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袁藩的多舛人生及其悲情书写

2024-12-12陆岩军

名作欣赏 2024年12期

摘 要: 袁藩与好友蒲松龄、王士禛均为淄川一代作手。袁藩见存的900 首诗词既是其心路历程的艺术化写照,也是其人生境遇和社会现状的忠实记录。袁藩诗作乃典型文人之诗,清和淡雅乃其为人为文之底色。又因科考之途多艰、人生遭际多舛,故其诗歌以情感真挚、悲伤哀婉、富有情感张力为主要风貌。袁藩多舛的人生与饱含血泪的悲情书写,艺术地再现了一个失意文人曾经在尘世间艰难而又痛苦的种种挣扎。

关键词:袁藩 敦好堂诗集 人生书写

袁藩(1627—1685),字宣四,号松篱,淄川(今山东淄博市淄川区)人,与好友蒲松龄、王士禛均为一代作手。袁藩身处明末清初,历经天崩地坼的时代巨变,加之仕途多艰,家庭变故频频,命运多舛,这其中的况味,我们在三百多年后,借助于那些饱含血泪的“穷而后工”的作品时仍深有同感。

历史是一面网眼稀疏的筛子,只有那些特别显耀的人物才有免于被筛落的幸运,而在政治史、思想史、文学史上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更多的人,他们独特的人生、多变的境遇、深重的情感、在人生中的种种苦苦挣扎、借由作品而呈现的诸多歌哭悲欢,却随风而逝,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

袁藩也许就是这其中的一个典型代表吧。如果不是因为要整理袁藩别集的契机,我们可能都已经忽略了他曾经不平凡的存在。因为三百多年的时光流逝,现存可供考证的材料已然不多,我们只能借助袁藩《敦好堂诗集》(残存四卷)、友人毕际有的题词与《袁孝廉传》(残存片段)、《淄川县志·袁藩传》以及蒲松龄等人的唱和诗词,对袁藩多舛的人生及其悲情书写得以概要的了解和大致的勾勒。

天启七年(1627),袁藩出生于一户富裕人家。少时就读于周村李化熙私塾,李化熙后中崇祯进士,历官陕西巡抚,降清后官至刑部尚书(魏传来:《“镜友”袁藩》)。乾隆《淄川县志·袁藩传》对其仅有110 余字的记载,说袁藩“工翰墨,善谈笑。少时辄为宋元词曲,读书精于搜讨,名山石室之藏,购求装潢不遗余力”。由此大致可知袁藩年轻时长于作文,性格诙谐,喜爱词曲,钟情于收藏书画古玩,表现出浓郁的文人趣味,与孜孜于时文、一意谋求功名、专注于仕宦的众多读书人颇不同。这种人生趣味一方面成为其日后科举之路多艰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其自少至老浸淫于诗词而取得较高成就的重要条件。袁藩见存的900 首诗词既是其心路历程的艺术化写照,也是其人生境遇和社会现状的忠实记录。

顺治十六年(1659)七月,爱子不幸夭折,袁藩悲恸难抑,作《哭子》诗以志哀,其末四句云“骨肉无缘野土尽,死生有觉梦魂痴。他年我若寻儿去,地下儿多地上儿”,尤其末句“地下儿多地上儿”,可谓字字如血,惊心动魄,读来尤令人伤痛。

祸不单行。丧子之痛未愈,袁藩又遭丧妻之痛。康熙元年(1662)六月,其妻因病离世,袁藩和泪作《立秋夜写怀三章》《悼亡六首》《妻亡后无以为奠, 搜得储醹一瓶, 是亡妻手藏者, 已三年矣。味甚醇列,乃成一诗,侑而酹之》《志感》《亡妻五七成咏》,长歌当哭,字字带血,喷涌而出,痛彻心扉。功业杳渺无成,而子女、妻子先后病逝,天地无情,人生之痛,孰大于是!

