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在中国：理论、新闻和文学活动成果奠定文化名人地位

2024-12-11黄铮

东南亚纵横 2024年6期

［摘要］ 2024年是胡志明到中国（广州）开展革命活动100周年。胡志明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是一位文化名人。1945年越南独立之前，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的时间至少有12年。在此期间，胡志明一边参加中国共产党的工作，一边为越南革命做各种准备，在理论、新闻和文学几个方面积极活动并取得卓越成果。理论方面，为探索越南革命的道路，胡志明在中国写下大量论著，其中以在广州举办的越南干部训练班的讲稿汇编成的《革命之路》，以及在广西靖西举办的越南干部训练班的讲稿为主汇编成的《解放之路》为主要代表。在这些论著中，胡志明为越南共产党和越南人民指出了一条摆脱法国殖民统治、实现民族解放的正确道路。新闻方面，为宣传越南革命，胡志明于1925年6月在广州创办越文《青年报》，作为越南青年革命同志会的机关报。这是越南创办革命报纸、发展越南革命新闻事业的开端。胡志明还在云南指导越南共产党秘密组织主办的《同声报》的工作，并在中国写下大量新闻稿件，寄送至共产国际机关的《国际通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救亡日报》，以及越南的《我们之声》等报刊发表。文学方面，胡志明立足于中国革命的热土，结合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局势，以及自身的革命斗争经历，参照中国旧体诗的写作方式，创作了百余首格律相对自由的“七言诗”“五言诗”，其中脍炙人口的汉文诗集《狱中日记》为典型代表。上述成果极大地丰富了胡志明思想的宝库，也奠定了他作为一位文化名人的历史地位。

［关键词］胡志明；理论；新闻；文学；文化名人

［中图分类号］ D829.333，D733.3" " " " ［文献标识码］ A" " " " "［文章编号］1003－2479（2024）06-001-09

2024年是胡志明到中国（广州）开展革命活动100周年。探寻胡志明在中国革命活动的轨迹并作出评价，是今天我们对这位伟人极好的纪念。

胡志明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是一位文化名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于1987年在一项决议中授予胡志明“越南民族解放英雄和杰出的文化名人”称号。笔者认为，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在宣传思想领域的理论、新闻和文学3个方面的积极活动和卓越成果，大大丰富了胡志明的思想宝库，奠定了他作为文化名人的历史地位。

20世纪上半叶，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的时间至少有12年。具体的时段是：1924年11月至1927年5月，在广州；1929年年末至1934年年初，在香港和上海；1938年12月至1945年5月，在桂林、昆明、柳州及广西中越边境地区。用胡志明自己的话来说，他到中国来，是“一面参加中国共产党交给的工作”，“一面关注着越南的革命运动”1。在此期间，胡志明在宣传思想领域的理论、新闻和文学3个方面积极活动，并取得了非常突出的成果。

一、理论活动

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运用他初步掌握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民族解放的理论，结合中国革命的实际、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进程，以及越南抗法斗争的形势，对越南革命的方向与道路等问题进行了探讨。其中最重要的成果体现在他的两本理论著作中。一本是以他在广州举办越南干部训练班的讲稿汇编而成，于1927年年初在广州出版的《革命之路》；另一本是以他于1941年年初在广西靖西举办越南干部训练班的讲稿为主汇编而成、同年在越北根据地出版的《解放之路》。

