原首席指挥卞祖善、台湾指挥家陈澄雄、苏州交响乐团音乐总监陈燮阳、中央民族乐团首席指挥刘沙、无锡民族乐团首席指挥孙鹏、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夏飞云、香港音专校委及作曲系主科导师许翔威(只参与“香港作品演绎奖”曲目评分)、新加坡华乐团荣誉指挥叶聪、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张国勇、中国广播民族乐团常任指挥张列、香港中乐团助理艺术总监兼常任指挥周熙杰等人(以拼音顺序排序)。

名家云集的评委阵容,为大赛的专业水准提供了坚实的保障。而复赛、准决赛及决赛曲目的选择,更成为赛事专业水准最显耀的标志。《圆来缘去》(莫健儿曲),《春江花月夜》(古曲,秦鹏章、罗忠镕编曲),《月儿高》(选段)(古曲,彭修文编曲),《乐中法·法中乐》(选段,许翔威编曲,“香港作品演绎奖”比赛曲目),音诗《骊山吟》(选段,饶余燕曲),《祭祀-火把-烈酒》(《滇西土风三首》第三乐章,郭文景曲),中胡(环保胡琴)与乐队《大树》(选段,伍卓贤曲),音画《流水》(陈培勋曲)等不同时代、风格多元的经典之作,足以彰显出比赛高规格的艺术水准。对一个中乐指挥所应该具有的基本素质和能力,如“指挥技巧”“排练纠错”“对作品之演绎”“艺术感染力及舞台魅力”“对中乐之认识”“对排练时间之控制”“与乐团沟通能力”等等细节,更提出了全面而深入的考验。

作为评审委员会主席的阎惠昌依然按照前三届的做法,不参与评委计分。为进一步确保比赛的公正及计分过程之缜密,中乐团还聘请了专业会计事务所参与评委分数的统计和监督工作。严谨、完善的评判规则,充分体现了比赛的专业性、公正性和权威性,这足以使经过奋力拼杀而头角崭然的获奖者令人赞赏并心悦诚服!

专家点评

比赛结束后,笔者请部分专家对本届比赛及选手的表现做了点评。

阎惠昌:

与往届相比,本届赛事第一次有女选手入围决赛,令人欣喜!在评委结构上,我们吸收了刘沙、孙鹏等有成就、有影响的年轻指挥家加入,也进一步增加了评委会的活力。

一些选手虽然有不错的指挥技术,但对民族乐器的性能缺乏了解。指挥不能仅注意音高、音色,还要有力度的平衡和布局,需要有结构意识。一些选手在这些方面缺乏经验,致使在“纠错”环节的测试中丢分,令人惋惜!这次进入决赛的三个选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都有较长的学习民族乐器演奏的经历和一定的指挥民族管弦乐队的实践。所以他们在“纠错”环节都有不错的表现。

在比赛曲目的选择上,我们仍然坚持历届的指导思想,既注重民族传统,又兼顾现代新技法和东方美学观念。《圆来缘去》中多个声部的配合并行,《乐中法·法中乐》的“印象派”风格,《骊山吟》中丰富的复调技法,《流水》以交响化手法对古琴音乐的表现,都对年轻指挥在音乐技巧和文化修养上提出较大的考验。这次比赛还第一次增加了协奏曲——中胡(环保胡琴)与乐队《大树》,以检验选手驾驭多种体裁的能力。

实践证明,历届比赛实行的观察员制度是很好的做法,资深媒体的监督对比赛是有益的。此次我们还加大了网络媒体的及时宣传,不仅在港、澳、台地区,也引发了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的广泛关注,进一步扩大了赛事的影响。

卞祖善:

这届比赛在曲目的安排上可谓用心良苦。整个赛事过程中,不仅选手们全心投入,乐团全体团员也是一丝不苟,没有一个是懈怠的,显示出他们的敬业精神,令人感动!近年来,民乐指挥的技术越来越成熟,如这次的冠军黄蔚杰已经是一个指挥家了,我给他的评语是“胸有成竹、挥洒自如”。选手郭盼能发现古筝声部的分谱多写了两小节音符的错误,这点上胜过了其他选手,也感动了所有评委。