接二连三的生死离别的打击,使袁藩身心俱疲,憔悴不堪。次年春,梅花盛开,一派生机。而袁藩情绪低落,心中无限伤感,《春日》云:“惆怅春风事可哀,旧时帘幕掩尘埃。幽窗尽日无人到,多恐梅花不忍开。”一怀惆怅,满腔伤感,春风依旧而人事全非,颇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之感。《梅花盛开有感》亦云:“寒食梅花大纷放,主人对此增惆怅。”花正盛放,人倍惆怅,以乐景反衬哀情,更见其悲哀的心情。在此心境下,即便端午佳节,亦令人伤感。《五日》云:“须知薄命丝难续,总为离忧鬓已霜。佳节自怜情黯黯,几思投赋托潇湘。”心情黯然,几无生意。作者在这凉薄的人世上,痛苦地挣扎着,孤独地徘徊着。六月,又至亡妻周年忌日,袁藩悲恸莫名,作《亡荆忌日作》:“今朝与汝一年别,为鬼为人两不知。无梦肯来成暂语,伤心瞥去已周期。遗儿三岁迎坟拜,潦水千层绕岸悲。回首几年销病骨,泉台翻幸得如斯。”身乃伤心人,诗为伤心语,生死两茫茫,忧思令人伤,身世诗辞两俱悲,无声凝咽唯泪飞。

康熙二年(1663)秋,袁藩已三十七岁,年将不惑方考中举人。这应是在子亡妻逝的悲惨岁月里,颇可宽慰的一件快事。然而,在其诗集中竟无一语道及,这其中的原因及况味令人沉思。考中进士得官,是古代文人的普遍梦想,袁藩亦概莫能外,其作于顺治十六年(1659)的《送友人会试》云“大孝当于此,及时报所生”,即将会试高中作为报答父母之大孝。然而造化弄人,才丰遇啬,康熙三年(1664)春,袁藩首次参加会试不幸落第。此后多次参加会试,均名落孙山。

袁藩带着怀才不遇的失意离京返乡。时至端午,袁藩行至章丘,借游览百脉泉以散抑郁。此时心绪悲伤落寞,面对胜景反更黯然神伤,乃以“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的三闾大夫屈原自况,其《五日宿明水镇游百脉泉六首》序云:“余潦倒支离,正不减三闾大夫憔悴江潭,岂不悲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郁郁不得志的屈原正是两千年来中国文人的精神底色与命运缩影。

返乡后,孟冬时节,袁藩续娶。除夕,回顾本年,袁藩百感交集,作《余数年来除夕率皆有诗,终岁攘攘,此夕闭目回观,一自参想,为悲为喜,各有妙处,未可言传。故嬉怒皆可存,而纯疵不必删也。既岁幸有室家,而悲闷似不堪语。独念两大人双寿古稀,弄孙为乐,是可喜也,乃识之以诗》,对此年行踪及心态做了较为概括的描写,诗中“嗟予失志人,对尊不可泻”“忆自春官罢”“潦倒客中斝”“贫者士之常”“古研守空斋”等语,其失意之情,溢于纸上。

次年春,袁藩家居,整理家园,栽植花木,有《谢李思燕惠柏栽》《觅芙蓉栽》《觅菊栽》等诗记此。夏,出游福山西北之风山。重阳节,过似懒园,因主人孙琰龄外出,于是至泷水宿孙玉协家。除夕,感慨年届不惑,复作《除夕》诗以志感,自注云:“杜诗云:‘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予年适如之矣。”人生渐暮而功业无成之憾,深蕴其中。

康熙五年(1666),袁藩出游安徽、江苏、济南,《再游采江饮谪仙楼》《登万寿寺昆卢阁》《泊舟慈姥矶》《登燕子矶》《济南赠安静子》《游莱州神山洞》等诗记其游踪。重阳节秋雨潇潇,袁藩独坐小斋,检阅数年来友朋投赠之诗,兼加汇集修订。次年春,袁藩赴京参加会试,又不第。

康熙七年(1668)春,年仅四月的幼子不幸夭折。袁藩作《哭子》二首,情悲意痛,淋漓而出:“桃花开渐满,终觉不曾春”“壮年悲失志,幼子复凋零”“掩涕愁开镜,知添两鬓星”,诗人之悲恸心境与坎坷命运令人唏嘘。又作《忆子》,痛定思痛,恍惚迷离,悲从中来,长歌当哭:

