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负增长背景下日本应对高校倒闭的策略及启示

摘" 要：作为长期以来受人口负增长影响的东亚国家，日本已经持续出现高校倒闭现象，并发展出较为成熟的应对策略。日本高校倒闭的主要特征是以地方小规模的私立短期大学为主，并带来了本科大学反而扩张的连锁反应。一方面，在应对高校倒闭的善后策略方面，日本建立了较为完善的法律程序，主要以重建型破产处理和清算型破产处理为主，并注重做好师生的善后安置工作；另一方面，在防范高校倒闭的前瞻策略方面，日本也有大力开拓生源、促进院校合并重组、推行教育改革等举措和布局。这对进入人口负增长时期的中国高等教育的启示是，我国应未雨绸缪，从建立高校风险预警与评估机制、完善高校退出法律程序、调整优化高等教育结构和创新高校人才培养模式等方面进行布局。

关键词：人口负增长；日本高等教育；高校倒闭

作者简介：陈先哲，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叶雨欣，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博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202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人口负增长与高等教育扩张的叠加效应及风险规避研究”（项目编号：BIA23019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5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068（2024）04-0119-11

DOI：10.19563/j.cnki.sdjk.2024.04.012

近年来，人口发展变局对世界不少国家的高等教育发展带来了一系列深远影响与挑战。数据显示，当前的世界人口增长率呈现持续下降趋势，由1964年的2.1%降至2022年0.8%，全球197个国家中已有30个国家在2022年已迎来人口负增长时代。其中，我国更是在2022年首次出现1961年以来的人口负增长，相比2021年减少了85万人，呈现出少子化、老龄化、区域人口增减分化的人口发展趋势特征。人口负增长持续态势明显，2023年末全国人口数量较2022年末再减少208万人，人口自然增长率下降至-1.48%。人口变化对教育必将带来深远影响，并引起国家教育顶层设计层面的深度关切。教育部部长强调：“要深刻认识人口和社会结构变化对教育布局结构和资源配置调整的紧迫要求，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

同为东亚国家的日本，早在2011年开始就持续面临着人口负增长的困境，预计到2070年日本人口总数相比2020年将继续减少3 915万人。在严重人口负增长与急速少子老龄化的多重夹击下，日本已经出现了高校接连倒闭的现象，并进一步冲击了其高等教育系统。在此背景下，聚焦日本高校的倒闭现状及其原因，并进而研究其倒闭后的处置程序与对策，对我国高等教育应对人口负增长的影响无疑具有迫切的现实意义。

一、日本高校倒闭的主要特征及其连锁反应

日本高校的倒闭潮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据统计，日本18岁人口自1992年达到峰值约205万人后便呈负增长趋势，到了2023年减少到约110万人，并预计到2035年将首次跌破100万人。在大学入学适龄人数减少的同时，日本高等教育机构①" ①日本高等教育机构由大学、短期大学、高等专门学校、专门学校组成。的总数也随之减少，如2023年高校数量为3 864所，相比2022年减少了30所，且2023年在读大学生人数②" ②此处的在读学生人数指大学、短期大学、高等专门学校、专门学校的全部在读学生数量。较前一年也减少了19 563人。适龄学生人数的持续下降导致高校供过于求，日本高等教育迎来了“大学倒闭时代”。

