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渔事
2024-12-22徐仁海
留不住的岁月,如一尾随波逐流的鱼,摇头摆尾渐渐远去,唯有家乡渔事在我脑海里依然清晰,让我魂牵梦萦。我们村的人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渔民,就连半渔半农也算不上,然而那些年那些渔事却实实在在地在我们村里演绎。
我的家乡依山傍水,距中越边境的北仑河的入海口很近,海的这边是中国,那边是越南。此岸和彼岸的滩涂,长满绿得刺眼的红树林和木麻黄或者竹子,并不高大但透着威严的“大清国钦州界”号界碑,至今还日日夜夜凝视着这一片海。
这一片海延展到我们村,甚至伸到我家门前,让我有了海边人的血缘。这一片海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围海造田,在村东和村西筑了两条海堤。村西在海堤一隅,留下百亩海塘,村东的海塘比村西的海塘大,有五百余亩。涨潮时两个海塘皆被倒灌的海水溢满,潮退时从十万大山流来的江水便哗啦啦地注入海塘,穿过海堤的涵洞,涌入大海……大堤的内与外,咸淡水相互融合,成了水生动物的天堂,游鱼来来去去,皆从从容容。大量的微生物在这样的水境中肆意地繁衍生长,为各种水生动物提供了丰厚的食料。丰茂的红树林构筑的生态屏障,更为众多的水生动物提供了栖息和繁衍场所。
这一片海呢,自然也就成为村民或早或晚和农闲时候增加额外收入及丰富餐桌的宝地。因而那些年那些渔事,自自然然地就发生了,就生动了,就鲜活了。
说渔事,必须先讲讲捕鱼的工具,比如罾、闸箔、鱼儿槽、鱼笼、鱼罩、虾笼,这些都是各家各户必备的。手脚麻利的爷爷是村中制作这些渔具的高手之一。制作渔具的材料是竹篾和细小的竹条。村中的竹子格外多,房前屋后,坡头地角,皆长满一丛丛的竹子,高高的绿绿的,随风摆动,姿态婀娜,栖居竹丛的各种鸟儿的啁啾歌儿一般动听。每到夏天,竹林的风,柔极凉极。
家门左侧,长着一棵百年龙眼树,绿荫如盖。那枝那梢,挂满蝉鸣和鸟的高歌……爷爷每每砍下竹子,便扛到龙眼树下,开料、整料,然后按需求,或鱼笼或鱼罩或虾笼,一样样制作,手工精细,渔具结实。爷爷制作渔具,大多是帮别人制作,收取费用。
村人有了渔获,若是近邻,或多或少,都会送些给爷爷尝鲜。爷爷有时也会下海或者到海滩上猎鱼。浓浓的夜色里,一盏三角风灯,赫然雪亮。一个鱼罩一把五指铁,衬着爷爷的背影,有了情趣。浅海里,涨潮时,鱼、虾、蟹就随潮水汇集海滩,欢欢喜喜地觅食微生物……一幅大鱼吃小鱼、小鱼吃细虾、细虾吃微生物的鲜活图景,就在轻波细浪中时隐时现。背有点驼的爷爷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浅海上,三角风灯不高不低地举着,光亮随时紧时缓的海风摇曳。晃动的灯光中,爷爷骤然就有了旺盛的精力,盯住水面,眼睛骨碌碌转,搜寻到目标时,屏息的刹那间,手起铁叉闪出,鱼蟹便装到了爷爷腰间斜挂着的竹篓之中。若是寻得虾群或小鱼群,爷爷就会将鱼叉插入沙中,叉竿挂住三角风灯,抽出手来迅捷地解下背上的鱼罩快速落罩,然后将手探入罩里,左几搅右几搅,片刻,便将鱼虾弄得晕头转向,再抓出罩来……若是在河滩,嫩嫩的草尖尖儿鹅黄如春潮般浅浅漫过原野的时候,那些在深水里待了整整一个季节的鲤鱼或鲫鱼,便都乘了夜幕的遮掩,悄悄游到浅滩的草丛中产卵。