晚岁惊心失幼儿,临风一恸血凝丝。哀孙忍下双亲泪,哭弟能禁稚子悲。已弃余魂归野土,犹疑未死卧空帷。无缘何必生相结,嬉笑窗前得几时。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静的。夏六月,淄川发生大地震,乾隆《淄川县志》卷三有详细的记载:“七年六月十七日,地大震,裂城墙八丈,揺落垛口一千三百九十一,城内坏官民房五百五十七,乡村坏房屋无算,压伤人畜死者四人。”袁藩作长诗《纪异》记此,中云“掀腾山岳地轴折,波涛倒漾翻石臼。荒村叫号儿女悲,奔跳裸裎不言丑。骇窜中衢各问讯,今之地震古未有”“死无葬地生无食,魂魄摇荡风中柳。榱沉栋没鸡犬漂,十室之邑损八九”,以诗代史,与蒲松龄《地震》并列为中国文学史上描写地震、忠实反映社会境况的佳作。

秋,族兄美公去世,袁藩作《哭族兄美公》吊之,中云:“薄命文章拙,中年骨肉亲。”自叹命运坎坷,家庭多变,可谓人至中年哀痛多,自伤不已泪滂沱。面对亲人不断离世,袁藩伤痛不已,对生命的消逝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彼时所养金鱼死亡,袁藩又增痛苦,作《葬金鱼梅树下》。不久,噩耗又至,同学暨好友苏若佩离世,袁藩作《哭苏若佩同学十六首》以吊之,其五云:“自是人间有不平,十年鏖战未成名。泉台莫更谈文字,只恐雄文鬼亦惊。”其十云:“造物何悭四十春,卒年三十九,韶光转眼即成尘。可怜年少称才子,空作黄泉下第人。”其十六云:“半生忧患苦相煎,好友别离更惨然。今日苦君无觅处,谁穷碧落与黄泉。”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可谓伤人更自伤,俱是失意人。

康熙九年(1670)五月,表兄韩贯四以中翰出任潞安郡丞,请袁藩前去帮忙。袁藩因母老子幼、违制远游,内心伤悲,作《鸰音》组诗以记其心曲及羁旅所见。“终年成扰扰,除夕暗神惊”(《除夕》),是对此年心境的最好概括。

康熙十年(1671)中秋,为其亡父忌日,袁藩对月伤怀,作《中秋是日先君忌辰》:“万古中秋月,今宵独可怜。无心看素影,有泪洒黄泉。”倏至除夕,回顾本年,袁藩感慨良多,所作《除夕》三首最能表现其内心况味。

次年三月,袁藩客居济南。自康熙二年(1663)秋考中举人至今,忽已十年。十年间,功业无成,四处漂泊。袁藩作《秋日写怀用安素中韵四首》极尽抒写这一心情。失意落寞,愁肠百结,读来令人怅然若失。除夕,袁藩回想本年,企盼明年会试成功,作《除夕》以表心志。

康熙十二年(1673),袁藩赴吏部参加官员选拔考试,考取候补知县,实际一生都未得实职。参加会试,又不第。久考不中,心绪低落,从其归乡后所作《长歌送王生入都》可略窥一斑。家居期间,心情仍久久未能平静。其《秋日感怀次毕载积先生韵四首》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落寞凄凉之心境。其一云:“此生端合老渔樵,感慨春明忆旧僚。寂寞一灯迟夜月,艰难双泪滴清宵。”其二云:“惜将文字全成错,笑把功名太认真。意义千秋空我辈,漂零十载复谁论。”其三云:“我已灰心同槁木,谁能洗耳枕名泉。”其四云:“年来傲骨全消折,手拄双颐望远山。”失意落寞,酸楚惆怅,溢于纸上。

此年夏,因朝廷命各省续修省志,山东布政司命各县修县志以备采录。当时谢疾家居的刑部侍郎高珩与翰林院检讨唐梦赉商议,由唐梦赉董其成,礼请罢官家居的毕际有与举人袁藩修订县志。这是继前次万历三十一年(1603)王教修订县志七十年来的一次新修订,为慎重起见,毕际有、袁藩、唐梦赉共集于高珩的侯仙园,仔细商谈了十日。袁藩有诗《侯仙园》《留别念东先生次原韵》记此事。随后,袁藩至毕际有家,在其石隐园开始共同修订《淄川县志》。修订《淄川县志》历时近半年,至冬完成。毕际有《县志旧序》详记此事。