但比赛中的“纠错”环节,例如某音的单音弹奏和轮奏、某一声部的强奏和弱奏,其差别往往很难觉察,这样的考题略显苛刻了,以后似乎还可以再斟酌。当然,这样大规模的赛事,细节上的遗憾在所难免。

学习西乐的指挥对民族乐器的性能、缺陷了解得不够,要加强对民族乐器和相关乐曲的学习。西乐指挥大师班有着丰富的曲目,中乐指挥则没有这些条件,要白手起家,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香港中乐团知难而上,不仅举办了十余届指挥大师班,还携手香港演艺学院联合举办“国际中乐指挥大师班”。乐团出版的《挥洒自如》一书中,不仅回顾了围绕前三届比赛以来的培训、比赛等情况,也显示出他们举办十余届指挥大师培训班的积极作用。例如第二届亚军获得者胡柏端曾参加了六届大师班,这一届的亚军冯天佑参加了十一届大师班。这些选手都成为我们中乐指挥人才的后备军。

香港中乐团联手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民族管弦乐乐队演奏片段》丛书,是一套难得的训练指挥和乐队的丛书,显示了乐团领导的艺术视野很开阔。另一本《弦起》则记述了中乐团关于环保胡琴的孕育及诞生。中乐团多年来致力于系列环保胡琴的改革,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现在,乐团整体音色的融合、音响的平衡得到了极大提升,在音色、音响上民族乐队长期存在的“尖、扁、散、杂、闹”亦有显著改善。这次听中乐团的演奏,明显感觉中低音声部比过去浑厚多了。像《乐中法·法中乐》这样对乐队声部平衡、融合性能要求很高的作品,都能够很好胜任。

陈燮阳:

比赛非常成功。组织工作细致,团队实力强大。这么庞大的工作量,由一个乐团承担,而且办得这么成功,令人赞叹!

这次选手的准备都比较充分,无论在技术还是乐曲处理上普遍都有较大的提高。不足在于,对民族乐器性能的熟悉度,对传统音乐包括戏曲方面的艺术修养,这是当前许多年轻指挥的弱项。有些很有实力的选手在“纠错”环节丢了分,很可惜。今天民族乐团的建设有了较大发展,关注民乐并为民乐创作的作曲家越来越多,写作质量也比过去有了较大的提高,这就给年轻指挥家创造了更多演出、锻炼的机会。今后的赛制还可以进一步完善,如,力度差别、是否轮指这两个考题在“纠错”环节中确实有一定的难度。当然,对指挥有较高的要求也是应该的。

叶聪:

大部分选手对曲目的准备相当充分,印象深刻的是年轻一辈的茁壮成长,在听觉上、对乐曲的理解和乐队的感觉以及指挥技术上都有显著的进步。在比赛过程中始终指挥这样一流的乐团,对选手来说是十分幸运的。

选手在基本技术上暴露出的问题:第一是指挥动作不规范,如《圆来缘去》中七拍子的图示不清晰,右手落点不准确;第二,左右手的分工要清楚,左手要有细致的表现,不能两手一齐打拍子,造成视觉上的平面化、单一化;第三,指挥动作从小到大、从左到右要有区别,都要有规范的训练。

此外,有些选手对乐队整体音响缺乏足够的敏感度,很少有人对音准、音色问题提出要求或批评,对声部拉得不准,音色没有融合在一起等问题,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嘴下留情”。民族乐器的个性很强,不同声部的衔接、过渡以及各声部间音量的平衡,都需要指挥的把控、协调。如乐队中常被当作铜管声部使用的唢呐,会因为音准问题而破坏整体的音响;再如扬琴的琴弦调不准,也会破坏乐队整体的泛音列。对此,指挥要把每个队员的耳朵打开,让大家都能听到乐队整体的音响,关注音准、音色、音量的问题,及时发现问题并加以控制。这是我训练民族乐队的一个重要经验,我们应该天天讲、月月讲!只有经过长期、严格的训练,才能逐步克服民族乐队在整体音响上存在的“尖、扁、散、杂、闹”的弊病,使声音圆润、通透,达到整体音响的融合、平衡。

加强对民族传统音乐的学习,也是民乐指挥重要的必修课。比赛中的传统曲目,常常暴露出年轻选手在这方面的欠缺,如以现代人整齐划一的二拍子、四拍子概念强加于古人,忽略了古人自娱自乐的审美追求和音乐中的呼吸、随性,以及速度、节奏的灵活性。