胡志明于1924年11月到达广州后不久，即对越南革命青年早前在广州建立的抗法团体“心心社”进行了改组，于1925年6月创立了共产主义组织越南青年革命同志会。其后，1925年年底至1927年年初，胡志明在广州举办了三期“特别政治训练班”以培养青年干部，每期约1个半月，先后有来自当地和越南的75名革命青年参加学习。胡志明十分重视训练班的工作，亲自授课，认真准备讲稿。胡志明认为，对革命青年进行思想与道德教育，是建立无产阶级政党的先决条件。胡志明把“革命者的资格”作为训练班的第一课，要求学员们做一个不为名、不为利、不居功、不骄傲、大公无私、勇于牺牲、不贪图物质享受，一切为人民大众的真正的革命者1。训练班结束后，胡志明将自己的讲稿汇编成一本书，取书名为《革命之路》，于1927年年初由各国革命者在广州成立的被压迫民族联合会宣传部印行。在书的封面上，用越文印上书名“革命之路”几个大字，书名下方印有列宁语录“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显然，胡志明是以列宁的这则语录来宣示该书的要义。《革命之路》一书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把深刻的思想内容与通俗易懂的语言文字结合起来，阐明了无产阶级革命中一些比较重要的问题。比如，胡志明强调指出：要革命首先要有革命的政党，以便在国内动员和组织群众，在国外联合各被压迫民族和无产阶级。党强大了，革命才会成功。正如掌舵的人强，船才能驶得好。而要使党强大，就必须有正确的主义作为指导，党内每个人都要了解这个主义、奉行这个主义。现在学说很多、主义很多，但是，最真正、最稳当、最革命的主义是马克思列宁主义2。《革命之路》一书所阐明的越南革命的方向、道路等问题，对越南革命发挥了重要的指引作用。

1938年年底，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高潮中，胡志明从莫斯科来到陕北延安，随后南下广西桂林，一边在八路军桂林办事处救亡室工作，一边关注着越南革命。在与昆明的越南共产党“海外部”成员会合后，胡志明一行于1940年12月自桂林转移至广西靖西的边境地区，准备回国直接领导越南革命。1941年1月6日，胡志明在靠近中越边界的靖西吞盘乡灵光村念光屯举办干部训练班，来自越南高平省的43名越南革命青年参加学习。

这个训练班由胡志明亲自指导，负责讲课的有胡志明、范文同、武元甲、冯志坚和武英等，主要课程有政治理论、革命的宣传工作和组织工作，以及军事知识等。武元甲曾在其回忆文章中提及靖西训练班的情况：“胡伯伯指导冯志坚、武英、范文同和我四人制定训练班计划，并给每人分工编写宣传、组织、训练、斗争等方面的教材。教材写出后，又碰头交换意见，一起读，并补充修改。胡伯伯工作很细心、周到，对教材既要求注重政治内容，又要求明确、简短、精炼，语言易懂，符合群众的接受能力。”1约20天后，训练班结束。学员们被派回越南，在基层发动群众开展抗法斗争。根据越南胡志明博物馆前馆长朱德性博士的研究2，此次训练班的所有教材，后来在越北根据地由越南共产党中央有关部门加以整合，再加上1941年5月越共中央八次会议决议中关于准备武装起义的指导性内容，汇编成《解放之路》一书，作为1941年以后越南共产党和越南独立同盟会（以下简称越盟）各级组织培训干部的教科书。《解放之路》一书共6篇，内容依次为：《世界形势》《印度支那形势》《越南历次抗法起义及其教训》《怎样开展革命工作》《武装起义与建立革命政权》《革命者应具备的素质》。该书为越南革命指明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据一些越南老同志回忆，当时的许多越盟成员在随身携带的布袋里都装着两本书，一本是胡志明翻译的《联共党史简明教程》，另一本就是《解放之路》，可见该书的重要性。

在胡志明的革命生涯中，他编纂的3本书曾对推动越南革命的进程产生过重要的影响：1925年在法国出版的《法国殖民制度的罪状》，控诉了法国在越南推行殖民制度的罪恶，对唤醒越南民众具有重要意义；1927年在广州出版的《革命之路》，为在黑暗中摸索救国道路的越南人民指明了越南革命的方向和目标；1941年印行的《解放之路》，进一步告诉越南人民，应该如何做才能取得越南革命的成功。这3本书，反映了胡志明革命思想的日臻成熟。