修订县志结束后,袁藩入莱州,经胶东,过平度,历景州,入京,寓金鱼池侧寺中。在京,梦友人毕际有(《寓中梦毕载积先生》)、送长兄袁绰早朝(《送裕如大兄早朝时补临淮令》)。此期,身虽在京,心常思归,心绪颇不宁,所作《自警》颇能揭示其心曲:“长叹百忧集,悔作浪游子。……如何燕云道,迫人来帝里。……乾坤忧震荡,官海迷生死。……归思未有涯,泪落不可止。出处莫轻谈,达人须穷理。”

据袁藩《敦好堂诗集》见存的卷三、卷六,可推知已佚的卷四、卷五当记载袁藩康熙十三年(1674) 至二十年(1681) 八年间行踪。大致可知,康熙十五年(1676)及康熙十八年(1679),袁藩两次赴会试不第。又据《蒲松龄年谱》,康熙十六年(1677),袁藩偶得秦镜,遂作《咏镜》,遍示同人,请求唱和。“一时和者累累,刻《古镜诗》行世。”(王培荀:《乡园忆旧录》卷一)今见存王士禛《秦镜词为袁松篱作》、高珩《秦镜为袁松篱作三首》、唐梦赉《袁松篱秦镜歌》、张笃庆《秦镜歌为袁松篱赋其镜得自海上》,一时唱和盛况,可窥一斑。

康熙二十一年(1682)春,袁藩再次赴京会试,不中。王士禛《池北偶谈》卷十八《谈艺八》云:“淄川袁孝廉松篱藩,名士也。以康熙癸卯冠礼经,壬戌尚困公车。闱中赋诗云:‘二十年前古战场,卧听谯鼓夜茫茫。三条画烛连心爇,一径寒风透骨凉。苦向缁尘埋鬓发,凭谁青眼托文章?明宵别后长安月,偏照河桥柳万行。’武康陈孝廉兴公之群吟之,至泣下。是科袁竟下第。”袁藩从事科考前后历时近二十年,屡战屡败,壮志难酬,回首前尘往事,不禁感慨万千。得知落第消息的那一刻,袁藩晦涩黯淡的心情可想而知。

袁藩落第归乡后,意兴阑珊。祸不单行,六月二十二日夜暴雨,袁藩屋庐竟为洪水所淹,藏书亦被冲走。袁藩作长诗《水难》状其情貌:“浊浪须臾跨岸来,阶前汹涌为河腹。家家号泣悲无门,处处轰雷颓墙屋。”“大野滔滔天欲倾,鱼龙出没居平陆。东方渐白川原腥,回首家园惟灌木。”友人蒲松龄作《袁宣四水没居庐戏而吊之》,以戏谑之语表宽慰之情,读来别有意味。

家中因水灾毁坏严重,八月,袁藩遂赴天津谋生(《至天津》)。功业无成,家园难居,寄寓他乡,怎不生悲!浓重的悲凉,充溢于此期的诗作中。如《杂感》其二云:“壮志几曾酬马革,穷愁偏是泣牛衣。”“失意半生甘落寞,可怜弹铗竟无归。”其三云:“人同老骥思千里,身比鹪鹩愧一枝。莫向高原怀故国,惊涛处处不胜悲。”

自去年来津,倏已二载。时至除夕,倍加思乡,袁藩作《除夕》,感慨“两度天津守岁人,数茎白发又惊新”,其后又故作达观之语,以自我慰藉。

康熙二十三年(1684)春,袁藩离开天津,作《留别天津诸友》。返乡,至高珩、唐梦赉于城西傅家湾所立之放生矶,作《放生矶八首》,充满还乡之欢欣悠然。次年,出访友人孙树百,拜访高珩侯仙园。又应毕际有邀请,带病赴石隐园校订其父毕自严《石隐园集》。袁藩诗集卷六《重寓石隐园作》《园中第二首》《石隐园对月二首》《石隐园苦雨步载绩先生韵二首》《病起有感再用西仲韵二首》《新秋过毕信步先辈斋中看古镜,作歌识之》《石隐园杂咏五首》《中秋前二日晚坐石隐园拟明日暂归二首》《赠毕公权西行》等诗作于这一时期,记事志感。毕际有《编次袁孝廉敦好堂集题词》亦回忆道:“忆当乙丑夏,余方有校刻先集之役,松篱力疾来践宿诺。时往时来,茶铛药鼎,声相杂也。”与家人共度中秋后,袁藩又拖着病体至石隐园,一天后即病体不支。毕际有急忙派人抬肩舆送归,以备后事。临别之际,袁藩呻吟呜咽同时并作,凄切地嘱托毕际有录存其诗。回家月余,袁藩含恨离世。