（一）日本高校倒闭的主要特征：以地方小规模的私立短期大学为主

截至2023年的官方统计数据，日本自2010年以来已有165所大学因难以为继而废止③" ③在日本语境中，通常用“废止”或“废校”一词表述学校倒闭、停办，且本研究讨论的大学倒闭与扩张范围不包含高等专门学校和专门学校。（表1），即平均每年就有12所大学倒闭。另外，据新闻媒体不完全报道，从2023年到2024年初，至少有17所学校正式宣布停止招生并有废校计划，其中包括足利短期大学、北星短期大学、名古屋女子大学短期大学部等，敲响了大学倒闭的警钟。从层次结构来看，倒闭的大学中主要包含短期大学、本科大学、大学院大学等三种学校。④" ④日本的短期大学、大学、大学院大学相当于我国专科、本科、研究生层次大学。为避免歧义，本文统一用“本科大学”表述“大学”。数据显示，2022年短期大学的志愿率⑤" ⑤志愿率=入学者数÷志愿者数。仅为3.8%，相比2004年减少了4.4%，而2023年本科及以上的大学志愿率为60.1%，较2004年增加了12.7%。可见，近年来短期大学的需求随着适龄入学人数的减少而越发低迷，成为倒闭率最高的学校，占总数的63%；而从公私立类属看，在倒闭的165所大学中公立大学为36所，私立大学高达129所。据统计，2023年有53.3%的私立大学入学定员充足率⑥" ⑥入学定员充足率=入学者数÷入学定员。不足100%，其中短期大学充足率仅为71.99%。严峻的招生形势，使得部分学校被逼入绝境不得不倒闭，另一部分高校则为了及时止损而选择主动倒闭。另外从地域、规模来看，倒闭的大学基本都是小规模学校，其地域分布范围也比较广泛，既有城市型高校，也有地方型高校。⑦" ⑦大规模大学，收容定员8 000人以上；中规模大学，4 000～7 999人；小规模大学，3 999人以下。三大都市圈指东京都市圈、大阪都市圈和名古屋都市圈。据统计，所有大规模大学的入学定员充足率均达100%以上，而地方型中规模大学是97.95%，地方型小规模大学为95.3%，三大都市圈小规模大学为95.3%。一些地方型中小规模大学倒闭的原因在于选址不利导致报考人数过少而被迫停止招生，如立智馆大学、爱知新城大谷大学。尽管如此，一些城市型小规模大学比地方型大学更为危险，主要因为城市地区大学之间的竞争过于激烈而败北倒闭，如福冈国际大学、上野学园大学。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因运营管理不当导致丑闻纠纷而倒闭的大学，如创造学园大学、神户夙川学院大学等。

（二）日本高校倒闭的连锁反应：同时伴随着本科大学扩张现象的发生

2023年，日本短期大学减少了6所、高等专门学校增加了1所、专门学校减少了28所，其在读学生人数相比上一年度分别减少了8 024人、178人、26 180人。但有点出人意料的是：日本本科大学层次的高校却不减反增，如2023年本科大学总数增加了3所，在读学生较上一年度增加了14 819人，其中大学院

学生增加4 195人，女性学生增加3 314人，增长率创历史新高。据统计，日本目前高等教育阶段全体升学率高达84%，可谓基本进入了“大学全入时代”，其中2022年短期大学志愿率为3.8%，本科大学志愿率为60.1%；2023年短期大学升学率①" ①升学率=当年入学人数÷18岁人口数。为3.4%，本科大学升学率为57.7%，高中毕业生对于本科大学的需求远高于短期大学。表2数据显示，2010年至2023年，日本共新设85所大学，短期大学占5%，本科大学占61%，大学院占7%，专门职大学占22%，专门职短期大学占5%，其中公立大学数量占78%。另外，研究生院在读人数从1990年到2023年增加了约2.7倍，100%的国立大学、88%的公立大学、78%的私立大学设有研究生院，由此可知，日本高校在倒闭的同时，公立本科大学也正在成为高校扩张的主流，其办学层次不断提高。同时从令和时代（2019年）开始，日本根据社会产业结构需求侧重职业类大学的建设。这意味着，随着人口负增长，劳动力卖方的话语权将会增加，适龄学生对大学的选择越来越挑剔，就读公办本科的意愿越来越强烈，这时候被淘汰的私立短期大学也越来越多。

二、日本高校倒闭后的法律程序及善后策略

高校倒闭的实质通常是指高校法人经营破产，即学校陷入资金枯竭，不能支付债券、教职员工工资和管理经费等的超重状态。与企业不同，学校的收入大部分来源于学生学费，并且依据规定，即使在校生减少，学校也不能将教员人数减少到标准以下，不能自由处分基本财产，因此，一旦学生减少就容易导致学校陷入收支不平衡的财政困境，进而破产。而在面对倒闭危机时，日本高校往往会在接受所辖厅的指导和建议的基础上迅速采取相应的法律对策，并对在校师生做好妥善安置。