初春之夜的月很瘦,雾便羞羞地娇娇地缥缈着。鱼们呢,总是笨模笨样地在浅浅的海滩石凹或者水草丛中,或慢悠悠地游或似睡非睡地“卧”于水中。这时候,爷爷手提三角风灯,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极锋利的小鱼叉,深一脚浅一脚地轻轻蹚着深及小腿的水,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寻那水中的鱼。风灯的亮光一如舞台上的聚光灯,投到水中方圆一两米的河底就一目了然。瞧见鱼了,便屏息凝视,瞄准它,扬起手极快捷地嗖地将那叉子插入水中。一个大半夜下来,背篓就会满满的。
少年时的我,偶或也跟随外祖父带鱼鹰出猎。月夜里,外祖父横握竹竿立于排头,我赤裸半身蹲于排中央。排头的汽灯灯光雪白,江面的夜雾轻薄,鱼鹰分站于排的两侧,排轻水静,月色朦胧,一切皆如某个雨细细落着的夜里的梦景。
竹排前用三角木架支起一根竹竿,竹竿上挂一盏汽灯,嗞嗞地喷着白得炫目的光亮。然后,将那用药水泡浸过的水草缚了鱼鹰的脖子,便将它们一一赶到海里去。那些一下午没有东西吃的鱼鹰,便饿狼似的潜入海水下面,脖子短短地缩着,睁着双目,急匆匆地搜寻能填饱肚子的猎物。水下那些凶猛的鲈鱼、石斑鱼、燕尾鲳鱼等,正在悠然地捕食那些小鱼儿、细虾仔。却不料眼前一黑,箭似的射过来一个带钩的尖嘴,瞬间便将它们死死咬住,片刻工夫就将它们举出水面,猛地往那热滑的喉咙里吞。自然是吞不到肚里去的,因为外祖父早已将鱼鹰的脖子缚住了。没有法子,便就顺了外祖父的一串吆喝,朝亮着汽灯的竹排游来,极不情愿地把装在长长的喉咙里的一条条鱼吐出来……我呢,一边欢呼一边将那鱼拾到竹篓里。这时候,外祖父的水烟筒咕噜噜地叫得更欢悦。
若白天出海,在浅海里先围上网。在网圈范围内,一边用竹竿拍打水面,一边嗨哟嗨哟地激怒鱼鹰潜水追逐那些急急逃命的鱼。鱼们即使不被鱼鹰咬住,亦会自投罗网。
有鱼鹰的人家,主人视其如耕牛一样贵重。一只刚能下潜学捕鱼的鱼鹰就值近千元。鱼鹰的昂贵,不单因为它是主要的捕鱼工具,更因为鱼鹰从破壳出世到能下潜捉鱼,是要颇费一番护理工夫和饲料的哩。鱼鹰食量大,一只鱼鹰一天要吃三五斤小鱼!
鱼鹰交配生下的蛋,由母鸡代孵。十来个蛋中一般只有两三个是可以孵化的,也就是说这么多的鱼鹰蛋,也只有两三只小鱼鹰降世。
鱼鹰猎鱼,越饿越卖力,越饿越凶狠。一俟它们杀性勃起,那凶猛那狠劲,像生死搏杀的特种兵一般。在宽宽的海面上,小小盘船或竹排便梭似的游,给鱼鹰发号施令的吆喝声,随浪花的喧笑声迭起,偏偏又融入鱼鹰船家那牧童短笛般嘹亮的哨音里,间或“呵哈——呵哈”,十分张扬和亢奋。又间或,三五句坦坦荡荡的咸水歌,湿漉漉地飘。歌声并不温柔,却带着浓浓的野性,极具撩拨力,使人听了觉得心里好熨帖好舒坦。而小小盘船上的阿姐阿婶们呢,便用竹竿撩那咸咸的海水淋向竹排上的阿哥阿叔们。水撩得并不猛,只带些狠。嗔骂的歌子呢,便也柔柔地飘出来,那情那意,熟透的海榄雌果一般醇。
年少的我,托着下巴,凝神看着听着,偏偏弄不懂歌子的含义。外祖父捧着水烟筒,分明是着了迷的神情,痴痴地望着那竹排望着那盘船望着那鱼鹰浮浮潜潜,听那歌子听那嗔骂听那鱼鹰咕咕地叫,张开缺了门牙的嘴,傻样地笑……
