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学装饰人生底色

《人生缓缓》是作家简媛以“缓缓”的姿态和状态行走人生，观赏沿途风景、捡拾生活碎片，用60篇散文绘制出的一幅鲜活斑斓的文学地图。用一双观天地冷暖、四季轮回的眼睛，以一颗感万物生灵、岁月沧桑的心灵，作家在行走中“与千万人对话，与千万事相逢”（《且偷闲，不妨身在镇远》），把心灵世界与外在世界联结起来。所以，这册文学地图是作家与自然生命、社会人生、历史文化、自我灵魂的对话，是物理空间与心灵空间的交融，是情感脉络与精神轨迹的交叉。

一、用心描绘岁月光阴里的情感底色

缓缓而行，简媛善于在迎面而来的人事纷繁中捕捉到动情瞬间，定格出美好画面，在琐碎与凡俗中体味生活的真趣，体念生存的真诚，感受生命的真意，感悟世间的真情。

真诚以待，眼里便是美好。面对陌生的世界，简媛总能在一瞥一眸间发现细微而闪光的温暖与感动。地铁站出口卖鲜花的女人，从不叫卖，从不揽客，只是以微笑迎接过往匆匆的行人；守公厕的保洁阿姨用心对待工作，坦然面对处境，在自己侍弄的公厕里安心吃着苹果；捡到硬纸板的女人，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心中欢喜；萍水相逢的小女孩真诚地赞美素不相识的阿姨……这些纷繁、浮躁、喧嚣的日常生活中的“惊鸿一瞥”之所以能够瞬间触动作者，是因为这些普通平凡的陌生人真诚对待生活的姿态和坦然面对处境的心态令人动容。也正是作者的用心观察、真诚注视让平凡琐细的点点滴滴成为漫长岁月中浸润人心、温暖人心与鼓励人心的细水长流。

深情以对，心中总有温暖。人们往往习惯于父母的付出与关爱，而常常忽略他们的感受和需求。“父亲的一念”只是想吃大个儿的桃子，却被不以为意地一再忽略，反思后的愧疚和自责让作者渐悟了父爱的朴实宽容：习惯了迁就付出，却常不被在意。“母亲的事业”是独居乡下养鸡喂鸭，子女们并没有勉强她进城，而是每天通过微信视频聊天了解母亲的生活，观察她的喜好。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透过日常的细微琐碎，简媛感悟到亲情之质，领悟到孝顺之道。在《父亲的一念》《母亲的事业》《漫长的告别》《鼠曲粑粑》《雪花丸子》等文中，她用朴实真诚的文字记录、感悟、反思、感恩着亲情，而读者也在她的文字中阅览人生风景，领悟世间真情，探索情感奥秘。母亲的鼠曲粑粑、父亲的雪花丸子，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因为那不仅仅是对美食的满足，更是守在父母身边的烟火日常里“家的味道”的惬意与舒心。《漫长的告别》中的十爷是中国式父母的典型代表，不测、不幸、贫困、坎坷都不能击垮他，反而让他能够始终坦然乐观面对“贫贱命运”的精神支柱是对儿女们彻底无私的爱和无怨无悔的付出。他把自己的高楼大厦建在儿女身上，为子女慢慢付出年轻的脸庞和笔直的脊梁直到油尽灯枯。漫长的告别，既是对十爷苦难而坚韧的一生的深情诉说，也是对中国式父母情感世界的深沉解读，更是为人儿女对孝道的深刻省思。

人生旅途中，简媛始终带着童年印记行走，童年经历和童年经验常常在异乡被激活，因此，行走他乡的简媛没有异客孤独之感，却时常会产生似曾相识的惊喜和所到皆为心安处的慰藉。“不管行至多远，故乡都在心头”（《美食的怀念》），在她的写作中，总有一个孩童视角在发现、怀念、回望故乡。饮一瓢白沙古井的井水，故乡随着井水在血液里流动起来；行走在暮云许兴村油菜花田里，仿佛回到了拥有赤诚的欢乐的少年的自己；漫步在绥宁小巷深处，令人回想起巷道深深里藏着的消逝久远的童年时光；置身大围山上的杜鹃花红中，不禁回味起儿时在山泉边采食的映山红的清纯酸甜滋味……