（一）法律程序：重建型破产处理和清算型破产处理

早在1998年，日本就通过颁布《以大学的多样化发展为目标：关于Ⅶ-21世纪的大学形象和今后的改善方案》指明了大学破产时处理的方向，提出“在大学等被废止的情况下，关于学生的处理要采取适当的对策，有必要进一步推进在竞争性环境中发展的措施等”。随后，日本相继出台了《学校法人的经营困难回避对策和危机管理》（2003年）、《关于对经营困难的学校法人的对应方针》（2005年）、《应对私立学校的经营革新和经营困难（最终报告）》（2007年）、《学校法人的经营改善手册》（2022年）等多部法案，提倡大学通过自身努力进行重建再生，明确了学校法人的破产处理手续和具体做法，尤其是强调将民事再生作为大学破产的重点处理方案。整体而言，日本政府对于大学倒闭的应对大多还停留在提供指导、咨询、建议上，如何处理倒闭事件，则需要依赖法律层面的程序进行，主要包括重建型和清算型等两类破产处理程序。

1.重建型破产处理

（1）民事再生手续（自立重建型）

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历了长期的经济低迷，为了确保金融体系的稳定及日本经济再生，进行了破产法制的彻底修改。首先在1999年制定了《民事再生法》并于第二年2000年开始实施。民事再生程序是维持或提高处于经济困境的债务人的收益和财产的同时，压缩负债等谋求债务人的经济重建的破产程序。在经营情况下，以债务人的事业再生为目的，由地方法院管辖，进行适当调整债务人与其债权人之间民事上的权利关系的手续。民事再生手续也可称为DIP型（监护型）破产程序（Debtor In Possession），即债务人即使受到法院的监督，也要继续进行自身的财产管理。根据日本《民事再生法》第42条第1项，大学法人之间可以通过《民事再生法》下的收购手续进行教育事业的全部或一部分转让，但不继承法人资格。因此，民事再生手续结束后，大学除了可能会变更法人名称外，外观上基本不会发生其他变化，可以说在没有外部支援的情况下属于自立重建型。整体而言，民事再生程序实施后得到了很好的利用，大幅度弥补了以往和议程序的缺点。

（2）设置者变更（事业转让型）

根据日本《私立学校法》，设置者变更程序在法律上与收购和营业转让不同，是将学校的全部或一部分移交给其他法人处理，将学校设置者变更为其他法人的手续。设置者变更属于管理型（管财型）破产程序范畴，规定债务人的财产管理处分权将专属于法院选任的管财人。这意味着债务人丧失了对自身财产的管理处分权。2001年，学校法人成安学园设立的成安造型短期大学就曾同意转让给学校法人成蹊学园。一般而言，设置者变更程序结束后，学校法人发生变更，破产法人被解散，部分学校有时会关闭，因此设置者变更程序也可称为事业转让型重建方式。

（3）合并手续（经营权转让型）

根据日本《私立学校法》，合并手续是指可以通过合并救济陷入经营危机的学校法人，其中，学校法人的合并是将多个法人合并为一个，分为新设合并和吸收合并，其目的是“鉴于私立学校的公共性、重要性，保证教育事业”。如2023年东京医科齿科大学与东京工业大学达成了合并协议，合并为东京科学大学。值得注意的是，合并手续属于经营权转让型，合并会伴随着原来学校法人的消失，学校法人名称发生变更，但后面的法人要继承负债，所以承担风险较大，因此有学者认为“合并很困难，不能成为大学危机的本质解决方案”。

（4）救济型私人整理（外部机构支援型）

救济型私人整理是指在多数情况下债权人和债务人通过其他相关人员的协商处理债务人的财产关系，从外部机构获得资金或者教育方面的支援谋求重建的手法。在破产事件中，日本非常重视私人整理的方式，建立了一套再生ADR（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私人整理制度，即不通过法庭审判，而是在第三方参与下通过互让和协议解决民事纠纷。为了促进该程序的利用，日本在2014年制定了《庭外纠纷解决法》。该法律出台后，日本设立了专门用于破产处理、特别是事业再生的ADR机构，如中小企业再生支援协议会、地区经济活性化支援机构、事业再生实务家协会等。救济型私人整理属于外部机构支援重建型，不需要特别的认可申请就可以马上建立学校法人重建的体制。救济型私人整理程序结束后，学校法人名称不会发生变更，但学校的部分院系可能会停办。