值得一提的是,袁藩在毕家石隐园校订文集的几个月内,与自康熙十八年(1679)起设馆于毕际有家的蒲松龄朝夕相处,诗词酬唱,结下了深厚友情。二位淄川名士遭际相似,志趣相投,又兼富文才,遂频频诗词唱和,留下了一段淄川文坛佳话。

袁藩集中今存《谢蒲留仙问病》《水龙吟·雨甚慰蒲留仙即步元韵》《临江仙·奉和蒲留仙韵》三首唱和词,蒲松龄集中则今存《苦雨柬袁宣四孝廉》《登千佛山眺远同宣四作》《袁宣四得古瓶诗以艳之有序》《花朝同宣四联句》《木兰花曼·早春听雨和袁松篱》《木兰花曼·新月和松篱》《木兰花曼·残月再和松篱》《大江东·新秋月夜病中感赋呈袁宣四》《贺新凉·喜宣四兄扶病能至挑灯伏枕吟成四阙用秋水轩唱秋韵》《贺新凉·读宣四兄见和之作复叠前韵》《贺新凉·喜雨并寄赠宣四》《一剪梅·戏简宣四》《临江仙·送宣四东归》《绿意·咏芭蕉和宣四作》《钗头凤·中秋前雨阻宣四不得归戏作此将寄之闻已冒雨行矣》《瑞鹧鸪·中秋怀宣四》《蝶恋花·涉石隐园怀宣四》《沁园春·闻宣四病笃》《念奴娇·挽宣四》《哭宣四兄》等多达二十七首唱和诗词,其中词作达二十首。另外,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二《龙》、卷十二《古瓶》所记奇事异闻俱与袁藩有关,卷七《商妇》《阎罗宴》二则注明为袁藩讲述的故事。在袁藩生命的终点,与才士蒲松龄的人生产生密切的交集,成为袁藩落魄人生的高光时刻。知己酬唱,雅音互赏,乐何如之!

袁藩诚为淄川一代作手,其诗颇得乡贤赞誉。如高珩对其诗颇为推崇,认为得王维、刘长卿之长:“松篱新作,如将代兴,回环讽咏,左把维摩之袂,右拍随州之肩,有余裕焉。”(《题袁松篱敦好堂近诗》)唐梦赉亦多有赞语:“宣四词兄早擅文名,凡濡笔而成,便为妍丽娟秀之章,盖其天性然矣。岁庚申(1680),所赋《远游》诸什,兴发神王,更得助于江山。”(《题袁松篱敦好堂近诗》)吴枌亦谓袁藩诗神似王维、孟浩然、钱起、刘长卿之诗:“王、孟、钱、刘皆以清和淡雅为宗,故昔人谓其得陶、谢之遗,读松篱先生《远游》近稿,一何神似也。”(《题袁松篱敦好堂近诗》)吴枌所评,概本毕际有《袁孝廉传》所云:“读者谓其诗清和淡雅,得摩诘、随州之神。”诸人以上所评,多有揄扬,袁藩诗作乃典型文人之诗,清和淡雅乃其为人为文之底色。又因科考之途多艰、人生遭际多舛,故其诗歌以情感真挚、悲伤哀婉、富有情感张力为主要风貌。袁藩多舛的人生与饱含血泪的悲情书写,艺术地再现了一个失意文人在尘世间艰难而又痛苦的种种挣扎。王国维《人间词话》评价李煜词说:“尼采谓一切文字, 余爱以血书者, 后主之词, 真所谓以血书者也。”余谓袁藩诗词,亦当如是观之。

作 者: 陆岩军,文学博士,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明清文史研究。

编 辑:得一 31217632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