异乡的风景风情风物，总会牵动作者的故乡情思，触发童年记忆，引发时光联想。童年记忆在作家的生命图谱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其永恒的情感精神原乡。因此，人生缓缓中简媛时时会流露出故乡之思、童年之忆、儿时之味，于是，《人生缓缓》中读者领略到穿越时空的风景，聆听到岁月流转的回声，读到了充满生命温度的文字。物理空间的“景似”“物似”“人似”沟通了心灵空间的乡愁乡情乡思，在简媛的作品中，我们就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大故乡情怀，“光阴不分你我，不分地域，你在这里或者在那里都是光阴的过客”（《在蓝山漫游的时光》）。

二、用情摹画自然光影中的心灵景象

缓缓而行，在目之所及的景象风物中简媛常常能够在司空见惯中发现独特之处，从而解读万物秘语，感受万物多情，领悟万物启示。在光影声色里体味自然的力量，在风吹云动中感受生命的精彩，于是，在作家的笔下，一花一树皆达意，一枝一叶都言情。

简媛认为，万物自有言说，各有灵性。目光在万物间“行走”，在不经意处窥见细微的生命律动，在寻常处捕捉隐秘的物语情愫，作家与万物之间便获得了一种鲜活的情分，从而洞悉万物的气象、精神。樟树花细小细碎到难以察觉，却因此成全了樟树的苍翠，这是一种退缩自我、成全他人的安静品格。不论阴晴、不分水的清浊，找到爱情的黑天鹅都能恣意欢愉、欢喜于世，这是人们心底所向往的无视喧嚣、静默如初、自然欢喜的状态。菠萝蜜在一次次的爆芽中长出最好的果实，其追求完美的品性令人惊叹：不断地积蓄能量、不断地否定自己，追求完美的内在的爆发，方可达到属于自己的最美的景致。以“我”观万物，万物皆有了强烈的生命力和生命美，正如作者的感悟：“万物在一呼一吸之间，由苏醒、生发、收获、枯亡形成生命的律动，宇宙在变化中完成一次次轮回”（《如果万物不多情》）。

万物之所以多情，皆因作家“和万物有心灵的交流，有深情的对视”。以平等的姿态、真诚的心态与万物相处、交流、沟通，不仅让她对自然万物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也让她在“无情”的世界收获了丰富的“有情”体验和丰厚的情感积淀。由不经意间又见的丁香引发的时光隧道的往事回想，不禁让人感慨：“再细微的情感，只要你在意了，如若堆积，也能铺出天的阔、海的深”（《又见丁香》）。与小橘猫的短暂相处成全了人们对世界的喜爱，更让人领悟人间美好不在长久拥有，但在一个眼神或一个短暂的拥抱中却可停驻成为永恒。和一棵栾树十几年的“相伴相知”成就了彼此美好的相处状态：各自生长、各自春秋的默视与陪伴，也让人明白平等而自由的交往与交流是“你有你的姿态、我有我的骄颜”（《栾树》）。特殊时期与几枝石楠恰到好处的陪伴，让“我”对石楠坚定、从容、端正的品格产生了爱与敬畏。石楠会开花，是因为人们给了它长高长大的机会；绣球花想攀爬上天，是土地赋予了它力量。人间事亦是如此，得到过别人的帮助和温暖，便获得了施予爱、给予信任的敢于行动的力量。

行走天地间，思绪在与万物的相遇、相望、相伴、相守中驻留、穿梭，由物及人、由人推物的相融相通境界便升华出来。当“我”看向戈壁滩上的天空、雪山、戈壁、峡谷、河流、黑鹰、鲜活的荆棘时，“他们同样也看向我，我们之间的对话正在进行，我的倾吐和它们的倾听都保持一种虔诚”（《闯入者》）。实际上，这是一种带有女性姿态的自然观：敬畏自然、融入自然，在自然中寻觅心灵的安宁和潜隐的力量。