本届比赛很成功,这与中乐团经理层和评审委员会两部门具有高度的专业化、日程安排井井有条、全面周到,既有严肃性又有灵活性的工作密不可分。当然,工作还有提升的空间。“纠错”环节还有待进一步完善。另外,今后的比赛是否可以在最后决赛时再使用大乐队,而在之前使用青年乐团或中型乐队?这样不仅可以节省人力物力的投入,而且指挥中小型乐队也是另一种挑战。

张国勇:

这是我第一次担任香港中乐指挥大赛的评委。在与香港中乐团近二十年的合作中,我亲见了他们的工作,见证了乐团的成长,应该说,与内地乐团相比,中乐团的职业化程度是非常高的!乐团的赛事组织工作十分严密,乐师的敬业精神令人称道!他们以极大的善意和职业精神进行工作,配合不同参赛选手的不同要求,不厌其烦地多次演奏同一首作品、同一个片段,让每一位选手的能力都能发挥到极致。

中西乐指挥法的基本原则是一致的,但民乐指挥还要熟悉民族乐器的性能,深入了解民族传统音乐的风格与精髓。参赛选手在这些方面都表现出良好的素质,在排练时间的把控、排练效果的判断上都有较好的表现。选手在某些指挥技术上还有待提高,例如手势要清晰、明确。这样乐师才能在表现音乐中毫无负担。乐师是我们最好的镜子,他们的反应最直接、最真实,往往从表情中就能看出他们的评判。因此,他们的一票不亚于评委的评判。

近年来,民族管弦乐创作在交响化上有了长足的进步,其进展与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西洋交响乐。作曲家们都在努力挖掘和丰富民族管弦乐的交响乐思维和表现手法,这对我们指挥提出了更高的挑战,要有交响思维。这次的参赛作品中有赋格段的技法,大多数选手对此不够理解,对于各声部的关系没有清晰的认知,这说明还是主调思维太强,今后要加强对复调思维的训练。

比赛过程常常有很多偶然因素,何况艺术上有时见仁见智,没获奖的选手今后还有大有作为的前途。获奖的选手也还要加强音乐理论的学习和基本功的培养,要把丰富的想象力变为整齐、和谐、融合的音响。

周熙杰:

这次比赛因为疫情等原因拖延了几年,但我们还是克服种种困难,坚持了下来,而且举办得很成功!

所有进入复赛的选手进步都很明显,尤其在进入准决赛和决赛之后,在对中乐的理解、对乐曲的把握、与乐团的沟通等方面都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一些选手丢分主要是在“纠错”环节,原因还是对中乐作品、乐器了解不够,例如梆笛吹成高八度,这么明显的错误却听不出来。对左右手如何分配,如何更好地表现乐曲的内容,都需要进一步提升。排练过程要运用指挥手法而不能过多地靠语言传情达意。中乐指挥必须加强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学习,这是每届比赛都反复强调的问题。不能仅仅把目光停留在20世纪50至80年代,要向两头延伸,即一头是之前直至古代的经典作品,另一头是现代的新技法,都要学习、掌握。

比赛对于年轻指挥是个很好的平台,也是他们迈向职业平台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近年来国际上许多职业交响乐团都请年轻指挥家出任音乐总监,我们也应该给青年中乐指挥更多的锻炼机会。中乐团已经连续举办了十二次指挥大师班,这一做法比在学校纸上谈兵更有成效。我们会坚持办下去。

孙鹏:

我作为首届(2011年)的参赛选手,时隔十三年后以评委的身份再次参与,倍感荣幸,也更全面地体会到了比赛的内容及意义。作为中乐指挥领域最具有代表性的全球性专业比赛,这一赛事无论从规模、参与度、影响力、专业性等都是首屈一指的。十三年来,大赛培育出了很多优秀的青年指挥及从业者,扩大了中乐指挥青年队伍的建设,搭建了良好的平台。