哦,好美好美的一幅鱼鹰猎鱼图啊。对于家乡这一片海,我从来没有产生过审美疲劳。百看不厌百听不烦的渔事多着哩。
记得我十二三岁时,姑丈每次出海捉蟹都叫我跟着。天一落黑,姑丈的手电筒放着雪亮的光,将村道照亮,引领着我向海走去。
长长的海滩一隅,有礁石一丛一丛地耸起,那海水那浪花呢,一边涌着一边喧哗着。茫茫的天茫茫的海之间,有上弦月一弯,小艇似的在淡淡的云里驶,星星疏极了,俨然很寂寞的样子。唯有那海风是极活跃的,一阵一阵爽爽地吹拂,看不见它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姑丈迈着踏实的步子,用竹竿挑着两旁扎了两个竹筒的篾篓和一盏未点燃的风灯,朦胧的月光将姑丈高瘦的身体淡淡地倒映到金黄金黄的沙地上,我便紧随了姑丈的影子朝那礁石丛走去。
这地方的青蟹是极肥极大的。原因是这地方有暗流,是很急很吓人的暗流,一般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姑丈呢,偏偏就有这个胆量!这不,他只穿条短裤衩儿,将风灯点亮,放在礁石上,叫我守着。姑丈慢慢地滑落到水中,拖着有竹筒浮着的篾篓游向他选定的地点。浪声灯影里,姑丈在礁石上系好连着篾篓的麻绳,一下子潜到水里去。我一个人孤单单地蜷缩于礁石上,眼睛凝视着姑丈潜下的地方,那急切切的心呢,随着姑丈沉到水里……终于,暗绿色的水面上,突然间咕咕地冒出一串水泡,在月光的映照下亮了又灭,灭了又亮。接着,姑丈就呼地冒出水面来,满脸满眼皆是高高兴兴的神采。右手呢,便一晃一晃地举着一双大青蟹朝篾篓游来。“呵——呵——阿海,好大的青蟹哩。”那声音自然是格外自豪与欢欣的。这时候,我便趴在礁石上定定地望着姑丈望着那蟹,咧开嘴极兴奋地笑。
捉蟹是很讲究技巧的。首先,气一定要足,因为抓着礁石一尺一尺潜下去的时候,是快不得的,而到了深水下,还要小心地寻那蟹洞,寻着了呢,便轻轻地将手探进去,悄悄地接近目标。夜间的蟹,大多是成双结对相抱而眠。探进洞里的手朝上昂着,轻轻伸到蟹的肚底时,迅捷地用力一抓,紧紧地握住迅速拖出洞来,迅速浮出水面。这些,都是姑丈在往返的途中反复给我讲述的。靠海吃海,姑丈希望我长大了也是个捉蟹的好手哩。
捉蟹是有许多危险的。有一次,姑丈在深水处探进一个洞里,手刚触到那蟹,便给死死地咬住了。捉蟹人被蟹钳,是常有的事,只要将被咬的手慢慢放松,再放松,那蟹便慢慢松开了钳往洞里躲。这时候,再迅速抽出手来便没事了。可这次偏偏遇着了一只极狡猾极凶狠的大公蟹,姑丈的手被钳住的时候,那蟹铁了心似的紧钳不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急旋的暗流也狠狠地拉凶凶地扯。胸腔里一阵一阵地闷得好沉好沉,没办法,姑丈只好猛力往外一拖,撕心的疼痛一下子几乎将姑丈击昏……姑丈的拇指便这样生生地被钳断在洞里了。冒出水面的姑丈,虚弱地朝我游来,“阿海阿海”的呼唤也虚弱地飘了过来。我呢,急急地“喔喔”应着。我伸出长长的竹竿给姑丈抓住,然后拼力一尺一尺地拉啊拉……姑丈终于乘了我的拉力爬上礁石。白蒙蒙的灯光下,姑丈那只痉挛地举着的手,依然汩汩地流淌着鲜红的血。我恍然明白任何收获都是有代价的,只是,这次姑丈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靠海吃海。海边人的眼睛总会盯住海,想出各种方式来从海里获取物质。比如围网。