作为共产国际东方部委员和农民国际的领导成员，以及越南共产党成立后的实际领导人，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经常向莫斯科提供关于越南和印度支那局势、中国革命形势与工农运动情况，以及他本人对国际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发展态势的认识判断等材料；为越南共产党和越南革命起草相关文件和作出指示；为中国和越南等国的一些报刊或召开的一些会议撰写文章和演讲稿，等等。因此，胡志明在中国期间，曾写下大量的各类文稿，其中包括一些理论性较强的作品。参考越南国家政治出版社出版的《胡志明全集》的目录，据不完全统计，1924年11月至1927年5月，胡志明在中国广州写下各种文稿60余篇，其中包括写给共产国际和农民国际的多篇书信、报告，在中国国民党“二大”上的演讲稿，在广州为被压迫民族联合会撰写的成立宣言等。1929年12月至1933年年初，胡志明在中国香港和上海写下各类文稿约30篇，其中包括为越南共产党成立撰写的党的政治纲领概要、党的策略概要和党的章程，关于越南共产党成立写给国内同胞的号召书，写给共产国际的报告等。1938年12月至1944年8月在中国期间，胡志明写下各类文稿30多篇，其中包括以“林”的笔名撰写、以“中国来信”的方式寄回越南发表的对越南革命具有指导意义的文章多篇，在桂林《救亡日报》发表的文章11篇，1941年6月6日写于靖西的《告越南同胞书》，寄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以及在柳州越南革命同盟会海外团体会议上代表国际反侵略协会越南分会所作的工作报告和关于越南国内党派情况的报告，关于游击战争的小册子，等等3。

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写下的著作和文稿，体现了他各个时期的革命思想和斗争艺术，对越南革命发挥了重要的指引和推动作用，也成为博大精深的胡志明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新闻活动

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胡志明历来重视革命的舆论宣传工作。他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新闻方面的活动和成就是非常突出的，主要包括以下3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经常阅读报纸，收听广播，关注世界大事。1924年11月，胡志明来到中国广州后，在共产国际顾问鲍罗廷的翻译室工作，主要职责就是阅读报刊、收听广播、翻译各种时事资料，供鲍罗廷参考。1939年，胡志明从八路军桂林办事处到湖南衡山，参加国共合作举办的“西南游击干部训练班”的工作。当时他登记的职务是“八路军新闻台少校台员”，主要工作是收听国际新闻广播1。1941年1月，胡志明在靖西念光屯举办干部训练班结束后，曾把自己读报时作剪报用的一把剪刀送给住户许家大嫂作缝补衣服之用2。1943年，胡志明在柳州恢复人身自由后，身边备有笔记本，笔记本上辟有“读报栏”，记录下从报纸上摘抄的各种重要资料3。1944年，胡志明自柳州经龙州回越南时，曾将一批“新闻和写作资料”交给龙州县城东关外街（今龙江街）的越南共产党秘密联络员梁朝芳保管4。这些细节都直接或间接地表明，阅读报纸、收听广播、关注时事新闻是胡志明革命历程中一直坚持的工作习惯。

二是主办或指导革命报刊的工作。1921年，胡志明在法国巴黎的时候，就曾参与“各殖民地联合会”主办的《穷苦人报》的工作，担任该报主编和发行人。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曾于1925年6月在广州主办越南青年革命同志会机关报越文《青年报》。1929年，胡志明曾在泰国指导越侨秘密组织主办的《亲爱报》的工作5。1939年，胡志明曾在八路军桂林办事处救亡室主办《生活小报》6。1940年春夏间，胡志明曾在昆明指导越侨中的越南共产党秘密组织创办的《同声报》（后改名为《D.T报》）的工作7。1942年，胡志明曾在越北根据地指导越共领导的《越南独立报》的工作8。

值得一提的是，胡志明在广州创办越文《青年报》的史事。为了更好地开展越南革命的宣传工作，1925年6月，胡志明在广州成立越南青年革命同志会的同时，创办了一份越南文的油印小报，取名《青年报》，每周出一期。1925年6月21日至1927年4月17日，《青年报》在广州总共出版了88期。在胡志明的具体指导下，《青年报》办出了自己的特色，具有内容丰富、结合实际、深入浅出、通俗易懂等特点。每一期报纸，除发给在广州的越南革命者阅读外，有很大的一部分依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海员工会的帮助，秘密运回越南，在各地散发。