2.清算型破产处理

清算型破产手续可分为破产和特别清算，是以债务人的总财产偿还总债务为目的的破产手续，即解体债务人的总财产将其清算价值分配给债权人的同时结束债务人的经济活动的处理方法。根据日本《破产法》规定，破产程序分为破产宣告和破产宣告后。前者的程序，如果学校法人不能偿还无能力支付的超额债务等，则将破产申请向管辖的地方法院提交，法院再决定是否宣布破产。后者的程序为，学校法人收到破产宣告后，学校法人成为破产者转移到破产财团，失去财产的管理处分权。一般而言，清算型破产处理等同于事业终结。在日本法律界，只有在重建型破产手续无法实现的情况下才应该实施清算型破产手续。在清算型的破产处理过程中，学校法人会采取解散手续，手续结束后债务人的企业就会消失。

（二）善后措施：注重对面临经营危机高校的师生安置

大学关闭会加剧学生的焦虑和抑郁情绪，使他们经历愤怒、恐惧、不确定性以及在实现职业目标方面进展缓慢，并在转学上容易遇到新学校收容能力和课程体系不匹配的问题。同时，根据日本《破产法》规定，破产清算程序中的劳动债权及退休金债权属于优先破产债权，无法保证充分分配给教职工，进一步损害了教职工权益。对此，日本在保障倒闭或濒临倒闭高校的师生权益方面进行了有力支援。

一方面，日本对于破产大学的学生转学出台了灵活而规范的制度和相应支持计划。私立大学联盟在2003年发布的《学校法人的经营困难回避对策和危机管理》中就曾对破产大学学生的接收问题作出了回应，提出要发挥文部科学省和各私立学校团体作为中介角色的重要作用，其具体措施包括建立学生身份、学籍管理等相关安全网，灵活处理学生接收数量与学校定员的关系并兼顾转学制度，对学生已获得的学分进行认证，根据学生转入学校的想法进行接收时的学习能力考试，由破产大学承担转入及转入考试等产生的费用等。随后，文部科学省在2005年发布《关于经营困难的学校法人的对应方针》，提出“即使在不久的将来，难以判断学校继续存在的情况下，首先督促学校在学生毕业之前尽最大努力继续学校的存续和授课”以及“无法继续学校经营的情况下，根据‘学生转学支援计划’，在相关机构的协助下寻求附近大学等的协助，支援希望继续学业的在校生的转学”。该学生转学支援计划最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是在文部科学省的统筹下对面临经营危机而无法重建的大学的决定性措施，帮助学生被附近的大学所救济（图1）。该计划还明确了对学生的接收学校进行经常性补助金和奖学金的支援方案，极大增强了向需要资金的偏远地区大学转学的可能性。但是，该计划并不是系统化的，也不具有强制力，如果附近没有匹配专业的大学接济，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进行转学目的地的调查。

另一方面，日本对处于经营危机高校的教职员工的帮助主要体现在转职支援、职业推介等方面。例如，私立大学事业团正在与私立大学团体或各领域专家等合作，整顿收集私立大学教职员人才信息的数据库，并提供给需要招聘的学校法人。为方便教师应聘，文部科学省建立了“教育人才综合支援门户”，该门户是一个汇总了全国教育人才信息的最大综合网站，可以查看全国教师招聘信息及有关教育人才的最新政策动向等。此外，日本《破产法》上不存在旨在减轻破产企业董事责任风险的特别制度，对于因

部分学科、专业停办导致的大学教师裁员问题，通常通过以下五个措施进行解决：一是转岗到同一大学内的其他学科、专业等；二是转岗到同一大学内的附属机构；三是转岗到同一学校法人内的其他大学；四是转岗到同一学校法人内的中小学教育机构；五是考虑转岗为同一学校法人内的事务职员。