围网,也是在海滩上。潮涨前,将木桩或竹竿夯进沙泥里,固牢,按间距在海滩上围个几百平方米的大圈,再将网顺着木桩或竹竿摆好,然后用泥沙埋好网脚。待潮水涨停时,乘着小艇或竹排拉起网挂在露出水面的木桩或竹竿顶上。那些随潮涨而至的鱼、虾、蟹等,只顾畅游觅食,不知不觉间,那潮水说退便退,它们正欲随退潮游往更深的大海,却一下子被网围住,怎么左冲右突,也无法穿网而去。守网待鱼的人们或蹲或坐在长满碧绿色海薯藤的沙岸处,耐心地等待潮水逐渐退去。待围网的沙滩渐渐裸露时,那鱼那虾那蟹,便蹦蹦跳跳,活生生地在浅黄色的沙地上,成为人们欢欢欣欣的收获。
还有拉网,这活儿一定要有团队精神,谁都不能耍滑头,都要齐了心齐了力拉。潮水涨停、欲退未退之时,两艘小小的木船便满满地载着渔网,朝深海驶去。在目测合适撒网的海域,将巨大的渔网呈半月形撒下。待到退潮时,沙滩上拉网人对等分成两组,各组执一头网绳,然后一米一米收拢。十个人或八个人一组,人人腰间皆束一麻绳腰带,麻绳上连着半尺小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有个小木钩或小铁钩,钩住网的纲绳。拉网时,倒退而行,身体得往后仰,手、脚、腰一起用劲……“嘿哟嘿哟”的号子声随着脚步的节奏响起,嗓音不如纤夫高亢,却如哼似吟,柔韧而悠长,直至整张大网拢上沙岸。拉大网的收获呢,也与围网差不多,也靠运气,遇着鱼群就大丰收。
渔事里不单要有力气,也要有智慧,比如放虾灯。放虾灯最有诗情画意。一盏盏昏黄的煤油灯的光,刺破夜幕散落在水面上,远远望去,萤火虫般闪亮,随风随水轻轻摇摆。趋光的虾儿,便纷纷而至,涌入虾笼,有进无出。黎明时分,一艘艘小艇仔或竹排披着晨曦,载着收笼子的渔家人整整一夜的期盼荡悠悠地在各自的“领地”里收获。虾灯,一盏一盏熄灭;虾笼,一个一个提起。自然地那竹排或小艇仔吃水越来越深……
另一个画面,也格外迷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三公里长的海岸线上,苍绿的万亩红树林像一道绿色的屏风,倾情倾意地将村子簇拥着。被村人称为“沙虫海螺滩”的宽阔的海滩上空,各种海鸟成群结队地展翅翱翔……瓦蓝瓦蓝的天空之下,沙滩阔长,黄沙借了太阳的光,闪闪地亮得格外耀眼。挖沙虫的挖泥虫的,耙螺的捕鱼捞虾的,村人们在退潮的沙滩和浅海上与不怕人的鸟群“共舞”,各尽所长各取所需,演绎着和谐相融、怡然共生的自然景观。
耕海的渔具比农事的工具多得多,渔箔也是海边人的猎鱼工具。天高海阔,海风送爽,整个海湾仿若一幅水彩画渐渐融入春天的阳光细雨中,海面上色彩斑斓,十分耀眼……深绿的海面上,轻波细浪,众多渔箔组成的渔箔群壮观得让人叹为观止!这是村人使用了几百年的捕捞工具。这种似网又不是网似笼又不是笼的渔具,远看形状如倒写的“人”字,近看则又更似倒写的“八”字,浮于海面,两边插着五六百米长的竹木篱笆墙,喇叭口与退潮逆向定位,入口往里挂着的“箔漏”分三进,鱼虾蟹进去就出不来了。不过,小的动物可以从网眼钻出,重归大海,大的呢,就稳稳当当变成了村人的人民币和一张张洋溢着收获喜悦的笑脸。
在海边,偏偏也有一些不怎么喜欢海的人,堂叔就是其中之一。堂叔不怎么喜欢海也是有原因的。他的父亲在赶海中踩到了一条暗海沟,生生被流沙吞噬了。从此,堂叔既恨海又怕海。终身未娶的堂叔生性闲散,除了耕好他的一亩三分地,平常日子里,就在村里帮人做些零散的泥水活,偶尔也操弄他的罾和闸箔。
