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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GC重塑出版行业的内在逻辑及其影响

2024-12-12李宜励

出版参考 2024年11期

摘 要:本文分析了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重塑出版行业发展的内在逻辑和主要影响,发现出版行业内各类职业均面临AIGC技术引入的挑战。具体来说,AIGC对行业内执行一般元任务的从业者体现为替代效应,对掌握与AIGC协作关键技能的劳动者则表现为收入效应,二者相互交织,对行业生产模式产生冲击,最终将进一步拉大行业内部工资差距,导致行业内劳动分配额度逐步下降,并对现有人力资本积累模式产生影响。本文认为需要进一步规范行业治理,营造安全有序的发展环境,并针对AIGC对出版行业就业所产生的负面冲击,强化职业教育培训,促进传统出版行业从业人员获取适应AI时代的新技能。

关键词:出版行业 AIGC 元任务 替代效应 收入效应

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AIGC)已跨过S型曲线第一拐点,进入“研发—应用”循环加速期,并在诸多行业之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尤其在出版行业中,AIGC的深度嵌入,使得各种商业化应用精彩纷呈。AICG的使用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也正加速重构行业发展格局。

国内外众多富有远见的学者早已注意到人工智能对于出版行业的影响,并进行了诸多讨论和研究。例如,汤雪梅(2015)[1]、刘银娣(2018)[2]、范军和陈川(2019)[3]等就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对出版业带来的机遇和挑战进行了探讨,认为人工智能将会革新出版行业传统生产模式。冯媛(2023)[4]、郭红明(2023)[5]、温亚旭等(2024)[6]、李先慧(2024)[7]以及祁永红(2024)[8]等对人工智能技术在传统出版传媒业及教育出版、科技图书、学术期刊等细分领域中的应用前景和存在的风险进行了分析,认为人工智能技术的创新应用有助于提高生产效率,但各种潜在的伦理风险依然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张新宝、卞龙(2024)[9]从著作权保护的角度,对人工智能生成内容的作品属性、著作权归属等进行了研究。

既有研究为充分认识AIGC对出版行业的影响提供了参考。但通过梳理相关研究文献发现,当前研究大多是基于既定事实的经验分析和推导,尚无理论分析框架,缺乏内在理论逻辑支撑。因此,本文构建了元任务分析框架,并以此为基础分析了AIGC重塑出版行业发展的内在逻辑和主要影响。

一、人工智能对出版行业的三元影响

与其他普遍适用的关键技术类似,人工智能对出版行业的影响也呈现出研发、融合、重构三个循序渐进的阶段。首先,研发部门通过技术创新,使得人工智能执行出版行业元任务能力可以达到与人类相近的水平,从而具备了替代部分人工执行元任务的潜力,而不断降低的执行成本,则使得这一技术变得可行。AIGC能力的提升涉及算力、算法、数据、硬件以及制度等多方因素。因此,即便技术上可行,如果AIGC的使用面临的软/硬性成本居高不下,仍然无法应用到行业生产之中。

其次,从产业部门视角来看,当某类人工智能元任务执行成本显著低于当下人工成本的时候,相关企业便会有意愿在行业生产中融入人工智能元任务。具体来说,出版行业中翻译、校对等编码化信息处理任务的执行成本大幅降低,使得对应的编码化信息处理元任务转变为由人工智能执行为主,部分内容创作等元任务亦是如此。

最后,随着人工智能在出版行业元任务结构中执行成本越来越低,人工智能元任务被普遍接受,生产活动中融入人工智能元任务的数量不断增加,编译、校对等越来越多的人工执行元任务场景将被替代,从而推动整个行业生产模式发生重构(图1)。

图1 AIGC影响行业元任务执行的分析框架

当然,人工智能替代出版行业内人类元任务执行,从另外一个角度可以理解为人工智能降低了人类智能常规任务执行的价值,从而削弱了相应技能训练的边际回报。但出版行业是一个相对复杂且充满创造性的行业,这意味着人工智能的影响可能是非对称的。掌握与人工智能协作关键技能的劳动者,其人类元任务执行价值将被进一步放大,现实表现则是人力资本的溢价,即收入效应。