三、日本防范高校倒闭的前瞻举措与布局调整

在人口负增长背景下，日本高校不仅面临着生源减少的困境，同时也面临着办学经济压力、高校间的激烈竞争、教学质量参差不齐、社会观念变化等诸多阻碍因素，日本高校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为有效解决这些问题，特别是为应对人口变化对高等教育的冲击以及合理规避高校倒闭的风险，日本从20世纪末期就开始进行多方尝试。如2002年共爱学园前桥国际大学在被逼到F级濒临倒闭之前，实施了课程制引入、资格特待生制度等教育改革措施，反而成长为顶尖私立大学，避免了高校因少子化而倒闭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可以说，人口负增长与高校倒闭并不是必然的因果关系，而是可以通过开拓各类生源、促进院校合并重组、推行教育改革等方式进行调节的。需要注意的是，这与上述高校倒闭后的善后措施不同，更多是基于人口负增长背景下政府与高校层面预先展开的布局调整。

（一）开拓生源：大力招收社会人员，吸引国际留学生

生源减少是影响日本高校倒闭的最主要因素，针对该问题，日本摒弃“18岁中心主义”的传统招生模式，大力寻找和拓宽学生来源的途径，努力实现包括社会人、留学生在内的多样性校园。2018年11月，文部科学省颁布《面向2040年高等教育总体规划》，提出“基于18岁人口减少的高等教育规模和地域配置”，强调要在提高教育质量和谋求大学规模合理化的基础上，接收和扩大社会人员以及留学生群体。一方面，日本主要致力于以远程教育、终身教育、继续教育、成人教育、老年教育等多种形式的教育策略开发社会学生资源。目前，日本已建立多种开放式网络课程，推出“终身学习推进计划”、在职成年人的再学习（回归教育）项目、职业实践技能发展计划（BP）认证体系、大学课程注册证明等系列项目促进社会成年人的再学习并实现社会成年人再学习选项的可视化，为社会人员接受高等教育提供了便利。其中，日本在实施“大学课程注册证明计划”方面取得了良好实施效果，该计划规定大学可以向课程的结业者发放证明书，其大学课程注册证明计划最低小时数已由120小时缩短为60小时。据统计，在2017年至2021年间，开设大学课程注册证明计划的大学数量从163所增加到204所，参加大学课程注册证明计划的人数从5 311人增加到8 688人，获得该计划的证明书人数也从3 740人增加到5 844人。这一系列措施极大地满足了社会人员学习的多样化需求，扩充了社会人员的课程学习机会，为高校补充了大量社会生源。另一方面，日本政府也格外重视国际留学生的教育，制定了“留学日本学生支援计划”，加强对留学生生活条件的改善和课程及就业服务等方面的支持与指导，并在教育未来创造会议中提出“创造未来的年轻人的留学促进计划‘J-MIRAL’”，设定到2033年为止每年接收外国留学生40万人，将日本人的海外留学派遣扩大到50万人的目标。另外，日本还通过联合学位项目（JDP）、在海外设立学校等系列配套措施强化对国际留学生的吸引力度，有效缓解了由于18岁人口生源减少带来的日本大学倒闭危机。

另外，日本特别倡导高校采取多样化的入学考试和选拔形式进行招生，强调入学者的多样性。其中私立大学在招生选拔的形式上比公立大学更为灵活，如，大部分日本国公立大学和部分私立大学主要通过“一般选拔”的方式进行招生，即考生需要参加“大学入学共通考试”（高考）并且通过第二轮考核环节才能被顺利录取。但对于一些私立大学，除“一般选拔”外，还可以通过自主招生的“综合型选拔”（AO考试，Admissions Office），甚至是不需要进行笔试的“学校推荐型选拔”（学校推荐或自我推荐）等方式灵活招生。这不仅能录取到合适的考生群体，还可以有效避免由于少子化带来的生源危机。除此之外，当面临招生困境时，考虑到私立大学承载的多风险性，私立大学得到的援助也会多于公立大学，不仅能获得文部科学省及当地政府的经营咨询帮助，也会得到来自日本私立学校振兴·共济事业团在财政贷款支持、情报提供等经营支援上的帮扶。

（二）合并重组：整合院校资源，优化高等教育结构

日本还通过整合高等院校资源促进大学之间的合并重组等多举措摆脱办学危机，规避倒闭风险。其中一个积极的举措是通过设置者变更手续实现公私转换，使私立大学公立化。在日本，私立大学的招生存在限制，如果进行私立大学公立化，则其运营费用的大部分由国家补助金支付，升学者也会增加。如福知山公立大学在公立化前一年的2015年志愿倍率是1.0，在2016年公立化第一年便跃升至17.1。对于高中生来说，公立大学不仅学费便宜，而且具有大学品牌认可度。而且从地方自治体的角度来看，当地私立大学以公立化形式继续存在还会带来地区活性政策，使得地区外的学生聚集在一起，有利于地区振兴。据统计，从2009年到2023年，公立大学从77所增加到100所，其中12所是私立大学公立化的结果。