三、用力勾勒文明光辉下的精神脉络

缓缓而行，在行之所至的地域空间思接岁月沧桑变幻、神游时光穿梭流转，作家深入探寻自然存在和物质遗存所承载的风华变迁，深刻挖掘其所积淀的文化风韵，用理性而温暖的文字、感性而平实的叙述，给具象的存在和有限的时空填充了无限的博大精深的文明底蕴和广阔丰盈的文化内涵。

行走于远离喧嚣的广阔天地间，行走在悠然自在的自然时光里，简媛领悟到自然、民间的纯净的力量与赤诚的美好，“城市的喧嚣如同一层浮在人心的尘埃，洗却便好了，而这里正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属于我的浣洗之处”（《静而不寂》）。作为南方稻作文化与苗瑶渔猎文化交融的历史遗存的紫鹊界梯田，是坡度最陡、海拔最高、拥有最原始、最天然的灌溉系统的人类生命之田；万顷哈尼梯田大气、壮美，令人震撼不已，这些千百年来各族人民用勇气和智慧创造的劳动成果，让人深深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感受到真诚和创作蕴藏的魅力。山歌水调来源于湘西民间，来源于生活，来源于自然，而其神性就在于歌声中对大自然的敬畏。土家姑娘手里的鞋垫绣着心意，也绣着相思，而鞋垫下飞针走线的时光则蕴藏着不慌不忙的岁月静好。坚硬冰冷的石屋，因屋前屋后的葱茏和所承载的光阴与相思而变得有温度、有情分……

“房子可变老旧，人也是，可留在房子里的记忆是新鲜的”（《从城南书院到南山书院》），在老街古巷中穿越时光，在古城旧院里凭吊历史，在旧亭故阁上追寻文脉，“我”真切感受到历史深处的风云聚散和历史长河的奔流不息。六堆子巷、赐闲湖、天心阁、都正街千百年的历史风云和岁月波澜的沧桑与繁华早已铭刻在板路石墙的斑驳纹路里，隐藏在巷井街市的日常烟火中，而其在历史长河中的文化印记和变革影响却永不磨灭。城南书院、南轩书院的办学治学盛况早已不复踪影，杜甫江阁的迎别吟和也无觅踪迹，而“文化江湖”的高谈阔论、浅唱低吟、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仍旧在现世文学风云中延续传承。

在简媛看来，读书、散步、旅行都是人在旅途的行走，这看似简单，却是许多人难以企及的奢侈的生活日常让“我”对世界有了更深广的认识，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最重要的是让“我”在生生不息的民间日常烟火中和代代相传的文化血脉里更加鲜活、丰富、充盈，“能愈发清醒，能看见不曾看见的自己，或是不曾体会的软弱，或是难得的骄傲”（《从大理客栈出来》）。读书让人“多了他人难及的养颜秘籍”“目光行走在字里行间，文字顺着时光隧道钻进心灵，浸润心灵”（《与书有约》）；站立在自然天地间，“一种难得的抚慰从胸口潜入心灵深处”“积攒在灵魂里的喧嚣、丑陋、伤痛都在这里洗涤般放空”（《闯入者》）；面对人类千百年的伟大劳动创造，“更加直接地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感受到真诚，感受到创作蕴藏的魅力”（《魅力的哈尼梯田》）；置身市井街巷的清欢里，“深深感觉出生命状态里的沉静与积淀之美”（《妙高峰里享清欢》）……

灵魂被自然间没有被污染的、赤诚本真的浸润生活的美和民间里不屈不挠、智慧精巧的创造力以及历史中宁静厚重、耀眼温暖的文明光辉洗涤，作家的行走自然就成为一个构建更完整、更完美自我的过程。“文学是人生的一种底色”，在通过细腻质朴的笔触、真诚随性的笔调记录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所思所悟的同时，作家在粗浅、浮躁、喧嚣中探寻形而上的生生不息的文脉勾连、绵绵不断的血脉相承、代代相传的基因延续，用文字构建了一个尘埃之外的诗意世界。写作使得作家完成了身体和灵魂的二次行走，“生活不是赶路，而是享受路”，行走带给文学的独特意蕴和文学赋予行走的诗性色彩便彰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