胡志明在广州编印的《青年报》，对传播马克思列宁主义，宣传群众、教育群众、动员群众，组织越南民众开展抗法斗争，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国民党蒋介石集团于1927年4月叛变革命后，这份报纸在广州被迫停办了，但其作用和影响不可低估。这份报纸是在胡志明领导下，由越南青年革命同志会主办的机关报，它实际上是越南创办革命报纸的开始。自此之后，特别是1930年越南共产党成立后，党领导新闻事业就成为一个传统，贯穿于越南革命史的各个时期。可以这样说，胡志明在广州主办《青年报》是越南共产党领导新闻事业的开始。到2025年，越南将迎来革命报纸《青年报》创办100周年。历史将记下胡志明开创越南革命新闻事业的丰功伟绩。

三是积极向各类报刊投稿。胡志明在自己的革命历程中，常常以敏锐的洞察力及犀利、明快的笔触，写下大量文章，向各类报刊投送。早年胡志明旅居欧洲时，就常常撰文在法国《工人生活报》《穷苦人报》《人道报》，苏联《真理报》，以及共产国际《国际通讯》上发表。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胡志明写下大量文稿，寄送至共产国际的《国际通讯》，以及苏联、法国、中国的报刊发表，或寄回越南，在进步报刊上发表。武元甲在回忆20世纪30年代的往事时曾说：“那时，我在河内《我们之声》报——我党的一家公开的法文报——工作。报社常收到自国外寄回来的文章。作者建议我们刊登出来。这些署名‘P.C.LIN’的文章是用打字机打的。每次收到，我们都要反复地看。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阮爱国同志的文章。这些文章有的是对广泛的民主阵线的意见，有的是对国际形势的分析。有的是对中国革命经验的介绍。每一篇文章都巧妙地用引起读者注意的语句开头。”1中国抗日战争时期，胡志明曾在八路军桂林办事处工作。在1940年11月中旬至12月底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胡志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报纸——桂林《救亡日报》上接连发表了11篇文章2。这些文章，部分是针对国际反法西斯战争的时事述评，部分是对越南国内革命运动及抗战时期的中越关系的报道及言论，都具有篇幅短小、针对性强、观点鲜明、议论精辟等特点。而且，胡志明所写的时政评论，其文章见报日期离文章所评论事件发生的日期相隔都很近——不过几天甚至仅一天。如：12月5日发表的《鱼目混珠》一文，评论了“昨日”在报上读到的消息；12月18日发表的《越南“复国军”还是卖国军》一文，评论了12月12日“报载”的消息；12月16日发表的《意大利实不大利》一文，引用了12月9日报纸刊登的资料；12月29日发表的《两个凡尔赛政府》一文，评论了12月23日“报载”的消息。思想敏锐、洞察力强、文笔犀利，以及现实性、针对性、时效性，是胡志明新闻作品的一大特色。

1924—1945年，胡志明在中国广阔的革命舞台上，积极参加新闻活动，捕捉题材、撰写稿件，这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习惯，直到他回到越南之后。1953年，中国政府决定将“镇南关”更名为“睦南关”。消息传到越南，胡志明十分高兴，随即用“C.B”的笔名在越南《人民报》发表了《只改一个字》的文章3，对中国的做法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此举体现了中国国家主席毛泽东，以及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对越南人民的友好感情。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越南北方解放后，胡志明常常使用笔名在越南报纸上发表文章。胡志明在新闻活动方面的积极表现和卓越成就，展现了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高度的文化修养。

三、文学活动

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的文学活动，集中表现在抗日战争时期的诗歌创作方面。目前已发现的作品有1940—1941年在广西创作的4首汉文诗，以及1942—1943年作于广西、共收录133首汉文诗的诗集《狱中日记》。