二、AIGC对出版行业的影响分析

AIGC正深刻影响着出版行业,从内容创作到市场营销,其应用广泛且高效。然而,伴随而来的是伦理、版权和技术准确性等问题。长期来看,AIGC还将重塑行业劳动力市场和人力资本积累模式,引发工资差距、劳动分配和人力资本价值的深刻变化。

(一)AIGC在出版行业中的应用现状

目前,出版行业是AIGC应用最为活跃的领域,相关应用在不少场景已经突破双重阈值,实现产业化扩散。具体来说,在内容创作环节,利用KIMI、Dramatron或者“中文逍遥大模型”,凭借少量的提示性语句甚至是图片,便能快速完成目录规划、创意构思、故事情节设计、角色塑造、内容写作、资料搜集和分析等方面的工作。例如,中文在线发布的AI辅助创作大模型“中文逍遥大模型”便具备强大的内容生成能力,能够一键生成万字、一张图写出一部小说、一次读懂100万字小说。Midjourney则可以凭借少量的提示性关键词,极快地生成高质量图片。经过测试,AIGC工具至少能让作者的写作效率提升10%~30%。[10]不仅如此,AIGC技术还在选题策划、图书翻译、文案创作等环节大放异彩。以图书翻译为例,一本400页左右的外文图书,纯人工翻译至少需要6个月,借助AIGC工具只需要1个月左右。更为重要的是,AIGC工具的使用不仅体现在效率方面,更确保了翻译质量和水平,并且能够做到基于本土民族文化的润色调整,使其可读性进一步增强。这也是为什么ChatGPT在问世后,不少业内人士认为人工翻译和同声传译这两项工作已经可以被替代。

AIGC对于出版行业的影响不仅体现在内容生产等个体型任务方面,在诱导型任务、监督型任务和接待型任务等社会型任务中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比如,在出版市场营销方面,AIGC能够凭借其强大的数据搜索和分析能力,开展需求分析、竞品分析、目标读者分析,并给出销售趋势预测。基于这些信息,决策主体便能够制订出更具针对性的推广计划,并利用AIGC工具开展更加精准的营销推广。在服务环节,智能客服也在逐步对传统线下服务进行改造甚至形成替代效应。另一重要功能则是AIGC超强的盗版行为监测能力。盗版行为门槛低,对出版业健康发展危害极大。AIGC技术可以在盗版行为监测方面为出版社提供有力的支持,帮助其识别、追踪和打击盗版行为,为在技术上确保出版行业健康发展提供有力支撑。

当然,AIGC除了对出版行业供给端产生影响外,还会加快重塑市场消费习惯。尤其随着研发迭代速度的加快,AIGC在出版行业中元任务执行能力不断增强,算力成本持续降低,AIGC将以几乎为零的边际成本,持续进行内容输出。当这些内容或者服务“加量不加价”的时候,出版行业中原本被抑制的需求得以释放,继而反馈至行业生产端,持续推动出版行业应用生态内容生产繁荣发展。

(二)AIGC在出版应用中需要关注的问题

人工智能不断演进,在给人类社会带来便利与快捷的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的异化问题。[11]虽然,AIGC重构出版行业是大势所趋,但在伦理与版权问题、技术准确性与可靠性问题等方面仍需引起足够的关注。

一是伦理问题。AIGC生成内容难以避免价值偏见,其根源在于训练数据的集中价值偏见以及其模型本身的架构或优化目标中存在的偏见,导致其输出内容存在价值观倾斜和歧视。这不仅违背了伦理原则,也可能引发社会争议。如已有研究指出,以Transformer为基础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容易在其训练的数据库中学习到内在的性别偏见。[12]再比如,前期发生的“360儿童手表智能回答毁三观”等热门网络事件也可佐证。