对于选手而言,每个人都在比赛的过程中有着巨大的提高与进步,能与香港中乐团的职业演奏家们进行排练与合作,这本身就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与经验。比赛拿奖固然荣耀,但是能够取得超越自我的进步更为珍贵。比赛不是目的,更不是终点。选手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是对乐谱的分析、熟悉不够,尤其对传统乐曲,有的对乐曲的速度处理得太随意。

西方交响乐指挥的技术是指挥训练的基础,但作为中乐指挥,还必须学习和掌握传统音乐的精髓,掌握传统音乐的语言、表达及特有的风格性、地域性特征。对于中乐指挥专业的培养,不可简单用西方交响乐指挥的模式取而代之。此外,我们还要学习和了解民族传统艺术中的美学原则。现代中乐合奏艺术的发展才百年,但是中乐的审美观念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结晶,是溶于国人的血脉之中的。一个合格的指挥家,不仅要拥有精湛的指挥技术,传递音乐的本质才是最为关键的,所有的技术都是服务于音乐的本质,中乐指挥不仅需要技术过硬,更重要的是要懂得说的是什么语言,表达什么情感,要表达当代中国人的审美追求。

人才摇篮

十三年前,在民族传统音乐日渐式微,稚嫩的民族管弦乐事业的发展凸显创作、乐器改革和指挥三大瓶颈,面临指挥人才严重匮乏且培养工作举步维艰的形势下,香港中乐团以极大的魄力,克服重重困难,举办首届国际中乐指挥大赛。这是一次前无古人的创举。正如时任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赵季平所说,是“现代中乐指挥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多年前,我曾在一篇评论中提出一流民族乐团要具备“创作、演奏、指挥和管理”四个第一的条件。后来在参加香港中乐团的学术研讨会上,看到中乐团在乐器改革和推动社会教育方面所取得的成绩,我又补充了一流民族乐团还要具备“ 乐改” 和“ 教育” 两条,即要具备“六个第一”。环顾华人世界诸多民族乐团,具备“六个第一”的,非香港中乐团莫属!今天,中乐团能以令世人瞩目的雄姿屹立于华人音乐界,最根本的动力,源于乐团领导及全体团员致力于传承、发展中华民族音乐文化的驱动力!也正源于此,他们才敢于开创这一前无古人的壮举!之所以称为“壮举”,在于四届大赛及围绕大赛举办的十二届指挥大师班(也曾在西安、沈阳、北京、台湾和新加坡等地举办过同类课程),不仅传授了中乐指挥技巧,更播撒了民族传统文化理念的良种。这些举措已在华人音乐界掀起了阵阵波澜,并开始改变中乐指挥的生态。四届赛事的十余位获奖选手,已在音乐院校或民族乐团大显身手,相信今后还会有耀眼的新星从这里冉冉升起,源源不断地充实到民族音乐的舞台大展宏图。这一国际赛事,已成为中乐指挥的fpDwsnfE4Y5DXG6dwnKu18KCAryHhSJg0ZyaKvzj0Zs=培养基地,中乐指挥的人才摇篮!

面对以传承发展中华民族音乐文化为己任并奋力拼搏的香港中乐团这一群体,反观相关院校及乐团,内心百感交集。当前,内地民族乐团的建设发展,因诸多原因而举步维艰,有的百废待兴,有的蓄势待发,也有不少朝气蓬勃的后来居上者,总之发展极不平衡,期望短期内出现爆发式增长,未免操之过急。原因尽管甚多,但观念上对民族传统音乐文化的轻视,则是根本。近日,某音乐学院的领导对我提出质疑:“你说搞这个指挥大赛有什么用啊?”此言一出令我诧异。诚然,比赛“不是发现杰出人才的唯一途径,但对参赛者而言,比赛是挑战,比赛是机遇,比赛也是学习”(阎惠昌语)。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历史创举,对华人音乐界所产生的巨大影响和积极效应已是世人共知。观念得不到根本的扭转,上述赛事即使掀起再大的波澜,漠视者仍会无动于衷。那里的指挥教学和人才培养要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可能遥遥无期!这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在决赛音乐会及颁奖仪式上,香港中乐团艺术总监阎惠昌将第五届国际中乐指挥大赛的旗帜隆重交给第五届大赛的合办方无锡民族乐团的领导。相信两年后的大赛又将迎来一批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我们期待着!

于庆新 《人民音乐》编委,原副主编

(责任编辑 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