另一个常用的举措是推动大学合并重组。为了促进大学组织的重组，有效利用大学资源和推进高效经营，日本通过修改《私立学校法》《学校教育法》和《国立大学法人法》，导入了一个法人下可以运营多所大学的制度，使得学部转让、院校重组成为可能。目前，日本已将31所国立大学整合为15所，24所私立大学整合为11所，如将山梨大学和山梨医科大学合并为山梨大学。除此之外，一些生存处境困难但尚未合并重组的学校，则会依靠修学支援新制度维持运营。2020年，高等教育修学支援新制度（通称“大学免费化”制度）规定主要对家庭年收入600万日元左右且有学习欲望的学生进行学费等减免或发放补助型奖学金，在2024年开始将支援对象扩大到抚养子女数3人以上的多子家庭和理工农系的中产阶级，并从2025年开始对多子家庭的学生采取免学费措施。另外，修学支援新制度还面向研究生创立了硕士阶段的学费后付制度，即允许学生毕业后工作再缴纳学费。截至2023年10月，已有3 187所大学获得支援资格。对于考虑升学的学生而言，往往会优先考虑具有支援资格的大学，这也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大学经营的困难。

（三）教育改革：顺应社会和产业发展需求与时俱进

在人口减少、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人们对于学科专业和院校类型及层次的要求越来越高，一些办学严重脱离市场和产业结构需求的高校在很大程度上面临着淘汰风险。基于此，日本主要在以下几方面做出了努力。其一，确保多样化和灵活性的教育体制。为了满足学生的多样化学习需求，日本推行“令和日本型学校教育”，提出了以“关于学分互换制度运用的基本想法”和“关于实现以课程学习者为中心的大学教育的今后振兴方案”，实施“以自由艺术教育为核心的学位计划”“以课题解决力等涵养为重点的学位计划”等进行文理融合教育，以期更好地培养超越专业领域框架的“文理复合”型思维人才，开展高质量教育。并且，重构教学质量保证和信息发布机制：通过总结“针对新时代的质量保证系统的改善、充实”重新设置评估标准，要求不合格的大学提交报告资料进行认证，并制定大学运营应有状态的教学管理方针，加强信息公布以及对学生、大学的调查，充分了解学生的课程学习成长情况；同时，促进实务工作人员参与大学教育并实现在多所大学的交叉预约，建设多样化的教师队伍。其二，通过大学间合作、产学合作、区域合作进行教育和人力资源开发。为了加强合作，日本制定了“构筑地区合作平台的指南”，创立超越地区的国公私合作关系并促进功能分担的认定制度，推行“战略大学合作支援项目”“制造工程师培养”“促进IT领军人才培养计划”等多个项目，以培养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各类人才。同时，任用2名以上的校外理事反映客观外部意见，确保高校运营的透明性，尽到对社会的说明责任。其三，改善研究生教育体制，提升高校办学层次。2019年，日本发布《面向2040年的大学院教育的理想状态——为培养引领社会的人才而完善宪法的措施》，同时推行了“卓越研究生院计划”“博士生教育引领计划”“全球COE项目”等多项措施培养“知识专家”，在认识研究课程与社会和企业的期待之间存在差距的基础上重新审视人才培养目的，并进行授予学位方针、教育课程编制方针、入学者接收方针等方面的改革。目前，日本研究生在读人数从2021年到2023年增加了约2.7倍。其四，重视职业高等教育的发展，设置专门职大学（相当于我国的职业本科高校）、专门职短期大学。为了帮助学生获得成为特定职业的专门人士所必需的“知识理论”和“实践技能”，2019年日本对专门职大学、专门职短期大学进行了制度化，截至2023年已设置23所专门职大学、专门职短期大学。专门职大学、专门职短期大学的设立不仅能够通过与产业界的密切合作加强专业人才的培养，也为那些希望获得职业教育的人提供了上大学的选择。

