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的现实与繁盛的诗意
2024-12-26李壮
这里有13位诗人的19首诗,和留给我的1200字左右的评论篇幅。这一卷诗被标注为“现实篇”,老实说,试图用这么短的篇幅来谈论这么多人的“现实篇”诗作,这本身是有点“不现实”的。
当然不是嫌留给我的页码太少。这和篇幅无关,给我12万字的篇幅,我也不敢说能谈透现实。更不是觉得13位诗人的数量太多,在“现实”这样的话题面前,提供给评论家的样本向来是越多越好。说到底,谈论的难度在于,在当下这种社会分工高度精细化、生活景观分层明显、不同个体经验结构天差地别的文化语境下,“现实”正变成一个空前惊人的庞然大物,并且其自身内部还在加速膨胀、局部形态还在持续增生。如果说,在古典时代人们还能普遍抱有对真实世界和现实生活景观的确凿理解(如同卢卡奇在《小说理论》开篇那段被反复引用的慨叹,他认为古典时代的人们是幸福的,头顶的星空就是脚下的地图,世界广阔无边却又像自己的家宅一般熟悉),19世纪的写作者还能依凭着启蒙主义的理性根基来为现实加冕某种本质上的总体性,那么在现代主义以来的文学书写中,现实则越发扭曲且变幻。数字时代的到来,更加剧烈地拓展了“现实”的内涵与外延。《人类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称我们这代人为“末代智人”,古人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我们今天甚至变成了“人犹如此,现实何以堪”。
因此,再长的篇幅、再多的样本,也讲不清现实的总体性原貌——我们甚至大可以怀疑,在今天这样一种稳定可指认的总体原貌是否还能够成立。这是诗的危机,但也是诗的机遇:当总体性想象持续瓦解的时候,对现实的触摸、展示和阐释,其出彩点甚至合法性,常常会更依赖于局部的瞬间闪光。这是诗的特长。
因此具体说说这一卷诗。我们不妨从这一卷诗作中,寻找和辨认那些现实的局部闪光、或者现实特定侧面的限制视角留影。它们可以帮助我们管窥,我们能够从哪些不同的角度和范畴来谈论和表现“现实”这个超级概念。例如,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狭义的“现实题材”。包临轩的《54路有轨电车》便是例子:它聚焦现实中具体的“物”,这些物承载着我们的生活,并遗落下许许多多等待诗歌去捡拾的小小细节——“黄叶,追逐着绿色电车/又停下,轻吻轨道”。又如,我们可以将“现实”理解为更广义的“现实主义”:这是一种写法,一种以文学书写面对世界时的价值姿态,纯子的《锯树》、查干牧仁的《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口》等都是如此。当然,现实是立体的,它有内外之分。我们会在诗里看到宽阔的“外在现实”,比如江榕的《人间事》,写的是具体的他人,那是“现实一种”。同时,诗还要探寻幽深的“内在现实”,伍晓芳的《赶雨》写的是现实中的雨,更是雨中的心和心中的悟。此外,现实可分为不同种类:乡土的现实、都市的现实、个体生活语境里安静独语的现实、公共生活空间里轰鸣对话的现实……这些,在本卷诗作中皆有涉及。现实多元,而诗意繁盛——其实不必有结论,“多样”才是诗对现实最好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