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记
2024-12-19马楚明
程维,1962年出生,著名诗人、小说家、画家,现居南昌。曾获中国作协第八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天问诗歌奖”,首届“滕王阁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第一届、第三届、第五届“谷雨文学奖”,第二届“陈香梅文化奖”,首届“江西省政府优秀文艺成果奖”,首届“中国长诗奖”等,入选“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有影响诗人”。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浮灯》《皇帝不在的秋天》《海昏:王的自述》《双皇》,短篇小说集《长安故事集》,诗集《妖娆罪》《他风景》《训兽师》,散文集《画个人》《南昌记》《南昌慢》《水墨青云谱》等。画作被日本、中国香港等多家艺术馆及海内外藏家收藏,《中国艺术报》《文艺报》《艺术中国》《财富》《收藏家》等重点推荐。
南昌是八大山人的故乡,书画渊源深厚,八大前有董源、巨然,都是开山立派的宗师,傅抱石的生活与创作也与南昌关系紧密,近有陶博吾、黄秋园,然往往如李可染在秋园画展前所言:“国有颜回而不识”,是指低调的南昌人里卧虎藏龙。这些年也有慧眼者把程维作为八大、陶博吾、黄秋园之后的承继者之说,专指书画血脉和艺术精神,特立独行、孤蹈决绝、自成一格,似是对八大山人的隔世回应。程维说:对我而言,写诗和画画,就是过一种我喜欢的创造性的生活。是的,程维还写小说、诗歌、散文,著有多部作品,是个有成就的作家。
程维的诗人和小说创作之名远大于他的画家之名,而事实是程维从事绘画的时间远早于文学创作的时间,丰沛的文学修养滋养了他的画,使他的画作别开生面,耐看,耐读,值得细细品味,程维的画如冰山一角,里面潜藏着更大的冰山,这亦如他低调的为人。他总是默然而沉潜地深扎在文学和绘画中,不事张扬,更不显山露水,全国各地画展的邀约纷至沓来,他仍是不动声色,只痴迷于笔下,画进他的画里,如同是一个画中人,画是他的世界,一幅纸,四尺、六尺、八尺、丈二,都是门,或小或大或微如小品,他一提笔落在纸上,就像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门。我看他的六尺整张纸本设色近作《寻仙图:李白梦游天姥幻象》,即如此。那是一个宏大如神话史诗般的世界,海上仙山、乌托邦、桃花源、山上的树,树上的果是一个个仙人,远来的船、船内的坦克,炮管向着仙山,船并非行于海上,而是浮于空中,船是靠一辆电动摩托车带动的,而车却驶向仙山的反方向,解构性的、反讽性的、二律背反性的,形成画面的存在图像。到底谁是李白?是骑车的牛仔裤小妞、鸭舌帽的骑车小伙,还是画家或观画者?
程维的画不需要单一的解读,每个人都可以读出自己喜欢的味道,包括画家自己。这就是他喜欢的“不设藩篱,大开户牖,而任风月来去”,多好!