村边有条河,清澈的水从十万大山深处来。海水涨潮倒灌进河里,使河面更宽阔。在海与河的交汇处,堂叔布置了一架罾。溯河而上百米处,在石头堆叠的漫水桥下,堂叔搭建了两架闸箔。两架闸箔的入口正反方向摆着,不论晴天雨天,顺流而下的河鲜,逐水而来,向海而行,一路欢欣,却不料到了这里,一头落入闸箔,虽然风声水声依旧,但因在闸箔内,要逃离时以不可能。若是堂叔不在场,三五只单腿站立多时的白鹭,就欢天喜地地饱餐一顿。翠鸟也时常光顾堂叔的闸箔,每每都能不劳而获。堂叔从不驱赶白鹭和翠鸟,遇着总是笑笑着自言自语:“都是揾食的,相让点吧。”语气分明是带着些许悲悯些许忧戚的。堂叔的闸箔,多少都能有收获的。如是,酒钱和下酒菜也都稳稳当当齐全了。而那个顺水流方向的闸箔,只能等潮涨时,潮水倒灌入河,薄雾覆盖河面,各种鱼带着新鲜和好奇,争先恐后,扭动各种身姿,抢着张嘴吞食咸淡水相融后特有的各种微生物,不知不觉之间让堂叔坐收渔利。
堂叔也有大丰收的时候,那就是大雨天。雨连续下三天五天,堂叔最为欢喜。龙船水涨时,那些大鱼成群结队,随了大水滚滚而下。进入闸箔后,捞鱼的堂叔必是累得腰酸背痛。一担一担挑到市场去卖,数钱的手都累得抽筋哩。这样的情况不多,一年就夏季里的三趟五趟罢了。大多时候,堂叔守住这个一年四季都有收获的闸箔,是姜太公一般的悠闲与得意。赚不了大钱,图个丰衣足食堂叔就很满足。堂叔时常抿着嘴唇浅浅地笑着对我说,有米有鱼有小酒的生活,知足。堂叔虽然终身未娶,但偏偏对邻村的一个小寡妇情有独钟。小寡妇的老公也是赶海时被突发的风暴和大潮卷入海底的。小寡妇带着一儿一女生活。小寡妇也赶海。在海里,小寡妇总是皱着眉头忙碌。也许,海里有她太多的爱恨得失……农忙季节,堂叔都会上门切切实实地帮忙三天五天。任凭村中人许多闲言碎语,堂叔皆嘻嘻哈哈地置之度外。甚至有了渔获,精力旺盛的堂叔都会骑了他闲下来就擦拭的旧“永久牌”自行车,报喜一样往寡妇家里送……每每这时候,小寡妇就会用舌尖舔着嘴唇,低着头将堂叔迎进屋里,神情分明是有些娇哩。
有时,我也想,谁能说堂叔的日子过得没有滋味呢?
哦,我还得写写我的表哥。表哥是村中公认的捕鱼高手,但表哥从不赶海。表哥只在村边的江河、湿地、浅塘寻鱼寻虾钓黄鳝。表哥是个勤快人,脑筋也活络。农忙耕田,农闲便寻河鲜。居然凭一双手,成为村中最早在村街上建了钢混楼房者之一。更有眼光和胆略的是,表哥居然供一个考上医专的女同学读了三年书。女同学毕业时,没有留在县城,顶着巨大的家庭和社会压力嫁给了表哥。随后,在自家楼房门面开了间诊所……现如今,表哥的儿子又快要从省城的医学院毕业了,很显然是立了子承母业的志,早早就放言要回村里当村医。
村中那些年那些渔事,还多着哩。
临窗而坐的我,望着一钩新月出神。那新月也望着我,似乎在问,乡村故事多,什么时候才能说得完呢?
【作者简介】徐仁海,广西防城港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防城港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广西文学》《红豆》等刊物。
责任编辑""蓝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