四、对进入人口负增长时期的中国高等教育的启示

据教育部预测，2031年我国高考规模达到历史顶峰1 371万人后将急剧步入下坡，到2041年高考人数可能低于700万人。这意味着不久我国高等教育规模将出现“过山车式”的升高又迅速下降的态势，届时高校倒闭风险将大幅增加，且高等教育在层次结构、学科专业、师生占比等方面都随之发生变化，亟须做好事前预防和事后应对相结合，且在短期内以事前预防为主的部署准备。

日本与我国的高等教育结构颇为相似，但又有与我国不一样的地方：在办学主体上，日本的私立大学承担着高等教育的主要任务，而我国以公办大学为主；在办学层次上，日本的本科规模自1998年后便领先于专科规模，而我国目前本科的学校数量及招生人数还明显少于高职（专科）层次。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日本高校的倒闭潮是伴随着本科规模超越专科规模开始的，也即在以私立大学为办学主体的市场机制下，越来越多的私立专科学校受少子化影响被挤压生存空间走向破产。尽管日本与我国高等教育有颇多差异之处，其办学经验不能全盘照搬，但针对我国高等院校当前面临的诸多办学挑战，我们有必要从以下几个关键维度提前着手布局，应对人口负增长时代的高校倒闭危机。

（一）强化政府指导与干预力度，建立高校风险预警与评估机制

日本自20世纪末期开始就对高校实施如何应对经营危机进行系列政策指导，并在高校倒闭前会对其进行风险预警与评估，再根据评鉴结果确定指导方案，最后才建议将指导无效的高校关闭。既然人口负增长导致部分高校倒闭的情况在所难免，我国也应未雨绸缪，从政府指导和风险评估两个方面建立事前预警机制。一方面，从政策层面上加快推进应对高校倒闭的指导文件的出台，由教育行政部门牵头，联合财政部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门、社会行业组织等重要部门、机构成立专门指导机构，制定科学的大学倒闭预警指标体系，对处于倒闭风险的高校进行准确的针对性指导并给予适度的及时干预措施。并且，在高校财务风险管控上，应通过法治规范高校举债行为，尽快建立、完善高校财务风险识别、风险分析、风险响应和风险监控等风险预警体系，贯彻预防为主的方针。另一方面，建立高校经营预警与评估机制。可借鉴日本高校的经营预警制度，根据高校的收支差额、招生人数、师资力量、现金流量、外部负债、清偿比率、教学质量、就业状况等指标评估高校的经营状况，建立红黄牌预警机制。对于陷入“经营困难”（黄牌警告）的高校，提倡缩减开支、调整管理模式，在政府的指导下制订改善计划；对于面临“重整再生困难”（红牌警告）的高校，要做出“停止招生”或“民事再生”的抉择，并在政府部门的协助下，推进债务整顿、商议高校接管、选择资助者等事项。而对于进入“破产倒闭”流程的高校，政府部门则协助其通过资金资助、师生安置、学籍管理等服务保障师生合法权益。

（二）加快完善高校退出法律程序，切实保障利益相关者权益

日本在应对高校倒闭的法律程序方面较为成熟，已在出台的《破产法》《民事再生法》《日本私立学校法》等多部法律政策文件中对高校倒闭的不同法律程序进行了详细规定。而我国目前尚未出台关于高校退出的专门法律法规，仅有的依据散见于其他法律法规的个别条款。因此，非常有必要加快推进我国高校退出的法律制度建设，以便于指导高校倒闭后的善后安置工作。首先，可借鉴日本经验，当大学面临倒闭危机时，鼓励大学通过自力更生进行自我重建，优先考虑重建型处理的法律程序，而不是立刻进行“自杀式”破产清算处理，这有利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学校内部矛盾和社会矛盾，保障师生权益。其次，应尽快在法制层面上构建民事再生、合并重组、设置者变更、救济私人整理、破产清算等多种应对机制。对于面临不同经营困境的高校，应在政府部门的指导下，经学校董事会商议，选择适合自身的法律程序，并接受教育行政部门的监督，在一定期限内出现经营状况恶化或达不到重建要求的，应及时终止程序。再次，在健全我国高校退出的法律法规时，应要对高校退出的方式进行系统分类，明确规定其退出标准及程序，详尽阐述每种情形的具体适用规则，做到清晰明了，而不是模糊地简单列举。最后，应完善高校退出后的利益相关者权益保障机制，做好师生善后安置工作。在维护教职工合法权益方面，政府部门和高校应协助其进行同等岗位的就职或转岗转业。对于无法为教职工安排合适岗位的，需及时清偿教职工工资及保险费用，并作出恰当的补偿。在保障学生继续教育权方面，可借鉴日本的学生转学支援制度，建立学分互认制度，由教育部门及学生所在原高校安排学生转学，保障学生正常的教学秩序不被中断。