看程维近期所作的一批画,我想记下一些随意的感性读取印象,以分享于同好。
关于《大江东去图》(纸本设色,六尺整张),程维认为:线条是人物造型的结构和逻辑,线的生成就是人物的生成,也是情节的生成与延展。画面上的人物是孔明、周瑜、关公、张飞这些标志性的“三国”人物,还有在船头挥动鼓槌、扎羊肚毛巾的现代陕北人物,手拿两把驳壳枪的游击队员,穿红色吊带裙的时髦女郎,民国淑女,戴大檐帽和墨镜、手握望远镜的船长,身着的白色工作服操盘舵手,瞭望者,大家乘坐一艘木船,人与物,都是古今并置,大江东去,船和人都是喻体,河流、时间,此时彼时,已不重要,都是绘体。作者题字却是“一乡野剧团过江去唱戏,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解构、反讽、重构,使画作意味无穷。孔明关公周瑜,古人也?戏子也?皆是皆不是!妙就妙在作者将人物身份进行了模糊处理,可以随意转换,让阅读的户牖为之敞开,让读者读出了不同的兴味。画的线墨色都好,小写意与大写意结合,字与画呼应,书体求拙,与画气息相同,又摇曳生姿,堪称佳作。
作品《掛刀记》(四尺整张)中,人物大写意,下笔恣肆,气韵顿生,扑面而来的江湖,一个无所不在的人世与历史的存在,全在挂于壁上的宝刀下一个反手凝神的人物的静态中狂澜汹涌,画面于静中藏着大动,因而有充满无限想象的空间,“刀离开了主人,整个世界都沉默了”——画上题句更延展了画作的宏阔与壮思。这仿佛是一种告别,又是精神上的深层接近和灵魂的对话,画作的深度与力量顿感千钧。
作品《半日闲》(六尺纸本设色)中,现代咖啡馆也可能是当下文人的一个闲散的雅集,人物大都据小桌而坐,吸烟、闲聊,咖啡悠然冒热气,也有人离桌打手机,进行脱离现场语境的私下话语,这种“逸出”扩大了画面的有限想象,是画家的高妙与神来之笔,又是与现实生活的准确对应。尤其一白一红的穿裙女子,看似游离又始终在人物的关注之内,而白裙女子旁桌上摆着书,她不经意地离书回首一瞥,更使画面每个人物都产生了勾连,有趣的场景,但仅仅是半日之闲,因为有趣而美好才似乎是从时间的挤压中偷来的。画好,人物生活化,可见画者笔下古今皆宜,画意打通古今,能抓住恒定不变的点,如同八大所画的“冷眼”,一眼透古今。程维的画更在于人物、氛围、气场都是通今变古的文思与哲学的“存在”的“物”与“时间”的“虚无”的对话,这是他独有的暗器与大家气象。
作品《水调歌头图》(纸本设色,八尺整张)中,岸与离岸的场景,这已不是隐喻,人们是在送行与告别,却又叽叽喳喳,背离将行的离岸登船者,仿佛有更深入与更大的来意吸引了众人的话题,送者与行者,离别的题旨被画面巧妙解构而派生出一种新的更隐秘的内在揭示,“水调”何处?“歌头”已不知在哪里?这种哲学意味的呈现,二律背反式的语境,是程维画作中经常出现的,而且是画坛中罕见的极其稀有的中国画的品质,也是程维画作最有可读性的地方。
《剩山图》(丈二尺)是一件大画,众人围观,两个大力士在泰山下掰手腕,谁是胜者?也许最终山被掰裂了,各人手持一半泰山!剩山是众人所背靠之处还是力士手上的各一半?众人围观,也在持久等待。程维的《剩山图》像一则古老的㝢言,可追溯到《列子》《山海经》以及古希腊神话,它是一种哲学的思考与神性的观照,这是他的画作丰赡与博大的地方,也是名画和作品有可能成为经典的品质。由此也可见画家内在修养的至关重要,它能使人从画中读出无穷的意蕴。
《闲云图》(四尺整张)中,船是水面的闲云,人是船上的闲云,亭子里的人欲说还休,古今多少事,英雄与凡夫,不过闲云飘荡而已。
《秋兴图》(四尺整张)中,山冷石老,秋来了,诗人或隐者是秋天的动物。
《大鱼图》(水墨纸本,六尺整张)中,错置造梦空间,在空气中人鱼无别,气球,暗喻呼吸与短暂,石头山、椅子,谁落在地面?谁又飘起?鱼是变体的鱼,现代人的疏离与不安,万物如幻,量子纠缠,物物易位,变化与无常,引起观者更多思考。
《好事近》(纸本设色,斗方)是一幅充满安慰感的画,人们需要内心的抚摸,程维画过很多“好事近,”既是对自己的抚慰,也分赠予所有人。是的,好事近,这是美妙的时刻,就像读程维的画。
2024.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