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相磨：斯是斋题跋集》序二

清中叶碑学大兴，在金石拓片上进行题跋也便随之流行起来。

金石题跋本源于实用。一张拓片，若不作些文字帮助，原物的基本信息、意义与价值，将难以为人知晓。金石原物是唯一的，往往不易携带和迁移。而金石拓片是可重复拓制的，可随时展玩和广布。有了拓片，金石得以传播；有了题跋，意义得到彰显。金石题跋首先是学术性的，题写者需要对器物作文字释读、历史考证。金石题跋也有文学性，跋语需要用典雅的语言表述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金石题跋的书法性，字要写得好看。由此可见，金石题跋绝非易事，创作者若不兼通学术、文学、书法诸领域，将难以下笔。当前中国书法形势大好，而金石题跋罕见，难以流行，根本原因大概就在于此。

当然，与实用意义上的写字变迁为审美意义上的书法一样，金石题跋亦从实用转为艺术。当金石题跋以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时，它是金石气与书卷气的完美结合。金石实物经过摹拓，呈现于纸上。摹拓亦有精粗之别，也是艺术的表现。硬质的实物以及刻写于实物上的文字，表现在纸上，金石气油然而生。在同一张纸上，以“笔软则奇怪生焉”（蔡邕语）的毛笔蘸墨书写，书卷气油然而生。而且题跋文字更接近于日常书写，轻松自然、一任天真。如此，一碑一帖、一刚一柔，金石相磨、笔走龙蛇，一张金石题跋整体上的艺术表现力便油然而生。

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看，金石题跋艺术难度之大，恐非常人所能掌握。而陈松长先生却运用自如。陈先生曾任湖南省博物馆副馆长，对文物的整理和鉴定，对马王堆帛书等都有深入研究，经他的手把玩过的文物不计其数。他被调入湖南大学岳麓书院之后，又开始研究秦简。从文物专家到世界知名的简帛文献研究专家，再到今天的简帛书法研究专家与书法家，这是陈先生的学思历程。他的书法到近年才广为人知，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实际上，从他早年研究帛书开始到现在，对简帛书法已经耳濡目染、心摹手追三十余载。近些年，他还独撰和主编出版多部（套）简帛书法研究著作。可以说，他是当代中国简帛书法艺术研究与创作的先行者和中坚，是学术与书法相结合的典范。

本书所收陈先生的金石题跋近百件，分为全形拓、青铜器铭文、铜镜、兵器、钱币、造像、碑刻、砖铭、瓦当、戳印、砚台、竹刻共十二类拓片题跋。相关原器跨越三千年，既有商周时期精美厚重的青铜器，也有近年新制、小巧便携的竹扇骨。有古物新拓，有旧拓割裱，题跋则均作于近年，疫情期间的心情跃然纸上。大多题跋是陈先生一人独撰，多是灯下清影宁静之象。有师友酬唱合作者，笔墨琳琅、书体参差，异时异地的题跋，让师友在同一张纸上欢聚。有在拓影上补笔作画如清供图者，着实有味、生机盎然。

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马克思说：“美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这些金石题跋是美的，不正是因为它们是创作者的生命、生活和理念的感性显现与对象化表达吗？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