胡志明出生在越南中部义安省一个有汉学背景的家庭，他本人自小受过汉学教育，接受过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胡志明对中国古典诗词有较多的了解，特别是其中的名篇佳句。加上他天资聪慧，故能够熟练地参照中国旧体诗“七律”“七绝”“五绝”的形式，创作出格律相对自由，甚至带有“歌谣式”或“顺口溜式”的七言诗或五言诗。胡志明于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在中国创作的诗作，非常鲜明地体现了他的个人特点。

1940年12月4日，胡志明在桂林《救亡日报》上发表《安南歌谣与中国抗战》一文，文中借用“越南歌谣”的形式创作了一首诗。诗中写道：“日本东方法西斯，野蛮凶暴又残酷。发动了侵华战争，中国人民被荼毒。人被杀了家被焚，满地血红满山骨。飞机炸弹无可免，饥寒疾病难生活。他们艰苦地斗争，保卫民主与和平。他们需要援助者，他们需要有同情。日鬼向世界进攻，他是人类之公敌。越南兄弟姐妹啊，快快起来助中国。努力帮助中国人，中国越南如唇齿。须知唇亡则齿寒，救中国是救自己。”胡志明这首歌谣体的诗，声讨了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的罪行，揭示了越中两国“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密切关系，号召越南人民行动起来，积极支持中国抗战，字里行间充分体现了越中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

20世纪40年代初，胡志明经常进出往返于越北根据地北坡与作为越南革命“后方基地”的中国广西靖西。胡志明的结拜弟兄——靖西岜蒙街村民徐伟三、龙临街村民张庭维，他们的住家都是胡志明可靠的落脚点。由于乡警时不时会进村盘查，徐伟三和张庭维有时会将胡志明转移至住家附近的隐秘岩洞中小住或歇息。1941年上半年，胡志明在岜蒙街附近的“秀嵩洞”小住时，曾在岩洞石壁上写下“七言诗”一首：“日出东方一点红，鹅眉凤眼似弯弓。满天星斗零丁吊，乌云盖月暗朦胧。”这首诗看似简单地写景——描写拂晓时分从岩洞中仰望天空时看到的景色，实际上是以此景隐喻越南人民抗法救国斗争的形势。胡志明深信，黎明前的黑暗很快会过去，红日即将东升，阳光将普照大地，越南终将迎来独立自由的一天。差不多在同一时期，胡志明在龙临街附近的“德门洞”小住时，也曾随口吟颂“七言诗”“五言诗”各一首，由张庭维的侄子张述丰后来书写在岩洞石壁上。“七言诗”曰：“三台对面鸟声甜，流水潺潺伴我眠。走遍天涯千里路，藏身此洞最安全。”“五言诗”曰：“此洞真正好，胜过七星岩。越人到此处，莫不心开颜。”胡志明这两首诗，也是写景与抒情相结合。两首诗的前两句，写出了胡志明的直觉：住进这个岩洞真的很好，可以听到对面“三台山”传来悦耳的鸟鸣，以及叮咚的流水声。这个岩洞甚至比自己早前在桂林时所看到的“七星岩”还要好；两首诗的后两句，则写出了胡志明的喜悦和感激之情，胡志明感谢自己结识的广西靖西的农民兄弟，给他找到一个如此舒适又十分安全的地方。两首诗表达了同样的情感，都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上所引胡志明于1940—1941年在广西创作的4首汉文诗，已载入越南文学评论家黎春德编撰的《胡志明汉字诗全集》一书中1。

创作于1942—1943年的诗集《狱中日记》，则更集中地体现了胡志明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革命豪情和极高的文学素养。