（三）打破传统招生限制，调整资源布局实现高等教育结构优化重组

近年来在人口负增长与高等教育扩张的叠加效应下，学生的“高考”压力正逐渐转变为高校的“招生”压力，高校之间对于生源的争夺愈来愈激烈。生源不足已经成为日本高校倒闭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国也可借鉴其应对措施，积极拓宽招生渠道，并优化高等教育结构。一是要积极扩大招生年龄段和国际留学生招生规模。要突破适龄者入读高等教育的思维定式，鼓励已参加工作的人再返回高校进修学习；并打破招生国别限制，运用中外合作办学、高等教育在地国际化等多种方式大力开拓国外生源市场。二是要对高等教育办学层次结构进行优化。对于专科层次的院校可考虑逐步缩减其办学规模，适度增设本科层次、研究生层次院校数量，培养更多高层次应用型创新人才以适应地方经济转型升级的需要。三是要适时推动高校之间的重组布局，实现高等教育资源的高效利用。具体而言，高校之间可以通过采取“1+1”或“1+N”等合并升级的战略形式，推进区域性或同类型高等院校兼并重组，适当增设工学、医学等紧缺类本科高校，并依据经济社会实际发展需求及时调整人才培养方案。

（四）创新高等院校人才培养模式，促进高等教育整体质量提升

从日本防范高校倒闭的策略来看，其根本还是为了提升大学办学质量。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和人口出生率的不断下降，人们更加追求高质量的高等教育，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也已步入从规模扩张到质量提升的转型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人口的负增长对于高等教育的发展而言也是一种契机，能有效缓解高等教育规模化的压力。因此，在该情况下高等院校要追求以质量提升为核心的内涵式发展，推进高校综合改革并创新人才培养模式，切实提升高校的核心竞争力。首先，要深化高等教育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协调好办学体制、管理体制、投资体制中高校、政府、市场三者的关系，在扩大高校办学自主权的基础上进行教学改革，实施全面质量管理，构建质量保证体系，以提高办学质量作为各项工作的重点。其次，推进落实高校分类发展战略，避免同质化竞争，坚持特色化和差异化发展，为经济社会发展培养不同层次类型的人才。最后，科学调整学科专业设置与课程教学计划，切实创新人才培养目标和人才培养模式。对此，要从根本上加强产学研合作和服务科产教融合的师资队伍建设，并以社会实践为依托，提升学生的自主创新能力。同时，形成特色高等教育质量评估机制，促进高等教育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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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tegies and Implications of Japan’s Response to University Closures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Negative Population Growth

CHEN Xian-zhe" YE Yu-xin

（School of Education Science，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631，China）

Abstract：As an East Asian country affected by negative population growth for a long time，Japan has continued to experience university closures and has developed mature response strategies.The main characteristic of the closure of Japanese universities is that they are mainly small-scale private short-term universities in local areas，which has led to a chain reaction of expansion of undergraduate universities.On the one hand，Japan has established relatively complete legal procedures in response to the bankruptcy of universities，mainly focusing on reconstruction bankruptcy and liquidation bankruptcy，and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post-bankruptcy resettlement work of teachers and students.On the other hand，in terms of forward-looking strategies to prevent the closure of universities，Japan has also vigorously explored student sources，promoted the merger and reorganization of universities，and implemented educational reforms and layouts.This has beneficial implications for China’s higher education，which has entered a period of negative population growth.China should establish a risk warning and evaluation mechanism for universities，improve the legal procedures for university exit，adjust and optimize the structure of higher education，and innovate the talent training mode of universities to make proactive arrangements.

Key words：negative population growth;Japanese higher education;university clo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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