二是版权问题。AIGC引发的新型版权侵权风险已经成为整个行业发展所面临的紧迫问题。由于相应知识产权与数据权益保护规则尚不明确,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导致甚至加剧了出版领域的乱象。这一问题在国际上已引起广泛关注,例如美国版权局明确表示人工智能自动生成的作品不受版权法保护。一些学术期刊也明确禁止将人工智能列为论文作者或使用AI生成文本,以避免学术不端行为的发生。虽然AIGC已能成熟进行内容作品创作,但从著作权法角度看,人工智能不具备法律意义上的“作者”资格,且AIGC基本属于重组式创新,尚不具备真正的创造力。与此同时,如何制定并明晰AIGC的知识产权与数据权益保护规则,还需进一步研究,不可一概而论。腾讯Dreamwriter案是一起典型的涉及AIGC版权问题的案例。在该案中,腾讯公司使用其自主研发的Dreamwriter机器人自动撰写了一篇股市新闻,并发布在其网站上。随后,另一家公司也发布了相同内容的文章。腾讯公司认为该公司侵犯了其著作权,遂将其告上法庭。法院在审理过程中认为,虽然Dreamwriter机器人参与了文章的撰写过程,但整个创作过程仍然体现了腾讯公司的创作意图和个性化表达。然而,在判决中法院也明确指出,Dreamwriter作为创作工具,并不能被视为作者。这一判决凸显了人工智能在版权问题中的特殊地位和法律限制。

三是技术准确性与可靠性问题。AIGC事实性归纳和推理能力强大,但受限于大数据、大模型和大算力,生成内容仍会存在事实遗漏,内容质量也参差不齐,甚至还可能生成虚假或有害的信息,如历史事件的错误陈述、科学概念的误解等,甚至会产生严重的意识形态风险。同时,逻辑推理错误也是人工智能常犯错误类型之一,这种类型的错误进一步影响了其生成内容的合理性和说服力。

(三)AIGC对出版行业的深层影响

短期内,AIGC对于出版行业的冲击主要体现在生产方式的转变。但从长期来看,还会对整个行业劳动力市场甚至人力资本积累模式产生影响。一是AIGC将导致出版行业内部工资差距拉大。数字技术的采用虽然有利于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但其伴生的收入极化问题同样不可忽视。[13]当前AIGC海量内容生成能力可能显著降低了人类创作普通作品及执行翻译等一般性元任务的市场价值。但由于技术限制,对于创造性有极高要求的内容生产,目前AIGC难以达到。这就意味着,人工智能在高创造性环节只是工具性辅助,而善于使用这些工具的人类智能,则进一步强化了其内在价值,工资溢价也将更高。这会进一步导致行业中等工资的工作减少,高低两端的工作增加,工资差距进一步被拉大。

二是AIGC将导致劳动在出版行业中的分配额度逐步下降,并最终趋于稳定。部分理论文献对AI时代劳动收入份额的变化做了一些预测。例如,Aghion等人(2017)认为,在AI技术高度发展的未来,劳动收入份额会逐步下降并趋于稳定,而不是趋于零。[14]具体到出版行业来说,行业内的元任务结构并非全部属于可替代型元任务,随着AIGC技术的发展,诸如校对、编译、营销等可替代型元任务将被人工智能替代,剩下的则属于创新型或者互补型元任务。除非AIGC技术能够突破至理论水平,否则此类任务将长期存在,与AIGC之间形成稳定互补关系。

三是出版行业现有人力资本积累模式将遭受冲击。AIGC的发展对于传统人力资本积累理论,认为教育可以通过提高劳动者知识技能,从而带来更高收入回报的观点提出了挑战。一方面,AIGC替代人类智能执行部分元任务,降低了常规技能的学习价值。另一方面,掌握与AIGC协作关键技能的劳动者,其人力资本价值将大大增加。具体到出版行业,将导致部分劳动力退出或者弱化相关领域的学习和创作。比如,在翻译等编码化信息任务处理领域,劳动者将不再愿意投入大量时间进行外语学习。但正是长期的、专业的实践和历练造就了许多伟大的作家、翻译家等。从这个角度看,AIGC反而降低了伟大成果出现的概率。同时,对于存量劳动力来说,不可避免地会引发职业安全方面的担忧。