1942年8月下旬，胡志明和为他带路的靖西岜蒙街青年农民杨涛一起自岜蒙前往田东，途中经过德保县足荣街时遭巡警扣留，然后被辗转押送至柳州，由第四战区政治部审查，至1943年9月才恢复自由。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胡志明在各地狱中陆续用汉文写下133首诗，最后在柳州将其汇编成诗集《狱中日记》。在诗集的封面上，胡志明画了一幅双手戴着镣铐的图画，并写下一首“五言诗”：“身体在狱中，精神在狱外。欲成大事业，精神更要大。”这是胡志明用于自勉的诗句，也是《狱中日记》的总纲。胡志明认为，一位革命者要担负起革命的重任，一定要具备坚强的革命意志，要有蔑视一切困难的勇气。有了这样的革命精神，就能接受一切艰难困苦的考验，迎来革命斗争的胜利。在被监禁被折磨的一年多的日子里，胡志明所有言行举止，无不表现出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革命精神。这133首诗，每一首都体现出坚定的革命精神。概括起来，胡志明在《狱中日记》中所体现的革命思想内容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

乐观面对困难，勇于接受艰难困苦的考验。在各地狱中，胡志明虽饱受种种折磨，但坦然接受、乐观面对。他在一首《自勉》诗中写道：“没有冬寒憔悴景，将无春暖的辉煌。灾殃把我来锻炼，使我精神更健强。”正是由于具有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胡志明在狱中和被押解途中迎难而上、毫不畏惧，从容地写下了许多乐观、洒脱、风趣的诗句。比如，胡志明把被捆绑押解着走路当作游山玩水：“颈臂虽然被捆绑，满山鸟语与花香。自由观赏无人问，赖此征途减凄凉。”（《路上》）把囚禁自己的地方当作艺术馆：“晚餐吃了日西沉，处处山歌与笛音。幽暗靖西禁闭室，忽成美术小翰林。”（《晚》）把在牢笼里被囚禁着的自己比作自由自在的神仙：“二点开笼换空气，人人仰看自由天。自由天上神仙客，知否笼中也有仙。”（《午后》）

在艰难困苦中看到希望，坚信成功与胜利就在前面。作为革命家的胡志明，坚信革命征途中所遭遇的任何艰险都是暂时的，光明的前途就在前面。胡志明在一首题为《早》的诗中写道：“太阳每早从墙上，照得笼门门未开。笼里现时还黑暗，光明却已面前来。”正是由于坚信光明就在前面，所以胡志明主动地接受征途中一切困难的考验。胡志明用“米”“走路登山”来比喻人们在经受磨难后精神境界的升华：“米被舂时很辛苦，被舂之后白如棉。人生在世也这样，困难是你玉成天。”（《闻舂米声》）“走路才知走路难，重山之后又重山。重山登到高峰后，万里舆图顾盼间。”（《走路》）现实生活就是这样，稻谷被舂之后，脱胎换骨，变成雪白的大米；当人们历尽艰辛，登上高山的顶峰，展现在面前的，是无限广阔与壮丽的天地。这是多么恰切的比喻！胡志明的这首《走路》诗，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于2015年11月6日在越南国会发表重要讲话时曾经引用过1。2017年1月12日，习近平与越共时任中央总书记阮富仲在中国北京举行“冬日茶叙”时，又曾将胡志明于1942年在广西写下的这首《走路》诗的复制品，赠送给阮富仲2。

思念祖国，想念战友，情真意切。胡志明的狱中诗作，洋溢着对祖国和同胞的无限热爱与关切的真挚情感。《病重》一诗写道：“外感华天新冷热，内伤越地旧山河。狱中害病真辛苦，本应痛哭却狂歌。”《秋夜》一诗写道：“心怀故国千塘路，梦绕新愁万缕丝。无醉而囚已一载，老夫和泪写囚诗。”从诗句中可以看到，远在千里之外且身陷囹圄的胡志明，每当想起山河沦丧的祖国及饱受殖民统治之苦的同胞，内心就无比痛苦，以至在狱中忧郁成疾。无奈之下，只好用作诗来宣泄、纾解。

胡志明对战友和同事深厚、真挚的情感，在狱中诗作中也有鲜明的反映。胡志明在狱中常常思念战友，并为当下的自己无法与战友一起共同战斗而扼腕叹息。“昔君送我至江滨，问我归期指谷新。如今新田已犁好，他乡我作狱中人。”这首题为《忆友》的诗就抒发了胡志明这样的情感。另一首《新出狱，学登山》也是胡志明的“忆友”之作：“云拥重山山拥云，江心如镜净无尘。徘徊独步西峰岭，遥望南天忆故人。”这首诗表面上是写胡志明一边观赏着眼前的景色，一边回忆和思念着远方的战友。深层次的意思是，如今自己已恢复自由，恨不得立即回到祖国，与战友们一起迎接轰轰烈烈的抗法斗争。这也解释了胡志明为什么刚出狱，就要迫不及待地“学登山”，就是为了尽快恢复身体，好返回祖国去迎接新的斗争。

心系中国人民，关注中国抗战。狱中的胡志明不仅思念、关心自己的祖国和战友，也心系着中国人民。1942年春夏间，广西西部遭遇大旱，大片庄稼地鲜有收成。胡志明被押解着走过桂西干旱、贫瘠的土地时，一种对中国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油然而生，于是吟诵出了这样的诗句：“此间土地广而贫，所以人民俭且勤。听说今年逢大旱，十分收获两三分。”（《隆安—同正》）走在路上，偶遇挥汗劳作的筑路工人时，胡志明也会情不自禁地对他们产生关切与同情，于是一首《筑路夫》亦脱口而出：“餐风沐雨未曾休，惨淡经营筑路夫。车马行人来往者，几人感谢你功劳。”还有一首《杨涛病重》，写出了胡志明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一位广西青年农民的关切与愧疚之情：“无端平地起波涛，送你杨涛入坐牢。城火池鱼堪浩叹，而今你又咳成痨。”为胡志明带路的杨涛在狱中得了重病，胡志明十分伤心，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杨涛。于是借用中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成语入诗，表达了胡志明的不安与内疚。胡志明与中国兄弟的深厚感情，跃然纸上。

胡志明还在狱中诗作里，表达出对中国人民正在开展的抗日战争的关注。20世纪40年代初，中国的抗战已转入战略相持阶段，他在一首诗中写道：“中华抗战将六载，烈烈轰轰举世知。胜利虽然有把握，仍需努力反攻时。”（《双十一》之二）诗中，胡志明满怀深情地讴歌了中国轰轰烈烈的全面抗战，并坚信中国的抗战必定会很快转入战略反攻阶段，进而将取得最后胜利。

对诗歌创作提出革命者的真知灼见。胡志明是无产阶级革命家，他喜欢作诗，但从不以诗家自居。对于作诗，胡志明有自己的见解。他在《看“千家诗”有感》一诗中写道：“古诗偏爱天然美，山水烟花雪月风。现代诗中应有铁，诗家也要会冲锋。”胡志明的狱中诗作，不折不扣地贯彻了他对诗歌创作的思想主张。遍读胡志明的133首狱中诗作，看不到对风花雪月的单纯描写，也感觉不到流露出来任何缠绵悱恻的情绪；看到的只是满满的“铁”的精神，即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正是靠着这种革命精神，胡志明经受住了狱中各种艰难困苦的考验；也正是靠着这种革命精神，胡志明带领越南人民，推翻了法国殖民统治，取得了越南民族解放斗争的胜利。

胡志明在中国开展革命活动期间的汉文诗歌创作，体现了胡志明高度的文学素养及驾驭汉文的非凡能力，极大地丰富了越南和东方的文学宝库。

综上所述，通过对胡志明1924—1945年在中国革命活动的回顾，通过对胡志明在理论、新闻和文学3个方面的积极活动及其成果的考察，有理由相信，胡志明在中国期间，在理论、新闻和文学3个方面的卓越成果，已经成为胡志明思想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也足以奠定胡志明作为一位文化名人的历史地位。