三、应对AIGC的思考

AIGC正深刻改变出版行业,短期带来替代与收入效应,长期则重塑工资差距与劳动分配。为应对挑战,需规范行业治理,强化知识产权保护,打造安全可信的AIGC应用,并加强职业教育培训,促进从业人员技能升级,培养创新人才。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AIGC已经深度嵌入出版行业,并在不少场景实现产业化扩散。出版行业内各类职业均面临着AIGC技术引入的扰动,短期内主要体现为替代效应和收入效应。具体来说,AIGC将对一般内容生产及翻译、校对等编码化信息处理任务产生较强的替代效应,对具备较高创新性要求的内容生产领域以及掌握与AIGC协作关键技能的劳动者则更多表现为赋能作用,增加行业内劳动力完成元任务的市场溢价。从长期来看,随着AIGC的深度应用,将拉大出版行业内部工资差距,导致劳动在出版行业中的分配额度逐步下降,并最终趋于稳定。同时,出版行业现有人力资本积累模式也将遭受冲击。

总之,AIGC对于出版行业的影响既有基于短期生产模式的冲击,也面临长期对行业劳动力结构重塑的挑战。因此,有必要围绕各个方面,提前做好应对,引导技术创新和应用,赋能出版行业高质量发展。从短期来看,需要进一步规范行业治理,营造安全有序发展环境。一是建立出版行业AIGC应用伦理规范。秉承科技向善的理念,明确AIGC行业应用的道德责任和社会责任,围绕数据安全、公共安全、社会伦理、意识形态等重点领域建立风险防范和应对机制。研究制定出版行业AIGC应用人员道德规范和行为守则以及复杂场景下突发事件的解决方案,加强对AIGC潜在危害的评估,开展基于训练数据、算法框架的伦理审查,确保在AIGC应用中实现“伦理嵌入设计”。二是强化AIGC产出物知识产权保护。现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框架难以直接认定人工智能或电脑算法为作品的作者,但并不意味着版权法就不应当保护人工智能生成物,尤其从现有司法实践来看,2019年中国十大最具研究价值知识产权裁判案例之一的“Dreamwriter案”的判决结果在业界对于人工智能创作物的著作权保护具有明显的导向作用。首先,南山法院肯定了Dreamwriter自动生成的财经评论文章系独立创作,在外在表现上与已有作品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差异,满足了“独创性”的外在要求。其次,南山法院认为Dreamwriter主创团队在“数据输入、触发条件设定、模板和语料风格的取舍上的安排与选择”是智力活动,且与涉案文章之间具有直接联系,符合《著作权法实施条例》对“创作”的定义,认为涉案文章体现了主创团队的“个性化选择与安排”,而非Dreamwriter软件的“自我意识”。进而,南山法院认定涉案文章系主创团队创作的法人作品,完成了对该文章系著作权法保护客体的论证。人工智能创作物在满足一定条件下,完全有被保护的必要。三是打造安全可信的AIGC出版行业应用。积极探索行业AIGC深度融合应用自律管理措施,制定适宜的政策,兼顾消极要求和积极要求,采取内容识别、内容溯源等技术确保AIGC的可靠来源。

从长期角度来看,AIGC将深刻影响出版行业就业及人力资本的积累模式,尤其是行业中以常规任务执行为主的职业,将面临更高的替代风险。针对AIGC对出版行业就业负面冲击,本文认为有必要进一步强化职业教育培训,促进传统出版行业从业人员获取适应AI时代的新技能。政府、企业或者出版行业协会等可探索创造支持终身学习和个性化培训的有利环境,通过提供培训券等方式,让传统出版行业从业人员自主选择和参与再培训,更好地满足差异化需求。同时,AI时代充满变数,需要具有前瞻性的培训计划。政府或者行业协会等可以与培训机构加强合作,将教学和学习管理流程与技术进步相匹配,利用当代技术,采用基于体验的职业教育,培养更多出版行业创新人才,并强化其AI时代的自适应能力和终身学习能力。

(作者单位系广东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