（责任编辑：颜" " 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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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hievements in China

Huang Zheng（Guangx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Nanning， 530022， China）

Abstract： 2024 marks the 100th anniversary of Ho Chi Minh's revolutionary activities in Guangzhou， China. Ho Chi Minh was a great proletarian revolutionary and a cultural figure. Before Vietnam's independence in 1945， Ho Chi Minh spent at least 12 years conducting revolutionary activities in China. During this period， Ho Chi Minh participated in the work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 while making various preparations for the Vietnamese revolution. He was actively engaged in theory， journalism， and literature， and achieved outstanding results. In terms of theory，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path of the Vietnamese revolution， Ho Chi Minh wrote a large number of works and articles in China， notably The Revolution Path （Đường Kách Mệnh）， a compilation of lectures given at the Vietnamese cadre training courses held in Guangzhou， and The Liberation Road （Con Đường Giải Phóng） compiled mainly from lectures for the Vietnamese cadre training courses held in Jingxi， Guangxi. In those writings， Ho Chi Minh pointed out a correct path for the Communist Party of Vietnam （CPV） and the Vietnamese people to break free from French colonial rule and achieve national liberation. In terms of journalism， in order to promote the Vietnamese revolution， Ho Chi Minh founded the Vietnamese language newspaper Youth （Báo Thanh Niên） in Guangzhou in June 1925 as the official newspaper of the Vietnamese Revolutionary Youth League （Hội Việt Nam Cách mạng Thanh niên）. This marked the beginning of the establishment of revolutionary newspaper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revolutionary journalism in Vietnam. Ho Chi Minh also directed the work of Tongsheng Daily （Báo Đồng Thanh），which was secretly organized and hosted by the CPV in Yunnan， China. He wrote many news articles in China and sent them to the Inprekorr （International Press Correspondence） of the Communist International，the National Salvation Daily led by the CPC， the progressive newspaper of Vietnam Our Voice （Tiếng Nói Của Ta）， and other newspapers for publication. In terms of literature， based on the hot soil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 Ho Chi Minh combined with the international anti-fascist war situation and his own revolutionary experience， and referred to the writing styl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oetry to create over a hundred \"seven-character poems\" and \"five-character poems\" with relatively free rhyme patterns， among which the well-known Chinese poetry collection Prison Diary stands out. Ho Chi Minh's achievements mentioned above have greatly enriched the treasure trove of Ho Chi Minh's thought and established his historical status as a \"cultural celebrity\".

Keywords： Ho Chi Minh; theory; news; literature; cultural celebrities

［作者简介］黄铮，广西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广西南宁 530022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中国历史研究院重大历史问题研究专项2021年度重大招标项目“援越抗美官兵口述史料抢救与整理”（LSYD21014）

1胡志明.中国革命与越南革命——为庆祝中国共产党四十周年而作［N］.人民日报，1961-07-03（3）.

1 参见黄南的《胡志明主席几次来中国的片断回忆》（手稿）。黄南原名李智聪，是1926年从越南来到广州的6位少年之一，在中山大学附中学习。曾参加广州起义的宣传工作，后来定居广州。

2胡志明.革命之路［M］.广州：被压迫民族联合会宣传部编印，1927：8.

1武元甲.胡志明——越南革命军之父［М］//我们的胡伯伯.河内：越南外文出版社，1972：249.

2参见朱德性于2014年5月在中国广西靖西举行的“胡志明与靖西”学术研讨会上提交的论文《念光屯训练班及其作品〈解放之路〉》。

3关于胡志明在中国期间撰写的各类文稿的数量，系笔者参考越南国家政治出版社于1995年出版的《胡志明全集》的目录初步统计。

1参见《军事委员会军训部西南游击干部训练班第二期同学通讯录》，湖南省档案馆藏。

2广西壮族自治区档案局，广西社会科学院.胡志明与广西［М］.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128.

3广西壮族自治区档案局，广西社会科学院.胡志明与广西［М］.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18.